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会搞权谋啊—— by一林修竹
一林修竹  发于:2024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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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生没忍住笑起来。他问:“那个人知道是殿下你的纸?”
陆屏迟疑片刻,摇头:“大约不知道吧,我一没署名,二特意改了字迹。”他忽然直接跳到最后一页看最后一行,后面果然写了两个字。
“顺颂秋安,远山谨启。”
陆屏抬眼:“谁叫远山?”
达生道:“殿下都不知道,奴才怎么知道……”
陆屏放下字册,起身跑到宋思源讲席旁拿起一沓被镇尺压着的花名册。那花名册上记录了习文堂一共二十个学生的姓名及表字。他从上往下一一看过,并没有看到谁叫“远山”的。
他只好叹了口气,跑下来重新跪坐到书案前。
达生道:“这人能进白虎殿,能接触到书格子,想必是殿里的学生吧,殿下觉得会是谁呢?”
陆屏想了想:“这不是皇兄的笔迹,所以不是他,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是谁了。”他将三张来信叠整齐,然后拿出新的字纸,笑道,“不过是谁不重要,他如此热心地写这么一大篇,我于情于理都是要给他回信的。”
达生不解,道:“殿下又不知道他是谁,怎么给他送信啊?”
“无妨,我仍旧放在那个小格子里。那人若有心等我的回信,便会打开格子找的。若他只是一时兴起写的,并不打算我回复什么,那也是烟花灿烂,值得珍藏。”陆屏道,“墨快干了,帮我再磨一下。”
“是。”
陆屏铺开纸,冥想许久,开始沾墨写回信。
达生静静地跪在旁边守着,发现这次陆屏写的字没有上次那么丑得随意了,反而规规整整的,因而写得慢了些。陆屏还边写边道:“不能写太多,少一点,不然对方会有压力,下次回信会写得更长。”
最后,他搁笔吹干墨迹,起身。
“奴才帮殿下放吧。”
“不用。”陆屏亲自整理书籍,将这两张回信放在最上方,用砚台镇着,随后合上格门,同往常一样仍旧不上锁。
达生双手合十:“希望对方能看到回信吧……”
陆屏摇头,谆谆教诲:“别那么希望,随缘就好,到时候才不会过于失望。”
“哦,奴才知道了。”
陆屏走出白虎殿,达生急匆匆跟在后头,道:“太师大人说的那个文武校验极为重要,陛下和皇后都要来观摩的,殿下打算准备么?”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节日安康!
今天白天十几个小时都塞在高速上了,真的筋疲力尽……

陆屏的回答如此干脆。
“白虎殿优秀的人那么多,我连入围都不一定能。况且,文武校验是给皇帝看的,想谋出路谋上位的人自然会拼尽全力拿到名次,我不需要,又何必上赶着凑热闹。”说到这里,陆屏又觉得不太准确,他既不需要,但也压根没能力拿。他笑起来,“文试我还能勉强勉强,武试嘛,就别指望我了。”
翌日,世家与国子监和武学营的文武校验传遍了整个启安城,国子监沸腾了,武学营也开始紧锣密鼓加强每日的操练。启安城里上上下下的世家公子不约而同消失在勾栏瓦舍之间,转而聚集在各大校场与家塾。
大家都说,这是世家与清流一场表面切磋实则战斗的活动,结果如何,将影响到皇帝对荫封之制的决断,尤为重要。
这几日,陆屏仍旧在白虎殿下学后去书格子里找书。他的书批仍旧继续写着,从《南华经》的“人间世”抄到了“德充符”,一有什么精妙绝伦醍醐灌顶的句子,便会在下边加上自己的书批。
书格子终于等到了回信,对方不仅回了他写的信,而且对新的书批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物我俱化,死生同一,不惧宠辱,不慕贵贱,不表好恶,不定是非……”陆屏一字一句读完,见最后新添了一句话,写着“谨祝康安。”
他放下书批,对达生道:“这个人虽然赞同我的观点,但是也劝我不要过度追求虚化,要适时奋起,为以后能实现自由而做长远考虑。”
“……奴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达生道。
陆屏若有所思,提笔斟酌了一番才回信。
往后数日,他与那写信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文字往来,他琢磨透了那人大约是下学以后半个时辰又折返回的白虎殿,有时可能有事耽搁了,那日便没有来信。而他自己也有时候懒虫上身,便没有写新的书批。
他们相互之间的来信都显得闲散随意,却又真诚至极,困囿于小小的屏风后的书格子像心房那么小,装得少,却比天地宽广。
中秋宫宴上,陆屏时隔几个月再一次见到了皇帝。但饶是后宫家宴,他仍旧是坐在外围靠后的位置上。
皇帝提起即将到来的文武校验,陆景连同陆执陆放陆蔷等都纷纷禀告自己近日所做的准备。陆屏知道皇帝不会叫他回答,所以懒得准备措辞,果然,直到宫宴结束皇帝都没有注意到他。
文武校验由武验先开始进行,地点定在了宫里泰晔池旁边的校场。武验前一天,陆屏到东宫习武场去看陆景练习。
“九殿下,太子殿下正在与严家世子斗枪呢。”陆景旁边的太监道。
陆屏只知道最近严仞和陆蔷走得近,没听说他和陆景也相熟。他穿过正门,远远的便听见了长枪相接叮叮当当的声音,两个身影在习武台上回旋,手中长枪旋转又格挡。
旁边还有个连连鼓掌的人,是陆蔷。
陆蔷一见陆屏,眼睛望着天,冷笑:“你来做什么?”
陆屏道:“我来看太子殿下。八姐姐平时都不来这里,自然不知道我经常来这里。”
陆蔷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她和陆执陆放等人相熟,和陆景却只维持表面关系,几句话都没说过,却意外出现在习武场。她冷哼一声,倨傲地解释:“我只是与严世子在宫里走走,世子说要来看太子殿下,我自然也就跟来了。”
陆屏无言,跟着他一起在亭子里看台上的对决。
陆蔷频频鼓掌,兴奋道:“世子好厉害!世子快赢!”
陆屏不以为意:“我看是皇兄略胜一筹吧。”
陆蔷道:“胡说,你看世子多英俊多潇洒呀!”
陆屏“呵呵”了两声,不想再与她争论。
远处,严仞单手翻了个跟头后击向陆景小臂,被陆景快速劈开,两把枪悬在空中僵持许久,最后严仞泄了力气,故意输给了陆景。
宫人递上汗巾,两人丢了枪边聊天边肩并肩走下来,陆景似乎在说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过,严仞便邀请他改日去朔方营校场。陆蔷提裙奔上去,朝严仞甜甜地笑。
陆景问:“明日先考比武,蔷儿打算上场么?”
陆蔷昂首道:“那当然了,我这一个月天天练鞭杆,早就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了!”又羞涩道,“多亏了世子经常亲自教我,我才能进步如此神速……”
陆景提醒道:“霍家几个姑娘都是擅武之辈,你不可太过大意。”
陆屏坐在茶几旁喝茶,身侧忽然做了个人,严仞放下汗巾端了个大碗,饶有兴致地问:“九殿下有没有准备好明日的武验呢?要不要露一手?”
陆屏:“没有。”
严仞:“……”
陆蔷哈哈大笑道:“他不会武术,世子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严仞:“……当真?”
陆屏大言不惭道:“是。”
严仞仍然不敢相信,追问:“那你明日上场怎么办?”
陆屏手上不停地打茶,脸上微笑着侃侃而谈:“我明日将会头疼,身体不舒服,跟学政官说一声便行了。”
陆景无奈地摇头笑笑,陆蔷鄙夷地白了陆屏两眼,严仞脸上黑了又黑,表情十分精彩。
陆屏将打好的茶递给陆景,只见严仞一仰头,手里的那碗粗茶便见底了。严仞道:“你经常这样子做么?”
陆屏不知道他在问谁,若是问自己,又不知道他问的是打茶还是武验头疼不上场的事,于是索性闭嘴没有回答。
只听严仞又带着遗憾且无奈的语气道:“随你吧。”
陆屏心中疑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斟酌片刻后将手里一碗新打的茶递过去:“世子喝茶。”
严仞面色稍微和缓下来,挑眉瞅了瞅那碗茶,手艺虽然不是顶尖的,但也算中上,好歹能喝。他接过那碗茶:“我喝茶汤喝惯了,不过既然殿下专门打给我,那我便谢过九殿下的好意了。”
陆屏:“……”
陆蔷也瞅了一眼那碗里的茶沫,笑了:“切,这打的什么茶呀?世子快别喝了吧,等下尝尝我打的,快了快了!”说着,她手里捏着的茶筅抖得飞快。
严仞却喝了一口,嘿嘿地笑:“挺好喝的。”
陆蔷的脸拉了下来。
又过了几盏茶的时间,宗昀来报说宫门即将落锁,要早点准备出宫回家了。
陆景便和善道:“要不留下来到安仁殿歇息吧。明日一早便要去校场,路途遥远多有不便,不如在我那里睡下,明日就算晚一点去校场也还来得及。”
严仞拱手谢过陆景,顺便婉拒了一下。
身旁的陆蔷却忽然兴奋起来,挤到严仞面前道:“世子去我那里吧!我那里离校场更近呢!”
“蔷儿别闹,这不合规矩。”陆景笑道。
陆蔷赌气地“哼”了一声。
“世子别推脱了,东宫的偏殿空着也是空着,而且今晚厨房特意做了蟹酿橙和荷叶鸡汤,大家都过去尝尝,人多热闹。”
陆屏眼睛一亮,放下茶盏。
陆景用食指点他:“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蟹酿橙了,瞧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严仞看了一眼陆屏,嘴角勾起浅浅笑意,向陆景行礼:“多谢太子殿下,那子铿今晚有口福了。”
陆景心情大好,吩咐宫人去叫厨房传膳摆席,四人一路慢慢走回去。
严仞又道:“不过,公主殿下说的有道理,离校场越近越方便。”
他这话说得不紧不慢轻飘飘的,却让陆屏大为震惊——外男夜宿公主殿,这是成何体统?还是说皇帝以及陆蔷她母妃已经属意严仞为驸马,才默许陆蔷这么大胆地提出这样的请求?
只见陆蔷大喜过望:“世子觉得我的提议不错?我马上叫人收拾……”
她话还未说完,严仞又“嘶”了一声,转过头来面向陆屏,话锋一转:“听闻九殿下住的院子在北边,去泰晔池只需要走路,应该离校场非常近吧。”
“……”陆屏倏地停住脚步。
陆景和陆蔷也转过身意外地看着他们。
看着陆屏身子僵得像块石头,严仞禁不住凑近他在他耳边低笑,轻缓的呼吸声拂过耳廓,声音如荡漾的春水般轻盈。
“不知九殿下愿不愿意……赏子铿一个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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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安台鉴:
得书之喜,旷若复面。校验前夕,世议如嚣尘纷扬,荫制受寒士讽诟,然白虎终未能断一家之言。愚以为不可单以缔废亦或守旧为盲从,而应折衷革新。庙堂芸芸,丝多绪乱,君以为何如?以何法改制?顺颂秋安,盼信复。
远山谨启。

第13章 13 我不思进取
日暮时分,当严仞站在苍篴院质朴的木板门前时,震惊令他久久不能说话。
沉默震耳欲聋。
半晌,他终于指着这块门板问陆屏:“这便是你住的地方?”
陆屏凉凉道:“这可是世子自己要求来的,现在折回去找太子殿下还来得及。”
方才在东宫吃晚饭时,陆屏已经多次委婉拒绝了严仞的请求,奈何严仞还是处心积虑,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意有所指,陆景原以为这两人互相不对付,没想到只是谣言,于是也撺掇陆屏答应下来。
严仞咳了两声,背过手故作赞赏地点点头:“倒别有一番田园乡间的风味,甚好。”
达生提着灯笼开了门,里头秋水和至乐早已候着,见了严仞这么个人高马大的东西,瞬间跪了下来不知道说什么。
陆屏面无表情道:“这是严世子,今夜宿在咱们这里。天色不早了,明日世子还是大展身手呢,要不早早洗漱安歇了?”
陆屏说到“严世子”三个字时,至乐差点跪不稳,秋水脸色变得煞白,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扯了扯至乐的衣袖。
严仞没察觉到异常,朝四周望了望:“这房间够么?”
陆屏看着严仞。
严仞看着陆屏。
陆屏扯出一个笑容:“自然是不够的。我们这小门小户也才三间房,我一间,达生一间,宫女和嬷嬷一间,再没有多出来的了。”
严仞表情很奇怪:“你院子里就四个下人?”
陆屏回答:“不少,照顾我一个人够了。”
空气一时寂静无声。
严仞又看向达生:“你不给你家殿下守夜?”
陆屏道:“我们苍篴院没有守夜的规矩。”
严仞道:“那我今晚睡哪儿?”
陆屏微微一笑:“世子别怕,你是金尊玉贵的伯爵公子,哪有让你幕天席地的道理,自然是跟我睡一间房。”
严仞意外地挑眉,也跟着他微微一笑:“多谢殿下。”
于是下人们烧了热水,严仞在陆屏屋里洗浴,陆屏则在达生屋里洗漱。各自整完之后陆屏回到屋里,看着下人们把洗浴工具都搬出去后,严仞穿着里衣坐到榻上。
他穿的里衣是陆景特意差人送过来的,以陆屏的身量,苍篴院压根没有适合严仞穿的里衣。
严仞盘起腿,双手抱胸看着陆屏,道:“我有一个问题啊。”
“世子请说。”
严仞环视整个房间:“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殿下难道不让人在地上铺张软席?”
陆屏朝门口招手,达生和秋水一起搬了一卷凉席进来。陆屏道:“不瞒世子,我们这里只有多余的竹席,没有软席,世子可要睡竹席?”
一张竹席铺开,刚好只能睡一个人,再丢个枕头和一张被子,令人不忍直视。
严仞站起来赤脚走到席上,慢悠悠道:“你好狠的心。”
陆屏不禁提高声量:“给世子两个选择,第一,睡凉席;第二,出门顺着小路一直往前走,往南能到安仁殿,往西能到三殿下的寝宫。”
严仞道:“那我要是想要第三个选择呢?”
陆屏忍无可忍:“严仞,你别太过分!你睡床上我睡地上?你哪来的脸提这个要求?”
他一旦生气挂脸就容易把整个面颊弄得红通通的,一句话说下来又微微喘起气,严仞却跟没事人一样,含着笑意挪了两三步,一屁股坐到床沿,手掌轻轻抚摸过已经铺整齐的柔软的被子,沉吟道:
“这床够大的啊,似乎大概也许可以睡两个人……”
陆屏:“……”
结果就是达生从书房里搬了不少书过来,在大床的中间拼出了一条楚河汉界,这边睡一个人,那边睡一个人。
陆屏盖着被子,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严仞即使早前送过他一块双兔佩用以调戏他,但这人本就是花花肠子,应该早不当回事了,怎么今天如此反常?难道还惦记着他?
想到这里,陆屏不禁攥紧被子抖了抖。
隔着四五本厚书那么高,严仞开口了:“九殿下,我有几个问题啊。”
“世子,你的问题可真多。”
严仞笑笑:“我实在好奇,若不把我这心里的疑虑解了,无论如何我都是睡不着的。”
陆屏闷闷道:“世子请问。”
严仞翻了个身,声音离得更近了:“第一个问题,你为何住得如此偏僻又……朴素?这是你自己选的院子么?”
陆屏开始闭眼吟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严仞被逗得笑着不停,整个床都在颤抖。
陆屏冷冷道:“这床睡着两个人已是承重极限,要是再塌了,大半夜你去给我弄一张新的来。”
严仞咳了两声,止住笑声。
陆屏便道:“皇兄离开母后去了东宫之后,我就自己主动搬过来这里。这是我自己选的,很合我心意。像世子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懂得苍篴院的好处。”
“略略懂得,能够理解。”严仞道。他想了想,将双臂枕在脑后,看着床顶,“第二个问题,你为何不学武?我可不相信你最初没有老师教习。”
困意来袭,陆屏闭上眼睛。
“这次武验考术、射、御,这几样都是每个世家子弟从小便练的,更何况是九殿下你。你在皇城中再怎么不受重视,作为皇子应有的教习老师还是必不可少的。”
“你上次便说不会骑马,这次又说不会武功,那你会什么?射箭总会吧?若是武验三科你都不准备上场,那才是让三殿下四殿下传成笑话。好歹上一两科吧。”
严仞说的话化成了零零碎碎的几个字眼从陆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也不知道严仞说了多久,只记得迷迷糊糊之间,严仞叩了叩相隔的书墙,道:“九殿下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不可以先睡。”
“……”陆屏被这句话惊醒,咕哝,“不是我不想学,而是我学不会啊。”
“天底下就没有学不会的本事,想也知道是殿下的老师不负责任。”严仞突发奇想道,“殿下不会,我教殿下呀。”
陆屏道:“那还是不必了……”
严仞道:“多少人想来我这儿拜师我还不让呢,殿下,真的不试试么?”
陆屏道:“我真不想学……”
严仞沉默片刻,道:“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朽木不可雕也?”
陆屏困得很,只要强撑着睁开眼睛道:“多谢你赞我是朽木。你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我一并回答,然后咱们都睡觉。”
“最后一个问题了。”严仞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陆屏睁开眼睛。他睡在里边的位置,床帐外的烛光投射到床顶只剩下微弱的一层朦雾,他却觉得亮堂堂的,让人清醒。
他反问:“世子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只听那边窸窸窣窣,严仞把手臂放下来:“我的梦想啊,是当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夜深人静,他的声音柔和了一点。
陆屏也如实道:“我的梦想是当一个整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
那边默了默。
严仞道:“呵,你不思进取。”
陆屏道:“哼,你不懂享受。”
二人一时无言。
半晌,严仞在静默中低声道:“对我来说,进取便是享受。王侯庶子抑或草莽平民,人的出身总归无法选择的,要是我啊,就算是泥潭一般的囹圄,我不止是要挣扎,我还要飞起来呢。”
陆屏接他的话:“世子是个厉害的人,我知道。世子的愿望也一定可以实现的。”
“多谢,但我说的是你。”严仞忽然撑着身子起来,小臂支着头,隔了书墙仔细去看昏暗得几乎没有光线的另一头。
陆屏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侧过身盖被子:“要你管。”
“好,我不管,殿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边的被子里传来闷闷的笑。
陆屏总觉得严仞是在嘲笑他,越想越烦,睡意都消减了三分,只能脑子一片混沌地想事情,直到旁边的人的呼吸似乎变得均匀了,他的灵台仍旧清明。
等等……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件事情忘了做。
今日白虎殿下课后,陆屏没有留下来写书批,只到屏风后面打开书格子拿走了远山君写给他的回信。
这些天,他们来来回回交流探讨《南华经》同《世说新语》,已经写了不下二十篇书信,后来干脆用信封装上,免得丢失。陆屏拿了那信封收入衣袖中,回到苍篴院便放到书房去了,一直没来得及看。
他想,他得看了才能安心睡觉。
他悄悄起了身掀开被子,从床尾没有垒起书的小尺空隙中溜过去,压到了严仞的被子。他愈加小心翼翼,摸索着尝试如何跨过严仞那两条大长腿成功下床。
黑暗中严仞开口了:“做什么?”
陆屏吓了一跳:“你还没睡?”
严仞似乎轻笑了一声,道:“所以你想干嘛?”
他的语气带着鼻音,多了几丝浪荡,陆屏马上恼起来:“你别想歪了,我去趟官房!”
既然严仞没睡,他便不用管什么了,直接跨过去就行,不料严仞慢悠悠地抬起左膝盖,挡住了陆屏的去路。
陆屏道:“把腿放下。”
严仞不语。
陆屏不打算跟他周旋,转而匍匐爬向床中央,黑暗中略微分辨出前面是平坦的小腹,于是一脚跨过去,越过了严仞身前。
头顶又传来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
陆屏抬头,正好撞见严仞那双黑暗中亮如玉珏的眼睛,正泛着光注视着他。他呼吸一滞,不敢动弹,也望了移开眼睛。
他脑子里还带着困意遗留的混沌,只看见严仞眼里的笑意渐渐转为意外,随后又平静下来,最后重新换上笑意:“殿下要是再不下去,我真要以为殿下想做什么了。”凨諵
陆屏弹了起来,另一只腿跨过来后眼疾手快跳下床,身形一歪差点摔跤,还好跳了几下才稳住,一连串狼狈的动作惹得严仞闷在被子笑得发抖。
陆屏在黑暗中剜了床上的人好几眼,兀自穿鞋走出去。
“等会儿。”严仞道。
陆屏不耐烦了:“你还想干什么?”
严仞道:“披件斗篷再出去,外头冷。”
“……”
陆屏扯下衣架上的斗篷披在身上,握了盏烛灯一路走到书房,在案上找到白日里从白虎殿书格子里拿到的信封,拆开在烛火下细细读起来。
远山君这个人的笔迹还是一如既往飘逸大气又自有章法,是陆屏想学但学不来的行书体。他一边赞叹此人的字迹,一边看他给自己书批的评价和感悟,洋洋洒洒两张纸。
段落的最后,这人却话锋一转,提到了明天的武验。
“武验将开,望君一切顺遂,稳中求进,意气风发,旗开得胜。伫候佳音。”
这最后一段话又惊喜,又意想不到,陆屏陷入了沉默。
他原本不打算在明日的斗武科中上场。
但这人似乎非常期待他在武验的表现,还对他信心满满。若是他根本没有取得成绩,又如何在信中作出回应?
他以为“远山”会理解他书批当中的无为和无用,但这些日子交流下来,“远山”只是停留在理解,而并不感同身受,甚至还若有若无地劝他适当“作为”和“当用”。
陆屏放下信纸,盯着烛火发呆。
“他希望我参加斗武……”他喃喃道。
——————
远山文几:
下秋风愉,折棠相赠。荫制之争,原非余业,然君问及,只略道浅薄之见。其一,改世袭罔替为降职袭爵,如无政军之功,庸碌无为,则一代一降,数尽为止;其二,袭次可因由应变,如贤能兼备勤绩恳业,则开恩袭爵,子孙复降,有以权谋私危害过峻者,削爵永不复用;其三,爵位广开,有匡纠社稷甚达赫赫天功之清流者,赐爵世袭,荫封子孙。瞽言刍议,聊博尔一笑。
留安谨拜。

第14章 14 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泰晔池位于启安都城大阳宫西北边,池往东数百余步是校场,平时供皇家练武、娱乐之用,往东南处有宫门直通皇城外,来往方便。礼部将整个校场分为斗武场、御马场和步射场三个区域。
看台凉亭里设了茶座,挤满了一些吃茶解渴的世家子弟和营生。
严仞一到场便马上成了人群中的焦点。各世家公子纷纷朝他挥手打招呼,引他去凉亭叙话,武学营的营生们则远远在一旁边看着边互相讨论,眼睛里掩盖不住羡艳的光。
“严世子,久仰久仰啊!”
“子铿兄,等你好久了!”
“快来,我给你介绍几个新朋友!”
严仞一回头,身边的陆屏不知去了哪里。他只好一头扎进公子堆里头,被何新柏拉着四处周旋。不知谁说了什么玩笑话,四周便爆出畅快的笑声。
过了许久,学政官终于宣布武验开始,陆屏才回来,达生给他戴上护腕和盔甲。只听学政官报着阵场,报到后面时,陆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西三场第十次,武学营蔡积,对阵白虎殿陆屏!”
陆屏举手边向西边走去,却被严仞一把拉住。
严仞面色不善:“你要上场?”
陆屏一愣,接着笑道:“对,我改变主意了。”
昨夜他在灯烛下发愣发了许久,最后收拾起信封返回房间,占着他一半床位的人已经睡过去了,他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今日一大早,他鬼使神差地叫来达生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对护腕,打算好歹试一试。
武验开始后,还未轮到的考生们都跑到别人的对阵场地去瞧热闹。陆景、陆执、严仞、傅轶等几个人的场子里里外外挤满了人,一些武官人家小有名气的公子也招揽了不少看客。
陆屏只跑到自己比赛的西三场看前面的阵营,这地方人少清净,但斗武却不差,武学营的弟子大多孔武有力,在力道而不在灵巧,以后入禁军及南衙,多是持长枪或者长矛,因而选的也多是这两样武器。
终于轮到陆屏了。他想武器自然是越长越好,于是选了支最轻的长枪,穿在身上的盔甲显得空落落的,极其违和。
哨声一响,两方交手。陆屏抓着长枪小心翼翼试探又防守,对方明显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他持枪的姿势。几个简单的回合后,对方的枪勾住他的枪往下一压,“哐当”一声,枪和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台下的达生吓坏了。
隔壁场子爆出一阵大笑。陆屏以为与他无关,却看到那边的人围了过来,看乐子一样指指点点。
“你们看到没?笑死爷了!”
“连枪都拿不稳,手法也不对,太滑稽了!”
“学没学过枪法啊,没学过上什么台!我家下人随便舞几下都比他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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