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子风姿绰约,朝陆屏笑:“公子还记得奴家吧?咱们七夕可是见过的!”
陆屏曾烦请她递过鹤牌求见严仞,因此有所印象。他笑了笑,和善道:“娘子别来无恙,我是来寻人的,有位穿着青色衣服、戴着坠珠头冠、和我一般高的男子,请问他在哪间厢房?”
徐娘子恍然大悟,接着又耐人寻味地“哦”了一声,令陆屏心里发毛。
徐娘子道:“我知道在哪一间,他的厢房里还有另外两位公子呢!”
那其中肯定是有张晌的儿子了!
陆屏笑道:“那太好了,我正是来寻他们的。”
徐娘子便道:“我带你去。”
陆屏赶紧拉住她:“不不不,谢娘子好意,劳烦给我一间在他隔壁的厢房,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来寻他。”
徐娘子“啧”了一声:“在隔壁能听到什么?你不是想见他么?我有一个法子,让公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厢房,无人察觉。”
她说得神秘兮兮,又信心十足,陆屏心念一动:“什么法子?”
徐娘子笑而不语。
陆屏立刻心领神会,示意达生拿出一锭银子,双手奉与徐娘子:“烦请娘子了!”
徐娘子收起银子后身形一转朝楼上走去:“跟我来。”
陆屏和达生跟着徐娘子上楼,又七拐八弯的,最后终于进了一间厢房,厢房里摆着成排的妆案和妆奁,架子上又安置着不少各式各样的头包和发片。
陆屏心中疑虑,直到被徐娘子领着来到一位坐在案前的男子面前。徐娘子道:“这位先生人称变面圣手,最能梳妆易容的,我们这儿的姑娘一经他手,便是佛头果一样的脸也能变成天仙,只要不卸下脂粉,那些爷们一点也瞧不出原本的面目。”
陆屏才从她的话里明白过来,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让我扮成姑娘?”
徐娘子缓缓环视陆屏一周,又是感慨又是安慰:“公子生得这样好看,若是姑娘身,连我也要怜惜三分的,怎么就不能扮成姑娘了?”
身旁的达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子,万万不可呀!”
那肯定是万万不可的,这是什么荒唐的事情!陆屏被吓得心乱如麻。
徐娘子叹了一声,凑近陆屏凨諵道:“我说那几个男人呀就是一根筋,只在红颜姝丽之间寻温柔乡。你要想撬动他的心意,无异于登天,必须先让他们尝到点甜头,知道这男子更有别样的滋味,便会开始对你念念不忘。”
陆屏一僵,顿时明白过来——徐娘子这是……误会成自己喜欢陆放了?
不是吧,到底是什么让她误会了?难道他身上有什么断袖龙阳的气质而自己全然不知道么?怎么一个个都误会他喜欢男子啊!!
陆屏内心咆哮着,面上又不好露色,只飞快想着如何应对送娘子说的话,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说自己并不喜欢陆放吧……对方便会起疑,揣测他窃听陆放等人的真正目的。
说自己喜欢陆放吧……虽然难以启齿,且有失颜面,但确实能让对方完全打消疑虑。
他胡乱想着,面上只仓促一笑:“多谢娘子提点,但……我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并不打算……”
徐娘子立刻接道:“这还不简单,到时几位姑娘一同进去,你便在旁拨琴便可,其他一概不做,一句话也不用说。我既收了你的钱,一定帮你把事情办妥的。”
这一切听起来似乎还算稳妥,陆屏沉默下来细细思虑,却忽地被达生一把拉住。
达生拉着他出了厢房,哀求他:“主子,这太危险了,要是被六殿下看穿可怎么办?奴才声音细,六殿下又对奴才没什么印象,就让奴才去吧!”
陆屏瞅着他,不忍心地道:“达生,说实话,你的模样去扮姑娘,更容易被看穿。我姑且一试吧,若是上完妆太容易被看出来,咱们便不去了。”
他意已决,不再听达生的劝告,回身进入厢房朝徐娘子拱手:“如此,那便拜托娘子了。”
时间紧迫,上妆先生开始忙活起来。陆屏换上徐娘子准备好的衣服,那是一套颜色颇为清秀典雅的袄裙,上袄外面搭了保暖的短比甲。
长袄的扣子将脖颈处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喉结,冬日里的衣服也看不出胸前隆起还是平整,再加上陆屏原本身量不高,总的看上去倒也不违和。
上妆先生在他脸上细细花了好长一番时间,弄得他早已没有了耐心,好不容易才弄完脸,接着又弄头发,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夜已逐渐变深,陆屏担心陆放快要回宫里了,便抬手制止上妆先生继续往他头上插各种各样的花簪,立刻起身道:“我好了,请娘子带我过去吧!”
袄裙过于繁重,他不小心踩到裙角,被达生扶住。达生看着他的眼睛都直了,久久无法移开。
陆屏问:“怎么了?很容易被看穿么?”
徐娘子惊喜地打量着陆屏,失语了片刻才如痴如醉道:“真是美人胚子,若是姑娘的话,必定是我玉人楼高捧的头牌呀……”
陆屏心道哪有那么夸张,又见达生终于开口,期期艾艾道:“主、主子像换了个人一样,真是天、天仙一样,奴才不仔细看也瞧不出来了。”
陆屏提着裙子走到镜子前俯身一看,也愣了愣,镜子里那姑娘的眼睛、鼻子、嘴巴都是他的,眼神也还是以前的眼神,但整张脸却与自己大不一样了。这张脸放到大街上,恐怕任何人都看不出他是个男的。
他心中感激,连连向徐娘子和上妆先生道谢,并催着徐娘子赶紧带他去找陆放。
也许是玉人楼内到处熏着火炉,比外头凛冽的寒风不知温暖多少,越到夜深,楼内更是纸醉金迷。一层正中间的歌舞台上跳着永不停歇的胡旋舞,长长的帷幔从最顶楼飘到最低层,在空中摇曳生姿,如同舞姬的腰肢,晃荡无所依无所止。
楼层越往上,歌舞器乐之类杂乱的声音越少,陆屏抱着箜篌跟着一排琴女,被徐娘子引到一间厢房前。
陆屏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像是要挣脱袄子蹦出来一样。
他便坐在最后一排,绝不抬头,也绝不开口,只静静听着陆放和礼部的人说话,若是能听出要紧的讯息出来,那他今夜的冒险便不会白费。
门吱呀一声开了,琴女门鱼贯而入,往房里珠帘后头走去。
透过前面姑娘的背景,陆屏看到里面的圆桌前围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身着青色衣裳,头戴坠珠发冠,是今日陆放出宫的装扮。
但是……怎么看着不像啊?
他心下疑虑,忽见那人“啪”的一声打开随身的折扇,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是刚聊到什么有趣的话题。
……这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陆屏跟着前面的姑娘徐徐走进房里,才看清楚那青衣男子的脸。
是何新柏。
“……”
怎么是何新柏!
陆屏眼前一黑,突然有种转身逃出门的冲动。
他拼命按捺住这个冲动,心中乱成一团,脚上像是灌了铅水一样沉重得迈不开步伐。为了不被看出异常,他只好僵着身子跟上前面姑娘的步子,一抬头,与桌边一个人对上了目光。
那人长着一双轻佻的眼睛,含了不少心思和情意,看起来就十分花心,样子也懒洋洋的。
与陆屏目光相对之时,他只轻飘飘看了陆屏一眼,而后移开目光,继续漫不经心地喝酒。
陆屏立刻低下头。
那个人是严仞。
【??作者有话说】
前期更得有些慢,实在不好意思,可以先养肥!后期榜单任务多了就会更新勤快一点的!
怎么会是严仞!
陆屏如行尸走肉般随同所有琴女坐到珠帘之后,隔着珠帘终于看清了厢房里的三个人,严仞、傅轶、何新柏。
何新柏今夜穿的衣服同陆放太过相似,都是青衣坠珠冠,与陆屏身高相近,看来是徐娘子误把陆屏的口中的描述当成何新柏了。
他心中深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无论如何心跳还是捣鼓一般无法缓和。
丝竹声起,陆屏将手指虚虚扶在箜篌的琴弦上,假装拨动,珠帘外几个人似乎没察觉到异常,也没往这边看,他才稍微不那么紧张了。
优悦的丝竹声中,陆屏隐约听到何新柏道:“我刚出去了一下,听说许孝廉也在玉人楼诶!”
傅轶立刻问:“哪个许孝廉?”
何新柏敲着扇子道:“就是许岩啊!我寻思着他这么个一尘不染的读书人怎么会来玉人楼,原来是被六殿下拉过来的!”
傅轶立刻站起来要往外面走:“我去去就回。”
“你又要去找他?”何新柏立刻拉住他阻止道,“别去了!你都不知他们在哪间房,就算去了又有什么好说的?”
傅轶想了想,只好重新坐下,脸上的表情却不如方才那么好。
何新柏看着他道:“你怎么老是想与那许岩结交啊,人家成天冷着脸没个好颜色,你还巴巴地贴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图人家什么呢……”
傅轶正烦着,不悦地反驳道:“你不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怎么跟你解释。”
何新柏也不需要他解释,独自继续讥讽道:“这就是所谓的清流寒门?这就是颜瀚松口中未来朝廷的中流砥柱?这还未科考呢,就已经和三皇子党的人勾结上了,以后要是授官入朝,岂不是要天天同世家作对?”
傅轶提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了酒,见严仞也将空酒杯挪了过去,于是帮他满上一杯。
何新柏继续道:“那群所谓的清流士党,就只想着如何扳倒世家,就跟着了魔一般,心思却不在实事上。可恨他们却一副占着理的模样,好像我们世家就不该存在,都该死绝了才是正理!”又对着傅轶道,“傅轶,你是傅家的人,我可劝你别和那许岩来往了,他心里指不定怎么讨厌你呢。”
傅轶道:“不可能,他其实待我很好的。”
陆屏假装注视着手上箜篌的琴弦,余光却定在珠帘外的那三人身上。他记得严仞原本是正对着傅轶的,此时却调转了朝向,歪在靠背上垂眼瞅向这边,似乎是在欣赏姑娘们弹奏的小曲儿。
何新柏见自己劝不动傅轶,实在恨铁不成钢,于是看向严仞,疑惑道:“子铿,你往常不是都很为此愤愤不平么?怎么如今一句话都不说……”
闻言,严仞便缓缓点头,赞同道:“他们是过分了点。”
何新柏道:“是吧,我听我爹说,今年春夏严大帅从北疆传回来好几次奏表,大晟与突厥战事吃紧,粮草不够,那些士党对此漠不关心,好像巴不得大帅没有粮草,没几个人帮忙说话呢,还是我爹帮忙问的户部。”
一提到严岑将军,严仞从靠背上坐起来,终于提起兴致。
傅轶道:“我听说今年过年,严叔叔要回京述职了?”
“嗯,这几日应该启程了。”严仞眼中浮起几丝柔和的光。
何新柏道:“你多少年没见过你爹娘了?”
严仞轻笑道:“三年。”
于是三个人又开始期盼起今年过年的愿景。严仞垂着眼,在前排几位弹奏姑娘的乐器上来回瞄了瞄,突然道:“停。”
丝竹声止。
陆屏悄悄瞥严仞,见严仞伸手指向最前面的姑娘:“你。”
那姑娘应声站起来。
接着,他手指右移,分别点了前排的几个人:“你,你,还有你,都出去。”顿了顿,他补充,“其余的留下来。”
陆屏一一看过去,那些弹琴的、弹琵琶的、敲碰钟的等等都被叫出去了。
其余的……不就只剩他一个人?!
陆屏僵在原地。
他不敢动,也不敢抬头。
他屏着呼吸,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听到厢房吱呀一声关上去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继续弹。”只听严仞道。
陆屏:“……”
他根本不会弹箜篌!
犹豫良久,他还是抬起手,咬着牙关拨下第一根琴弦。
尝试着弹了几个音后,他见严仞似乎没发现什么异样,其他二人也根本没注意到他,于是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胡乱拨弄。
他奏出来的曲子……不能说乱来一通,只能说毫无章法,不成曲调,但只要不用心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何新柏继续高谈阔论,聊着聊着突然皱起眉:“不知是否是我不懂音律的缘故啊,我怎么听着这曲子就尿急啊,你们会么?”
陆屏:“……”
“别弹了。”严仞道。
不知为何,陆屏总觉得严仞在忍着笑。
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依言抱起箜篌起身往外走。
“谁让你走了?”严仞道。
陆屏只好站定。
“转过来。”严仞又道。
他梗着脖子缓缓面对严仞,头却埋得很低。只听严仞吩咐:“东西放下,过来斟酒。”
陆屏呆了片刻,只好挪着挪着挪到了酒桌旁边,强壮镇定,拿起酒壶为他们三个斟了满满三杯酒。
而后他退至墙角,再也不敢动弹。
“在那里站着作甚?”严仞喝完一杯酒便转头斜睨他,“过来,陪我喝一杯。”
他有完没完!
陆屏内心将严仞暗暗骂了一通,只能挪到桌子前面,又给严仞斟了一杯酒。
只听何新柏道:“把方才那些姑娘全都叫回来,接着奏乐!”
于是方才奏乐的姑娘又鱼贯而入继续开始吹拉敲奏,厢房里的气氛不再那么尴尬了。何新柏与傅轶继续谈天说地,陆屏一言不发干站着,瞅着他们的酒杯见底了便上去添满。
不料有几次过于紧张,酒不小心洒出来沾湿了案上的绸布。
何新柏见了,调侃道:“这玉人楼的姑娘不是都挺机灵的?难得碰见这么个笨手笨脚的,倒是有趣。”
严仞挑眉:“长得好看就行,笨一点没关系。”
闻言,陆屏手中的酒壶又抖了抖,洒出来三滴。
他余光瞥见傅轶一直在打量他,心中不由紧张,果真听傅轶道:“你们觉不觉得,她长得挺像那谁?就那谁!”
傅轶说得十分刻意,陆屏心中警铃大作。
何新柏也开始上下打量他,接而恍然大悟:“哦!那谁!长得还挺像的!哈哈哈哈,连眼神也像!”
于是二人彼此心照不宣地拍手大笑。
陆屏:“……”
何新柏笑完了,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小玉坠抛给陆屏:“来,爷赏你的!”
玉坠当的一声落在桌上,陆屏没有接,倒是严仞眼疾手快地将玉坠摁住,攥在手里。
何新柏道:“严子铿,你什么意思?这点小东西也要抢人姑娘的?”
严仞没有回答,只将玉坠重新抛回给何新柏。何新柏下意识接住,不明白严仞是什么意思,只继续问陆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本公子下次来这儿还点你!”
陆屏垂下头一言不发,只缓缓摇头。
何新柏意外道:“难不成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陆屏咬紧牙关,不点头也不摇头,仍旧一声不出。
何新柏皱了皱眉,看他的眼神愈发像审视,傅轶也不由得狐疑地看着他。陆屏呼吸一滞,袖子下的手不由得攥紧。
难道自己要露馅了么?
他只感觉右眼皮一直在突突地跳,有汗水从发丝间流了下来,不敢动弹。
忽然手腕被人用力一拉,接着整个腰肢被野蛮地揽了过去,他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跌入对方怀里。
他转头,看到了严仞近在咫尺的眉眼。
“哈哈哈哈……”何新柏开始大笑。
陆屏脑袋一片空白。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么坐在一个人的腿上。
从来没有。
他顿时感到直冲脑门的羞耻,立马弹了起来,不料严仞早已双手将他摁得严严实实,牢固地把整个人拴在怀里,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何新柏大声笑道:“真真是个木头美人!”
傅轶道:“子铿,你看上她了?”
何新柏道:“以前不见你抱过哪个姑娘,原来你是好这口的!”
耳边传来严仞两声得意的轻笑,挠得陆屏汗毛竖起。
他气红了脸,拼命忍着不叫出声来。可他一旦挣扎,整个人便在严仞腿上晃来晃去,屁股上的触感愈加明显,激得他浑身浮起鸡皮疙瘩。
他抬头,刚好撞见严仞眼瞳里映出的慌乱的自己。严仞眼里含着笑,那笑带着几分得意和畅快,又夹杂着逗弄。
只听何新柏道:“你看你看,她害羞脸红的样子,是不是也像极了那谁!”
闻言,陆屏更加气得面红耳赤。
珠帘之后的丝竹声已经稳当地吹奏着,给这场面增添了不少别样旖旎的风味,琴声交替着何新柏的笑声,乱糟糟的轰炸着陆屏的耳朵。
他用求饶的眼神看严仞,严仞却似乎没领会到,竟将他抱得更加紧实,抬手玩起他耳朵垂下来的小辫子。小辫上白色的珠子被他在食指上绕啊绕,陆屏只感觉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
他闻到了浓浓的酒味,严仞将自己的酒杯抵在他嘴边。
严仞轻声道:“不烈,甜的,赏脸喝一口?”
这声音是陆屏从未听过的温柔,不知怎么,他竟缓缓张嘴,任由严仞将酒倒入他口中。
只听抱着他的人懒懒开口:“帐高迟弄鬓云妆,浴罢昏昏掩月裳……”
何新柏眼睛一亮:“子铿要念诗了!”
傅轶也感慨道:“看来你今天真是好兴致,都好久未念诗了!”
杯里的酒只喝了一半,严仞便适时拿开,看着陆屏的眼睛继续抑扬顿挫道:“金钿蔽容……钗未冷,荼芜添腕珞初香……”接着他将剩下的半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凑近陆屏笑道,“卷帘倩笑拈纨扇,呷酒娇吟……唤仞郎。”
何新柏大笑:“哈哈哈哈——”
傅轶拍手:“好诗!好诗!”
何新柏道:“美人,你唤他!你快唤他!”
陆屏的脑袋嗡嗡作响。
他这做的什么诗?
他这个流氓!
严仞忽地放下酒杯,一手抄起陆屏的膝窝,将他整个抱了起来。
胸膛和臂弯散着冬日里少有的温暖,像是如胶投漆过后的温存卷着过于浓郁的酒香,令空气变得愈加缱绻,陆屏猝不及防抱住严仞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
严仞畅快地扬声念了诗的最后一句:“泰晔芙蓉终不换,启安东里醉平康——”
说完,他抱着陆屏踢开厢房的门。
严仞要带他去哪里?陆屏想。
身后的琴乐仍在继续,何新柏和傅轶在兴奋起哄,直到所有喧嚣渐渐远去,他缩着脖子不敢看严仞,只听到有开门吱呀的声音,接着关了门。
这是一间更小的厢房,烛架上只留有两支短小的蜡烛,隔着两层薄如蝉翼的帷幔,愈显朦胧。
陆屏被放在墙壁前的供桌上,一接触到结实平整的桌面,他就想立刻跳下来逃跑,却被严仞挤在两腿之间压上来。他吓得整个背抵在墙上,触到了一层滑滑的东西,应该是一幅挂画。
昏暗的光线下,严仞的眼睛显得格外亮。他靠得极尽,压迫性的呼吸若隐若现喷张在陆屏脸上,眼神威逼利诱一般抓着陆屏的目光,让人无处遁逃,忘了呼吸。
“怎么不说话?”他道。
陆屏抿紧嘴巴摇头。
“当真是个哑巴?”严仞问。
陆屏点头。
严仞笑了,饶有兴致地问:“怕我么?”
陆屏摇头,随即又立刻点头。
严仞挑眉:“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陆屏捣蒜一样点头,心道简直太怕了,所以赶紧放我走。
结果严仞似乎心情更好了,整个人凑得更近,呼吸从陆屏脸颊一路游离到耳后。
“你们嬷嬷没教过你怎么取悦客人?”严仞在陆屏耳边问。
陆屏闭上眼睛装死。
“看来没教过,是第一次啊。”严仞道。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股玩弄挑拨的意味,瞬间让陆屏耳朵上的绯色更深。
他又道:“无妨,本公子也是第一次。不用害怕,放轻松。”
他第一次?他第一次个屁!
陆屏正在心中狂骂,忽然感到耳垂传来一阵温热,严仞吻上了他的耳垂。
“!!!”
他倏地瑟缩躲开,腾出一只手推严仞,然而按在对方胸前的手掌却莫名挑起了对方更激烈的进攻。严仞掐着他的手腕抵在墙上,另一只手抚上比甲的第一颗扣子,湿热的唇齿和呼吸从耳垂一路往下,直至下颌和脖颈。
陆屏沙哑地惊呼,如同被叼住命门的羊羔拼命挣扎。
然而无济于事,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比甲上的扣子已经被尽数解开,被扯下来无力耷拉在两边。凶猛的狼犬直侵入他的脖颈和锁骨,他被迫仰起头,泪水瞬间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达生,救我!
皇兄,救我!
然而除了摇曳的烛光和帷幔,无人应答他。
短袄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被粗暴地扯掉,严仞轻轻咬住他的喉结,惹得他不禁呜咽。粗重的呼吸萦绕在锁骨之间,几乎要把每一寸肌肤都点燃。
不对,他有喉结,为何严仞并未发现?
难道他喝了酒,醉得神志不清了?
陆屏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个严仞往日眠花宿柳,对这等私密之事想必熟稔得如同吃家常便饭,一旦开始,便很难再停下来。为今之计,只有铤而走险了!
他迅速看了一眼周围,眼疾手快伸长手抄起供桌旁的一个花瓶,正想砸过去。
“你想谋害当朝伯爵世子么?”严仞忽然道。
陆屏拿着花瓶的手僵在半空。
严仞的嘴唇仍旧贴在他脸颊上:“来这里干什么?来找我的?”
陆屏把花瓶放了回去。
严仞道:“不开口是吧?不说是吧?”
陆屏强忍泪水,护紧自己早已凌乱的衣襟。
“很好。”严仞转过头去瞟了一眼厢房里间,而后双手环过陆屏腰部,将他的屁股托了起来。
“!!!”
陆屏不住挣扎,严仞却顺势颠了两下,紧紧抱着他朝里间走。穿过帷幔,穿过珠帘,穿过屏风,层层叠叠的隔档没有了寒风也湮灭了烛光,只剩下暖炉里蒸发出来的热气。
陆屏只觉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他被放在柔软的床榻上,被子似乎放了一种他从未闻过的香料,让人晕乎乎的。严仞整个温热的身躯都笼罩下来,把人拽进了无尽的无法呼吸的深海当中。
身上的人动作粗暴、猛烈、贪婪,陆屏大口大口喘着气,泪水滑落到枕边。
他也分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而哭。
肯定是因为害怕。
但又似乎不止是害怕。
他忽地想起自己与严仞第一次见面,那块马道黄土之间被污泥糟蹋的双兔佩于七夕当日堂而皇之送到他手里。这个严仞调戏他,轻薄他,拿他开玩笑,完全不把他当皇子。
他不喜欢这个送他双兔佩的人。
但他却不知为何,心底涌满了悲怆。
这个人从未把任何一次艳遇当回事,转头便能对着一个才见面一个时辰的“姑娘”说浪荡话,奔赴下一场温柔乡。
一个流连花间的贵族公子的喜欢,从来都如此廉价。而陆屏是如此的倒霉,居然就挨了这么一份廉价的喜欢。
实在是奇耻大辱。
也许是发觉陆屏久久没有动弹,严仞终于从他颈间抬起身子。
“哭了?”
严仞看着他泪流满面的模样,讥诮道:“你不是喜欢我喜欢得要死吗?怎么还不情愿了?”
他放开陆屏坐起来,唤道,“九殿下?”
陆屏一个机灵清醒过来。
他低头一看,自己全身的衣服都完好无损,除了比甲被脱下来之外,上袄和裙子只是被压皱了而已。严仞全程都在啃他的脖子,并没有做其他更加出格的事情。
“你……”他嚅嗫道,“你知道我……”
严仞笑得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是啊,寻常人都不敢相信呢,九殿下。”
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殆尽。
严仞到底是怎么发现的,是咬喉结的时候,还是吻耳垂的时候,还是进门第一眼就认出来了,陆屏不得而知,也不想问,只深深舒了一口气,摊在床上缓复。
一块丝绢被丢了过来,他看了看严仞,自行拿着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
“堂堂宫城里尊贵的皇子殿下,此时本应该在大内歇息下了,反而居然成了玉人楼的姑娘,在厢房里陪客人弹琴。”严仞瞅着陆屏揶揄道,“这要是传出去,先不说京官百姓,陛下会怎么想呢?”
陆屏立刻哀求:“你别说出去。”
严仞道:“那就看殿下说不说实话了。你为何将自己装扮成这个样子?”
陆屏捂着丝绢一言不发。
“你不说我也知道。”严仞顿了顿,笃定道,“你是来找我的。”
陆屏气得丢开丝绢:“谁来找你了!”
严仞笑道:“难道不是么?你想接近我,为了见我才来的。”
这话真是毫无根据,他们早上才在白虎殿见过,为什么自己晚上非要来见他?
陆屏正疑惑,又听严仞悠悠道:“原本想着盛情难却,要成全你,不曾想你居然如此害怕。”
“……”陆屏终于明白哪里奇怪了。
这又是一个误会他喜欢男人的人。
他坐起来,义正词严道:“世子慎言!我并未对你有任何……任何想法!”
“任何想法都没有?”严仞反问。
“没有!”
“也不喜欢我?”
“不喜欢。”
炭盆里的炭仍然烧得旺旺的,床上不盖被子也察觉不到冷,气氛却陡然冷了下来,严仞最初吊儿郎当的得意形态慢慢,转而变得平静。
半晌,严仞带着盘问的语气开口:“那前段时间,九殿下怎么还差人打听我出府的行程,而后又去龙首山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