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冷冷盯住他,‘噌’的一下,轻微的拔刀声掠过耳畔,无霜惊得退后了一步。
“因为我说要支持你,你就气得要用刀指着我?”
风逐雪脸色陡然阴沉,徒手握住他的刀尖,慢慢往下压,鲜血自手掌心滴落,一股寒气在阿飞心中升腾而起。
阿飞仍然紧握着刀柄,“你是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只是两条不值钱的人命而已。”
他说的是不错。阿飞往前走得更近,其他若水楼弟子注意到这边的异样都围了上来,都被无霜挡住了。
风逐雪的眼神远比看起来要深。
飞竹雁南是与流明无霜并列的高手,他们一死,阿飞孤立无援,柳刀宗长老和叶昭就有理由朝阿飞发难,少宗主之位本就岌岌可危,这群人自然要落井下石夺回权力,眼下恐怕流明从蒙古也带不回帮手了。
他能责怪风逐雪什么?飞竹雁南因摩罗教任务失利被他发现,他不下死手都显得奇怪。
漫长的时间过后,阿飞屏住呼吸收刀,挤出一个不像笑的笑,“抱歉,一时冲动。”
他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测。比流明当时猜风逐雪夜里出去杀他们更令他忌讳的猜测。
阿飞头也不回地离开,风逐雪也像刚才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遣散弟子。
等走远了,阿飞才压低声音,“把他们的尸体处理得干净点。”
无霜问,“我还是不明白风逐雪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杀人。”
“我想他一开始也没想到飞竹雁南是柳刀宗的探子,只是在昨晚他遇见了他们,顺手杀了他们以后才察觉的。”
“遇见?”无霜浑身一冷,“你是说风逐雪昨晚就在摩罗教?”
“再往深想想,他不仅在摩罗教。说不定位子还不低。”
“可前段时间若水楼招收弟子时,当时的摩罗教首领不是还来砸场子?”
“演给皇帝和我们看的把戏。”阿飞说,“看来他远远不止想重建若水楼。虽然现在他和我们目标一致,都要杀了中原皇帝,但皇帝一死,他也许还想重建摩罗教。”
眼下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无霜不由自主道,“看来他是真的想回到过去啊。”
风逐雪愿意加入摩罗教并不是要成为天下第一,他很大可能只是在追求过去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阿飞不得不问她,“无霜,你说我要不要相信他?”
“风逐雪?”
“嗯。”
“你难道还想再经历一次三年前的雨夜?”无霜不禁反问他。
这在她眼里不是一个值得困扰的问题。
“我明白。但飞竹雁南都死了,流明是不会从长老手中要到人的。”
阿飞对风逐雪说他并不是自己需要的人,他说了谎。
他的武功有限,短时间内与别人争锋只会成为刀下亡魂,眼下他最缺的就是好的刀手。
风逐雪只要利用得好,只要他心甘情愿,可以成为世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最难的是如何将这把刀用得顺手,而不是刺伤自己。
“阿飞,想利用风逐雪的人太多了,你不过是千分之一。他这样傲慢的人就算暂时被人利用,迟早有一天要反过来砍掉这些人的头。”
“我记得你说过若水姑娘可以做到。”
“是,若水是风逐雪唯一甘心为她做事的人。”
“你看,一个人再傲慢都会有低头的时候。”
反过来也一样,一如他自己,一个人再低微都有不愿意低头的时候。
人都是一体两面,没有非黑即白的。
阿飞相信风逐雪有这样的一面。他只是还没有将它挖掘出来。
“可是世上只有一个若水。何况她也去世了,风逐雪更不会再为谁做到这种地步,金钱权利都无法再打动他。
他现在说愿意站在你这边,你怎么知道就不是为借刀杀人?他可能要用柳刀宗的势力铲除摩罗教最大的威胁。”
“她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我还没有死,时间尚且充足。”
“风逐雪说过他对你有好感么?”
“他倒是说过我特别。”
“那并不能代表什么。阿飞,我怕你像以前那样掉进他的陷阱。”
“我和三年前不一样了。”阿飞也不再多言,“算了,一切等流明回来再说。”
坏消息总是接二连三。
流明回到蒙古后将勤义王藏在皇宫的事告诉长老,长老们忙不迭通知小汗王。
中原皇帝算盘很明显,小汗王果然要求柳刀宗尽快派杀手杀死勤义王,他要中原不得不接受他蒙古大汗的身份。
但此时几位长老见叶城迟迟不出关,特别是有实无名的叶昭,渐渐就有了自己的算盘,他借口人手不足,守护宗主出关,没有分拨给流明多余的高手,流明孤身一人回到王都。
阿飞要是任务失败,或者直接暴露,那用不着等宗主出关,小汗王就会对阿飞这个少宗主非常不满,甚至直接将他踢下来,长老们到时再安插自己的人手,叶城就不会再有别的意见。
没有帮手,飞竹和雁南死亡,阿飞手底下除了无霜和流明,还剩下十多个人。他们不是背嵬,要进宫困难重重。
其实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真的要风逐雪杀死勤义王。风逐雪有这种本事,不会有生命危险。
杀皇帝还没个结果,杀死勤义王又是眼前最紧急的任务,他担心风逐雪感到厌烦。
他愤怒之下还刺伤了风逐雪的手。虽说是他自己握住的刀锋。
阿飞嘴上说要代替若水,心里明白大概率是做不到的。
他没有见过若水,不知道她具体做了什么能让风逐雪如此死心塌地,阿飞也不可能百分百模仿她,阿飞就是阿飞,他无法将自己套进别人的躯壳里,成为讨人喜欢的人。
他更不想现在就朝风逐雪投诚。如果不想重蹈覆辙,他只能利用他,不能信任他。
阿飞要自己试一试。
他拿出长生刀,拔开刀鞘,刀刃冰寒,仿佛可以割裂流动的风,划破绵密的云。
两年来在北白川他杀过不少人,但是第一次摸到这么好的刀。
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风逐雪从演武场回来时就看见这样的情景,阿飞在比划着杀人。
他靠着门框静静看着,等阿飞结束才懒懒地开口,“你武功一直都在的。”
“偶尔会消失。”
“因为慈悲藤?”
“看来你很了解你下的毒。”
“你要去杀谁?”
“柳刀宗的敌人。”
“叶城最大的敌人不是我吗?”
阿飞没有正面回答,他想去握风逐雪的手,却被后者躲开了。阿飞尴尬地双手落下,跟着他走进内室。
他心想难道还要再道歉?他当时不是说过一次了。
“干什么,你还准备再刺一刀?”风逐雪不大高兴。
“你手受伤难道连包扎都不要?”
“你是不是失忆了。”风逐雪似乎觉得好笑。
“没有。”
“那你记得这是你做的吧。”
“记得。”
“是你白天向我伸出的刀,现在又来问我受的伤怎么样,你不是失忆就是失心疯。”
这点伤对风逐雪而言最多算破个皮,怎么就失心疯了?阿飞不想和他辩论,“那你到底要不要包扎啊,不包我就走了。”
风逐雪皱眉,“这是你道歉的态度?”
阿飞咬了咬牙,“你到底要不要,我赶时间。”
风逐雪瞥了他一眼,“你走吧,我可没逼着你留下来。”
阿飞隐隐感觉风逐雪是不希望他真的走的,虽说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他腆着脸坐在他身边,低头去看伤口。
风逐雪对别人狠,自己握着刀也不客气,实实在在留下了深深的刀伤。
阿飞嘀咕一句,“我不是故意要刺过去,只是威胁一下。”
是你自己要伸手过来捉住的。这句话阿飞不敢说出口,不然谁知道风逐雪待会儿又会不会扣他的字眼,嘲讽他讨好的行为。
阿飞说他赶时间,也不算太着急。黑夜漫长,他不介意在这里和风逐雪耗。
风逐雪想要阿飞来道歉,但自己也先入为主地觉得阿飞来找他、讨好他一定是有事相求。
他想要阿飞真情流露,主动关心,无论阿飞做什么,他都难免怀疑他的用心。
这就是阿飞和若水的区别。若水和风没有仇恨,若水对待他从来没有需要虚伪的时候,他们彼此信任,绝不怀疑。
风逐雪忽然在此刻意识到这一点,抿唇不语,没有再挑剔阿飞的言行举止了。
他把伤口伸到阿飞面前,当着他的面将刚结好的疤撕掉,鲜红的血紧接着低落,阿飞被他的行为吓到了,惊呼一声后起身转了几圈,总算找到干净的布,几番清洗后才收拾好,只是风逐雪白衣上沾了不少血。
“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喜欢自残。”阿飞边拧毛巾边说。
“你不是要替我包扎?不流血怎么包?”风逐雪眼神阴冷。
阿飞抬起头,似乎不太懂他的思路,但还是好脾气地上药,“你和其他人一点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嘴。”
“有一次流明出去杀人受了伤,一个人没办法上药,请无霜帮他疗伤。他就趁无霜还没来,偷偷给自己浅浅刺了两刀。他想和无霜待的时间长一些,但无霜又不喜欢他,流明也怕他让无霜觉得烦,除了让自己受的伤多点没有其他办法。”
阿飞接着说,
“但是你既然也想让我陪你一会儿,为什么连受伤都要这么咄咄逼人?还要不停地赶我走?你也不像流明在自己一个人付出,明明有更好的相处方式。”
“你是想说我很傲慢?”
风逐雪听完后觉得流明更蠢了,但他耐心地理解阿飞的意图。
“不是傲慢,”阿飞摇摇头,低头想了想,“可能是敏 感。”
“敏 感?”风逐雪笑出了声,很显然觉得这个词和自己半点关系都沾不上。他也讨厌用这个词形容自己。
“你是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但既然不在意,为何又因为这样的小事来针对我。你比我大了一轮,对小辈的冒犯应该更加宽容大度。”
阿飞认为风逐雪什么都不在意,正是他隐藏敏 感的一种伪装。
一旦接触到他真实的面貌,根本就和风轻云淡这个词无关,他其实吝啬,强势,睚眦必报。
风逐雪将手伸回来,脸色不好看,“我说过你很特别。我对你的态度当然不会和别人一样。”
阿飞知道风逐雪是不会承认的,于是也只是收回药瓶,“好吧,是我猜的不对。”
“你准备走了?”风逐雪见阿飞站起来往门边走。
“今天耽误了时辰,明天再去。”
阿飞朝无霜比了个手势,无霜退下。
“杀人讲究吉时么?”
“我没有你的本事,当然得找神仙庇佑的时辰。”
阿飞觉得冷,顺便关上了窗户,一下就暖和多了。
“你究竟要去哪里杀人?”
“皇宫。”
这个答案在风逐雪意料之外。他以为阿飞准备回蒙古搬救兵,但他却在人手不足的时候铲除敌人。
“你想要我帮你吗?”
“我只带来五箱黄金,多余的一点也没有,只够你杀皇帝,请不起你来杀别的人。”
关上窗户之后阿飞还是浑身发冷。天越来越凉,前些天下过雨后地上湿冷冷的,他自己又瘦,手脚冰冷捂也捂不热。
这个毛病就是这两年才落下,好像在他中毒以后,脸色永远是苍白的,身上也永远是冷的。
以前在若水山,阿飞瘦归瘦,冬天从不会觉得冷气会钻到骨头里,怎么都祛不掉。
阿飞钻到风逐雪怀里,被子往自己身上多裹点,准备安稳睡一觉。
他也想通了,操心那么多事都不会有太大改变,知道勤义王就在皇宫,反而比不知道他在哪里令人安心。
风逐雪已经收起了先前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因为阿飞今晚到底没有走。
阿飞听见他说,“第二件可以少收点钱。”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风逐雪是说帮他杀第二个人的事。
“可是少主苛待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再少收你能一点都不要?”
“苛待你你还要对他死心塌地,都不为自己想一想。”
“不是每个人都有你的条件为自己考虑。”
风逐雪没听进去,他只知道阿飞已经是第二次拒绝了他破天荒的主动帮助。
他摸到阿飞凸出来的胯骨,阿飞条件反射抓他的手,一下就抓到了伤口,力气大了些,又流血了,阿飞无可奈何地翻过身,深呼吸镇定下来,“你很无聊?非要找事做。”
“你不伸手,伤口也不会裂开。”
“那你还摸我呢,我准你耍流氓了?”阿飞佯装愤怒。
“前段时间你不是只要我能杀皇帝,你哪里都让我碰?”风逐雪非常坦白。
阿飞躺回原位,他感觉和风逐雪这个人讲话特别累,不管他,晾着他的时候最舒服。
风逐雪的手安然抱着阿飞。他没有别的动作。阿飞好像察觉到风逐雪的心情好点了。
他高兴时不会像别人一样把笑挂在脸上,表情成天死气沉沉,万年不变,很难分辨他的心情,察言观色这个词对他完全不适用。
阿飞只有在靠着风逐雪像现在这么近才能猜测他应该不生气。
他犹豫片刻,尽管下床的过程中冻手冻脚,还是找到干净的白布给他重新包扎。
“若水以前怎么能忍受你这么久的。”阿飞忍不住问。
“忍受?”
“你不会不知道你性格很差吧。”
阿飞诧异于风逐雪的自我认知。
“如果是爱怎么会需要忍受。是乐在其中。”
阿飞心下一寒,想想要与风逐雪的性格其乐融融的场景,岂不真成了受虐狂。
“那若水姑娘果真不是一般人。”
“但是我已经快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风逐雪看着他。
阿飞收拾完后手脚又变得冷冰冰,重新钻进被子里,然后才认真问,“真的吗?”
“是啊。和梁渡一样,要不是我前段时间去十月楼亲自看,我几乎要忘了曾经无比痛恨的人的长相。”
“那你以后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风逐雪否认得很快。
“为什么?”
“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完这条路,我才知道会不会忘了你。我没办法预知未来。”
阿飞看着他,仿佛在出神。
“怎么了”风逐雪见他没说话,打断他的思绪。
“没什么。”
今天夜里罕见下了雨,明明白天还是晴天,阿飞有些庆幸他没有出去。
风逐雪问,“你本来打算怎么进皇宫?”
“装扮成太监。在皇宫房顶上行动。”
“柳刀宗在皇宫还有人手接应你们?”
“这我不知道。我是听少主的安排。”
“真的不需要我?”
“我没钱。”
“别的可以抵。”
“又要我卖 身?”阿飞把衣服往下拉了两下,“睡一晚抵多少?”
“一两银子。”
“你好黑心啊。”阿飞伸出两根手指,“一次二百两,不还价。”
“不行。”风逐雪只是担心价格太高,抵完这一单价格人就跑了。
“那别谈了。早点睡吧。”
阿飞渐渐发困,懒得再和他辩论。
这一单就此告吹,没谈拢,阿飞也没多认真,任务推迟两天。
两天后,钦察汗国的使者进宫面见皇帝,这是个绝佳的栽赃机会。阿飞可以和流明混在使者队伍里进宫,再寻机找到勤义王。
计划好一切,阿飞没有告诉风逐雪,当晚直接出发。
钦察汗国使者住在凌云客栈,阿飞带着刀跳到房顶,等待几个喽啰去茅厕杀了他们顶替身份。
流明今天有点沉默,跟在他身后一直没说话。
阿飞以为他是因为无霜的事,始终没多问。
结果到了杀人时,阿飞一瞥他的动作和身形,握着刀的手僵住了,“风逐雪?”
“是我。”他边说边换上了衣服。
“流明呢?”
“被我打晕了在睡觉。”
阿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过来,知道我要去杀谁?”
“你要杀谁在我眼里都差不多。”
阿飞不想他知道自己的计划,可是风逐雪轻而易举打发不走。
流明不在,他一个人出手的风险非常高,孤身一人还不如不来。
阿飞迅速调整好心情,也换好衣服隐藏在黑夜中。
第129章 铁石心肠
风逐雪先前以为阿飞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踪迹,所以随口说要去皇宫,直到他看见流明留遗书送给无霜。
流明送遗书时神情悲怆,风逐雪自然感觉到异常。
皇宫里唯一值得杀的人除了皇帝,他暂时想不到别的。
阿飞看见他时略微震惊之后很快恢复平静,默不作声换衣服。他们与那两个喽啰身量差距不大,暂时没人发现。
既然来都来了,熬到半夜,趁周围人都睡着,阿飞揪着风逐雪衣服来到房顶无人处,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勤义王就藏在勤政殿,他每天都和皇帝同吃同住。所以没什么人知道。”
风逐雪脸色陡然一变,“勤义王?”
“怎么?”阿飞不理解他反应为何这么大。
风逐雪看着他,眼神和寻常没有多大差别,阿飞却忽然觉得心中极其不安。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又有种久违的错觉,也许是夜里风飕飕地冷。
他以为风逐雪知道是勤义王,要么是无所谓,要么是惊讶,勤义王在皇宫内部这件事知道的人非常少。
但为什么是这样的神情?
“小汗王叫你们尽快杀了他?”
“当然。”
“皇帝留他在身边,是不是以为他收留了勤义王,勤义王就能听他的话臣服中原,重返蒙古?”
“没错。”
风逐雪的神色越发凝重。他站在原地没动,脸色难看得像死人。
阿飞猜测,“难道勤义王和你有交易,他不能死?”
风逐雪在思考。阿飞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样的抉择。
他本以为今天只是个寻常的夜晚。
“风逐雪。”阿飞又喊了他一声。
他淡淡地应着,看起来想好了。
“你确定要来帮我?”
“嗯。”
他答应得模棱两可,没有多说,阿飞心里不舒服,他知道风的确靠不住,更别说他还有个真正摩罗教的后盾,真实目的还一无所知。他本来就不该对他有所期待。
阿飞不惊不乱,解释完就回去了。风逐雪过了一会儿才回来。
阿飞一夜未眠。
他百般思索着风逐雪反常的行为,背后的想法,想到最后都没办法将猜测串起来,提着心跟随钦察汗国的队伍进入宫内。
夜晚宫宴一切正常,钦察汗国这次觐见中原皇帝,无非是因为二王子就死在王都,计划暴露,小汗王继位后蒙古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立即倒戈中原。
二王子死了,摩罗教行踪不明,钦察汗只是一群无关紧要的势力,柳刀宗都没想管。
皇帝不等到宫宴散会是不会离开的,此时勤义王一定一个人在殿内暗门,正是下手好时机。
阿飞在混进去后,风逐雪如影随形跟着他,自始至终都不说话。
阿飞没工夫在意他的想法,按住身侧的长刀,随时准备出鞘。
等到侍卫按时换班,他全无声息地潜入殿中,周围有点细微响动,一阵轻一阵重,细听之下仿佛像人在呼吸。
阿飞全神贯注,压低身形,按照声音响动的方位走,摸到暗格轻轻一拧,门内厉声一喝,
“谁?”
手里的刀没有停下,刀光在空中只闪出一道亮光,阿飞大步上前,要让刀刺得更深一些。
暗门内半点光都漏不进来,黑暗中的刀转了方向,不知道被谁翻腕接住,重新刺向阿飞的方向,阿飞还未躲闪,长生刀就穿透了他脑袋旁边的门。
阿飞不可置信看向转刀的方向,微微喘息,心中骇然,“风逐雪?”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不是风逐雪的嗓音,说这话的人至少六十岁了,一点也不沉稳有力,反而令人惊悸。
可是暗门内已经被阴影包围,好像只剩下他一个靠着烛光,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别人面前。
“阿飞。”
“你就是少主?”
一阵死寂,阿飞咬牙否认,“不是。”
“在我面前说谎就是死路一条,你想清楚。”
“我不是。”
阿飞左右顾盼,分明一个人都没看见。
“逐雪,你这徒弟和你可一点都不像,嘴硬得很。”
话音刚落“刺”地一声,刀被抽出来紧紧压住喉咙,阿飞难以呼吸,抬头时正看见风逐雪沉着脸,不动声色。
此刻,他清楚地知道勤义王与以往他遇到过的人都不一样。如果他不承认,他今晚一定会死在这里,没有例外。
阿飞的预感没错,风逐雪和勤义王就是一伙的。那他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他挪开目光,深深吐口气,闭眼,“我是。”
阿飞感觉到风逐雪的刀轻轻动了动。
“好,好,乖孩子,”他好像笑了,“叶城竟然会把长生刀交给你,看来你在柳刀宗地位不低。”
“长生刀被下了诅咒,已经克死了三四个刀术高手,我也不会躲过。”
“哈哈,也是,叶城连他亲儿子都不在乎,你的命更是不值一提啦。”
“你在这里等着我想干什么?”阿飞直接问。
“急什么,我好久都没和小辈聊天了。”
“皇帝宫宴一结束就会有宫女太监进来。你时间不多。”阿飞冷静道。
“是不多,所以接下来你更不该说谎了。”
阿飞歇了火,脸色苍白。
“本来你这样的一个小角色,实在用不着折腾你一趟。但你得到了我的武功以后竟然送给了叶城,真是变得麻烦了。”
“你是说亡灵书?”
“还有神道功法。”
“这些都是你的?”
阿飞的话将这人逗笑了,笑得很大声,“怪我不好,到现在还没有和你介绍自己。”
嘭地一声,火被点燃,四周总算亮起来了。
这人脸上仍戴着狰狞的面具。阿飞听见他和蔼可亲地说,“我算你师祖咯。”
“风逐雪的师父难道不是羌若秦?”
“按照辈分,羌若秦也得叫我一声长老。”
“那你是不是勤义王呢?”
“勤义王在他踏进中原的第一个晚上就死啦,我让逐雪动手的时候小心点,果然到现在连你们都被骗了。”
怪不得前段时间风逐雪一直忙着杀人,多半也是他的吩咐。
阿飞手上隐隐有了不少汗意,嗓音干涩,“所以,您想让我将这些武功都还回来?”
“是。也不止如此。”这人慢吞吞地站起身,一举一动都显露出上了年纪后的迟钝,很难相信他是高手,
“首先你应该清楚,并不是羌若秦发明了亡灵书,而是她死前选择将所有武功留在其中。
其次,它很认主,并不是谁练了它就能成为它的主人。尽管你将武功丢给了叶城,我也不会追究,叶城是练不成的。他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抢劫犯。”
“那我是什么?”
“梁渡当年抹除了我缔造亡灵书的事实,并将它留给你。你开启了它,你才是它的主人。你难道没发现,无论你有没有那张白绢,只要你想,你照样可以练这套刀法么?甚至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阿飞后背已经湿了。
“放心,让你归还武功的过程不会很痛苦,就是有点费时间。六道轮回功也一样,神道功法明明是我先发现的,却被那个鬼狱缺德玩意偷走了,摩罗教才会被奸人害得四分五裂。”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哪里?我从没听说过你。如果你这么厉害,若水楼被烧的时候为什么不出现?”
“哦,说到现在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白游,过去十几年都被囚 禁在南蛮丘狐山,最近刚出来,你不认识我也正常。”
阿飞原本还有些侥幸,听见白游,一下失去了血色,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人。
白游是唯一称得上魔头的人,只不过近二十年都没怎么出现。
他苦笑着抬头,不知道为什么命运总是无法偏向他。
曾经想不通的事也想通了,能培养出风逐雪,还能做出这等诡谲的武功,只能是白游一样的人物。
“除了要我归还武功,还有什么别的事?”
“是这样,我目前还没准备好,皇帝还没到该死的时候,可是勤义王先死了,尸体都要烂了,蒙古那边也需要一个交代,我们缺一个可以送命的、暂时转移两方矛盾的凶手,维持中原和蒙古的稳定。
你死了,又是因为杀死勤义王暴露,小汗王和柳刀宗都会原谅你,然后撇清和你的关系。”
“什么意思?”阿飞装不明白。
“真是抱歉,我们选择你当替罪羊。”
“你要先夺回我的武功,再送我上绞刑架?”
“你很明白我的意思嘛。”
阿飞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站在白游身边隐而不发的风逐雪,不远不近地看着,像在凝望一望无际的黑暗。
“我有话想问风逐雪。”
白游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他怎么会听我一个老头的话?我和他几十年都不见了,以前在摩罗教,我只是他的长辈,没必要现在还这么听话,是不是?”
“是。”阿飞没有否认。
“我只是告诉他,若水没有死,我有办法让她醒过来,他就心甘情愿替我做任何事。他不会为了你违抗我的要求,明白了吗?”
尽管白游戴着面具,可是阿飞能想象出他恶狠狠的神情。
阿飞并不觉得心酸或是难过,他觉得风逐雪和自己一样,始终困在过去的遭遇里,无法向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