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追在周自言身后,留下不下拜帖,那也得留下手里的礼品,“秀才公,秀才公,那这些礼品,您留下吧!都是掌柜的准备的。”
“这些太贵重,周某不能要,无功不受禄,麻烦你再拿回去吧。”周自言拜帖都不要,那这些礼品就更不能要了。
小厮推了好几回,都不能留下,只好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
周自言呼了一口气,刚准备关上门,又来了一个侍女队伍。
只是这次的,还是一位熟人。
窈娘带着四五个小丫鬟,款款而来,笑意盈盈,“周秀才,窈娘又来叨扰了。”
“窈娘?”周自言手扶门框上,还记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你……不会是代表帛衣客来的吧?”
窈娘正是那次他在帛衣客买东西时,帮她选购的侍女。
“正是。我们掌柜的听说您考了案首,一定要窈娘来为您贺喜。”窈娘拍拍手,让身后的小丫头们把礼品摆出来,“一些薄礼,只为道喜。”
“太贵重了,周某不能要。”周自言额头发跳,他只是在帛衣客买过一次东西而已,这位掌柜的竟然就给他准备了五十两纹银。
“秀才公……”窈娘看出周自言不想要,劝道,“您现在可是案首,还是本县的秀才,拿这些不为过。”
“周某现在吃穿不愁,就不要了……”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软,周自言深知这个道理,最后还是一文钱没要。
窈娘拗不过周自言,只能无功而返。
此后,还有许多人上门。
周自言本想去热一热昨晚的凉馒头,结果脚步一刻也离不开家里的大门,就像个NPC一样,反复开门、关门。
嘴里还要说着:“不行不行,太贵重了,周某不能要。”
“还请回去吧,周某现在琐事缠身……”
“一定一定,若是有空了,一定去拜访。”
一个上午,周自言只喝了两壶茶,差点晕过去。
好不容易歇息了,他终于温好馒头。
第一口下去,敲门声又响起了。
一口馒头差点噎在喉中,周自言咬着馒头开门,“……哪位?”
叶朗一身素袍,站在门外作揖,“周案首!”
“叶学子!”周自言惊喜道。
“午时来访,没有打扰周案首吧?”叶朗提起手里的东西,赠与周自言。
与之前那些金银相比,叶朗带来的米面粮油不过尔尔。
但周自言收下了叶朗的礼,带他进门。
“你来的正巧,我还没用膳。”周自言放下手里的馒头,准备进厨房。
叶朗自顾自挽起袖子,“周案首你且等着,小弟家中贫穷,自小就洗衣做饭,今儿是小弟贸然拜访,周兄是主家,怎能让主家动手。”
“什么周兄,周案首,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周夫子吧。”周自言跟着叶朗进厨房,叶朗问清了锅碗瓢盆的位置,立刻开始洗洗涮涮。
叶朗带来的东西,正好变成中午一顿饭。
周自言能看出来,叶朗说的不是谎话,他干活利索,有条有理。
而且叶朗的掌心粗糙,指节厚实,一看便是经常动手之人。
周自言就欣赏这种不仅能读好书,还能过好日子的读书人。
他虽然是主人家,但也没有让客人全权动手的道理,便帮着叶朗做好一顿家常饭。
饭桌上,叶朗开口询问,“周夫子,你以前可曾去书院读过书啊?”
“……有过。”周自言抿了抿唇,他知道叶朗问的是本地书院。
他是没去书院读过书,可他上辈子名校毕业,未改名之前也上过国子监。
不能骗人。
“难怪周夫子有如此思想。”叶朗一片艳羡,“学生也在书院读了许久,可周夫子昨天说的一番话,学生怕是再读多少本书都想不到的。”
叶朗抬袖为周自言满上酒水,终于说明来意,“周夫子,其实学生有一个不情之请……学生想请你帮忙看看本次县试的答卷。说实话,后面的府试,学生心中没底。”
头场和覆试,他的排名都不算靠前。
一场县试都这么危险,若是去府试,怕是要完。
但他与其他学子并不熟悉,也没有门路去找书院夫子点播,一直忧心这件事。
“你带印本了吗?”周自言放下筷子,“不必自称什么学生了,你我都是通过县试的学子,平辈相交即可。”
“带了带了。”叶朗立刻找出身上带着的印本,双手递给周自言。
周自言刚吃了一个肉丸子,酱汁浓郁,满嘴香。
他舔舔唇齿,翻看手中印本。
叶朗的字迹不像他那样狂放,也不像宋豆丁那样一笔一划,他的字好像被框在一个范围内,规规整整。
有时候,一个人的字就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
叶朗这个人,怕是也像他的字一样,被框在某些教条之下,无法突破。
叶朗出身山村,所以他对书籍的理解,都落足于底层百姓。
提出的点都围绕着百姓来说,谦虚自勉,没有其他读书人的傲气和不食人间烟火。
“学问极好。”周自言一边看一边道,“如果你儿时没有受过其他夫子教导,能有现在的理解很厉害。”
这不是恭维,而是真切的夸赞。
叶朗家境贫寒,一个人从山村走到镇上,一边做工一边读书,能有现在的成绩,已经是极大的成果。
叶朗叹息,“可惜还是不成。昨日我与宋学子和小宋学子一起回家,路上闲聊了两句,小宋学子说的东西,我真是闻所未闻。”
小宋学子说的那些天星轨道,算术学问,他竟是一句都听不懂。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令叶朗惊愕。
若是府试的考生都这般厉害,那他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算了。
“豆丁思维跳脱,所以看起来比较机敏。”周自言对小豆丁评估清晰,希望叶朗不要妄自菲薄,“你虽然与他不同,可你踏实,你看过的,听过的,都比他多十几年呢。”
“你的学问没什么问题,只说这份答卷的话,有些地方你要注意,科举是选官,所以你在答的时候要将自己代入一方官员,切不可再用考生、学子的心态去看待问题。”
“科举出题,不知为考书本学问,更看如何用书本学识去改变我大庆现状。”
叶朗能通过县试,就证明他写得东西都符合科举的要求,就是字里行间体现出来的心态,还是太‘嫩’了。
这个‘嫩’并非指年纪,而是一些角度和观点。
许多考生也是如此,在回答的时候始终不能排掉那股子学生气。
若是拿考生的答卷去与朝廷官员的折子一比,就能很明显看出来二者的区别。
“心态……”叶朗之前没想到这个问题,再回过头去看自己的答卷和周案首的答卷,他立刻看出问题。
周案首的答卷,从用词,到借典都一气呵成,口吻像极了一位朝廷官员。
所用词汇都是‘治下百姓’‘陛下明鉴’‘吾等食君禄之官员’,再看他自己的用词,‘若官员能’‘那官员治下百姓’……
一字之差,心态天差地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叶朗好似擦去眼前浓雾,终见天日一般舒坦,“受益良多,受益良多啊,多谢周案首!”
周自言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他对叶朗颇为欣赏,便拍拍叶朗的肩膀,“没事,以后也可常来,能多一人探讨学问,也是美事。”
“好好好。”叶朗收好印本,想到眼前的周案首,还是宋豆丁的夫子,于是道,“对了,昨日与小宋学子约好日后常坐一起,探讨学问。夫子,你是小宋学子的夫子,这事你看行吗?”
“你和豆丁约好了?”周自言笑着摇头。
叶朗不好意思道:“是我缠着小宋学子求来的。小宋学子懂许多我不懂的知识,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一样……”
“无事,我只是豆丁的夫子,并不会约束他做什么。”周自言收好碗筷,随口问道,“今天怎么没去找卫风他们”
叶朗喝了两杯后,面色泛红,“刚从宋家那边过来,周夫子,宋家现在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我实在不好挤人群,便先离开。”
“……”周自言想想自己早上的光景,深有感触,“改天我就在门上加一道门栓。”
叶朗想到宋家的情况,笑道:“宋家也有一道大门栓,但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
“哈哈哈哈哈。”周自言不过玩笑之话,他要真想躲,随便找个别的地方待几天就好了。
与此同时,拥有一道大门栓的宋家里。
宋卫风再一次推掉一位替他说媒的媒人后,彻底生气了,“为何没人请我去那些诗会坐坐。”
他是个哥儿怎么了,他也考过县试了啊!
可是那些人好像认为自己再怎么有学识,那也是个哥儿,所以大多都是年轻汉子来请自己出去游玩。
再要不然就是媒人上门说媒。
这些媒人说的话,还不如之前的兰姨好听,找的人家也奇奇怪怪。
“什么叫哥儿不好生养,所以做个续弦,不用遭受生育之苦。”宋卫风恨得咬牙。
方才那个媒人竟然说的是城南一户员外家。
那员外的年纪和自己爹差不多大,家中还有两个儿子,现在居然起了娶他做续弦的想法。
而那个媒人也觉得无所谓,就这么上门了。
真是气煞他也。
宋卫风扭袖子回头,宋豆丁正坐在椅子上,翘脚脚。
一边啃糖瓜一边看桌子上的烫金拜帖。
宋卫风随手翻开一个看,居然是另一名秀才公想请宋豆丁一起去参加他们小圈子里的治学会。
人比人,气死人。
宋豆丁一个小小年纪的小汉子,只要不出意外,一定前程似锦。
所以宋豆丁收到的都是各大贵人送的吃宴拜帖,还有一些书院夫子的坐席邀请。
当然了,豆丁毕竟年纪小,所以帖子里写的都是请宋父带着豆丁过府一叙。
可是这么多帖子,竟没有一封是给他的……
难道就因为他是个哥儿,所以他这个学子身份,就不值钱么?
宋卫风越想越气,直接抱着胳膊坐到另一边,生闷气。
宋豆丁注意到自家哥苦瓜一样的脸,顿时觉得手里的糖瓜也不甜了。
他不是小傻子,自然知道哥哥为什么生气。
这么想着,他把面前所有的帖子都推到一边,把啃了一半的糖瓜递到宋卫风嘴边,“哥,咱们去找夫子玩吧。”
周自言因为知县请宴,所以一直没上课。
王小妞他们放了假,现在天天在外面玩。
只有他,需要在家里应付那些来客。
宋豆丁神情厌厌,他已经开始想念夫子的小院子了。
上课的时候虽然累得慌,可比现在清静。
“……快拿回去,自己吃,吃完了擦擦嘴。”宋卫风嫌弃地把糖瓜推还给宋豆丁,“你周夫子那边,现在恐怕比咱们这还热闹。”
周大哥是案首,又是孤身一人,想必现在愿意与他成就姻缘之好的人,能踏平他家的门槛儿。
就算周大哥没有想过,恐怕也收到许多拜帖,正忙着与那些人应酬吧。
宋豆丁觉得他哥头顶似乎有怨气,正在慢慢升起来。
他咬了一口糖瓜,“我的哥,你到底喜不喜欢夫子啊。”
“与你有关系吗?”宋卫风戳戳宋豆丁的脑门,“你不要以为你考过了县试就是大人了。你今年几岁,你可还记得?”
“我就是三岁,我也能看出来你喜欢夫子。”宋豆丁才不怕宋卫风呢,反正他哥舍不得打他。
宋卫风叹气,“……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这件事,不是一个人就能成的。”
两情相悦之事,多么难得。
世间情缘,多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那你就让夫子喜欢你嘛。”宋豆丁想的很简单,“我以前还讨厌王小妞嘞,觉得她爱打人,现在不也是和小妞一起玩嘛。还有蒋庆庆,还爱掐人……咦,他们咋都这么喜欢动手!”
“谈何容易。”宋卫风有时候真羡慕宋豆丁的小脑瓜,什么都不愁,什么都不慌。
宋豆丁脑袋又转了转,“反正夫子现在也不想成亲,他都拒绝兰姨了,哥你有机会的。”
他窝到宋卫风怀中,像他爹一样拍拍宋卫风的肩膀,刻意粗着嗓子说:“卫风,你放心,我会帮你看好夫子,绝不让他有机会喜欢上别人。”
宋卫风觉得也是,虽然周大哥现在不喜欢他,可周大哥身边并无第二个女娘哥儿。
这么看来,还是他的胜算最大。
“那得好好准备准备。”宋卫风想起书案深处藏着的那些情爱话本,顿时又有了动力,“待会咱们一起去找周大哥!”
周自言刚刚收拾好碗筷, 宋卫风便和宋豆丁上门来。
叶朗还未离开,看到友人,调笑道:“卫风, 你莫不是怕了家中上门的人, 所以来周夫子这里躲清净了?”
“瞎说,周大哥这里肯定更热闹。”宋卫风说是这么说, 可他一路走来,周大哥这里好像和以前一样, 安静祥和,“不过说来奇怪,怎么周大哥这里安安静静的,不像案首之家啊?”
“自然是因为我脸太臭,把他们都吓跑了。”周自言甩着一块抹布从厨房出来, 扔到叶朗手上。
叶朗接过抹布, 非常懂事的开始擦桌子, 末了还把碗筷洗刷干净。
宋豆丁一见到周自言,就有好多话要说,抱着周自言的大腿不撒手, 苦唧唧的诉苦:“夫子夫子,家里那些人好烦, 为什么要请我去吃什么酒楼, 我明明不能喝酒,还偏要写上什么备好美酒。到时候肯定都让爹喝了。”
“要是真的想请我,那就准备些糖葫芦和零嘴啊!备什么美酒,真是脑子混沌。”
“你说的不错, 若是真心想与你相交,一定会投其所好。”周自言抱着宋豆丁坐到椅子上, “先前夫子还担心你会被现在的事情冲昏头脑,看来我们小豆丁,脑瓜清楚的很嘛。”
宋豆丁这个年纪,最是容易伤仲永。
没想到小豆丁脑回路清奇,完全不和普通小孩一样。
若是换了别的小朋友,此时可能已经在家中称王称霸了,只有小豆丁,还惦记着他那糖葫芦。
宋卫风叫了叶朗一声,“叶朗,你来周大哥这里做啥?”
叶朗和周大哥就见过几次面,怎么还突然上门拜访了。
“我这不是担心府试,所以来找周夫子看看我县试的答卷,指点我一二。”叶朗对宋卫风毫无隐瞒,全盘托出,“周夫子不愧是案首,一眼便看到我的问题,若是有机会,日后还得来。”
周自言在旁边听了个清楚明白,笑骂:“……来也成,继续刷碗。”
“好嘞。”叶朗开心至极,只要能让他考上秀才,别说刷碗了,就是让他现场造一个瓷碗他也愿意!
宋卫风没想到叶朗竟然和自己的来意一样,他从怀中慢吞吞的拿出自己的印本,“周大哥,我不刷碗,我帮你扫地行不行。”
“……”周自言轻轻在宋卫风脑门上弹了一记,“随我过来,坐下。叶朗,你也坐吧。”
叶朗:“!!!”
居然还有意外之喜,不仅能听到自己的分析,还能听一听宋卫风的,这感情好!
叶朗连忙搬了凳子,坐到宋卫风身旁。
“还有我,还有我!”宋豆丁抱着自己的印本,生怕这几个大人偷偷学习不带他,借着人小又胖,硬是挤到中间,“嘿嘿,这样就好了,夫子快讲,豆丁听着呢。”
周自言:“老实坐下。”
宋豆丁挤的位置实在巧妙,正好担着周自言的胳膊。
周自言索性就拿小豆丁当个小扶手,在他脑袋上面开始讲答卷。
宋豆丁的小脑袋平白担了周自言的胳膊,不觉恼怒,还‘嘿嘿’笑,透着一股傻气。
宋卫风的卷子看起来比叶朗问题多不少。
正如之前宋豆丁说过的那样,宋卫风于读书一事,确实没什么天赋。
在宋家的时候,宋卫风每日都不忘读书,足够勤勉。
可科举名额每年只有那么些,几万读书人争抢,有些事情,只有勤勉,尚不能够。
周自言捻着指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宋卫风的自尊心。
宋卫风似乎从周自言的脸上看出了为难,拱了他一下,“周大哥,我对自己有数,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说就是了。”
“……好。”周自言顿了顿,指出宋卫风的问题,“你瞧末覆这道题,题目问你农桑工具,你就只写了农桑工具,哪怕你写了多种工具,还是没有绕开这个题目。这个题看似是问农桑工具,实际上是在问你对于目前的农桑情况有多少了解,又有什么看法,写这个的时候,自然要想到良种,轮作……卫风啊,家里以前不是务农的吗?怎么只答出这一些呢?”
宋卫风的情况和谢金玉有些类似,只是谢金玉是流于表面,宋卫风是思维不开阔。
题目问什么,卫风就答什么。
不能算错,但不能算好。
科举不像现代的考试,有文有理,科举的答案就看能不能写到主考官心里去。
卫风现在这样……应该不行。
宋豆丁嘴比脑子快,插嘴道:“我哥小时候可不会务农,他是大少爷来着。”
宋卫风连忙捂住宋豆丁的嘴,给他眼神警告。
宋豆丁立马自己捂住自己的嘴。
哎呀,不小心说漏了。
宋卫风叹气,“周大哥,其实夫子也说我思想僵化,但我不知如何才能改正。”
怎么旁人看到题目,笔下立刻如有神助,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就能写出来。
引经据典,角度丰富。
而他就只会照着题目回答呢?
周自言觉得宋卫风这个思维可能比较适合理科,一是一,二是二。
可惜大庆科举,还没有理科。
“没事,慢慢训练,思维是可以练出来的。”周自言想了一下,“若还是不行,那便只能套模版了。”
宋卫风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词汇,“什么是模版?”
“你瞧,写农桑,就有这么几个固定角度,什么是农,什么又是务农,要想务农,又该如何做才是最好……”周自言手里没有笔,只能凭空讲,“写民生,又可以从这些地方入手,大庆百姓分户籍,从商籍写,是这样……从农籍写,又是这样……”
最后,他反复叮嘱,“模版是死的,只能用来参考,最好还是自己利用所学过的知识去写。”
宋卫风和叶朗第一次听到‘模版’,没想到科考上还有这等‘舞弊’手段!
“周大哥……你怎么如此聪明……”宋卫风想着周自言讲的‘模版’,如获至宝,如果他能把‘模版’写好了,说不定也能避开思维僵化这个问题。
宋豆丁听了半天,天真无邪道:“这个模版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哥,你写答卷的时候,脑袋里没答案吗?”
他答题的时候,脑袋里一堆东西,写都写不完,根本套不进模版里。
周自言摸了摸宋豆丁的额头,怜爱道:“待会你要是挨打了,夫子也救不了你。”
“啥?”宋豆丁一时没听明白,只感觉背后起阴风。
宋卫风站在宋豆丁身后,阴恻恻道:“豆丁……”
他可以接受自己不聪明,但不能接受被幼弟这样堂而皇之的‘嘲笑’。
宋豆丁像泥鳅一样从众人胳膊底下钻出去,甩开两条腿就跑,边跑还边道歉,“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啊!”
他就是一时嘴快!
“你给我站住!”宋卫风追在身后,刻意控制脚步,保持一个不落后,又撵不上豆丁的速度。
像老鹰一样,耍着宋豆丁这个小鸡仔玩。
此情此景,周自言看在眼里,忍不住由心发笑,“他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是啊,难怪豆丁不愿意让卫风嫁人。”叶朗想到早上在宋家看到的景象,随口道,“早上我去宋家的时候,总有那不着调的媒人上门,说是做媒,可他们带来的那些人家,与卫风都不相配,我瞧着都荒谬至极。”
“那卫风的意思呢?”提到说媒,周自言又想起兰姨那句话,心中顿时装起一件心事,惴着。
叶朗回想了一下,说:“卫风的表情……我看着不像欢喜。但卫风总归是个哥儿,嫁人与否,得看宋伯父的意思,哎,我只盼卫风能找一个良人,待他嫁人以后还能与我在书院一起读书。”
叶朗下午还有事,闲话了一会便告辞离开。
宋豆丁觉得在家里烦,打算在周自言这里睡下。
反正周自言的架子床足够大,他在上面打滚都不会掉下床来。
周自言自然没什么意见。
周大哥都不说什么,宋卫风也不会反对,就帮着准备宋豆丁睡觉的被褥。
弄好以后,还不到傍晚。
宋卫风想了想家里的情况,便厚着脸皮多留一会。
周自言洗了一些水果,放到屋中。
再点上油灯,昏黄的灯光让整个卧房暖融融的。
宋卫风坐在窗边木椅上,翻看周自言的藏书。
而周自言坐在桌案前,正愁思钟知县说的文章。
只有宋豆丁这个小娃娃,躺在软乎乎的被褥上,翘着脚脚啃果子,还说:“夫子,我想听故事。”
周自言放下笔,正好歇歇脑子,“听什么故事?”
“不知道,夫子随便讲嘛!”宋豆丁从躺转趴,两只手捧着果子在窗边啃咬,确保嘴里的渣渣不会弄脏周自言的床铺。
周自言看了一眼宋卫风,想到一个故事,“夫子以前听过这么一个故事,据说有一户刘员外,从小就很喜欢看志怪话本,总想着将来自己也能遇到那等山野精怪变身美娇……美貌小哥,上门报恩。于是他经常从街市上买那些野物,拿到山中放生,祈祷有一天能遇到报恩的小哥儿。”
“可是直到他娶妻生子,还是没等到报恩的小哥,直到他三十岁那年,有一个顶顶漂亮的小哥敲开他家大门,说自己是他一年前山中放生的野狐,如今报恩来了。”
周自言讲故事节奏舒服,抑扬顿挫,不光宋豆丁听入了迷,就连宋卫风也放下手中书,开始听。
“刘员外小时候信这些,现在却多了一个心眼,只是那小哥对他的情况如数家珍,说的一句也不错,甚至还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而且小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图,甚至还经常拿一些银钱来给刘员外使用,时间一长,刘员外就信了,甚至还和小哥产生了感情。”
“这个时候,刘员外的正妻就不乐意了,趁着刘员外外出办事,就想把小哥赶出去。可正妻也害怕小哥真的是山中精怪,怕得罪了小哥,以后不好过日子,幸好小哥温顺,坦言不愿意破坏刘员外和正妻的生活,只要了一大笔银子,留下一封离别信留给刘员外,便自己离开了。”
“等刘员外回家后,才知道小哥已经离开,拿着离别信怅然若失。”
“啊?这就结束了吗?夫子,那小哥真的是野狐变的吗?”宋豆丁追问,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宋卫风也忍不住往前坐了坐。
周自言忍着笑,继续说:“可是刘员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哥,此时正敲开另一户员外的家,说自己是他救过的一名小动物,特来报恩。”
宋卫风:“……”
皱起眉头。
宋豆丁泄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就是个骗子。”
“是啊,他就是个骗子。”周自言用余光看着宋卫风,意有所指道,“别看那小哥对刘员外看着很是真心,其实就为了最后那一大笔银子,所以遇到对自己很殷切的人,千万要留个心眼。你说是吧卫风。”
“自然是的。”宋卫风点点头,还没明白周自言的潜在意思,叮嘱宋豆丁,“尤其是你,以后要是有人拿糖葫芦馋你,你可别和陌生人走了。”
“知道啦知道啦!”宋豆丁翻了个身。
周自言润了润嗓子,觉得今天务必要让宋卫风明白他的意思,“夫子这还有个故事,豆丁,听不听。”
宋豆丁眼睛亮亮,“听!嘿嘿,夫子今天怎么这么有心情,居然讲两个故事。”
“这个讲得是一个非常有善心的小哥,从小读书,对书中描写的夫夫琴瑟和鸣非常向往,所以长大了就一心想要嫁人。小哥家里人宠他,便给他找了一个夫婿。这个夫婿长得俊,也会读书,小哥一眼便相中了,所以还未弱冠就成了亲。起初两个人也过的十分恩爱,可等闲变故良人心,那夫婿后来一路考到京城,见到更多比小哥漂亮的人,渐渐的就对小哥不喜了。”
周自言编瞎话,信手拈来。
“夫婿隐瞒自己成亲的事情,与京城大官的女儿再结亲,徒留远方的小哥夜夜垂泪,悔不当初,若是他没有那么早嫁人,现在一定是另一番境地。”
宋豆丁气得捶床,“可恨,这种薄情的人,就应该打板子!”
“幸好京城有一个清明的大官,审了夫婿,还把小哥接到京城来,还他一个公道。”周自言拢着袖子说,“所以说,年纪小的时候,思虑不周就容易做错误的决定,一时冲动,不可取。”
这个故事实在太意有所指了,宋卫风抿唇,接话茬,“周大哥,这个故事应该还没讲完,我这里还有一个结局。”
周自言来了兴趣,“什么结局?”
“那小哥来到京城,得知真相后,怒气冲冲,一纸诉状直接告上天听,判那负心汉大罪,仗责五十,再用银子换了行刑的人,亲自把负心汉打成重伤。又趁负心汉被押解的时候,将他重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气。”宋卫风用最平淡的口吻说出最狠的话,“最后,小哥恢复自由身,回家去了。”
周自言:“……”
宋豆丁:“……”
宋卫风放下书,笑道:“怎么了,你们不喜欢这个结局吗?其实我也不喜欢,若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早早成亲,因为我心中已有倾慕之人。那人品性,学问都是最好的,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叫我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