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宋豆丁的回答,岳南知府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宋豆丁见这位岳南知府像个亲切好说话的伯伯,便壮着胆子道:“知府大人,学生本次蒙恩得过府试,特意准备了一些谢礼。”
“大人,学生现在没有钱,所以这些贵重的礼品是夫子准备的。不过学生自己也准备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宋豆丁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敏锐地察觉到,这就是夫子说的‘时机到了’。
他从拿的礼品里拿出两根保存完好的大号糖葫芦,“大人,这是学生最喜欢的零嘴。而这个,是学生在岳南府吃过的,最好吃的糖葫芦,特意带来给大人。”
岳南知府摸着胡子,没看其他的贵重礼物,直接接过宋豆丁手里的糖葫芦,当着宋豆丁的面咬了一个下来。
糖葫芦味道酸涩,这位本地岳南知府并未吃出什么特别,但他还是笑着说:“不错,这是哪家的糖葫芦?”
“回大人,就是客栈楼下的,一个老婆婆在卖。”宋豆丁笑呵呵回答,“老婆婆的糖葫芦,和学生家乡的糖葫芦味道甚是相似,所以是学生心中最好吃的糖葫芦。”
“外面的东西再好,也好不过记忆里的味道。”岳南知府对宋豆丁的回答十分满意,转而询问周自言,“周夫子,听说你是县试的案首?”
周自言落落大方的回答道:“回大人,学生读书十余年,终是不负所托。”
“不错……”知府大人在面对周自言的时候,谨慎了许多,他捋着胡须问道,“周夫子,师从何处?”
“回大人,学生一直是自学。”周自言早就想好了说辞,“早些年学生曾出去游学,跟着各地的夫子都学过一些学问。”
“噢?那应该算集百家之长了。”岳南知府说着,从座位上走下来,随意扫了一眼他们带来的东西。
“怎的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岳南知府看了一会,就把手里的玉石摆件都放下,看起来没有一点兴趣。
他把每幅字画都展开一看,最后拿着一幅仙人问路的字画爱不释手,“不错……不错,形神具备。”
周自言本以为这位岳南知府会留下这幅画,没想到他看了一会,还是摇着头放下。
然后踱步到桌案身后,好像展开了另一幅画,仔细端详片刻,还是摇头道:“形似,神不似……”
岳南知府重新坐下,又问宋豆丁,“小宋学子,本大人之前听说你曾经为了你的小朋友,闹上公堂,可有此事?”
“回大人,有的。”提起这件事,宋豆丁有些害羞。
他现在知道自己当时有多鲁莽了,没想到知府大人也知道。
岳南知府看了一眼周自言,继续问送宋豆丁,“你为何有那样的勇气去做呢?要知道,你当时可才七岁啊。”
“回大人,夫子曾教学生,读书人,当有所为。当时学生读了几本书,在看到友人受委屈的时候,便有些冲动了。”宋豆丁实话实说,“若是现在再发生那样的事情,学生一定谨言慎行,想一个更好的办法出来。”
“周学子,可是你把小宋学子引到读书一途上的?”岳南知府深知,宋豆丁这个年纪,若是无人引导,自己是不可能想到去参加童试的。
周自言拱手,“回大人,是小宋学子自己潜心治学,学生见状,便提了两句。”
宋豆丁又开始‘嘿嘿’笑,“大人,学生心中一直有一位想要成为的人,这个人一直激励着学生努力进学嘞。”
“小小年纪,便已经有崇敬之人了?”岳南知府忍俊不禁,“不错,心中有目标,总比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强。这个年纪能明白这个道理,小宋学子,果然聪明。”
受到知府大人夸赞,宋豆丁又偷偷‘嘿嘿’笑。
“周学子,你又是为何去读书的?”岳南知府又把这个问题抛给周自言。
周自言微微弯身,“回大人,读书开智明理。学生想从书中探寻真理,也想用书中知识,让自己吃饱饭,为本朝子民做出一份功绩。”
岳南知府点了点头,“让自己吃饱饭……你这个想法,倒与当朝一位大人一样……不错,周学子,既然心有目标,便要更加勤勉才是。”
“学生明白。”周自言有些汗颜,他对岳南知府口中的大人身份,心知肚明。
毕竟他这个目标,从未改变过。
“小宋学子,本府吃了你一个糖葫芦,说吧,你想要本府还你一个什么东西?”岳南知府对着宋豆丁又扔下一个问题,笑呵呵的眼睛里满是考究。
这位七岁的小宋学子,是会索要金银,还是提要求?
周自言也侧目看去。
宋豆丁眨了眨眼,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孩一样挺起腰杆,大声道:“大人,您能给学生写一幅字吗?学生想拿回去挂在屋中,日日鼓励自己哩。”
“一幅字?”岳南知府收回考究的眼神,摸须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吹干墨迹,卷成卷轴,与刚刚看过的那幅画绑在一起,赠与他们二人。
“小宋学子,周学子,勤读书,贵有恒。希望有朝一日,本府能在庆京省见到你们。”
宋豆丁七岁的年纪,和他最小的孙子一个年纪。
他再威严,面对这样一个聪慧的小孩,也难掩喜爱之情。
而这位周学子,更是难得的聪明,又知进退,只要他们不松懈,他相信,将来的庆京省,必有他们一席之地!
“多谢大人。”周自言躬身道谢。
宋豆丁也跟着弯腰,“学生知道了。”
他们拿着知府大人给的东西,离开知府府邸。
两个人刚他出门,宋豆丁就迫不及待的彻底打开那幅字。
周自言在旁边一起帮忙,他没想到知府大人的字迹如此飘逸随性。
勤读书,贵有恒。
看久了,竟然和自己的字迹差不多。
再想到岳南知府书房里的陈设,周自言发现自己竟然在掉马的危机边缘走了一遭。
看完字,宋豆丁又赶紧打开另一个卷轴。
一位飘飘欲仙的仙人,手持一柄绿色玉如意,远在山水中,不似世人。
周自言:“……”
是了,这里远离庆京省,先前宋卫风就说过,他有几幅小画流传到这里。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从知府手里拿到的,竟然是自己的画。
难道是因为他那个读书目标,所以岳南知府才送他们这个?
“这是知府大人画的吗?”宋豆丁摸着画,从头看到尾。
他不认识画卷末尾的落款,以为这是岳南知府的画作。
“豆丁,周大哥!”宋卫风看到周自言二人出来,立刻迎上去。
宋豆丁已经迫不及待向宋卫风炫耀,“哥哥哥哥,你看,你看,知府大人给的,他自己的字画!”
“知府大人给你东西了?”宋卫风愣住。
他们的礼品不仅没送出去,也没收到任何东西。
怎么周大哥反而拿到了知府大人给的礼物。
“知府大人很喜欢小豆丁。”周自言在旁边解释,没提自己的事情,“当初小豆丁闹上公堂的事情,知府大人也知道了。”
“……原来如此。”宋卫风终于明白廖为安为什么在临走时说那样一句话了。
确实,他们这些人,光读书,读到最后也不过一个读书人。
可全天下有那么多读书人。
小豆丁就不一样了,不仅年纪小,而且有自己的名气,就连知府大人都知道呢!
“哥,你快看啊!”宋豆丁不满意宋卫风的平淡反应,“知府大人不愧是知府大人,字画都好厉害。”
宋卫风跟着观赏了一番,蓦地,他抓住那幅画不松手,“这……这这!”
这幅画的落款,是一个潇洒的游。
全天下的姓游人有很多,可这个字体的人,只有一个。
“哥,你认识这个?”宋豆丁不解。
“真的啊……竟然是这幅画!”宋卫风小心翼翼地摩擦画卷,显然已经认出来这是谁的画作,“落款是这个字,肯定没错……”
周自言在旁边听着,觉得鼻子痒痒,好想打喷嚏。
“豆丁,你知道这是谁的画吗?”宋卫风拍拍小豆丁的发顶,“这可是‘总宪大人’的画,你看这个落款,是‘总宪大人’的姓呢。”
宋豆丁,眨眨眼,突然蹦起来,“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宋卫风点点头。
“娘嘞!”宋豆丁举着那幅画看来看去,“竟然是‘总宪大人’的画……可是知府大人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个嘞?”
周自言轻咳了一声,“知府大人是谁,可能已经知道你崇拜的人是谁了。”
宋豆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知府大人可真厉害啊!”
“行了,咱们回去吧。”周自言让宋豆丁收好这两幅字画,“你都拿回去吧,到时候挂你屋里,激励你用功读书。”
宋豆丁紧紧抱着卷轴,用力点头。
宋卫风捻着指尖,殷勤地为宋豆丁捏肩膀,“豆丁,这个画……”
能不能给他啊!他真的很想要!
宋豆丁一眼便看出他哥要做什么,他摇头晃脑地走在前面,“我要……五十根糖葫芦!”
“宋豆丁!”宋卫风咬牙切齿,“你不要趁火打劫!”
“不然就不给,略略略。”宋豆丁对着宋卫风做鬼脸,然后迅速往前跑,
宋卫风看了看周自言,一跺脚,还是追着宋豆丁跑去。
不给就不给,还要什么五十根糖葫芦,摆明了趁火打劫。
他今天一定要打得宋豆丁屁/股开花!
周自言背着手跟在后面。
他们来这一趟,最后得到了一幅原本就是他的画,真是哭笑不得。
倒是宋卫风,不仅有了他的玉如意,将来还能拥有这幅画。
看来本次府城之行的最大赢家,只有卫风了。
拜见完知府大人, 他们这趟府试,就算彻底结束了。
周自言他们来的时候是自己驾马车,走的时候决定和马鸣书院一道。
至于马车么, 岳南府也有那家马车商行, 还是总行。
周自言把马车还了回去。
然后拿着总行开的单子,去马鸣沟的商行销掉自己的记录便可。
他们这行人, 刚刚踏上马鸣沟的地界。
还未下马车,便看到主簿大人带着一些衙役等在官道口。
廖为安第一个跳下马车, 询问情况,“主簿大人,这是?”
主簿看到廖为安,好像松了一口气,“嗨, 这不是外面闹山匪吗?知县大人怕你们这些考生出事, 便派我到官道上等着。若是有情况, 也能及时上报。”
周自言作为另一个大人,第二个跳下来。
他听到主簿大人的话,不免有些担心, “那其他考生情况怎么样?”
“放心吧,大家都好好的, 你们快回家去吧。我还得接着等呢。”主簿大人拍了一下廖为安的胳膊。
“那大人, 学生便先告退了。”
廖为安和周自言同时拱手告别。
马车上,宋豆丁忍不住掀开帘子,“哥……外面真的有山匪吗?”
他年纪小,还从未听说过山匪的事情呢。
“外面看起来不太平。”宋卫风抱着小豆丁, 也不由得往外看。
叶朗叹息道:“咱们现在已经算国富民强了,却还是不能避免山匪等情况, 到底何时才能来到天平盛世啊。”
周自言掀帘上车,刚上车就听到叶朗的话,他与廖为安相视一笑,道:“或许等你们这些人考到庆京省的时候,这太平盛世就能来了。”
“周夫子说的对,等你们都考上了,或许你们就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廖为安摇摇扇子,“但前提是,你们得用功读书,更加勤奋才是。”
“廖夫子,我哥还不够勤奋啊!”宋豆丁抱怨道,“他最近都不抱着我睡觉了,天天就知道看书看书看书……”
周自言掐住宋豆丁的脸,“你都多大了,还要你哥抱着睡觉?”
宋卫风也跟着掐了一把,虽然他不和小豆丁一起睡觉了,但还是很喜欢欺负小豆丁的。
没了考试的紧张,大家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回了马鸣沟。
宋卫风得先和廖为安他们回书院报道,才能回家,便和周自言他们在镇路口分别。
周自言牵着宋豆丁,在路上顺便买了两根糖葫芦。
宋豆丁左手一根,右手一根,吃的满嘴都是山楂。
这个时候的糖葫芦还不是后世的冰糖葫芦,所以这个月份,也能买到宋豆丁的最爱。
这里的糖葫芦,多是用糖浆泡一泡,再串到一起变成了。
而且原材料不只是山楂。
只要能吃的果蔬,都能泡糖浆,再统称糖葫芦就是了。
刚走到吉庆街,周自言就看到宋父等人站在街口,来回踱步。
走两步便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一眼。
不过宋父或许是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使,还没看到他们俩。
“府城的报喜应该已经传过来了。”周自言推了宋豆丁一把。
“爹!”宋豆丁直接冲到宋父眼前,两腿一弯,跳到宋父身上。
宋父牢牢把住这个大胖小子,狠狠亲了两口,“豆丁,爹的好儿子!”
“宋伯父。”周自言漫步走过去,向诸位长辈问好。
陪宋父等在街口的人,不光有花婶子等人,还有其他不太熟悉的街坊邻居。
周自言只能勉强叫出个人名,再多的印象就没有了。
幸好大家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只顾着把小豆丁团团围住,询问他岳南府的事情。
那几位小朋友先是乖乖向周自言问了好,然后才去围攻宋豆丁。
经过府城这一关,宋豆丁和宋卫风可以说半只脚已经步入秀才大门。
这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宋父来说,不亚于天降黄金。
考试的时候,宋父就天天烧香拜佛,夜夜跪在家里的小祠堂里,祈求他们老宋家的列祖列宗,能保佑两个小孩。
现在真的考上了,宋父直接举着三柱高香,把家里的祠堂熏了个遍。
而且大手一挥,一定要准备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宴请周自言。
周自言之前已经推拒宋父许多次,这次,他说什么也推不过去,只能答应。
时间定在三日后,因为宋父要拿出整时间准备好酒好菜。
周自言本想随意吃点就算,却拗不过宋父和抱着腿哀求的宋豆丁,最后只说不用太过准备。
宋父答应是答应了,可看宋父那个兴奋劲,怕是没听进去。
周自言回家后,又重新写了一遍钟知县要的文章。
挑了个休沐的日子,带着自己的文章去找钟知县。
钟知县好似早就吩咐过,若是周夫子过来找他,直接放行。
这一路,周自言并未受到任何阻碍,顺利进入县衙。
周自言现在是秀才功名,见官可不跪,不过周自言还是稍稍弯腰,以示尊敬。
钟知县显然,非常受用周自言的尊重,面上笑容又深刻几分。
周自言双手递上自己写的文章,“大人,这是学生写的文章,《论育学》。”
育学育学,从自勉来看,便是教育的学问和意义。
他虽然很想结合一下实际情况再写,但他现在权利有限,实在没办法融合。
最后还是只能写了一些套话。
不过他倒是把自己开办家塾的情况写了进去。
以宋豆丁、王小妞、庞大山为例子,阐述教育的启明重要性。
钟知县静静翻看周自言的文章。
一人看尚觉不够,又叫来了县丞。
主簿大人现在应当还在官道上等学生,所以没有来。
钟知县捋这胡子,慢慢阅读,“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不错,若要读书,确实应当自小抓起。”
那位宋家子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小小年纪已经通过府试,将来必定能成秀才。
等他成为秀才,说不定都不到弱冠!
周自言拱手道:“学生曾看过《颜氏家训·勉学》一文,私以为说的极有道理,便用了进去。”
钟知县说的那句话,便出自这里。
虽然是古典,却说的针砭时弊。
县丞看完周自言的文章,心中萌生一个疑惑,“周秀才,你对于百姓读书,是否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模样?我观你这篇文章,字里行间似乎都在写某种制度。”
可这个制度,好像不是他们大庆的律令啊!
“这件事实在折磨人,学生日思夜想,夜不能寐,所以浅浅构想了一个全民读书的场景。”周自言说的就是现代义务教育。
历史和时间可以证明,在人口大国,义务教育绝对是最好用的办法。
所以他在写的时候,不免带上一些现代义务教育的想法。
可是他也知道,义务教育在大庆来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不敢写的太深入。
钟知县放下文章,“周秀才,你说说你的想法吧。”
县丞收袖摆墨,准备记下周自言说的话。
周自言想了想,揣手而道:“回大人,学生心中只有一个不成样的设想。在学生心中,若能让全大庆百姓都读上书,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可学生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不错。”钟知县点点头,“读书艰苦,不仅费用极高,未读成之前,也没有任何进项。这对于一个小家来说,太奢侈了一些。”
“正是如此,所以学生觉得,一方面要想办法压下读书的条件,另一方面就是要宣传读书的普适性。不要再让民间认为读书是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做的事情。”周自言掀开茶盏,喝了一口润嗓,“许多百姓一直认为读书只有那些世家子弟,或者富贵人家才能读。他们那些泥腿子,一辈子只能做一个泥腿子。”
“有这样的想法在,不管怎么推动他们,他们也不会前进的。当下,应该先想办法让这些人知道,读书,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的事情,并非某些人的专属。”
周自言顿了顿,这话他只敢在马鸣沟说。
要是在庆京省,他这些话一出,那些氏族子弟,就能一人一个臭鸡蛋砸死他。
——哪里来的竖子,竟敢这么玷污读书识字!
“普通百姓对于读书的理解,就是科举,做官,是他们一辈子也够不上的事情。非也。学生认为,读书也分阶段。”周自言缓缓说来他的想法,“第一阶段,就是认字。第二阶段才是读文章,去明理。第三阶段再往上走一走,便是感悟书中道理,明白世间一切,然后参加科举,再将自己所学,反哺给世间。这第四阶段么,则是抛弃人间功名利禄,成就圣人之心。”
“而大多数百姓,其实都只需要第一阶段。他们只要能认字,就能想办法改善自己的生活。”
周自言声音浅缓,说得内容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钟知县听着,频频点头。
而县丞大人已经笔下如飞,记录不停。
钟知县咀嚼了一番周自言的话,好像明白了周自言的想法,“所以你的意思是,得先让治下百姓明白,读书并非那么高不可攀,也并非只有小部分人才能做到。”
“正是。”周自言小心观察钟知县的反应,想看看钟知县是否认为读书是神圣的。
钟知县站起身,在台上踱步。
“可圣贤书,当真能让他们理解么……”钟知县好像陷入了纠结,但没纠结多久,还是被父母官的责任心占据上风,“不过你说的在理。管他读书一道是否高贵,先让百姓们读上书,吃饱饭才是正理。”
他自己就是农家出身的,他这样的泥腿子都能做成一方知县。
凭什么他治下的那些‘泥腿子’不能读书?
没这个道理!
周自言心中赞叹,他果然没看错人。
这位农家出身的钟知县,真正能体会百姓不易,理解他的想法。
县丞搁下笔,对知县作揖,“大人良善!”
“都多少年了,你给本县少拍马屁。”钟知县摆摆手,对县丞这个老搭档的性格心中有数。
县丞低头笑笑,继续记录二人的对话。
钟知县又翻看周自言的文章,越看越喜欢,可这样一篇文章,要如何做,才能真真的实现?
“周秀才,你说的倒是不错。”钟知县坐回椅子上,好像瞬息之间就老了十几岁,“只是这落到地上,难啊。”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且都这把年纪了。
他想做,又不敢做。
或许……他已经失去年少时的那股冲劲了。
“大人,学生不是已经再做了么?”周自言端起茶杯,隔着茶水雾气与钟知县对视,“一口确实吃不成一个胖子,所以大人不必担心,咱们可以一点一点尝试,哪怕只要一户人家明白读书的意义,就不算做白工。”
“学生底下那几个小学生,此前从未读过书,这才短短几个月,都已经能开始教他们家里的弟弟妹妹了。”
“弟弟妹妹学会了,便能继续去教他们的小伙伴。”
“如此一来,点点星火,亦可点燃整片天空。”
心之所向,会体现到实际行动中。
当初收学生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考虑到这么长远。
可现在返回头去看,他的一言一行,阴差阳错之下,正好和他现在这个想法不谋而合。
这或许就是书上说的,心行合一。
钟知县品了品周自言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你说的也是,哪怕只有一户人家能读上书,将来便能改变一户人家的门庭。一户一户积累下来,早晚有一天,咱们马鸣沟能焕然一新。”
“若大人信得过学生,便从学生这里开始考察吧。”周自言站起来,弯腰作揖,“学生这里有学生五名,这五名学生下面,又有七八个小娃娃,若是能通过他们,让他们的家里人明白读书的重要性,说不准这些大人能去影响更多的人。”
“长此以往,不需要大张旗鼓的做什么,只需要潜移默化的等待,便能看到曙光。”
钟知县与县丞商议了一下,最终拍板,同意了周自言的提议。
并且放权给周自言,凡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一切,只要周自言过来说一声,就不用走那些复杂的审议流程,便能获得准许。
从县衙出来,周自言松了一口气。
被罢官的酸涩感终于散去,他好像又回曾经的感觉,干劲满满,心情雀跃。
转眼三天过去,周自言带着一些瓜果点心去宋家赴宴。
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来宋佳做客了,可宋家人待他一如往昔。
宋卫风和宋父坐在正厅厅堂,周自言陪坐,和他们说一些府城的经历。
宋豆丁和王小妞在厨房帮忙。
当然,主要帮忙的是王小妞,宋豆丁就是在厨房玩。
没过一会,宋豆丁哭着从厨房跑出来,“爹!爹!好疼,好疼!”
他张开两只红的像火烧过的手,哭着嚎叫,“爹,我手疼!”
“豆丁!哎哟,让你别去厨房瞎玩!”宋父抓着宋豆丁的手,上下翻看,却没找到伤口,“伤在哪儿啊,伤哪儿了啊!你说话啊!”
“不知道哇,就是疼!”宋豆丁也说不出他伤在哪里,他抽噎着说,“我、我就是在厨房抓了一个像扁炮竹一样的东西玩,然后不小心碾碎了,紧接着手上就开始着火一样的疼。”
周自言似乎闻到空气中有一丝辣味,“我瞧瞧。”
他抬起宋豆丁的手,仔细闻了一下,突然笑开,“卫风,你去打盆冷水来,家里若是有烫伤的膏药,也一并拿过来。”
“好。”宋卫风起身就去准备。
宋豆丁还在哭,“夫子、夫子我的手是不是不行了。”
他的手好疼,好疼。
他还没去考院试!
要是再来一次,他一定不去抓那个扁炮竹。
周自言摸了摸小豆丁的脑门,擦掉他脸上的汗,询问宋父,“宋伯父,商队是不是送来一些红色的,弯弯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宋父一拍大腿,“豆丁,你不是抓了那个火椒吧?那个可是用来生火用的!”
“啊?!”宋豆丁一口气噎住,“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就是看那个红彤彤的东西很有意思,便抓来玩了!
“宋伯父,那个不是用来生活用的,它可以用来调味,如花椒一样,不过味道比花椒要烈,是纯正的辣味。”周自言抬着宋豆丁的手,“待会水来了,好好洗洗就没事了。”
大庆原本是没有辣椒这个东西的,所以一直用花椒调辣味。
没想到远行的商队竟然带来了外邦的小红辣椒!
正说着, 宋卫风端来一盆凉水,帮宋豆丁洗干净手,又给他抹上清凉的药膏。
瞬间, 那股着火一样的感觉就没了。
宋豆丁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查看个遍, 惊讶道:“真的不疼了,不疼了!就是好肿, 像猪蹄。”
又红又肿,真的好像红烧猪蹄哦。
宋父还记着周自言说的那个辣味, “前些日子,商队从外邦带来一些那玩意,但我们都不认识,商队的人也不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我们看它长红的像火, 碰一下还像被火撩了一下, 便叫他火椒。”
原来只是一个调味的东西吗?
周自言挽起袖子, “宋伯父,我去厨房看看。”
若是可以,他今天说不定就可以用辣椒做菜了!
周自言带着药膏去厨房。
王小妞震天响的哭声, 从厨房直接传到外面的拐角。
果然,厨房一团乱。
厨师李师傅和帮厨大娘正拽着王小妞的手清洗。
周自言一看, 就知道王小妞这是也中招了。
这俩孩子, 上房揭瓦一起,吃苦受累也一起。
李师傅着急上火,“小妞啊,你说你抓火椒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好疼, 好疼,眼睛也好疼!”王小妞皱着眼睛, 满脸泪水,看样子是用抓过辣椒的手……去抓脸了。
“别乱动。”周自言叫住李师傅和帮厨大娘,用清水帮王小妞洗干净手,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