此宴会是为了王宫新任的星象师造势,但一提到这个身份,就有人将话题引到梁渡身上,话里话外都在怀念,有人看不惯就抖出来些旧事。
这人喝得很醉,嘲笑梁渡,说他当时已经算出来自己后几十年命运都凄惨异常,又算出自己刚出生的二儿子以后是个背父抛家的不孝子,只有一门绝世武功能救他,当即就决定离开王都,最后惹恼风逐雪,家破人亡,人也不知去向。
所有的遭遇都在证明他算得一点用都没有,知道命运又改变不了,算卦只是加速了他的死亡。
阿飞这才明白为何梁渡总是很讨厌他,又在只剩下自己的时候,要将亡灵书留给他。也许梁渡现在还在等待阿飞练成武功再救他脱离苦海。
叶城思考片刻,没有接过亡灵十三经,将话题岔开,“你把这两个月在王都的经历,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阿飞很久没有睡过觉了,尽量保持思维清晰,最后才提出他的要求,“风逐雪要不了太长时间就要和皇帝反目,苏裁冰又死了,宗主需新的可以替你在王都出面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亲自去?”
“宗主亲自去王都,蒙古就没有值得信任的人能依赖。何况柳刀宗弟子都是中原人,没人比您更了解蒙古,而且小汉王谨慎得很,除了宗主别的人都不肯信任。”
老汉王有七个儿子,叶城支持的小汉王是年纪最小的那个。他有六个哥哥,每一个在草原上都是兵强马壮,要是叶城无法从王都帮助小汉王招兵买马,小汉王也会立即抛弃柳刀宗。
总有人讲利益关系最可靠,其实这种关系最紧张,要是利益有一点没得到就能崩盘。
若非风逐雪提前发觉,阿飞原先并不想这么早就和叶城谈条件,毕竟他拥有的筹码太少了,对叶城不是不可或缺。失败的可能非常大。
可是风逐雪帮他解决了最大的麻烦——苏裁冰。有苏裁冰在,阿飞永远不会越过这道门槛,让叶城正视自己。
叶城之所以留着他的性命,还将他不远万里送去东瀛,是指望阿飞可以成为对付风逐雪最有利的一柄刀。
他的这番话成功令叶城注意到这个事实。两年过去,这把刀有了自己的想法,长成了一个完整的人。是人就有欲 望,有野心,更有自尊。
叶城不是个吝啬的人,作为一个师父比风逐雪合格很多。
他语气平和,“你忍住了救人的冲动,选择放弃无霜流明的生命,是你作为杀手做对的第一点。你在同伴几乎全部丧命的情况下还能记住任务杀死二王子,这是你做对的第二点。一些杀手在第一点就失败了,大多数人做对第一点,会跳过第二点。但是你做错了第三点——你变得自以为是。”
阿飞心中猛地一冷,手心逐渐失去温度。
他还抬着头,神色却没有先前那么有信心。
“阿飞,你还记得你两年前向我发的誓么?”
“记得。永不背叛,背叛之日即是死亡之时。”阿飞握紧刀柄。
“不,我问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你希望在你贫瘠的一生中可以快乐一次。你现在活下去的希望已经不止这些了。”
“是,”面对叶城,最好的方法就是坦白,阿飞缓缓道,
“我在京都练刀半年后,北白川生先生才问我的身世和遭遇。他告诉我不要为仇恨而活,因为失去的一去不返。
我说,我非常明白您的意思,但是人复仇本意绝非是要让时光倒流、山川移位,一切回归原点。更何况这天降的仇恨本身与‘我’无关。
是因为他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力无法排解,也不能凭空消失,必须以同样的暴力抒发出去。
他问,这是你学武功的原因?
我说没错。肢体暴力可以治疗精神痛苦。我又说,叶宗主当时劝我学武功不可能快乐一辈子。我想这样的世道之下不学会更痛苦。我如果拿不起刀,哪怕当年选择手脚残废后远离风逐雪,也会饿死,或被打死在街巷。
他看着我慢慢地笑,很宽容的笑。他没有责怪我学武功的动机是如此上不了台面。我不要喊口号一起拯救世人,我也不要匡扶正义,我只是想活下去。哪怕像牲口一样。
后来先生教得很好,我的刀法终于上了层台阶,那时竟然有一段时间遗忘了过去的仇恨。我没有那么强烈地恨他,杀心减弱,因为我不再为杀死仇人的快感而活。我感受到生命的善意与刀法的玄妙,不在意他对我造成多大的伤害,目光在往前看。
从那时起,我活下去的信念就变了。因为我发现无论是武功,还是复仇,都太过短暂,要获得持久的快乐只有一种秘诀——权力。拥有多长时间的权力,就有多久的快乐。”
叶城静静听完,露出赞赏的神情,眼神不再高高在上,像是听到了新奇的东西。
“你想得很正确。当年你站在杀手的位置,快乐是如此短暂,现在站在我的位置,所思所想自然大不相同。你既然在东瀛就能想到这些,想必为了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告诉我,你觉得哪个位置最适合你?”
阿飞知道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机会来了。
这番话他准备了太久,修改过很多次,也想过要不要提及叶枝白,让叶城触动伤心事才能心软,但又迅速推翻,叶城不是感情至上的人。相反,他培养叶枝白只因为他是打败风逐雪的可能性之一。
在叶枝白死后,叶城一次都没给他上过坟,还将他除名,任何人都不能说叶枝白是他儿子。
阿飞在他面前跪下,“前朝五代时,李克用以义子李存璋作为顾命大臣辅佐李存勖,抑强扶弱,诛其豪首,擒杀异己迅速稳定朝局。宗主此刻身边正缺少这样的人。”
“李存勖有权后大肆享受,最后死于兴教门之变。”
“宗主可以提前喂我吃下毒药,我若有反心随时可死。”
“你身体再吃药也没几年活头。”叶城挑眉问道,“你想当我儿子,下一个目标不就是整个柳刀宗?做到眼前这些可远远不够。”
“不,宗主既然已经打算培养您的侄子,我不过是个暂时帮助您渡过难关的过客。”
第120章 流明小课堂开课了
叶城看着阿飞,阿飞仍是那一脸苍白的病容,似是怕冷般地缩进阴影里,毫无叶枝白曾经的肆意狂放之气。
他想到自己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多年,不是没想过要收个义子,总是没有合适的。天才太难找了,听话的天才根本没有。
他既想要一个儿子该有的孝顺听话,又希望他有过人的天赋,到现在他渐渐清楚,这两样东西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有天赋就要变得傲慢,傲慢就会目中无人,不会听任何人的控制。
阿飞从没进入过他的视野,世上没天赋且听话努力的人太多了,还轮不到半路出现的野孩子。
没错,正常情况下绝对轮不到阿飞提条件。但现在不是正常情况,叶城等了很多年,风逐雪总算开始发疯,阿飞对他的恨意还没有消失。一个有恨的人最好操控,叶城要利用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至于阿飞想要的权力,叶城如果不是宗主,他的确欣赏阿飞的这番言论,他跳出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痛苦的轮回,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可喜可贺。沉溺在仇恨的人是愚蠢的,风逐雪这种为此搭上一生的人在叶城眼中简直是在浪费生命。
从宗主身份来想,阿飞的发言就再糟糕不过。他只喜欢忠心的狗,讨厌喂不饱的狼。
所以他会给阿飞一点希望,让刀出得更快些,等王都稳定后,阿飞这把刀刃就可以报废扔掉了。
叶城叫阿飞先回去破解十三经的内容,尽快将后两章抄写出来,他需要一个人想一想。
等到他想清楚时又过去了几天,阿飞日夜不休,后两章已经整理得七七八八。有些经文看似唱诵,但指向性较强,凭阿飞水平能看出来这是武功,但有些地方过于高深,阿飞看不明白,还要等叶城亲自破解。
这几天阿飞同样在焦虑不安中度过,他不知道叶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哪怕直接把他杀了都有可能。
一天下午,阿飞惴惴地来到宗门前,叶城没有讲话,将他突兀地带到悬崖底下的一处密门。
柳刀宗离开中原前就存在这样的一个地方,阿飞一直不清楚这里放着什么东西。
叶城和他来到门前,没有进去。
他直白地告诉阿飞,“风逐雪用的断水刀只是一把平凡的刀,称不上名器。但是这把刀不一样,我想你听过它的名字。”
如果说柳刀宗只有一把刀是好刀,一定是长生刀。
长生刀不需要天才来驾驭它,名刀不会喧宾夺主,只会配合刀的主人。
最重要的是,长生刀就是一把武士刀。柳刃先前和东瀛老死不相往来,因为长生刀是前任宗主从江户四大家中偷来的,很不光彩,柳刀宗怕名声损坏,将这把刀改名换姓,对外统一口径是柳刀宗自行打造的神刀。
“这把好刀为何宗主不用?”阿飞好奇。它变成了装饰品。
“毕竟是抢来的,它在这里水土不服。它刚出名时有无数高手来偷,偷走的人不出三天就死于非命,都无需我们再夺回。也有人不信邪,几次三番尝试后依然死在抢刀的路上,逐渐就没人再敢惦记长生刀。柳刃之前那位将长生刀偷回中原的宗主也死得很惨,我们都认为这是一种诅咒。”
“拿到这把刀的人都不得好死?”
“无一例外。”
“那宗主的意思是?”
“我将这柄刀送给你。”
阿飞愣住了。
叶城要是真想给他好处,大可以不告诉他这些长生刀的故事,但现在却在说完以后再送,阿飞想不明白。
“你缺一把好刀。可是如今天下名刀基本都名花有主,轮不到你,只剩下长生刀,寻常人不敢碰。”
阿飞只沉默了很短的时间。
他点头跪下,“多谢宗主赠刀。”
“你不怕被它克死?”
阿飞低下头,“只怕无法完成宗主所托,王都一定属于柳刀宗。”
叶城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他进入密门,随后将长刀放在阿飞手中。
他说,“上一个当我儿子的已经死了三年,坟头草比你都高。让我看看你能活多久。”
王都今天一直在下雨,绳子受潮变软,流明等到机会磨开绳索,刚要去救无霜,风逐雪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他们被绑了七八天,风逐雪还没放弃,为了等来阿飞,又不能让他们乱跑,给他们喂下苏裁冰剩下的毒药,不能行走且失去武功。至于吃饭,风逐雪贴心地叫小二按时送饭,中途顺便回去了一趟,让人将这成片的尸体处理干净。
流明不理解风逐雪的想法,阿飞不来这件事显然板上钉钉,消息不会延迟这么多天都没传到他耳中。他肯定早就回了蒙古。连他都能想清楚,风逐雪干嘛要执着到现在。流明连死的时候怎么骂风逐雪都想好了,结果他迟迟不肯下刀,平白折磨他们好一段时间。
期间有多人来拜访风逐雪,流明还在想他人品怪好的,他不出现居然一帮人来问他情况。
但是直到每个人前来都在谈条件。皇帝问他难道若水楼不想要了吗?为何要突然消失,为何要杀死楼内的弟子,他是不是想造反;萧良说他要是不相干就抓紧把婚离了,不要耽误他第二春;钦察汗国二王子死状奇惨,身边侍卫一口咬定是风逐雪干的,只有他留下的刀伤才如此诡异残忍,于是真正的摩罗教朝这里发起几次暗杀,很快又销声匿迹。
以上所有问题,风逐雪一个都不回答,兴致缺缺,只是低头在擦他的刀。
断水刀看着平平无奇,黑色的刀鞘,暗色的刀刃,可是被风逐雪拿在手中就在人心底深处掀起一阵寒意。好几次流明都真的以为他要死在刀下,但风逐雪没有动手。
无霜情况比流明好,她坦然接受命运,没那么提心吊胆,吃饭时还有闲心和风逐雪叙旧。流明这才知道很多阿飞的过去。了解得越多,他越觉得他们口中的阿飞和他认识的阿飞不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就不敢再想了。风逐雪一直在盯着他看,他眼瞳本身就很黑,眼底一点光都没有,看得人毛骨悚然。
流明壮起胆,“你要杀就杀,阿飞不会来的。”
“这件事我第三天就知道了。”
“那你干嘛不动手在这里干坐?”
“你喜欢无霜?”风逐雪突然问他。
所幸无霜在睡觉。
“怎么了?你也喜欢她?”流明问。
风逐雪明显地嘲笑一声,流明有点窘迫,“我表现得不明显吧。”
“不明显也能看出来。”
“从哪里看?眼神吗?”
“行为。你坐下的时候喜欢往无霜那边靠。”
“你关注我这个人质干什么,”流明只好反问他,“你年纪这么大都孤家寡人,肯定全天下的人都看不上。”
“是。”风逐雪坦然承认。
“你一定连女人的手都没有摸到过。”
“我有两个妹妹。”
“妹妹是妹妹,爱人是爱人。你摸你喜欢的人的手,怎么能和亲人的感觉一样。”
风逐雪不置可否,“你既然喜欢无霜,你明白什么叫喜欢?”
“当然!喜欢是想和对方在一起。”
“爱呢?”
“爱是不一样的。爱是老了也想和对方在一起。无论是哪种形式的爱,亲情友情都是这样。”
“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要等到几十年后才明白这感觉是不是爱?”
“对。现在好多人太轻浮了,明明洞房才第一次见面,为了生几个孩子就能说我爱你,这和爱有哪门子关系啊。”流明忿忿不平。
风逐雪顿了顿,“原来是这样。如果我现在就要你死,但是这样做可以保留无霜的性命,你会不会做?”
“会。但这和爱、喜欢都没有关系。”
“为什么?难道不是很多人都这样做,又把这样当成是至死不渝的爱吗?”
“为一个人死有什么稀奇的,明明就是知道自己无法活命,就给自己编排一个为爱而死的好名声。爱没有那么宏大,无需生死才要证明。我愿意答应你死去,是因为无霜活下来就能回柳刀宗给宗主传信。”
这样就算阿飞也遭遇不测,至少不会让叶城一无所获。
比爱重要的事可多了去了。流明想。
风逐雪可能是得到了答案,没再问下去。
在他千盼万盼之中,风逐雪总算没再打算在这个客栈里枯坐成石像。
他像是停下来歇息不长不短的一阵日子,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一解决十几天前留下的各路烂摊子。
阿飞一走,苏裁冰也死了,飞竹雁南不敢轻举妄动,若水楼终于不再死人。风逐雪将这个结果告诉皇帝——柳刀宗要联合蒙古小汉王搞垮中原,首先就拿若水楼开刀。风逐雪已经杀死苏裁冰,剩下的皇帝想怎么加强防范是他的事。
至于流明和无霜,风逐雪并没有将他们一起交给皇帝处置,反而让他们顶替先前阿飞的位置,在他身侧随侍左右。
流明知道,他们一旦接受这样的身份,无论自愿还是被强迫,都相当于背叛,和柳刀宗以后就再无瓜葛了。除非他们即刻自杀来证明忠诚。
忠诚和性命肯定是性命更重要,而把性命押在风逐雪身上的未来也肉眼可见的渺茫。流明就等着阿飞快些回来,趁着他们当随侍的消息还没传到宗主耳中,这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盼星星盼月亮还真把活的阿飞盼来了,就是比盼望中的时间迟了一个月。
这一次他见到的阿飞不像他现在认识的那个人,更像过去他们字里行间描述的那个阿飞。
阿飞一个月后以全新面貌光明正大走进若水楼。
此时风逐雪不在,流明负责接见,这才得知柳刀宗多了一位少主,叫叶剑书。
除了柳刀宗内部人,没人知道少主就是阿飞。
阿飞来若水楼时也不说他是少主,而是奉少主之命前来与风逐雪谈条件。
流明一边激动一边害怕,等到其他人离开后紧张片刻开口,“你是来替宗主解决我们的性命的吗?”
“宗主还不知道。就算知道,我也会告诉他是我安排你们在风逐雪身边。”
问完这最要紧的问题,流明暂时放下了心。
阿飞抬首四处打量,“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我的身份。”
流明正好奇他经历了什么,见他自然而然坐在他对面,脸色苍白依旧,但比前几个月毫无血色要好些。
长相是没有太大变化,可是阿飞从前低眉垂眼,掩盖在病容下的眼神如今彻底露出来,正是当时无霜形容的样子。
流明顿时感觉阿飞的相貌虚化了,因为任谁看见这双尖锐凶暴的眼睛,第一时间都不会再看第二眼,要赶紧远离。
至于少主,宗门内想当少主的人不少。据说叶城之所以要培养背嵬,是打算在其中挑选最厉害的一个当继子。阿飞的身手固然名列前茅,可他的右手又不能动。话说的不好听点,谁挑儿子挑残废?
他们才见面一会儿功夫,流明脑子里已经转过好几个念头。
“阿飞,你说你替柳刀宗还谈条件,难道宗主放弃王都这条线了?这一个月都没有新消息。”
“没有,宗主在忙别的,所以目前王都由我负责。”
相当于是从前苏裁冰的位子。
“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和风逐雪做一桩买卖。”
“买卖?不是合作了吗?”
“和这种精神不稳定的人是没办法长期合作的。何况宗主需要的后两章我已经得到了。”
这句话解决了流明一部分问题。
“难道是要风逐雪帮忙消灭宗主的敌人?”
流明的猜测很正确。这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根据这一个多月来的观察,他发现所有主动和风逐雪打交道的人都只有一件事相求:杀人。
而且自打他那几天没有等到阿飞,他的杀欲就控制不住了,这是流明这么直观地看见一个人杀戮的欲 望,风逐雪对任何人的请求都来者不拒。
今天收到玉清派五千两杀个逍遥派的师兄,明天就会再收到一万两请他回杀玉清派的堂主,没有止境。
阿飞看着他笑,是真笑,流明却握住刀,生怕他不经意间来个偷袭。
他说,“怪不得宗主以为你死了还有点可惜。你猜得不错,是要他杀人。”
流明听见阿飞夸自己没半点高兴,“你别误会,我不会觊觎你的位子。我不想当少主。”
阿飞冷不防问,“那你想当什么?游侠?”
“我想先和爱因斯坦学打麻将,再和无霜开一间麻雀亭。”
麻雀亭是中原人对棋牌室的别称。
“爱因斯坦常来吗?”
“当然,他在若水楼开个奶茶店生意可好了,麻将也打得不错。我想和他学学。”
“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阿飞在十七岁之后变了很多,有时他会想自己会不会已经二十七岁了,然后回到现实中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原来才二十岁,数不尽的痛苦遥遥无期。
流明把话扯回来,“宗主是觉得风逐雪短时间很难铲除,干脆假意求和,来干场大的?”
“对,必须非常大,大到可以让他死于这次刺杀。”阿飞平静道。
“中原有这种高手?”流明想不到人选,“可是老汗王还没死,现在就闹这么大的动静,小汗王没准备好,恐怕会怪我们打草惊蛇吧。”
“不,老汗王死了。”
这是上个月发生的最大变故。流明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小汗王压下消息没传到王都。
叶城得到亡灵书后两章,还有阿飞默写下的六道轮回功法全部带走,将宗内事务交给侄子叶昭,再将中原托给两个长老与阿飞,自己闭关练功,禁止任何人打扰。
尽管叶昭也看不上阿飞,更别提两位长老,看阿飞的眼神都要扬到天上。一个毛头小子,身手好是好,还不至于顶尖,又有梁渡这样恶名昭著的爹,不知道阿飞用的什么手段迷惑了叶城。但眼下他们都是齐心协力帮小汗王夺取蒙古,暂时都各领其命,相安无事。
而就在叶城闭关后的五天,老汗王暴毙身亡。
仵作说老汗王靠巫术多撑了三个月已经是奇迹,死状虽奇惨,可他那么多儿子没一个关心老爹,蒙古一共七大部落,按照规矩,老汗王死后儿子们必须杀死彼此,谁兵多马壮能打赢谁就能让七大部落臣服后顺利继位。
叶城不在,柳刀宗照常为小汗王提供一切帮助,派出四位背嵬杀死了他五个哥哥,眼下只剩二哥勤义王不知去向,小汗王大获全胜。
这件事解释清楚后,流明明白小汗王此次让阿飞前来的真正打算,既然蒙古没找到人影,钦察汗国的摩罗教老巢又被阿飞端了,那肯定跑来了中原。
小汗王要风逐雪杀他二哥勤义王。
流明突然也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风逐雪去哪儿了?”阿飞终于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皇帝见他最近杀人特别猖狂,叫他将这些人杀人的酬劳全部上交。”
“怎么个猖狂法?”
“是个任务就接,很多灰色地带的人也杀,皇帝前段时间偷偷叫人变卖宫内宝贝,找了中间人出宫典当换点银票,这人也被风逐雪毙命。”
“这么严重?国库很空么?”
阿飞没注意到这个问题。
“皇帝前几年连年征战,为了将铁西王西南那边打下来大肆征伐,还要养着偌大的一个若水楼,早就没钱了。前段时间还下令几个大臣带头捐款,也没捐多少,皇帝干脆找理由将这些文官武官带头抄家,暂时缓解下情况,结果大臣们无一不心寒,更不敢说什么。”
照流明看,就皇帝这个德行指不定哪天跑路。
阿飞看起来对局势一点也不忧心。
他来只做一件事而已,也带够了钱,风逐雪应该不会拒绝。
等了两个时辰,风逐雪姗姗来迟。
他第一眼就看见阿飞,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原处和流明聊天。
跟在风逐雪身后的无霜明显一惊。
风逐雪目光深邃,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然后才走进来。
“你们柳刀宗的少主才刚生下来就迫不及待要主持大局?”风逐雪声音清晰得过分。
他的确不知道阿飞成了叶城义子。就算他消息再快,也只会得到一个叫‘叶剑书’的姓名。
阿飞左手手指搭在桌上随意地敲,没有任何节奏,不能动的右手托住他的脸颊,姿态随意,眼神毫无掩饰打量着他。
这是两年后真正的阿飞。
他的态度终于变回真实的一面,他像一直戴着面具,面对自己的时候,需要他做什么事,就戴上什么样的表情。现在他把面具扔掉了,那双令人憎恨、厌恶、难以忘怀的双眼恢复了本来面目。
实际上阿飞在被自己踢下山以后的这几年来再也没有笑过。
他不喜欢笑,他正变得和自己一样,喜欢冷冷地看着对方,没有质问和咄咄逼人地对峙,就是不置一词,等待猎物自己露出马脚。
阿飞长得不怎么像梁渡,梁渡是个老好人的憨厚长相,让人很难相信他是叛徒。阿飞完全像他那个总是不说话的娘。否则绝对等不到十年,天天看着和仇人差不多的人迟早忍不住杀人。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风逐雪主动问,“你们少主不会真的是叶城刚生出了没两天的婴儿吧?还是叶枝白复活了?”
“少主不是叶城的亲儿子,是远方旁支,一直住在江户,姓北白川。”阿飞三言两语带过,说明来意,“少主和宗主态度有分歧。宗主和你不共戴天,少主却希望和你达成一桩买卖。”
“买卖?之前还说要合作,如今苏裁冰被我杀了,你们还敢来和我谈条件?”风逐雪脸色陡然一冷,“早点滚。”
阿飞自顾自地说,“老汗王死了,小汗王眼下敌人只剩下勤义王。我听说你最近什么杀人的买卖都做,而且国库空虚,若水楼没钱,这是定金。”
他吩咐藏在门外的侍从将十几箱黄金搬进来。
风逐雪面无表情,“阿飞,我不是这么打发的。”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苏裁冰的命你不在意,流明无霜的命就不重要了?”
为什么前一个月对于身份暴露明明十分惶恐,现在又没心没肺地坐在这里代表柳刀宗?风逐雪每次想要弄清楚阿飞身上的一个问题,就会衍生出无穷无尽的烦恼。
“重要,但没有宗主的任务重要。我不出现是有别的事要做。”
风逐雪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拧着眉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这桩买卖?就因为钱?”
阿飞耐着性子说,“你为了若水楼,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你很了解我么?”
“当然。”
“你是不是看到我也有这样的一天,心里特别痛快?”
“没有,我只是很烦你。”
流明听到这里心一震,风逐雪忽然浅浅地笑,也没有发怒的迹象,但他看出来风逐雪有些隐藏不住的歇斯底里,
“你现在还是要带着黄金来求我。你们想让我杀了勤义王,到时候再装好人将我揭发,小汗王就有理由攻进中原。”
“谁说我打算请你杀死勤义王?杀了他,你只得到点银子,很快会被皇帝用各种借口搜刮走,根本不划算。”
风逐雪抬头,“你要我杀谁?”
阿飞手指停止敲击,起身走到风逐雪面前,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个人名。
阿飞要他杀了皇帝。
他有理有据,“梁渡固然不是东西,但真正给若水楼放火的可是禁卫军。你很早就想动手,就是缺时机。”
“我不答应。”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