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崇文门。”明月锋说。
第85章 心跳不会骗人
“你……”印寒握紧安全带的金属扣,手指骨节青白,视线一寸寸打量明月锋的侧脸,嘴唇轻启,却说不出精妙的话语,只得伸手抓住明月锋的手腕,说,“你别生气。”
“我没,”明月锋深吸一口气,“我没生气。”赖祥云非法挪用公司资金五百七十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印寒能这么快速的发现并举报,绝不是巧合使然——
印寒早就知道赖祥云挪用资金,这也解释了赖祥云对待印寒亲热的态度。赖祥云见印寒隐瞒挪用资金事宜,误认为对方认同自己的经营理念,以这种方式投诚。印寒亦顺水推舟,对赖祥云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人心贪婪,雪球越滚越大,直到刹不住车,掉进印寒设好的陷阱中。
对此,明月锋乐见其成,如果倒霉的不是他的公司,就更好了。他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印寒的企图,为什么最开始发现赖祥云挪用资金时不告诉自己,为什么要等到矛盾爆发才站出来当救世主,如果没有抄袭风波,印寒打算将这颗雷埋到什么时候引爆。
印寒清楚所有问题的答案,明月锋却不打算追问,他有一种诡异的直觉,真相不会让他摆脱疑虑,反倒会将他拉入幽暗的深渊。
明月锋选择回避。
“我挺高兴的。”明月锋说,“真的。”他扯了扯唇角,伪装出虚假的笑容,“太久没回崇文门了,我回去收拾一下房子。”
“我和你一起去。”印寒说。
“你家还有猫。”明月锋说,“你上去给泽泽添水添粮,我在楼下等着。”
印寒狐疑地瞧他一眼,松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走向单元门。
明月锋拧一下车钥匙,打着火,一脚油门冲出小区,后视镜中倒映着越来越小的人影。
印寒遥遥望着离开的汽车,眉眼阴鸷,咬紧后槽牙,他就不该相信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回家的路畅通无阻,明月锋将车停在绿化带旁的车位,几步上楼,摸出钥匙开门,顺便掏出手机给翻云公关邢泱打电话:“喂,邢先生,我是明月锋。”
“恭喜翻身啊明老板。”邢泱消息灵通,不到俩小时就知道赖祥云出事了,笑眯眯地送上祝福,“等着,我铁定给你搞个热搜前三。”
“谢谢。”明月锋说,“舆论上的事情就靠你了。”
“客气。”邢泱说,“我去开会了,您有什么需求直接打我电话。”
“好的。”明月锋收起手机,站在玄关处低头换鞋,这一天事情太多,令他颇感疲惫,急需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安静环境休息片刻。
然而天不遂人愿,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明月锋转身开门,入眼是额发汗湿的印寒。对方一只手撑住门板,强行扒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侧身挤进来,双臂将明月锋困在胸膛和墙壁之间。
“明月。”印寒将下巴嵌入明月锋的肩窝,声音平淡中透着委屈,“别不理我。”
明月锋后背贴合墙面,冰冷的触感透过毛衣浸入皮肤,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廓,像一把尖细的弯钩,从刁钻的角度引诱出深压心底的躁动。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抬手将印寒推远一些,说:“你知道为什么。”
印寒不说话,站姿巍然不动,甚至向前,凑近明月锋,额前细软蓬松的卷发碰触对方饱满的额头,漆黑的双眼仿佛两颗亘古不变的顽石。他不说话,动作愈发胆大包天,就在他以为即将完完全全将明月拥入怀中,只听明月锋冷淡的警告:“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我们必须,也只能,是兄弟。”明月锋掐住印寒的脖颈,右手用力,手背迸出青筋,他目光如剑锋,尖刻凌厉,冷凉绝情,“我看得出你想做什么,念在我们多年的情分,我不追究,你也不要再逼我。”
“是吗?”印寒抬手覆上明月锋的手背,“那你掐死我。”
明月锋本没想使劲儿,他手背的青筋纯纯是自己憋出来的,却被印寒摁住手难以挣脱,印寒的手仿若铁钳,毫不留情地掐住自己脖颈两侧。明月锋坚硬冷漠的目光顿时慌乱,反向用力撑开手掌,不愿伤害印寒,灵巧的舌头口不择言:“印寒,寒寒,你别冲动。”他像被火烫得立即收回手,揣进口袋,转而苦笑,“你知道的,我想要一个美好且平静的家庭,我不想冒任何风险。”
“你告诉我,你不喜欢我。”印寒说,他抬手,掌心与明月锋胸口相贴,眼睛与明月锋对视,仿佛迫不及待的猎手。
“我不喜欢你。”明月锋面无表情地复述印寒的话。
“心跳不会骗人。”印寒说,说罢,便将明月锋推至墙上,偏头吻了上去。
那吻又狠又准,唇齿并用,咬破了明月锋的嘴角,舌尖纠缠,唾液沿唇角流下,粘成一条细细的银线。唇和唇的接触柔软又贴合,恰似天生一对,温热的吐息交融糅合,像一只手模糊了亲情与爱情的边界,把道德的条条框框砸得稀碎。
明月锋吓了一跳,紧接着是惶恐和愤怒,他奋力挣扎,双手抵住印寒的胸膛,用力往外推:“等、停,你他妈的!”接二连三的意外令他神智昏沉,抬起膝盖,猛地撞上男人脆弱之处,将印寒顶出一声闷哼。
“操,你疯了是吧。”明月锋眼尾泛起涟漪般的水红色,旖旎而勾人,怒火将双眼烧得灼灼,他抹去嘴角的唾液,指向门口,“赶紧滚,别让我看见你。”
“不。”印寒理不直气也壮,他杵在原地,不仅不走,还弯腰换上拖鞋,“我就要住这里。”
“行,你行。”明月锋气得心肝疼,他踢掉拖鞋,一脚踩在皮鞋上,“我走。”
印寒直起腰杆,挡在门口,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将门板挡得严严实实,说:“不准。”
生气,不能寻清静,还得面对随时可能发起性骚扰且武力值爆棚的印寒,明月锋毫无办法,他瞪视对方,企图用目光唤醒小伙伴泯灭的良心。
奈何印寒没有那玩意儿,也不打算给自己装配一个。
印寒坦荡地与明月锋对视,他说:“你再这样看我,我就要亲你了。”
“……”明月锋深吸一口气,忍下烦闷,捏了捏鼻梁,转头走进客厅,背对印寒坐在沙发上,拽一只靠枕搂入怀中,面对沙发背,缩成一只弯曲的虾米。
印寒没有去打扰小伙伴的自闭,他反锁大门,捋起袖子,踏进厨房,打开冰箱门,目光扫过冷藏区稀疏的食材,思考做什么菜式哄月亮开心。
被激怒的火焰渐渐消解,熄灭,埋于灰烬,明月锋抱着靠枕,不禁打了个寒战。
太超过了,他想。
这是不应该发生的。
他就是太心软,一次次让步,一次次默许,纵容印寒踩着他的底线将他逼至悬崖边缘。明月锋因亲吻变得优柔寡断的目光重新尖锐凉薄,不能再这样了,他捻了一下指尖,他要让印寒认清他的本质——
他并非良配,他并非良人。
厨房里油烟机轰隆作响,印寒腰系围裙,端起炒锅将番茄炒蛋倒进瓷碟,抬高声音说:“明月,吃饭了。”
“就来。”明月锋翻坐起身,将靠枕放在一边,踩着拖鞋迈入厨房,站在电饭锅旁拿起饭勺帮忙盛米饭。
“你不生气了?”印寒小心翼翼地问。
“打住。”明月锋说,“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他刻意偏头,不去看面露失望的印寒,一勺勺将米饭挖进碗中,“我真的不想和你绝交。”
第86章 秉性如此
明月锋吃饭很快,不一会儿便扒光碗里的米,端着空碗去厨房涮洗。印寒慢条斯理地咀嚼,借以缓解心中浮躁的焦虑。他们之间的关系牢固又脆弱,像一座天平的两端,一方越靠近,天平倾斜,感情就越岌岌可危。
明月锋是极能忍耐的人,他能忍着爱慕,忍到抑郁,将这份跨越道德的感情藏进骨灰盒中,绝不向印寒迈出一步。他打着友谊的旗号,细心体贴,嬉笑打闹,有意无意地忽视界限,却也胆小地拒绝承认真实所想。
他怕天平倾覆,怕拥有的一切瞬间坍塌。本就父母双亡、孑然一身的明月锋,不敢去赌非血缘亲情纽带的坚实程度,亦不敢去想未来的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将两人剩余的友谊消耗殆尽,他期待着某一日,印寒感到疲累,默不作声地放下执念,与明月锋分道扬镳。
明月锋盘腿坐在沙发上,顺手将靠枕拢入怀中。
印寒挤坐在他身边,手脚老实地搭在膝盖上,说:“我发现他挪用资金的时候,你正好去欧洲开辟新业务,我以为你要留在欧洲不回来了。”
“我想着等赖祥云贪到重大金额再举报,让他退无可退。反正你也不打算回国,公司倒闭与否,对你无太大影响。”印寒双手绞在一起,显露一种神经质般的冷静,“我不止等待,我还怂恿。他胆子愈大,后来便不加遮掩地挪用资金。”
明月锋叹气,沉默片刻,说:“我早该知道,你秉性如此。”
“我改不了的。”印寒说,他看向明月锋,“你不也习惯了吗?”
明月锋动了动嘴唇,没说话。是啊,他早习惯了,不仅习惯,他还会自发地替印寒的所作所为绞尽脑汁地找补。他无边无际的纵容,助长了小伙伴的阴暗面,表面上印寒挺拔英俊、少言寡语、成绩优秀,背地里的印寒偏执孤僻、占有欲强、恶念丛生。
可恨的是,这样的印寒正正好戳中了明月锋的喜好,谁不想驯服一只游荡世间的恶鬼,况且这只恶鬼拥有毛绒绒的卷发和白皙俊美的皮囊。
“印寒。”明月锋偏头,手指捉住对方颈间的衣领,恶狠狠地拽向自己,“你真是够为难我的。”冰凉的指尖暧昧地划过皮肤,按压在喉结处,气音低弱,像是乞求,“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印寒心下欢喜,以为漫长辛苦的暗恋终于迎来转机,他说:“你要想多久?”
“不知道,等我把公司的事情安排好之后,我要回苏州修养一段时间。”明月锋说,“不要打扰我,我尽量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在这之前,”印寒凑近明月锋,“给我一点甜头。”他不等对方准许,擅自将唇瓣印在肖想已久的浅粉之上,温柔珍视的力度,仿若斑斓大虎轻嗅娇弱的花朵。印寒睫毛颤抖,与明月锋对视,那人眼中复杂的情绪宛若繁复的毛线球,理不出个头绪,他索性放下探究,专注地接吻。
心脏蹦跳如擂鼓,明月锋脑海轰鸣不止,眼看着印寒对他行不轨之事,却肢体僵硬,不做抵抗。他终究心软,畏首畏尾,举步维艰,不忍见印寒失落难过,遂随了对方的意,一动不动地给印寒解馋。
“你去吧。”印寒说,“我等你。”尖利的虎牙不慎划出细小的伤口,他亲了又亲,舌头舐过血色,囫囵吞入腹中,满含希冀地问,“我博士毕业的时候,你能回来祝贺吗?”
“会的。”明月锋抚过印寒的卷发,眼神清明,静谧无波,“我还要送你毕业礼物呢。”
明月锋任由警方翻遍了财务账目和合同文件,不顾滔天的舆论,将雾哀打包卖给多次询价、垂涎已久的老牌服装企业风铃集团。风铃集团出资十亿人民币收购雾哀,除去雾哀本身的债务,明月锋提现三个亿急流勇退,干脆利落地离开北京。
二十六岁,在许多人初入社会、青涩稚嫩之时,明月锋已然实现财务自由。楚悠将明室辉和林子琳在苏州居住的宅院钥匙还给明月锋,亲昵地拥抱事业有成的养子,说:“无论你身处何地,都是令我们最骄傲的小孩。”
“悠悠阿姨,我会经常打电话的。”明月锋说。
“寒寒做的事,你心有怨怼,我们也能理解。”楚悠对雾哀公司的变故略有耳闻,印寒长期隐瞒,直到挪用资金数额巨大才选择举报,其中缘由,楚悠无从得知,单就这个行为,性质非常恶劣。
“我卖掉公司,跟寒寒的所作所为没有关系。”明月锋说,“相反他的做法,引发万众瞩目,变相推高了雾哀的市值,帮我多赚了些钱。”他一如既往地维护印寒,依旧是那副天大地大我兄弟最大的傲慢模样,“我很感激他。”
“你啊。”楚悠踮起脚,捏捏明月锋的耳垂,“跟小时候一样,心眼比筛子多。”
“等叔叔退休了,来苏州玩。”明月锋笑嘻嘻地说,“咱们去吃八尺长的龙虾,和599一斤的帝王蟹。”
“行,都听你的。”楚悠弯弯眼睛,“如果能找个漂亮的苏州姑娘做媳妇,就更好了。”
“那不得看缘分嘛。”明月锋打马虎眼,“缘分到了,自然有的。”
明月锋在苏州住了一年半,将父母的小院搭理得井井有条,刷墙、装修、除草、养花。他自学了木工活,经常去木材市场转悠,在小院里叮叮当当搭花架、做秋千,还给趴在墙头晒太阳的流浪猫修建了结实的猫窝。
日子过得悠闲自在,阴郁压抑的心绪逐渐消解,明月锋眉眼间恢复了年少时的无忧无虑。有的人天生就是闲不下来的命,当久了无业游民的明月锋,刷手机时收到一条新闻《秋日青崖品牌效益表现不佳,无垠高层欲整合品牌》。
整合品牌?明月锋眉头皱起,说辞委婉,翻译过来是无垠打算放弃这个近二十年的金招牌,对服装业务线进行全面的转型升级。陈年郁气再次攫住他的心神,秋日青崖是明室辉和林子琳的心血,决不能无声无息地被时代的洪流淹没。
但若要与无垠接触,必定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雾哀前老板”的名头过于轻飘,入不了无垠集团的眼,身家三个亿的明老板,再次动起找工作的心思。他联系了几个商业上的老朋友,试探性地询问有没有空闲的职业经理人岗位。
雾哀创始人明月锋结束休息即将出山的消息传遍大小老板的耳朵,就连远在英国的Carl教授都发来邮件,向他收集择业意向。
邮件仿若雪花,纷纷钻进明月锋的邮箱,猎头电话更是一个接一个,殷勤极了。明月锋耐心等待两个多月,选出三个机会,一个是老东家风铃集团的潮流品牌事业部负责人,一个克洛宁集团品牌总监,一个斯宾塞集团中国区总经理。
克洛宁和斯宾塞是米兰秀场的常客,明月锋与他们的许多设计师都是老相识。三个机会横向对比,斯宾塞显得诚意十足,中国区总经理的位置,足以和无垠集团平等对话。
“明先生,斯宾塞在中国的发展并不尽如人意。”屏幕中的集团副总Joseph面露尴尬,“中国人对正装的热情远低于欧洲和北美,我们之前尝试过许多种方法,收效甚微。”
“再这样下去,中国区就要关停了。”Joseph给明月锋打预防针,“您若是担心,可以看看其他机会。当然,我们十分欢迎您加入斯宾塞。”
“既然你们觉得走投无路,”明月锋说,“给我试试也无妨吧。”
Joseph惊讶地扬起眉毛,片刻,他伸出右手,与明月锋隔屏相握:“您如果愿意选择斯宾塞,中国区交由您全权负责,我们绝不插手。”
明月锋笑着伸手,与Joseph虚握:“既然这样,那么,合作愉快。”
第87章 别逼我了
等待是一个极其漫长熬人的过程,印寒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尝到一点甜头的他,心中的野兽膨胀疯长,不满足于吝啬的两次亲吻,嘶吼咆哮着想要更多。
明月锋当真郎心似铁,远赴苏州一年半载,不给印寒打一个电话,关于他的消息,印寒多从楚悠和印诚久嘴巴里听说。儿子苦闷的情绪,楚悠都看在眼里,她暗暗感叹,明月锋这孩子虽然表面说得漂亮,必定心存芥蒂,不再与印寒如小时候般亲密无间,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
“锋锋有自己的主意。”楚悠安抚气场低落的儿子,“他信任你,愿意让你参与他的生意,你却隐瞒他,着实不像话。”
“你跟他道歉没有?”楚悠问。
把人摁在墙上亲了一顿算不算道歉?
印寒垂着头,闷闷的不吭声。
印诚久看不下去儿子挨训,开口缓和气氛:“好啦,年轻人的事自己解决,我们年纪大了,不掺和你们。”
“导师帮我联系到北师大的项目,有机会去那里任教。”印寒说。
“说起工作,我这两年打算退休。”印诚久说,“给你挂一个顾问的职位,拿些分红。”他性格宽厚,待人平和,交际广泛,帮自家孩子揽一个闲职,加上印寒本身能力过硬,于情于理都不过分。
明月锋不主动和印寒联系,逢年过节的礼品却准时送达,大到腕表首饰,小到粽子月饼,林林总总,诚挚用心,更让印寒摸不透明月锋的心思。
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是明月锋的拿手把戏,这点小伎俩能把人迷成智障,亦能作为欲念的催化剂。收到礼物的印寒眼瞳漆黑,轻磨后槽牙,直想一口咬死远在南方撩拨人心的圆月。
许是心有灵犀,即将赴任斯宾塞中国区总经理的明月锋,迎着明媚的春风得了感冒,躲在被子里一边喝姜汤一边打喷嚏。卧室没开灯,昏沉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钻出来,照在床脚毛绒的地毯边缘。相似的场景唤醒明月锋久远的回忆——同样是下午,同样是感冒,他的胳膊被汪晨莉捅了一刀,吃过药窝在沙发转角哼哼唧唧地装可怜。楚悠在厨房蒸梨,印诚久给他做了香喷喷的红烧排骨,刚放学就急急忙忙跑回家的印寒抬起冰凉犹带寒意的手,放在他滚烫的脑门上。
那样热热闹闹的场景,比起当下孤独一人,可谓讽刺至极。明月锋想要家人,想要毫无保留的被爱,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幻想,如果明室辉和林子琳活着,他会不会变成另一种性格?不必在乎金钱,无需进退维谷、瞻前顾后,勇敢地抓住自己想要的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单一线性的时间轴没有那么多如果,明月锋轻叹一声,往嘴里丢一粒感冒药,就着姜汤喝下去。他把空碗放在床头,裹紧被子缩进柔软的床铺,早些把病养好,回北京收拾斯宾塞中国区上一任总经理留下的烂摊子,算算时间,印寒也快毕业了。
阳春三月,万物生长,为表诚意,斯宾塞中国区临时负责人潘希盛带着司机,专程来首都机场接机。
“明先生,您好您好。”潘希盛年逾四十,一米七出头的个子,西装革履,南方口音,“听说您还不到三十岁,真是年少有为。”
“潘总客气。”明月锋将行李箱交给随行的司机,眼神扫过潘希盛身上的西装,“您穿着的,是斯宾塞2017年推出的春季款?”
“是的,这套款式休闲,穿着舒服。”潘希盛说,“您真是好眼力。”
“来之前做了一点功课。”明月锋摆手,“以后还得请潘总多提点指教。”
“提点算不上,互相指教。”潘总领着明月锋找到停车位,拉开后排车门,说,“您请。”
斯宾塞中国区办公楼位于国贸附近,北京早晚高峰堵车严重,明月锋干脆放弃开车,一心挤地铁上下班,从崇文门坐地铁到国贸,单程二十分钟通勤,回归了久违的社畜时光。他先是熟悉业务,了解品牌的市场定位和消费者群体,要求财务部出报表,从高到低罗列开支,砍掉前三的高额营销项目,中止代言人合作,重整营销计划。
这个决策,直接把中国区上下管理者得罪了个遍。一个公司,最烧钱的项目就是营销,因为花钱,其中潜藏猫腻繁多,动这块蛋糕,相当于和所有受益者作对。但明月锋并不在乎,他的下一个动作,是裁员。
时隔两年,印寒再次接到明月锋的电话:“明月。”
“寒寒,最近忙吗?”明月锋思来想去,浩如烟海的交际网中找不到比印寒更合适的人选,他硬着头皮拨出电话,“帮我个忙吧。”
“刚做完论文,没什么事。”印寒说,“你在哪?”
“国贸。”明月锋说,“咱们当面聊?”
“好。”印寒一口答应,“我去找你。”若是其他人,遭好友冷落两年,突然打来电话,张口就是要帮忙,心下铁定有计较,但印寒的脑回路不同于旁人,他只觉得明月锋愿意找他帮忙,是心里有他。
春风轻拂嫩绿的柳枝,河道边落了两三只灰扑扑的斑鸠。明月锋站在路边,双手揣兜,显出几分局促。太久不见印寒,他既欣喜又难过,复杂的心绪演变成焦虑,如一颗巨石压在心口,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湛蓝的天空无一丝云朵,晴空高照,天朗气清。印寒走出地铁站,一眼望见等在人行道上的明月锋,漆黑若石头的眼瞳刹那柔和,他说:“明月。”
“好久不见。”明月锋仔细打量一番印寒的身形,瘦了些,脊背依然挺拔,他抬手,亲昵地拍拍印寒的肩膀,“博士毕业艰难,这段时间辛苦了。”
“不算辛苦。”印寒反手捉住明月锋的手腕,死死扣在掌心,说话单刀直入,不留半点余地,“你考虑得怎么样?”
“别逼我了。”明月锋苦笑,“你想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吗?”
因天生的性格缺陷,印寒比正常人情感淡薄,他不通人情世故,幸在天资聪颖,凭借模仿和学习后天弥补缺失。但他也会难过失落,细微的消极像绵绵的针尖,接连不断地刺激心脏,抑或是灵魂蜷成一团,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握紧,攥出丰沛的血水,余下干瘪扭曲的躯壳。
印寒眉头紧蹙,握住明月锋的手失去力气,骤然松开,他说:“我选择不了父母,你不能因为害怕伤害他们,而肆无忌惮地伤害我。”海浪般的委屈将他裹挟,他心怀希望地等待,数着日子期盼,最终等来一句“别逼我了”,像是一记重锤砸向他后脑,将他砸得头晕眼花,窘迫不堪。
“我不想伤害你。”明月锋同样心口酸涩,指尖麻木,他精于算计,却又厌憎自己势利的本质,不由得放低姿态,小声安抚,“你何必执着于我,你相貌出众,成绩优异,校园里爱慕你的人众多,不管是男是女,”他顿了一下,强压不悦,“悠悠阿姨和诚久叔叔都高兴。”他强调道,“我也高兴。”
“我不高兴。”印寒冷硬地拒绝,“我不是你报恩的筹码。”他眼神偏执狠绝,盯着明月锋仿佛不是看暗恋十多年的情人,而是看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仇敌,“咱俩就耗着,耗到棺材里去。”
明月锋背后一凉,他毫不怀疑印寒真能跟他耗一辈子,遂干笑道:“先聊帮忙的事,行不行?”
印寒看着他,冷笑一声,问:“什么忙?”
“我新入职了一家公司,现在是斯宾塞中国区的总经理。”明月锋说,“我需要一个法律顾问帮我查这些年的合同。”
“你想做什么?”印寒隐约察觉明月锋的意图,“抓谁的小尾巴?”
“所有人。”明月锋说,“我想裁员,但不想付赔偿金。”他眨眨眼,做足了黑心资本家的姿态,“你帮帮我吧。”
月亮向来是芝麻馅儿的,印寒表示非常喜欢,他说:“好,但我有一个条件。”
明月锋随之后仰,生怕印寒扑上来亲他,警惕地问:“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印寒伸手捏住明月锋的衣领,将他拽近一些,漆黑的眼珠泛着浅淡的笑意,“给我尝尝。”
“我给你开工资。”明月锋艰难地保护自己岌岌可危的贞操,“一个月五万,怎么样?”他用力推印寒的肩膀,小伙伴打小练习武术和搏击,五个明月锋也打不过一个印寒,挣扎不脱的明月锋采取软化政策,“印寒!你再这样!我就找你爸去!”三个感叹号代表了明月锋的气急败坏,也掐灭印寒敲诈勒索的心思,他松开手,低落地说:“我帮你,不要钱。”
见印寒偃旗息鼓,明月锋心生不忍,他以为的铁石心肠在印寒这里溃不成军,长叹一口气,主动摸摸印寒的卷发,将对方揽进怀里,小声提醒:“拥抱是可以的。”他的抱法十分潦草,肩膀贴肩膀,手臂绕到印寒背后,像哄小孩一样拍拍脊背。
印寒不满足于简单的拥抱,他搂住明月锋的腰,下巴埋进肩窝,恶劣地吹一口气,看着对方的耳廓逐渐通红,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我草。”明月锋仿佛被踩了尾巴,猛地跳开,指着印寒口不择言地骂,“我真的要找叔叔阿姨告状了,你这个——”他噎住,说不出太过分的词语,“没有道德的家伙!”修饰后的句子从骂人转为撒娇,明月锋显然意识到问题,他皱眉,苦口婆心地劝阻,“你好歹是法学博士,猥亵他人要判几年来着?”
“目前还没有出猥亵同性的补充条例。”印寒狡辩,“而且这不算猥亵。”顶多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是性骚扰!”明月锋捏了捏滚烫的耳垂,气恼地说,“离我远点,你没有拥抱的权利了。”
印寒看着明月锋涨红的脸颊,心下想笑,又觉得遗憾,长大的月亮没有小时候好骗,连拥抱都成了奢望。他垂下眼,问:“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明天,办公楼就是后面那栋。”明月锋指向十字路口对面的高楼,“二十层到二十八层都是斯宾塞,法务的办公室在二十六层。”谈起工作,耳垂的热度终于降下来,他双手揉搓脸颊,“需要我给你单独安排一个办公室吗?”
“需要。”印寒点头,“我还需要一个审计师。”
“我请好了。”明月锋说,“我怕审计师受贿,你帮我看着。”
“好。”印寒说。
除去时不时的强吻突袭,明月锋对印寒抱有百分之百的信任,这小子最爱干损人利己的事,通常这个“己”指的是明月锋自己,他乐见其成。
“钱还是要给的,一个月五万。”明月锋递来一张银行卡,“这是你的工资卡,密码是今天的日期,欢迎加入斯宾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