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会搞权谋啊—— by一林修竹
一林修竹  发于:2024年0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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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管事便道:“这是太子殿下送的,这是三殿下送的,这是八公主送的,这是傅家二郎派人送过来的,这是九殿下的……”
严仞睁开眼睛。
他伸了个懒腰:“拿一瓶过来得了。”
严仞在校场上斗武受伤,是世家中都传遍了的事情,这时候但凡送药上门来的,要么是抚恤臣子,要么是有讨好或想结交之意。这么多瓶药当中到底选哪一瓶,是门很大的学问。
赵管事不敢动手,宗昀也略有迟疑,问:“主子,该拿哪瓶呢?”
严仞挑眉:“这还用我教你吗?”
“……”
宗昀低头思考片刻,而后果断拿起陆蔷送的那瓶。
“咳咳!”严仞大声咳嗽。
宗昀急忙放下:“八公主虽然与世子有所往来,但只是普通结交而已,是小的考虑不周了!”
于是,宗昀硬着头皮看了看,拿起陆执送的那瓶。
“唉。”只听严仞叹了口气。
宗昀立刻放下,脑子转得飞快:“是了,三殿下这药虽然是上等的,但咱们与他素无往来,确实不该用他的药。”
说着,他手指往旁边移动:“肯定是用太子殿下的!”
他拿起陆景的药,抬头,见严仞正横眉冷对地斜睨着他,眼里没有一丝情感。
旁边的丫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宗昀急忙放下,继续斟酌,忽地眼睛一亮,醍醐灌顶:“想来肯定是用傅二公子送的,他刺伤了主子,主子用他的药合情合理啊。”
他如见到救星一般抓起傅轶送来的药。
“哼。”只听严仞鼻子里冷哼一声。
“……”宗昀也不知道严仞究竟要怎么样,干脆停止思考,站在原地不动了。
赵管事见状,低头看了看,道:“世子,九殿下送的这瓶看起来不错,就用它吧?”
严仞没说什么,却放松地躺回榻背上闭目养神,算是默许了。
宗昀大为震惊。
赵管事见自己蒙对了,急忙找补:“咱们镇北伯府向来不喜站队,选了这家便远了那家,横竖是个难题。九殿下……九殿下没有母家,身份也不复杂,确实应当折中选他的,哈哈哈哈。”
严仞“嗯”了一声表示赞许,又道:“宗昀,学着点儿。”
宗昀:“是是是……”
他左思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无法,谁的药让主子舒服了满意了,谁就是正理。
猜主子的喜好,一直都是件很难的事情。宗昀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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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安台鉴:
见字如面,展信如晤。武验凶险,伤者不下数十余人,或有甚者断骨伤筋,累及终身。君应独慎其身,以己身康健为首,切不可抵死谩生,过犹不及,务必注意安全。
远山谨拜。
【??作者有话说】
入秋了,天气真的好好哇!

第17章 17 我也随便考考
整个武验结束之后,武学营入围的营生比世家子弟多,但三科前三甲中世家子弟居多。两方阵营争执不下,但朝堂上皇帝却大肆赞扬了三甲中的世家子弟与国子监营生,一连几日,关于荫封之制的异议随之减少。
严仞在御马赛中夺得第一名,在斗武赛夺得第二名,一时间整个启安城对这位严小伯爷刮目相看,甚至有人说他放纵与缜密兼备、桀骜与睿智同存,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这些话像深秋的风一样在都城里风靡,却吹不进宫城里苍篴院的门。陆屏拆掉石膏手臂完全恢复之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闲杂书。
文验开始后,他才出了冬天的第一次宫门。
文验地点设立在国子监,后院是考场,前堂是可供休息的花园。陆屏想穿过前堂的走廊一路往考场而去,却被何新柏高喊了一声“九殿下”,不得不停下来与他问候。
何新柏拈着一把空白的折扇,身边还站了比他高一个头的严仞和傅轶。公众场合下,严仞弯腰给陆屏作了个大揖:“见过九殿下。殿下手臂可大安了?”
这么恭敬的态度约莫是装出来的,陆屏皮笑肉不笑:“已经好了。世子的伤呢?”
严仞道:“殿下送的药有如神草灵丹,早已经完全恢复了。”
他有用自己送的药才怪了。陆屏想。
何新柏道:“文验要考四天,枯燥至极,磨人至极!这四日下来我恐怕要丢半条命,还是武验好玩啊……我只愿这次不是倒数第一就行了。”
说到“倒数第一”,傅轶和何新柏不约而同看向陆屏,略略尴尬起来,陆屏扯起嘴角报以微微一笑。
何新柏凑近来用扇子点他的肩膀,嘿嘿笑道:“九殿下可温习过诗赋?”
陆屏道:“勉强温习过一点点。”
“我连一点点也没有。”何新柏轻叹,又兴奋道,“殿下,我忽然发觉我们是同道中人啊!也对,像咱们这种能荫封的,为什么要跟别人一样十年苦读、建功立业?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嘛!你说对不对?”
陆屏点头:“对。”
何新柏大赞:“知己啊!”
“谁跟你是同道中人了?”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严仞此时嗤笑道。
何新柏道:“怎么了嘛,殿下都没说什么。对吧?”
也许是陆蔷还没到,严仞心情不佳,是以反常的安静?陆屏想着,便道:“世子这次文验恐怕也是大展宏图,要为世家争光添彩了。”
严仞看着陆屏没有说话。
傅轶大笑道:“他呀,哈哈哈哈,那要看他打不打算认真了。”
陆屏疑惑道:“此话怎讲?”
傅轶凑到他耳边似乎要说什么,他看到严仞的眉头肉眼可见地皱了起来。
傅轶在他耳边悄声道:“他若是只打算玩玩,便能随心所欲按自己喜好拿个中等名次;若是认真起来,前三甲也不在话下。”
说完傅轶便直起腰,严仞的没有又肉眼可见地舒展开来。
陆屏微微愕然,只觉傅轶说的这话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他问:“那世子这次……”
“我随便考考。”严仞言简意赅。
随便考考?这人以前不是尤其争强好胜,甚至老是在他耳边撺掇他要“进取”,要“反击”,怎么现在突然说“随便考考”?被谁传染了?
傅轶看见不远处一处凉亭里围着不少穿国子监校服的弟子,里头不知道是谁,他道:“那边是谁,怎么全堆在一起?”
何新柏轻哼:“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呗。荫封制之争他们很明显站在寒门那边,所以这些国子监的学生都对他趋之若鹜,上赶着巴结他呢。”
几人一时无言。
不知又是谁大喊:“许岩来了!”
于是聚集的人群散开,几个国子监学生急匆匆往大门走去,似乎是要迎接什么重要的人。
傅轶道:“许岩又是谁?”
何新柏想了想,道:“我知道,他是国子监里最优秀的弟子、梁丞相最得意的学生、好多文官眼里未来的女婿。我没见过他,但也听说梁相十分器重他,说他是整个启安城最能配得上那首诗的人。”
陆屏问:“哪首诗?”
何新柏用扇子挠头:“什么‘惊动洛阳人’……”
“白玉谁家郎,回车度天津。”陆屏和严仞异口同声道。
说完,陆屏看向严仞,二人陷入沉默。
这无用的默契啊……
但严仞原本兴意阑珊的脸上倒起了几丝玩味,独自懒懒接下去:“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何新柏道:“对,就是这首诗。”
傅轶呵呵冷笑:“什么牛鬼蛇神,不就是一介书生?”
话音刚落,外头哗啦走进来一群人,人群中间簇拥着一个与周围气质截然不同的人。他穿着纯白的交领长衫,行走时步履从容又板正,面容清俊但十分冷淡,任凭周围人如何与他说话,他也只是表面淡淡应着,像蒙了层冰霜,将人隔绝于三尺之外。
还未完全入冬,陆屏却恍若看到了被大雪笼罩的冰峭岩层。
陆屏自语道:“他看起来身体不太好。”
他见严仞并没有在关注许岩,傅轶和何新柏的眼睛却看直了。何新柏轻声赞叹:“确实是美人……”
傅轶却道:“你们等我,我去去就回。”
何新柏拉住他:“你做什么去?”
傅轶回过头,眼中带着恍惚:“……我见过他。”
“见过他也等以后再叙旧吧,你看,陆执已经过去了。”严仞开口。
不远的鹅卵石步道上,陆执和陆放十分开心地走下凉亭前去与许岩碰面,口中还一直唤着“许孝廉”。许岩便微微拱手作揖,态度无可挑剔,表情却依旧疏离。
傅轶眼中的恍惚渐渐消散,变得理智了一些。
何新柏摇着扇子凉凉道:“不愧是梁相的学生,就连一向阴险狡诈的三皇子和目中无人的四皇子也主动交际,就这么稀罕寒门这块香饽饽?三皇子用意不纯,其心可诛啊。”
陆屏仓皇道:“何小侯爷,小声点。”
何新柏冷冷一哼。
文验四科为赋、义、论、策,诗赋于陆屏而言并不难,相反他最喜欢的便是诗赋。做完之后他随手将其中几处平仄拗救略作修改,保证排名能稳稳靠后。
文验结果公布那天一大早,陆屏裹紧斗篷打开门,外头凛冽的冷风呼呼迎面扑来将他打得猝不及防,风中裹挟着一片雪花闯入他的视线。
他瞪大眼睛,急忙伸手接住飘下来的雪花,捧在手心里等它慢慢融化,全然不觉双手早已冻得僵红。
许久他才蓦地回神,大喊:“达生,下雪了!”
这是陆屏今年见到的第一片冬雪,无论如何他都认为,这也是启安城今年的第一片冬雪。
这场雪没下多久,等马车到达国子监时已经停了,路面湿漉漉的冻着冰水。国子监后院添了不少暖炉,皇帝拥着大氅坐在主位,底下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宋思源和梁瀚松以及各礼部的各主考官、皇子公主,院子外则露天站着静候待命的数百名考生。
皇帝缓缓道:“国子监是我大晟培养人才的最高学府,朕记得梁卿也是从这里出来的。今日见这么多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将来都是我大晟国之栋梁,朕深感欣慰。”
陆屏听陆景说过,梁瀚松是现任中书省右丞相,以前与尚还在朝的宋思源互相厌恶,朝上往往正锋相对剑拔弩张,斗得你死我活。如今一个代表白虎殿世家,一个代表国子监寒门,更有得斗。
梁瀚松躬身道:“是,臣是文宗三年从国子监里出来的状元,如今国子监的学生更是人才辈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尤其……”他顿了顿,“尤其许寺岩、董在廷、张成德等学生,皆是超尘拔俗。”
皇帝点点头,又向宋思源问道:“宋太师觉得,白虎殿或者世家中谁能与梁卿说的这几位学生一较高下呢?”
宋思源闻言道:“老臣不敢断言,但论白虎殿课业,太子殿下、严世子、刘世子等人都不差的。”
皇帝道:“那便公布结果吧。”
身旁的一排太监捧着赏赐的墨宝出列默立在一旁,整个国子监寂静无声,陆屏大气都不敢喘,已经能想象到院子里群生的空气是多么压抑又拘束。
太监启封文验排名册,宣布:“诗赋科,第一名,许岩。”
声音传出内院,片刻后,一袭身影跨门而进,正是许岩。陆屏看着他背脊挺直一步步走到堂中跪下,太监手捧的墨宝递到他面前。
许岩接过,表情无悲无喜,身姿却恭虔:“谢陛下恩赐。”
陆屏想,第二名该是陆景了吧。他哥在白虎殿一直都是魁首,而他也从没听说国子监除了许岩之外有比陆景更优秀的学生。
许岩退下之后,太监拿起名册继续宣布,堂中的空气又再一次凝固。
“诗赋科,第二名。”
“陆执。”
陆屏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他看见陆执从容出列,越过陆景走到皇帝面前跪下,扬声喊“谢父皇恩赐”的时候,他才从震惊中脱离出来。
陆执虽然也算优秀,但与陆景的差距不只是一点点。宋思源是个公正的人,以往在白虎殿,陆执从未超越过陆景。
“第三名,陆景。”
陆景这才起身上前谢恩领赏。皇帝微笑着不住打量陆景,似乎并没有失望的神情。
“第六名,陆放。”
陆屏茫然抬头,见陆放脸上早已浮现得意之色,昂首挺胸跨步向前,十分自信地跪在皇帝面前谢恩。
不对劲。陆屏微微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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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文几:
朔风已起,想寓中安否?奔忙数日,文堂路远,多日未曾经过,故久未回信,心中实愧。余一切均安,厚谢关忧,可释远念。文验将至,愿君一切如愿,大放异彩,高步云衢!
留安谨拜。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可能在周五了……(对手指.jpg)

第18章 18 我哥被赐婚了
如果说陆执超过陆景拿了第二名,陆屏还能勉强相信是陆景发挥失常的缘故,但若说陆放能拿第六名,那这事儿就太荒唐了。
陆放不能说不学无术,但确实庸碌无为,还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普通且自信的优越感,除非作弊或者学政官徇私,否则他绝不可能进入文验前十名。陆屏想知道宋思源此时的表情,奈何自己站得过于靠后,只能看到宋老的背影。
不知念了多久,太监才将一长串的排名念完。陆屏一一记在心里,陆放四科排名皆在前十,陆执四科排名皆在前三,令人匪夷所思。
只听皇帝道:“景儿向来不会让朕失望。”
皇帝没有赞赏陆执和陆放,反而提起了陆景,更令人匪夷所思。
皇帝又道:“前些日子皇后同朕说到你即将及冠,该考虑册立太子妃一事了。一来,朕想让你历练历练,成熟稳重些再成家;二来,朕还想再看看哪家的姑娘堪配太子妃之位。如今看来,这二者皆是朕过虑了。”
堂下每个人的脸色皆有了细微的变化。
陆屏不禁攥紧了袖子,他有预感,他哥要被赐婚了。
他偷偷抬眼去瞄陆景,见陆景躬身立在皇帝面前一动不动,恭敬道:“儿臣一切听从父皇与母后的安排。”
皇帝很满意,转头对宋思源道:“宋老啊,这次女子文验的第一名是谁?”
宋思源道:“回陛下,是傅国公家的三姑娘,名叫傅妤。”
于是太监下去传唤,空气恢复可怕的平静,堂下明明站满了臣子,却犹如万籁俱寂般。陆屏又抬头偷瞄梁瀚松的背影,他知道这个人心里肯定不痛快。
皇后就是傅家人,皇帝为太子和傅氏赐婚,明摆着将会使傅家势力日益壮大,稳坐世家之首难以撼动。这于清流来说,无非是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皇帝的心思真难猜。
傅家姑娘被传唤进堂内,皇帝细细端详她的面容,点头缓缓道:“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是个端正的孩子。既是女子文验魁首,肯定与景儿谈得来。”
说完他便畅快地开怀大笑起来,宋思源也跟着笑两声,在场文臣皆不约而同露出笑容,气氛满是刻意营造的祥和。
皇帝离开国子监回宫后,在原地站了一个上午的所有人终于获救般卸了气,各自领取自己的成绩回家去。
陆屏心神不宁的,低头胡乱朝自己马车走去,全然没听到后面达生的叫唤,走到马车前才迎面碰见车头坐了个黑衣男子,是宗昀。
他正懵着,忽地被背后一只手及时拽住。他回头一看,严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被冻傻了?这是我的车。”
陆屏连忙道歉:“对不住。”
“无妨,我正要回趟白虎殿,殿下一起走吧。”严仞仍旧不松手,抓着他的小臂往马车前带。
陆屏没有心思与他周旋过多,沉默着被他带到了车上,还忘了提起一边裙角,身形不稳,被严仞的手从后背及时扶起。
马车缓缓朝宫里驾去,陆屏一直沉默着,偶尔掀帘子看看到哪里了。严仞打破寂静:“殿下的文验排名如何?难道并不理想?”
陆屏胡乱将手里的名单递给他,严仞眼里闪过意外,随即接下去拆开看。文验考生四百人,陆屏看的诗赋二百余名,其他科皆是三百余名,虽然拿不出手,却似乎有所进步。
陆屏还在看车窗外的景象,便听严仞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心里在疑虑什么。”
陆屏转过头:“你知道?”
严仞撑着右臂懒懒歪在靠背上,道:“陆放居然每一科都拿了前十名,你肯定觉得不对劲。”
“……”陆屏想了想,他心中疑虑的,好像是这个,但也好像不是。
严仞伸了个懒腰:“他那个空荡荡的脑子能拿前十,不管哪个流程出了问题,横竖是礼部的责任。礼部负责科考的都是寒门出身,自诩清流,怎么会帮这么个胸无点墨的人呢?”
陆屏心念一转,皱起眉:“所以礼部原并不想帮陆放,倒不如说……他们在帮陆执,只不过陆执把题透给了陆放。”
“九殿下好聪明。”严仞抬眼斜斜瞅着陆屏。
陆屏心中郁结,咬牙道:“与陆执结党,于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
严仞轻笑:“方才还说九殿下聪明,现下怎么又愚钝了呢?”
陆屏剜了他一眼,撇嘴道:“你那么聪明,如何一口咬定陆执和礼部勾结作弊了?”
严仞悠悠开口:“我自然是看到的。”
陆屏震惊道:“你看到什么了?”
严仞道:“陆放那人做事一点都不谨慎,前日与起草考卷的礼部司主事张晌之子上永兴坊喝花酒,我刚巧看见了。”
陆屏心中了然,敢情严仞也是去喝花酒的,所以才无意中撞见了陆放与礼部的人私交。
他十分感激,道:“我知道了,多谢世子提点。”
严仞却还想再说什么,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再多问。
回到苍篴院后,陆屏发了一个下午的呆。
他差达生去东宫打听情况,听说皇帝一直在东宫里与陆景和宋思源一同检查文验的题目,答疑解惑,修改誊抄,直到日落之后陆景才返回安仁殿。
吃过晚饭,陆屏便提着灯笼一路去到安仁殿。
寝殿内的炭火烧得正旺,陆屏示意宫人不要出声,自己站在帘子后头观望。陆景细细与宫人吩咐着什么,而后独自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眸中一扫疲惫,落定在烛火架旁的珠帘后。他笑道:“留安。”
陆屏踌躇着,不知要不要进去。
“外头太冷,进来暖暖吧。”陆景又道。
陆屏只好掀帘走进来,褪去斗篷,在陆景床前坐下。陆景穿着厚绒里衣抱着手炉,见陆屏双手冻得通红,便叹息道:“出门也不带件手炉,这么大了,怎么不懂爱惜自己?”
说着他握起陆屏的双手按在自己手炉壁上,帮他取暖,道:“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我?”
陆屏急忙点头。
陆景莞尔一笑:“别急,一句一句来。”
屏风隔绝了两个人与其他宫人的视线,陆屏白日里紧绷的情绪终于松弛下来。他坐到床前的脚凳上,仰头看着陆屏,犹豫片刻后才吞吞吐吐开口:“……哥,为什么是傅家?”
陆景仿佛早已知道他要问这个,却沉默着垂眼,而后轻声回答:“我娶傅家表妹,是母后的愿望。”
他的声音如此温柔,却仍然令陆屏不解。
“可是,父皇不是从来都与母后……”皇帝一直都是威严肃穆独断专行的,不可能只因为皇后想同傅家联姻,便如她所愿。
只听陆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母后过得一点都不开心,她年少时听从天家旨意进宫,因而与父皇只是止步于相敬如宾,远算不上恩爱。”
陆景的目光落在茶案的博山香炉上,随袅袅的烟雾变得幽深。
“这些年,父皇为了制衡世家与寒门的矛盾,后宫中专宠肖贵妃而冷落母后,前朝又批过傅家的大臣不少次。小时候我还能见到母后笑,如今却发觉她越来越不爱笑了,直至今日我去她宫里,她才久违地看着我笑出了眼泪。”
陆景的声音永远犹如珠玉般温润和缓,在烛光摇曳的夜里更显得轻柔。陆屏却不关心什么皇帝皇后,只心口揪得疼痛,压着一股酸涩的气。
他道:“所以当寒门开始凌驾于世家头上时,他就反过来……”
陆景轻轻握着他放在炉壁上的手,道:“后苑恩宠与前廷息息相关,他对母后好得过了,便引起寒门对世家的大张挞伐;他对母后过于冷淡,便会使朝中世家对皇家离心。”
陆屏低头咬牙:“这次赐婚也是他的制衡之术,士党势力一度猖獗,拥护废除荫封的气焰久不休止,他想压一压,重新抬高世家的地位。”
仿佛静默良久,陆景忽然道:“我更愿意相信不是。”
陆屏看着他道:“为什么?”
“我猜,他并不是不喜欢母后吧。”陆景叹了口气,回忆道,“前段时间母后同我说,父皇去她寝宫里的次数比往日多了许多,父皇还说要给她一个补偿。母后认为这只是父皇的话术而已,她早已不信这些,但我总觉得父皇看母后时的眼神与看其他妃子时不同。”
陆屏静静等他说完。
陆景继续道:“母后在这世上唯一相信的、于她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傅氏了。”他脸上重新浮现起释怀且满足的笑意,“傅家表妹能在宫里多陪她解闷,她应当很高兴。”
陆屏只感觉眼睛极其干涩。他问:“那你呢?哥。”
“我?”陆景微微瞪大眼睛。
他一直在说皇帝和皇后的感情,一直在心疼皇后深宫多年的孤独与无助,却只字未提自己的感受。他不心疼自己么?
他极力忍住自己的难过,问:“你喜欢傅三姑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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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文几:
雪覆蓬瓦,寒梅相赠。自文验终,心中郁郁,困顿不已,尔来数日,盖腹藏久有一惑也。借裕之词,情为何物?情抵几何?王侯世族,多难言情爱,尝无主婚配,苟岁当结发而从高堂之命,心如古井,默默相背,何以共守一生?至彼之时,何以避患走险?投笔伤情,临书惘惘,君尝思及,望解答一二。
留安谨拜。
【??作者有话说】
来啦,下章在周日更!

陆景的眼里露出不合时宜的迷茫,被陆屏准确抓住。
他略有迟疑道:“傅家表妹气质如兰,才华比仙,待人极其和善文雅。她确实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
他还是没有说自己喜不喜欢傅妤。
陆屏不禁追问:“那如果是别人呢?如果今日父皇为你赐婚的姑娘不是她呢?”
陆景又微微蹙眉,最后微笑道:“无论谁是太子妃,我都会好好待她的。”
陆屏低下头来。
皇兄似乎永远如此博爱,对谁都特别好,又好像并不对谁最为特殊。身为太子,他的使命大概便是做个贤德圣仁的储君,将来治理江山社稷,儿女之事便是国家之事,不会掺杂私欲。
他也似乎没有私欲。
他会变成和皇帝一样的人么?
回苍篴院的路上,陆屏仓皇地想着。
达生在前面提着灯笼带路,灯笼光晕的轮廓在他眼里渐渐放大,越来越模糊,周围的黑暗仿佛更加黑暗。
他会被赐婚么?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的两个人,怎么相处一辈子?这样真的会快乐么?
陆屏深吸一口气。
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希望过,希望皇帝彻底忘了有他这个儿子,在死之前都不要记起来给他赐婚。
他脚下一滑,不小心踩进路边的泥土中,达生立马回身拉住他。
“白日下了雪,路上滑,殿下小心点看路。”
接近苍篴院,陆屏看了看四周,确保没人了才压低声音道:“达生,从明日开始你多留意陆放那边的行踪,他若一出宫,你马上告诉我。”
达生顿了顿:“殿下想知道六殿下到底有没有勾结礼部?”
陆屏道:“不用想肯定是,我想找的是陆执勾结礼部的证据。”
如果直接盯着小心谨慎的陆执的行踪,很可能被发现,从陆放那头撬动会更容易一些。回到屋里,陆屏一边脱掉斗篷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达生问:“找到之后呢?”
陆屏想了想:“找几个世家的大臣,想办法把消息和证据透给他们,诱他们上书弹劾陆执。”
“这太危险了,我们以前都没有做过……”达生有些慌乱,眼睛都直了,又讷讷道,“殿下以前不是不管他们做的那些事么?怎么如今开始上心了?”
陆屏摇摇头,叹了口气:“以前他们如何对我都无所谓,但这次已经触及到皇兄的根本利益了。他居然动手脚在校验这么大的事情上作弊,摆明了要和皇兄争储君之位,长此姑息,日后若真做出构陷诬害皇兄的事情来,便来不及了。”
一想到要从与世无争的状态转变为开始谋划这种秘密之事,陆屏更觉异常痛苦,但又不得不做。
他苦笑道:“我也没做过,不知道怎么做,总之万事小心,一步一步来。”
文武校验结束之后,白虎殿恢复了日常上课。陆执在文验上拿了第二名,愈加倍受其党羽陆放等人的吹捧,陆景则如同往日一般坐怀不乱,丝毫不受影响。陆屏也依旧表现得如同扶不上墙的烂泥,整日遭受陆蔷的嘲笑。
不过几日的时间,陆屏便收到了陆放出宫的消息。
当时正是休沐日的前一个晚上,平康坊的灯火如同往常一样亮如白昼,丝毫并未因为冬日的严寒而变得冷清。陆屏跟着陆放的马车到了玉人楼。
与此同时,礼部司张晌的长子的马车也停在了玉人楼门前。
陆屏的马车紧随其后。还未下车,他便掀帘看到陆放进了楼里。进楼之后,陆屏再找不到他往哪个厢房去了,却迎面碰见了玉人楼的徐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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