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惯周自言,弹劾了他不下百份,可那百份折子,全都石沉大海。
陛下就好像没看到一样,他有时候真想直接问问,陛下,您看到折子了吗?
如果看到了,为何不拿出来议呢?
“孔大人,您莫要胡说,您的折子何时没有送达过?”周自言可不背这个黑锅,笑道,“只是您折子写的没甚道理,所以陛下才不愿意看。”
陛下确实不愿意看,于是把折子全都扔给他这个被弹劾的当事人。
他府里现在应当还存着孔瑞明弹劾他的折子。
忒占空。
孔瑞明当即感觉胸口一阵痛,眼前还频频发黑,“……”
这些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他这是被气的啊!
他就知道,和这个竖子说久了,定会折寿……定会折寿!
钟知县眼看两个人把话扯到天边去,立刻出声提醒道:“周夫子……镇声,镇声!”
可千万别忘了这回是为了什么而来!
周自言当然没忘,但辩论也要有中场休息的时间。
他现在还真不能把孔瑞明逼急了。
孔瑞明现在是实权在握的学政,如果孔瑞明打定主意,哪怕毁了名声也要发泄一把,那豆丁就真的会被祭天。
以前他还能把豆丁拉回来,现在……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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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自言突然觉得自己好没意思。
从前大权在握时,觉得累,觉得苦,每天都徘徊在尥蹶子的边缘。
现在恢复成一介白身,他又开始时常渴望权利的便利。
人是不是从来如此?
得到的,就不珍惜;失去了,又开始后悔。
“孔大人,您为宋镇声着想,是您心善。但宋镇声此次参加童试,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若是空手而归,这对于一名七岁的孩子来说,更是不可承受的打击。您本想压一压他的心态,若是压过了,反倒成了宋镇声的磨难,那便不美了。”
周自言不急不躁,卷起自己的袖子,主动为孔瑞明斟茶。
“苦难并不能为学子带来什么,唯有鼓励与支持,才能让学子拥有继续前进的动力!”
不等孔瑞明回话,周自言立刻把茶杯塞到孔瑞明手里,强硬得很。
孔瑞明握着茶杯,竟没狠狠摔下。
“古往今来,多少年少人在小小年纪便以成就风采,就说那宋镇声,不过七岁年纪,就敢为了自己的友人,与旁人对峙公堂,却不卑不亢,熟背大庆律令,而且现在还通过了童试。一介小小孩童,能有此成绩,足以见,年少资历不能与学问挂钩。宋镇声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可那些比他大许多的人,没有他的成就,却只因为年纪大,便能压他一头,是否不妥?”
孔瑞明这人,迂腐,气人,和他说一句话能被气三天。
但他确实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恶官。
周自言以前总和他吵架,已经摸出一套对付孔瑞明的套路:先带大帽子,然后再松口顺毛。
一套组合拳下来,孔瑞明基本都能被劝服。
当然,孔瑞明事后反应过来了,一定会后悔,然后弹劾自己。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谁在乎,谁在乎!
周自言深知打一棒子就得给个甜枣的道理,所以说得缓慢又诚恳,再没有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再加上他斟茶的举动,还有一点低头的意思。
孔瑞明看在眼中,受用非常。
他本就只是为了泄私愤,到底要对宋镇声做什么,还真没有这个想法。
说到底,宋镇声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农家孩童,就算考过了童试,于他也没什么交际。
他只是单纯的看宋镇声不顺眼而已。
一天下来,这股邪气慢慢也就消散了。
孔瑞明现在散了心中的想法,突然感到后怕。
这竖子是宋镇声的夫子,要是宋镇声在他这出了事,竖子一定会为宋镇声找回公道,把他那点破事散播的到处都是!
他是陛下钦点的学政,若是因为一己之私真的压了学子成绩,一旦传出去,那他的名声,可就真的扫地了!
到时不光是陛下责难,恐怕家族里也不会绕过他。
真是邪门了,怎么一遇到和竖子有关的事情,他就失了神志!
这件事,都怪竖子!
孔瑞明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
他现在终于狠狠摔下手里的茶杯。
瓷杯粉碎一地,飞起的瓷片划过钟知县眼前。
钟知县此刻的心,就和眼前碎裂的瓷杯一样,“……”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学政大人看样子是气得不清啊……
“竖子!”孔瑞明明目张胆的,指着周自言鼻子埋怨,“若不是因为你,本官也不会差点犯下大错,你这个害人精!”
以前害人,现在还害人,害人精!
周自言听到孔瑞明的无端指责,心里却松了口气。
孔瑞明这是准备退步了。
“是是是,害人精,学生是害人精。”周自言摸着鼻子承认,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那宋镇声……”
“罢了罢了,他既有胆气来参加童试,那便给他一个机会。本官且等着,看他将来能走到什么地方去。”孔瑞明瞥了周自言一眼,非常为难地给了宋镇声一个‘通行令’。
钟知县闻言,喜上眉梢,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一天一夜,整整一天一夜!
宋镇声的秀才功名,总算保住了!
周自言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不枉费他费这么多口舌。
孔瑞明看着面前的人,突然想到什么,“竖子,你在这里到底是在做什么?这都多久了,怎么一直见不到你人影?”
以前每天都能见,常常被气到。
可现在都一年多了,还是不见他的身影,奇怪,当真奇怪。
“孔大人莫不是思念在下了?”周自言藏手于袖中,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就不解释。
孔瑞明刚才因为生气,揪乱了自己的胡子,周自言看不过去,给他顺了一下。
顺便也揪掉几根。
谁还不会泄愤了!
钟知县瞧着,刚刚放好的心又提起来。
那可是学政!是从翰林院来的学政,陛下钦点的学政!
他的周夫子哟,怎么和撸猫似的对待学政大人!!
谁知道钟知县预想中的,学政大人骂人的场景并未发生。
孔瑞明只是愤怒地收回自己的胡子,让周夫子滚蛋。
周夫子就揣着手,笑眯眯地顺势往后退了一步。
钟知县:“……”
他昨天是否没睡好,所以今天还未入睡就开始梦魇了?
孔瑞明摸着自己宝贝的胡子, 看向堂下的岳南知府和钟知县。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了什么来,不就是为了一个宋镇声么!
一个秀才的功绩而已,给他们, 给他们!
“行了, 既然宋镇声的事情已经定好了,二位, 是不是该回去歇息了?”孔瑞明拍拍手,随行的侍女提着灯笼小心地等到岳南知府和钟知县身旁。
待会他们若是起身, 那她们就得送两位大人去府邸门口。
钟知县和岳南知府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们这回确实是为了宋镇声的事情来的,可还没等他们开口呢,这位周夫子就‘哐哐哐’,对着学政大人一顿说, 竟然就给办成了!
周夫子和学政大人, 到底是什么关系?
难不成……是孔家遗留在外的血脉?
可周夫子也不姓孔啊!
此时已经渐入深夜, 在场四个人,只有周自言还算年轻。
剩下三位,都已经上了年纪, 熬不了夜了。
按照孔瑞明的性格,周自言觉得自己可能会被留下, 于是劝两位大人先离开, 剩下的,有时间再解释。
钟知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不服老不行啊,这才坐了一夜, 腰背就已经开始疼痛。
岳南知府弓着身子,与钟知县一起告退。
果不其然, 周自言被孔瑞明叫住。
“竖子,你到底在做什么?”孔瑞明还是想不明白,一朝官员,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消失近一年之久!
不仅消失,还改头换姓,教学生去了!
陛下倒是说过一个理由,可他怎么都不相信!
周自言盯着孔瑞明看了一小会,觉得这是个机会。
之前遇见陆明学,他已经知道,敬宣帝瞒下了他被撤职的消息。
可陆明学不是京官,也没有途径知道更多的消息,眼前这个孔瑞明可是实打实从庆京省来的官员,还有哪个人比孔瑞明更适合套话?
“你急什么,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回去的。”周自言重新坐到位置上,神色淡淡,话里有话。
他也不算骗人,等他考过科举,时机到了,就回去了。
至于孔瑞明要怎么理解,那就看他自己了。
孔瑞明一听周自言这话,立刻不愉,“真不知道陛下怎么就这么喜欢你,本官倒真希望陛下是真的把你发配边疆!”
他就知道,陛下说的什么发配边疆,一定是骗人的。
瞧瞧,瞧瞧,这人不是在这海边小镇活得很滋润?!
周自言眉梢一动,似乎抓到孔瑞明话中的关键。
发配边疆?
难不成是敬宣帝说自己犯了错误,被发配边疆了?
“孔大人,你怎知我不是从边疆又回来了啊。”周自言时刻关注着孔瑞明的表情,想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拼凑出他走后的事情。
孔瑞明嗤笑了一声,眼角的皱纹都被气开了,“就你?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你若是能从边疆走来这里,我孔瑞明的名字倒着写!”
“也不知道陛下和你在打什么哑谜,说你顶撞天子,惹怒天颜,然后就被发配边疆。好好一个京官,居然被派到这等地方……且慢,陛下找的说辞,不会是你提出来的吧?”
这般不着调的理由,定不是陛下想的,一定是这个竖子想出来的!
“我和陛下的事情,怎么能全都告诉你。”周自言模棱两可地回答,顺便讽刺了一下孔瑞明。
孔瑞明身为天子下臣,一心为君。
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有不如他的人,比他更讨陛下欢心。
很不幸,这个人就是周自言。
所以这也是孔瑞明讨厌他的原因之一。
果然,孔瑞明被讽刺后,真就像个河豚一样差点气炸。
他背起手,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胡子也被气得一翘一翘。
“竖子,竖子!陛下真是被你蒙骗了!”
“你不要以为你能一直俘获圣心,早晚有一天,陛下一定能亲手将你赶出京城!”
“你这个杀才,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从前怎的从来没听过你的名号!”
孔瑞明骂了周自言一堆话,周自言左耳进,右耳出。
不就是骂两句,从前听得还少吗?
无所谓,无所谓!
他甚至还想拍拍孔瑞明的肩膀,让他不要生气了。
因为他已经被敬宣帝,亲手赶出京城了。
不过这件事,看起来好像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孔瑞明许是骂累了,终于坐下休息,看到周自言现在健健康康的,他叹了口气,“唉!不管怎么说,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啊!”
“之前你放浪形骸,惹了京城那几大氏族的人,他们好像盘算着要收拾你呢。本官还以为你这个竖子,恐怕要折在氏族手里,没想到你真是祸害遗千年。”
虽然他和这竖子不对付,但有大庆律文在,他只想用学问把竖子打下去,让他认输,并不想看到竖子横尸街头。
周自言藏在袖中的手陡然握紧,面上带笑,“怎的,他们还想悬赏我项上人头不成?”
早在他冒犯氏族利益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自己可能会发生的结果。
大不了就一座孤坟,说不定千百年后他又出生了呢。
孔瑞明瞥了周自言一眼,眼中嫌弃之情只多不少,“你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罢了,你要是不这么胆大妄为也不是你了。”孔瑞明摆摆手,“你看你现在活得不是好好的?他们估计也就是说说罢了,这里可是天子脚下,谁敢动手?”
周自言差点因为孔瑞明这句话笑出声。
孔瑞明这个小老头,虽然脑袋不聪明,可极为幸运。
孔家远在东边乙昭洞山城,在民间享有盛名,避世不入世。
京中纷纷扰扰,和孔家没太大关系。
孔家家大业大,嫡系支族子孙遍布大庆各个角落。
孔瑞明是孔家后人,还是嫡系那一支。
再大的动荡,只要孔家不倒,就不允影响到孔瑞明这个嫡系子孙身上。
这就是氏族的力量。
况且,孔瑞明平时忠孝为君,所以孔瑞明即使是孔家后人,在天子打算削权的时候,还能稳坐翰林院官员一职。
和自己一比,身后站着一个庞大家族的孔瑞明可太幸福了。
周自言回头看看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难怪总被氏族拿来当筏子戳。
他也算看过好几本权谋小说的人,通过孔瑞明透露出来的一点信息,周自言拼拼凑凑,差不多能猜个大概。
估计那些氏族子弟真的恨极了他,所以找了一个机会联名上书,给敬宣帝施压——要么让他滚,要么让他死。
敬宣帝没办法,只能选择让他滚。
周自言后面几年虽然和敬宣帝总是在公事上产生矛盾,但他自认对敬宣帝为人有几分了解和信心。
所以敬宣帝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给他一线生机。
这才有了现在的‘周自言’。
误打误撞,周自言竟然在各方势力的竞争之下,意外恢复自己的真名,从而能用真名再走一遭。
命运回旋拨转,一失一得,当真神奇。
得到真相的周自言心中大定,此时月上半空,再不走就要宵禁。
明日还有最后一次审议。
再过一轮,省试的名单就会彻底确定下来,再无意外。
周自言不得不提醒孔瑞明,“孔大人,明天——”
话还没说完,孔瑞明不耐烦打断周自言,横眉冷对,“你要说什么?本官在你眼中就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吗?”
“是,孔大人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说弹劾就弹劾,一刻钟都不能耽误。”周自言笑着讥讽。
孔瑞明咬紧牙关,“本官只恨弹劾的还不够多,早晚能把你这等无法无天的人赶出京城!”
“孔大人,在下现在可已经不在京城了啊。”周自言展眉轻笑,甚至闲散地伸懒腰。
孔瑞明看在眼里,只觉得竖子现在和路边平民百姓无异,毫无方才的风度和礼仪。
他自小受的都是家族教育,礼仪风气片刻不敢忘,何时有过这么懒散的情况?
现在看到周自言这般模样,更加嫌弃,只觉得两个眼睛都被污染了。
这竖子,除去一张脸,真是哪哪都没有读书人的模样!
“孔大人,这一夜下来,在下真觉得疲惫。”周自言还想从孔瑞明这里抠点东西出来,于是故意摆出一幅想留宿的模样,“孔大人心善,不如就让在下借宿一夜吧,也好闲话家常,聊聊过往。”
他们的过往,那可是一个精彩!
睡前说一遍,这一整夜都能气得睡不着,孔瑞明才不会留下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他赶出去。
孔瑞明果然也知道他们的精彩过去,所以说什么都不让周自言留宿。
挽着袖子满屋找笤帚,想把人直接扫地出门。
周自言扒拉住门框,看看天色,两道长眉纠结到一起,“孔大人,马上就要宵禁了,您这驿馆和在下的客栈相距甚远,在下万一被巡街的官差逮住……”
孔瑞明嘴角隐隐抽动,立马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放到周自言手上,带着万分的嫌弃和驱赶之意,“快滚,快点滚!拿着钱租辆马车,现在就滚!”
“得嘞,在下这就滚蛋。”周自言摸着手里沉甸甸的银袋子,嘴角的笑意在夜色中都能看得分明。
孔瑞明连送行都不愿意送,只扔给周自言一个灯笼,让他自己滚。
然后关上门,独自坐在正堂上,看着还留有余温的茶盏出神。
他刚刚并没有刨根问底,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竖子以前就和陛下极为亲近,现在更是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他虽然很想知道真相,但也怕追问的太紧,惹怒陛下,反而得不偿失。
既然竖子不提,那他也就不问了。
不过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竖子现在隐姓埋名,装模作样的和岳南知府、钟知县等人相处。
哼,等着吧,他必定会给竖子一份大礼,好让他知道自己的银子不是白拿的!
周自言回去后什么都没说,只沐浴一番,沉沉睡去。
翌日申时,省(院)试放榜。
大庆对科举的重视非同一般,省试作为童试最后一道关卡,对于各府官员和考生而言,更是重要。
放榜之前,各地知府和学政带着官差衙役,一路敲锣打鼓,找到文曲星君庙,奉上定好的秀才名单,点香告神明。
冉冉的檀香萦绕在名单之上,久久不散。
这一份小小的名单,即将会改变许多考生和人家的命运。
檀香燃尽,官差衙役会取走名单,快马加鞭回到知府衙门门前的告示栏。
贴上,击鼓。
沉重入心的鼓声,昭示着本次省试的结束,也预示着考中的考生,即将拥有全新的开始。
周自言他们的客栈距离府衙不近,所以他们早早就出发,提前坐到府衙旁边的茶摊,焦急地等待。
廖为安还有些担心孔瑞明的事情。
周自言老神在在地让他不用担心。
孔瑞明虽然是个老贼,但他是个守信用的老贼,既然当着岳南知府和钟知县的面放宋镇声一马,那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宋豆丁紧紧抱着宋卫风的身子,把头埋到宋卫风胸前,“哥,我怕……”
他害怕自己考不上,害怕面对老爹失望的目光。
害怕不能做小伙伴们中那第一个考中秀才的人。
还有巷子里的各位伯伯婶婶……他们都对自己有那么大,那么大的期待,要是自己没考上,该怎么告诉他们啊……
宋卫风搂着宋豆丁,目光沉静,却不说话。
要是以前,他还能安慰豆丁两句。
可他现在也紧张的要命……算了,他们兄弟俩还是抱着取暖吧,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
周自言看着宋豆丁的行为,抿起唇线。
豆丁都七岁了,怎么还和这么黏糊,他哥可是个小哥儿……不成,回去得和豆丁讲一下七岁不同席的事情。
廖为安顺着周自言的目光看到旁边的宋家兄弟,心下了然,清咳两声,“周夫子,人家俩是兄弟!”
别以为他不知道周自言在想什么,太离谱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想罢了。”周自言白了廖为安一眼。
君子论迹不论心,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但他就是想想!
想想又不犯法,也不会叫别人知道。
廖为安:“……”
行,反正他说不过周夫子,就这么着吧。
日头渐渐西沉,现在府衙门口坐满了等待出榜的考生和亲眷。
有的稳坐位上,品茗闲谈;有的背着手走来走去,时不时看向街口,仿佛多看两眼,就能把报喜的官差看来似的。
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人心开始浮躁。
就连一开始安稳看书的考生都放下手,忍不住开始搓手等待。
宋豆丁直接把自己藏进宋卫风怀里,只要他不听不看,就不会知道自己没考上的事实。
宋卫风拍拍宋豆丁的后颈,豆丁能藏在他怀中,那他又能藏到谁怀里?
此刻他也紧张死了啊!
虽然环境嘈杂,但当街口传来第一声马蹄声的时候,众人还是听到了。
瞬间将所有目光移到街口。
慢慢地,一匹高头黑马,从远方疾驰而来,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来了!贴榜的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就是往滚烫的油锅里扔了一把火,点燃府衙外考生们的心。
“快让我瞧瞧,让我瞧瞧,在哪儿呢?”
“别挤,别挤!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是官府拉的线,超过去要掉脑袋的!”
为了确保官差能准时到达,岳南知府提前规划处一道专供官差使用的路。
只能官差走,旁人但凡越过一点,都要挨板子。
虽然严苛,但也保证了报喜的官差能第一时间到达府衙门口,张贴放榜名单。
高头黑马越来越近,来报喜的人赫然是那陆明学。
他一身黑装,手持木匣,骑马穿过街口,来到人最多的地方,陆明学放缓速度,以免伤到行人。
只是陆明学慢了,周围的人可急了。
“大人,大人您再骑快点吧!”
“是啊大人,大家伙都等着呢!”
“我们自己往后退,我们自己退,您快些,快些啊!”
陆明学‘嘿’了一声,他是为了怕伤到人才慢下来的,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不过那也不能快,万一真伤到了那就是个大麻烦。
任凭路两旁的考生如何劝说,陆明学还是保持一个速度,缓步前进。
终于来到府衙门口,陆明学稳停黑马,滚鞍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手中木匣。
木匣上还有一把金锁,陆明学完完整整展示了一遍木匣的隐秘性,确认无误后,他当众开锁,从木匣中拿出鲜红的喜榜。
还未展开,又是好一番展示。
好叫这些围观的人看到,从确定名单告神明开始,名单就从未有别人见过。
确认好一切后,陆明学举起喜报,‘唰’地展开,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和籍贯。
还不等最前排的人看两眼,陆明学打开早就备好的浆糊,把喜榜贴到告示牌上。
做完这一切,陆明学抱拳,朗声道:“诸位!喜榜已贴。不可硬闯,不可踩踏,看完即走。”
前排考生忍着激动的心情,齐齐拱手,“多谢大人。”
陆明学把自己的黑马交给前来的小厮。
身后府衙立刻列队走出来两队着甲官兵,直接守在告示牌两边,炯炯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不怒自威。
在这样的示威下,原本骚动的人群顿时冷静了一些。
陆明学这才下令,撤除禁令,允许他们上前查看名单。
等候已久的考生们迅速拥挤到告示牌之前,一个一个找寻自己的名字。
省试放榜,出现排名。
第一排第一个,那必然是本次省试的案首。
剩下的依次往下排列,即使是最后一名,只要名字在这份喜榜上,那也算考中秀才!
“中了!我中了!我终于是秀才了!”
有那找到自己名字的考生,看到熟悉的红纸黑字,立刻眼泛泪花。
这些人,有的年过半百,有的风华正茂。
不管他们起点如何,现在总算走到一条道上了。
也有人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只能颓丧地坐到地上,“没中,又没中……怎么能又没中呢!”
“娘,爹!孩儿对不起你们啊!”
“无颜归家,无颜归家,不如死了算了!”
考生欲轻生,立刻被守卫在旁边的官兵拿下。
大喜的日子,他们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放榜。
周自言他们没挤到前排,好在宋豆丁跳到宋卫风肩膀上,仗着身高,一眼就看到告示牌。
宋豆丁立刻充当起传话的小工具人,一个一个找名字。
他最先找的,自然是自己和宋卫风的名字。
第一排……没有。
没事还有第二排……
第二排,还是没有,稳住,稳住!
第三排……
找到了,第四排中段,红纸黑字,板板正正的写着‘宋镇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宋豆丁激动地抓起宋卫风的头发,“哥!哥哥哥哥哥!我看到我的名字了,我的名字!第四排!第四排!我中了,我中了,我是秀才了,我是秀才了!!”
“嘶——”宋卫风倒吸一口凉气,没打断宋豆丁的激动,“你快找找我的名字,还有我呢!”
“来了来了。”宋豆丁又继续往下看,终于在后面第三排上,找到了宋卫风的名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宋豆丁又开始抓宋卫风的头发,“哥哥哥哥哥哥!我也找到你了,找到你了!从后往前数第三排!你看,你快看啊!你的名字,你也中了!你中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老宋家出了两个秀才,老爹要是知道了,一定能给他买一堆糖葫芦!
廖为安和周自言还在往前挤呢,人家宋豆丁已经看完两个人的名字了。
“……”周自言再也不挤了,他提起自己被踩掉的鞋转头就走。
廖为安狼狈之下,只能求助宋豆丁,“豆丁啊,你看看有没有廖叔叔带来的那几位哥哥的名字。”
“好嘞!”宋豆丁知道他们俩都考中了,心情颇好,再多找几遍都不嫌累。
“廖夫子,我没找到你说的那个人啊……”
“没找到诶,廖夫子,这个名字我都找了两遍啦!”
“……”
廖为安一合扇子,叹道:“哎,没想到只过了两个人。”
一个是宋卫风,另一个是和宋卫风交好的叶朗,唉!。
他回去可怎么和山长交代……不过幸好,考过两个人,总比一个都没过强。
周自言等在外围, 亲眼看着眼前的考生们,或眉飞眼笑,或伤心欲摧。
仿佛人间百态, 皆浓缩到这小小的一轮考试中。
现在从府城出发的报喜官差应当已经狂奔在官道上。当夜就能抵达各位考生所在县城。
把这个好消息广而告之, 让全县的人都知道,他们县今年又考过了多少位秀才。
茶摊老板许是被身边的考生们感染, 即使科举于他这样的普通老百姓来说,远在天边, 但他还是忍不住为考上的学子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