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豆丁脑瓜子没转过来,顺嘴问道:“哥啊,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那个人不喜欢你嘞?”
“不喜欢也是暂时的。”宋卫风轻描淡写,口出猛话,“逼问,下药,强迫……时间长了,我总会让那人喜欢我的,不着急。”
“……”周自言此时浑身发热,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
宋卫风说的那个人,肯定是他,一定是他!
瞧瞧那势在必得的眼神,还逼问,下药,强迫……
要真是这样,能不能在药里放点糖,他怕苦嘞。
宋卫风看看天色,再不回家就来不起,于是起身整理衣衫,“豆丁,你在这睡吧。周大哥,我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周自言受不了身上的热气,打算出去凉快一下。
两个人一路无言,只有一盏灯笼相伴。
周自言又停在拐角处,目送宋卫风回家。
宋卫风未动,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周自言,“周大哥,这是我写的……请你回去,认真阅读。”
“咱俩住这么近,你还给我写信?”周自言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收下。
看周自言收下,宋卫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那好,我先回去了。”
“去吧。”周自言看着宋卫风回宋家,才转身回去。
回到家中,宋豆丁还躺在床上,不过他已经抓起一本杂集,正看得津津有味。
周自言借着灯光,打开宋卫风给他的那封信,就看了一眼,心头就开始怦怦跳。
这封信只有一句话。
【吾兄自言,愿君如我思朝暮,夜夜寄相思。】
“这人……真是……”周自言把信放到左胸口,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手脚发麻。
缓了好一会,他找出一个小盒子,将信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落锁藏好,免得叫宋豆丁发现了。
第二天, 周自言起了个大早,趁着清晨,披好衣裳, 在院中写了一封回信。
宋豆丁啃着两个包子, 带着这封信,一蹦一跳回家, 交给宋卫风。
宋卫风回房一看,心顿时要飞起来一样。
他忍不住把信按到胸口处, 听着那里跳动不停的心跳声。
这一整天的心情,都像吃了蜜饯一样甜。
现在县试也过了,周自言收拾收拾,准备重新上课。
结果几个小孩,硬是因为宋豆丁还要考府试, 说什么也不愿意来打扰宋豆丁。
就让周自言单独给宋豆丁一个人上课, 一定要让宋豆丁考过府试。
连宋豆丁他们教的那几个小娃娃, 也不愿意来上课了,都嚷嚷着等宋豆丁府试结束才来。
周自言没想到这些小孩这么‘讲义气’。
但学生们都这么选择了,他也不能硬逼着人家来上课。
说到底, 大家都是为了让宋豆丁考个好成绩而凝心聚力。
这样浓厚的情意,远比上两个月课要珍贵。
宋豆丁为了更好的上课, 干脆收拾好一个包袱, 背着在周家住下。
天不亮就开始上课,一直上到月上柳梢头。
洗洗,躺下。
第二天再重复前一天的行程。
宋卫风大概是他马鸣院唯一一个考过县试的哥儿,所以而马鸣书院的山长和廖为安, 都对他寄予厚望。
从知县大人那里回来没两天,宋卫风就被廖为安叫了回去。
从这天起, 宋卫风的休沐日就被取消了。
直到府试结束才能回来。
对此,宋父和宋卫风都没有意见.
毕竟能得到山长如此重视,他们应当更加勤勉用功才是。
一去便是两个月不能再见面。
离别时,宋卫风单独找到周自言,又递给他一封信.
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书信上带着淡淡的木质香味,周自言不记得宋家有这样的木料。
不过他没去过宋卫风的卧房,卫风大概是在自己房里写的吧。
周自言捏着信封,目送宋卫风离开。
不知道宋卫风是在哪里写的这封信,写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可打开一眼,他似乎又明白了宋卫风的心意。
【檐下影里看明月,月照头。君心蒙雾,朝去潮回。枯枝萌芽,又见春来。君心何时如春晴?】
何时如春晴?
周自言也不知道,他心口,现在乱的很。
府试距离县试就两个月时间。
这两个月里,宋豆丁潜心治学,进步飞速。
周自言也一点一点磨钟知县要的文章,总算磨出来一个大概。
两个月后,府试在即。
考试地点已经离开本县,去往遥远的府城。
掌管马鸣沟这个小城镇的府城,叫岳南府。
从马鸣沟坐马车,大概要一天半的时间。
大部分学子都是自己组团前往,像马鸣书院这样的,则是由夫子们带队,带着参加府试的学子去。
府试和县试的流程差不多,只不过区别在于覆试的场次多少而已。
若是考生只过了头场,那便不用等在府城,自己回家去就行。
宋豆丁年纪这么小,就要前往府城,心里慌得睡不着觉。
宋父倒是去过府城,可他在马鸣沟还有生意在,府试一考就是半个月,他不能一直耗在府城啊!
周自言摸摸宋豆丁的脑门,他这个夫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府城这一路,就由他来照顾小豆丁吧。
宋父放心不下,却又不能跟着,就拼命往两人的包袱里塞行礼。
金银细软,干粮零嘴,全都不落下。
宋豆丁最后只能扛着一个比他还重的包袱,走两步喘一下,走两步喘一下。
周自言哈哈大笑,从东街雇了一辆马车,亲自赶车上路。
以前赶考,他也是坐马车赶路。
但那个时候,他比较倒霉,遇到的是黑心马商。
马商给他的马匹和马夫都不好好干活,让他白费了好些银子。
所以他后来专门学了赶马车,就是为了避免再被坑骗。
一路上,虽然不算游山玩水,但也算闲情逸致。
宋豆丁的紧张感,终于被路上的青山绿水消散,和周自言快快乐乐到了岳南府。
岳南府坐北朝南,少了马鸣沟的水乡之情,多了许多高翘建筑。
屋头飞檐,旌旗猎猎。
“哇!”宋豆丁第一次来岳南府,站在城门口,像个小土包子一样张大嘴。
这里的房子也太高了,这里的人也太多了。
这里的糖葫芦也太大了!
周自言牵着马,让宋豆丁坐回去,免得招来牙人牙婆,“咱们先去客栈住下,和你哥他们集合。”
此次马鸣书院带队的是廖为安,早就已经和他通了书信,告诉他书院的下榻客栈。
还专门为他们留了一个房间。
现在正式府试的热潮期,岳南府再大,客栈也已经被各路考生和商人都订满了。
有廖为安留的这间房,他们就不用再去找别的客栈。
两人放好行礼后,来到客栈大堂。
这里已经坐满了各地的考生。
大多都按照学子服分区坐,一个地方的考生坐一起,一个书院的考生坐一起。
彼此之间泾渭分明,是敌非友。
宋豆丁捂着肚子,“夫子,我好饿。”
“走。”周自言牵着宋豆丁的手准备去要碗面填肚子。
刚从客栈楼梯转角下来,就听得旁边一桌考生闲言碎语。
“刘兄,这赶考的怎么还有带弟弟来的。”
“你管人家呢,带弟弟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笑而已,说说罢了。别生气,别生气。”
说闲话的那名考生挥着折扇,衣衫华丽,正仰头看周自言和宋豆丁。
目光中不带嘲讽,自然也不带尊敬。
这人的傲慢和无礼,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此时他都不觉得自己欺辱了他人。
“夫子,他是不是在说我们啊?”宋豆丁在马鸣沟里一直被人宠着,第一次被人这么当面侮辱,原本弯翘起来的嘴角慢慢落下。
想发火,却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吵架,有失脸面。
可是不反驳吧,又咽不下这口气。
周自言牵着宋豆丁,语气不咸不淡道:“不知道是谁。这是这岳南府就是大,多舌鹦鹉也能穿上人的衣裳了。不过沐猴而冠不足言也。”
宋豆丁紧紧抓着周自言的手,反应极快,“夫子,你先前讲得‘子贡方人’,是不是就是说的‘多舌鹦鹉’啊。”
“正是呢。‘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记住了没?要是有时间,就多看看书,咱们可不要做那等‘多舌鹦鹉’。”周自言虽笑,眼底却不见笑,牵着宋豆丁从楼梯上走下来。
周自言和宋豆丁穿得都是素色衣衫,和那个‘多舌鹦鹉’的华丽衣衫一对比,嘲讽之意简直要溢出来。
那人合上折扇,马上就要掀桌而起。
他旁边的人死死按住他,“你省省吧,明明就是你先开口说话的啊。”
“他们!欺人太甚!”那人悻悻坐下,还在气愤,“不过是来参加考试的考生,凭什么一副说教的模样,什么人啊……”
廖为安目睹全程,直接上前迎接,用稍大的声量道:“周秀才,你们可算来了。”
“路上耽搁了一些,多谢廖夫子能为周某留下一间客房。”周自言放开手,让宋豆丁去找他哥。
宋卫风一把抱住宋豆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这一路,他就害怕周自言和宋豆丁两个人遇到什么危险,现在总算放心了。
廖为安的一声‘周秀才’叫住了周自言,也叫住了旁边坐着的考生。
他们这里有秀才?
他们不都是来参加府试的童生吗,怎么就有秀才了!
周自言坐在木桌前,低头饮茶,对周围淅索说话声无动于衷。
本次府试,他这个案首不用参加,此时心情如古井一样无波无澜。
但马鸣书院的考生们就不一样了,各个抱着书卷,埋头苦啃,就怕府试把自己刷下来。
辛苦一遭,还是个童生。
可他们现在身边就坐着一个庆京省来的廖夫子,和一个本地案首。
不管哪一位,都能指点他们一二。
要不要开口问问呢?
考生们缩手缩脚,脑中设想一万遍请教两位的场景,可还是不敢开口说话。
廖夫子和周案首的气场实在是太大了,他们根本不敢啊!
宋卫风正也正抱着书,慢慢翻看。
他手上动作慢,可心里慌乱的要死,哪怕周自言坐在他身边,他也没有心情去谈风月。
府试,府试要来了啊!
宋卫风刚刚翻过一页,书本就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按下。
周自言侧撑着头,声音温如煮粥声氤氲,“看不下去就不要看了,免得心烦。”
“那哪行。”宋卫风此刻真的有些嫉妒周自言了。
案首就是好啊,不用担心府试和院试,哪像他们,至少要提心吊胆半年多。
“那不如来和我……和豆丁讨论一下学问?只看书没用的。”周自言把工具人宋豆丁揪过来。
宋豆丁懵懵懂懂,关他啥事啊!
宋卫风想了一会,把书推到周自言面前,“我还真有一些地方不懂……”
“哪里?”周自言顺势靠过去,紧紧相贴。
廖为安打开折扇,眼白差点翻到天上去,表情已经是嫌弃至极,“……”
他那冷淡不可侵犯的周大人,怎么现在还学会趁机调戏小哥儿了。
老师,你看错人了!
这才是周大人的本性,他才不是什么醉心学问,无心桃花的读书人,他以前只是没机会体现出来罢了!
周自言这么热心为宋卫风解答学问上的问题,撬动了其他考生的心。
既然周案首这么亲切,那他们去问一问,应该也可以吧?
这么想着,周自言身边渐渐围上许多人。
“周案首,学生这里……”
“周案首,您说……”
“周案首……”
原本两个人细声细语的讨论,逐渐变成许多人的探讨。
周自言眼看着宋卫风离自己越来越远,与其他学子越来越亲近。
悔不当初!
周自言:“……”
他只是想趁机讨点福利,怎么就变成问答大会了!
可这些考生都是真心实意来问问题的,周自言又不能拒绝。
只能默默放弃自己的想法,正经起来。
廖为安独坐外围,摇摇头,和被挤出来的宋豆丁小声道:“瞧见没,小豆丁,长大了可千万不能学你周夫子。”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还从来没见过周大人这么狼狈。
“……噢。”宋豆丁摸摸脑袋,其实不太明白廖夫子在说什么。
宋豆丁的脑袋,现在装满了学问,一颗桃花都没开哩。
刚才被周自言评判为‘多舌鹦鹉’的考生,看着马鸣书院这里的闹腾,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秀才?!”
考生旁边的同伴隔着人群看了一眼周自言,“好像还是案首,估计是县试的案首,直接获得秀才功名。”
“哪个地方啊,怎么那么年轻,害我看走了眼,真丢人。”考生嘟囔,反正就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你快消停点吧,小心祸从口出。”同伴说着,坐远了一些。
他们在客栈里待了三天,终于听到府试开始的炮声。
这次,周自言只能和廖为安一起站在外围,目送宋卫风和宋豆丁进去岳南府的考棚。
“哎呀,真是许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廖为安站在最外面,看着其他家眷焦急等待的模样,闲散的十分讨打。
周自言背着手,看向已经关门的考棚,“既然这么怀念,不如一起下场?”
廖为安立刻往旁边跳了一步,“周夫子,我好不容易考过了会试,可不要再走一遭。”
周自言问道:“不去殿试,当真不后悔么。”
廖为安考过了会试,就没再向前考。
哪怕林范集说破了天,廖为安也不去参加殿试,始终在举人的身份上打转悠。
时间长了,竟然被他混出个‘居士’的名号来,林范集看他实在志不在仕,就随他了。
“去如何,不去又如何。去了当官,像老师,像周夫子一样,勤勤恳恳几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留下。”廖为安展开折扇,笑容不再,“再说了,我这宗族已经足够大了,廖氏子弟,不能再往上走了。”
他看得清楚明白,不光是他们廖氏,其他氏族,气息也快到头了。
只是除他以外,好像还没人看透。
周自言脚步一转,“你到底什么时候回京?”
“这里山好水好,人也好,当真不想回去了。”廖为安笑着说,“而且老师写信嘱咐我,要时刻跟紧周夫子,免得您再溜走。若是能摸清您收的那几个徒弟底细,那更好。”
“林范集这个老不羞,竟然这么狡诈。”周自言眼前好像出现一个小老头说这话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头场傍晚结束,宋卫风和宋豆丁一脸疲色。
“府试好难好难好难啊。”宋豆丁背着小包袱,好像被压垮了一样,“差一点没写完。”
虽然考的内容和县试差不多,可要写的东西太多了。
他的脑袋里好像装了一个爆竹,随时都能爆炸。
宋卫风也额头胀痛,还有手腕酸麻。
幸好他们的辛苦没白费。
三天后,他们的名字都出现在头试通过的名单里。
‘宋卫风’和‘宋镇声’这两个名字,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覆试,最后停在府试通过的名单里。
府试最后一场,开始出现排名了。
偌大的岳南府,治下十三个县,人口密集,可只通过了八十几人。
而宋卫风和宋镇声,堪堪在七十几名里。
在他们之上,是叶朗的名字,也不远,就高了两名。
虽然他们这三个人都有点吊车尾,但总算考过了。
距离成为秀才,只差一个院(省)试。
周自言特意找了一圈,没在名单里找到王大的名字。
王小妞这个大哥,看来是止步府试咯。
不过他倒是在最后面看到了谢金玉。
想想也是。
谢金玉毕竟是大书院出来的学子,擦线过很正常。
马鸣书院此去八人,通过了四个人,可喜可贺。
更绝妙的是,这通过的四个人,有三个都是周自言认识的。
剩下那一位,是一名更年长的学子,周自言不熟。
宋卫风却说那名学子虽然不善言辞,人却不错。
而且平时用功读书,这次能通过府试,他一定极为开心。
果然,当天晚上,廖为安特意买了几坛子酒,要为大家庆贺庆贺。
那名不善言辞的学子,直接抱着一坛酒,喝的酩酊大醉。
一边哭一边笑,抱着酒坛对月大喊,“娘!儿子马上就是秀才了!儿子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周自言与其他考生一同笑起来。
这一刻,不管自己是否考上府试,都真心为这名用功读书的读书人开心。
宋豆丁不能喝酒,廖为安特意为他换成了酸酸甜甜的果酒。
“府试……过了……”从出成绩那一刻起,宋豆丁都好像踩在云朵上,不真实。
他当初只是想去试试童试,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路考到府试。
现在府试也过了,他只要能考过最后那一层,他就是妥妥的小秀才。
从此以后,他就有能力保护家里人了!
宋豆丁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
他知道,自己能有现在的造化,全靠自己拜了个好夫子。
宋豆丁端着小碗碗跑到周自言身旁,拉过周自言的酒杯,杯沿低一大块,认真道:“夫子……嘿嘿,谢谢你……”
至于他在谢什么,不用说,周自言也能知晓。
周自言也端起态度,认认真真与宋豆丁碰杯,“夫子也要谢谢你。”
当初在宋家门口,是豆丁先点醒了他。
若不是听到宋豆丁的童言童语,他也没那么快找到前进的方向。
他们师徒二人,也算相辅相成了。
“周大哥。”宋卫风在另一边叫了周自言一声,举着酒杯等待。
周自言转身,主动与宋卫风碰杯,杯沿与宋卫风平齐,“卫风。”
“……”宋卫风注意到周自言的杯沿,小幅度往下移自己的杯子。
哪想到,他移一点,周自言便跟着往下移一点。
宋卫风顿住不再动,“……周大哥……”
他明明就应该像豆丁一样,放低姿态,为什么周大哥却不愿意。
周自言没作解释,浅浅碰撞一下,一饮而尽。
二人相交,只有师徒、长幼才有高低。
他与卫风,既非师徒,又非前后辈。
他们平辈而论,两……两情相悦,自然不分尊卑。
从入岳南府考试, 到考试结束,又是半个月过去。
来的时候,这些考生满怀期待, 走得时候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过幸好, 周自言在乎的人,都考过了。
“豆丁, 想不想在岳南府玩几天?”周自言靠在客栈的窗沿上往下看,楼下是与马鸣沟完全不同的繁华风景。
他之前科举, 起步便是北方,从未来过岳南府。
宋豆丁放下手里的包袱,‘哒哒哒’也跑到窗边,扒这窗户往外看,“好热闹啊!”
“看着好繁华, 比咱们那个小镇子繁华多了哩。”
“夫子, 你看那边还有做杂耍的!”
宋豆丁孩童年纪, 只一眼,便被岳南府的景象迷花了眼睛。
周自言揉揉他的脑袋,“想玩咱们就留下。”
“……”宋豆丁咬着嘴唇思考了许久, 最后摇摇头,“不了, 夫子, 爹肯定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我不能光顾着自己玩。等以后我长大了,我一定还有机会再来的,到时候我要带着爹和哥哥一起。”
“那夫子呢?不要夫子了么?”周自言佯装生气。
宋豆丁急得一蹦三尺高, “要的要的,肯定要的!可是我不知道夫子愿不愿意……夫子见多识广, 说不定对岳南府没什么兴趣呢。”
周自言失笑,“怎么会没有,只要你邀请,夫子一定来。”
“好!咱们拉钩钩。”宋豆丁和周自言拉钩,“等我长大了,赚一大笔银子,带大家都来岳南府玩。”
“大家?你还想带谁?”周自言伸出手,和宋豆丁完成这个小小的约定。
宋豆丁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小妞,庆庆,大山,二棍……还有文秀姐姐,花婶子也要来……庞小妹一直叫我哥哥,她也得来……”
宋豆丁一口气数了数十个人,竟然连春六巷的小乞丐也算在里面。
周自言无奈地按了一下他的脑袋,去收拾行李了。
不过临走前,他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拜见知府。
来府城考试,尤其是在通过考试的情况下,得去见一见本地知府。
如果知府不见人,那他们手上的礼品也得送到知府手上。
这是礼数。
送礼,就得打听好收礼人的喜好。
这件事,廖为安已经做好了准备。
马鸣书院的山长毕竟是从庆京省回来的大学士,与这岳南府知府有些交情,提前告诉廖为安岳南知府喜欢什么。
“这位岳南知府,最好风雅。尤其喜欢字画,赏鉴玉石,可以买一些玉石摆件,玉如意什么的。”
这是廖为安的原话。
拿着从廖为安这里听来的情报,周自言买了三幅字画,又买了一个上好的玉如意和玉石摆件。
这钱也不白花,送礼的时候,用的自然是‘马鸣沟周自言’与‘马鸣沟学子宋镇声’。
不过,周自言还让宋豆丁按照自己的心意,准备了一些小孩子的礼物。
到时候让他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拿出来。
马鸣书院那边,以一个书院为主,集体送礼。
他们特意选了一个清晨,早早过来,哪想到,已经有其他学子等在门口。
知府作为府试的主持官,对于他们这些参加府试的学子来说,便有‘恩师’的意思。
既然考过了府试,那就得过来拜别‘恩师’。
这件事虽然没有任何明文规定,但已经成为众学子心中不争的潜规则。
各地知府也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会在府试过后,常开大门,专门接见那些前来拜别送礼的学子。
因为是在知府门口,所以人虽然不少,但都不乱。
旁边更是站着一位捻胡微笑的大人,据说是知府手下的训导。
知府身边的训导,主管教育,也算知府大人的左膀右臂。
周自言站在门口,看着前面的那些学子,拎着东西进去,又拎着东西出来。
看样子,这位知府并不收取任何礼物。
周自言觉得正常。
人家知府大人,怎么说也是正四品大官,哪里缺这些东西。
若是留下东西,说不定还会落一个收受贿赂的名声,得不偿失。
不过,他们这些学子,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
轮到廖为安的时候,他们几人一同进入。
好像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又出来。
与之前一样,那些学子手上的礼品,一样没少。
“知府大人只问了几个问题,便要他们好好读书。”廖为安揉揉额头,“岳南知府清正廉洁,什么都没要。”
“不过……”
廖为安欲言又止。
周自言尚且不明,“怎么了?”
“没什么,你进去就知道了。”廖为安拍拍周自言的肩膀。
轮到周自言的时候,那位训导登记下‘马鸣沟周自言’与‘马鸣沟宋镇声’后,笔尖顿了顿,“您便是马鸣沟的周夫子,那这位,就是马鸣沟的小宋学子?”
“正是。”周自言道。
“知府大人正等着你们呢。”训导笑眯眯地写好他们的名字,说了这么一句话。
而此前,训导并未对任何一位学子说过。
廖为安还未离开,正好听到训导这句话,立刻想到宋豆丁之前的‘壮举’,顿时明白了知府大人的用意。
这位知府大人,这是惜才呢!
“咱们走吧。”廖为安想通这一点,总算知道这一趟是白跑了。
看到身后学子们同样不解的表情,廖为安回头看了一眼知府大门,摇摇头,“哎,现在看来,光知道读书是不行的……”
这么多读书人,哪个像宋豆丁那样,七岁就敢上公堂背大庆律法,替友人出头?
不行啊,不行!
宋卫风抿了抿唇,“廖夫子,你们先回去吧,学生在这里等一等周大……周夫子。”
廖为安想到宋卫风是宋豆丁的哥哥,又与周自言暧昧不清,便同意了他的请求,“我们先回客栈等你。”
“学生知道了。”宋卫风拱手拜别廖为安,找到知府门口的一处茶摊,坐下开始等。
一门之隔,周自言牵着宋豆丁的手,跟在领路小厮身后。
而他们这位知府大人,正坐在小书房里等他们。
“知府大人。”周自言带着宋豆丁齐齐行礼。
岳南知府的年纪比他们两个人都大,看周自言和宋豆丁都像小辈,他笑呵呵道:“都起来吧。”
“多谢大人。”
周自言站在宋豆丁身旁 ,借着余光扫视这位岳南知府的小书房。
第一眼,先看到岳南知府身后的牌匾。
清正廉洁。
第二眼,看到的是牌匾之下的一幅小字,自在随心。
小字的笔记潇洒随意,像是兴起而作。
不在乎写的好坏,就像写的那四个字一样,只要自在随心。
周自言:“……”
如果他没看错,那幅小字的末尾,有一个落款,是游。
他总算知道廖为安为什么那幅表情了。
岳南知府现在最关心的便是宋豆丁,开口第一句就问他,“小宋学子,府试可难啊。”
“回大人,难的。但是学生都尽力回答了。”宋豆丁握着手,乖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