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寒捏着卡片,看也不看地塞进口袋,说:“存着给你买礼物。”
一句话杵得明月锋浑身不自在,他说:“给泽泽买吧,它年纪大了。”
算算时间,灰猫泽泽差不多十一岁,换算成人类的年龄,相当于六十岁。
印寒的猫即将走向生命的末尾,纵使明月锋实现了财务自由,他还是没有养猫。
“还有一件事。”印寒拉住转身要走的明月锋,他掏出一张银行卡,“两年前的案子判了,赔偿款一共六百万,股东分了分,这是你的,二百二十万。”
“赖祥云全赔了?”明月锋问。
“砸锅卖铁也得赔,他不想坐牢。”印寒说,“当时登记的是我的卡,附近找个银行,我转给你。”
“你先拿着,不急这一会儿。”明月锋推拒,“咱俩分这么清楚干嘛。”
“这话我也想问你。”印寒话中有话,“是你要跟我分清楚的。”他把银行卡塞进明月锋掌心,“如果你觉得二百二十万可以让我离你远点,我不要。”
“……你是不是死心眼?”明月锋费解地皱起眉头,世界上居然有人跟钱有仇,比如印寒。
“走。”印寒拽着明月锋的胳膊,强行把人带去马路对面的工商银行柜台办理大额转账。
“哎哎哎。”明月锋无奈,被摁在柜台前一笔一划写下名字,将申请递给业务员,说,“这回满意了吧。”
印寒松开钳制明月锋的手,问:“去看泽泽吗?”
“不……”明月锋刚要拒绝,就被印寒打断:“它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天。”说得好像明月锋今天不去看,猫明天就要归西。
“许久不见,就算你不想我,”印寒说得极其可怜,“也该想它吧。”
明月锋简直被印寒这一番表演惊呆了,两年未见,印寒的情商仿佛从一棵细弱的幼苗,嗖一声长成参天大树,并迎面把他顶了个跟头。
“你这都跟谁学的?”明月锋没好气地问。
“电视剧。”印寒老实回答。明月锋不在的两年,为解相思之苦,他翻遍资料文献,恶补爱情向的电影电视剧,以科学严谨的态度做笔记,结果刚展示两句就被小伙伴察觉出了异常。
“学点好的。”明月锋抚平胳膊上起立的汗毛,“我今天加班,周末去看泽泽,行吗?”
“你要是不来呢?”印寒问。
“我绝对去。”明月锋指天发誓,“放你鸽子我被雷劈死。”
“不至于。”印寒说,漆黑的眼瞳沉沉地盯着明月锋,舌尖舔过唇边,暗示性十足。
明月锋下意识咽一口唾沫,干笑道:“那个,我回去上班了,明天见。”
“明天见。”印寒目送明月锋离开的背影,抿出一个唇角微微上扬的笑容。这次会面比他想象中友好温和得多,明月锋拥有缓和一切尴尬的天赋技能。印寒怀抱满肚子火气和阴郁前来,只一面,火气消散,余下的怨怼也在和明月锋的胡闹中消失殆尽。
他从不舍得和明月生气。
尽管月亮满口跑火车、道德标准忽高忽低、总想和他划清界限,印寒也觉得可爱,他愿意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只求月亮照进他的窗沿。
明月锋踏进写字楼,站在大厅的玻璃幕墙后,回望十字路口挺拔的身影,印寒还站在那儿,与他遥遥相望。面对偏执倔强的印寒,明月锋委实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困境,狠下心走远一些,一边是小伙伴紧追不放,一边是工作离不开,以及,他根本狠不下心。
所谓狠心,更像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一针毫无药效的安慰剂,他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手段彻底割断这段隐秘黏腻的关系,反而倒逼印寒愈加肆无忌惮地踩着红线跳来跳去。
但他又无计可施。
十八岁挣扎到二十八岁,十年时间,他仍然未站在道德的高点。理智催着他应该做点什么,情感却犯了拖延症,一个劲儿地劝说他,不着急,再等等。
他怀揣着无望的希冀,或许某一天,小行星撞地球,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第89章 关系户
明月锋指挥人手腾出间小办公室,供印寒和外聘的审计师用,门板空空,未挂标牌。路过的员工纷纷猜测,这间神秘的小办公室里坐着什么人。经雾哀一役,明月锋本就繁复的心眼见长,特意隐瞒了印寒的北大学历,给他安排了一个普普通通不起眼的身份,塞进小办公室。
“明总。”一大早,潘希盛就敲响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进。”明月锋站起身,笑盈盈地将潘希盛迎进来,“潘总早啊。”
“我看今个儿来了新人。”潘希盛试探地问,“归属于公司的哪个部门?”
“是我朋友,还没有分部门。”明月锋说,“他最近没事做,我想着先安排当个顾问,去各个部门轮转一圈再说。”
“哦……”潘希盛看明月锋的眼神变幻几遭,说不出的微妙,“原来是这样,听说您请了一个审计师?”
“对,我上周捋了捋前些年的业务板块,发现乱得很,捋不明白,就聘了个专业人士帮忙。”明月锋笑着说,“业务数据清楚了,才好做战略,对吧?”
“您说的没错。”潘希盛说,“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还真有需要您的地方。”明月锋毫不客气地提要求,“我朋友性格内向,不大爱说话,我这又特别忙,麻烦您带他走动走动,熟悉一下各部门的情况。”
潘希盛听罢,面不改色地点头:“明白,您那位朋友姓什么?”
“姓印,印寒。”明月锋说,“他工作经验少,不懂人情世故,您多担待些。”
“放心。”潘希盛扫一眼明月锋的办公桌,“您忙吧,我去当导游了。”
“哎,去吧。”明月锋看着潘希盛离开,顺手关门,绕到办公桌后坐下,指尖轻点桌面。果然不出他所料,约莫两三天的时间,印寒是新来总经理好友的小道消息传遍公司上下。
明月锋作为空降的总经理,中层管理者对他的脾性毫无头绪,正是急需消息输入的时刻,听说印寒是明月锋亲自安排的关系户,纷纷向他示好。这给印寒私下调查办公楼里盘综错杂人际关系的行动,撬开了一个缺口。
印寒长相英俊,气质疏冷,比不得明月锋平易近人,但他有独特的交往技巧,比如他喜欢坐在茶水间抱着电脑办公。说是办公,不过是拿笔记本电脑打掩护,坐在角落支棱耳朵,偷听员工的吐槽和八卦。
办公楼共八层,印寒自下而上,一周一层,逐级观察。一开始只是听,发觉这种方式效率不高,印寒主动加入了聊天,在抛出疑问的同时,他也会分享与明月锋相处的小事,侧面塑造小伙伴利益当先、六亲不认的形象。
两个月,印寒搜集的情报堪比宫斗剧本,他坐在明月锋对面捧着笔记本梳理部门关系:“市场部的经理是个一意孤行的草包,许多员工都怀疑他吃回扣;财务经理爱刁难人,平等地卡每个部门的预算和报销,还有……”他翻过一页,“业务和财务有两对情侣。”
“有点意思。”明月锋支着下巴,敲敲桌面,“审计师把账理了一遍,说是没什么大问题。你结合这些消息,再理一遍合同?”
“我想进市场部营销部门看看。”印寒说。
“可以,明天你去找老杨报道,剩余的事情我来办。”明月锋说,“谢谢,辛苦你了。”
“我们之间不说谢谢。”印寒合上笔记本,问,“晚上一起吃饭吗?”
“OK,我请客。”明月锋站起身,路过衣帽架,拿起外套,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是不是快毕业了?”
“七月份。”印寒说,“还有一个半月。”
“我这不着急,学业要紧。”明月锋生怕耽搁印寒毕业,万一这小子顾此失彼,他就是天大的罪人。
“我论文终稿过了,下周三答辩。”印寒说,“而且我应聘上了北师大的讲师职位,九月报道。”
“厉害啊。”明月锋与有荣焉,情不自禁地拉起印寒的手腕,“走走走,我请你吃小青龙!”
明月锋不习惯开车上下班,他站在路边等网约车,双手揣兜,和印寒肩并肩站着,问:“最近想要什么?电脑、手机、腕表?”
印寒摇头:“什么都不缺。”
“你这让我没有发挥的空间啊。”明月锋说,瞧见一辆白色比亚迪缓缓停在他面前,抬手拉开车门,“叔叔有什么表示吗?”
“他给我挂名了律所顾问。”印寒说,“年底拿分红。”
“啧,比不起。”明月锋坐进车辆后排,报出手机尾号,“我回头想想。”
印寒盯着明月锋俊逸锐利的眉眼,半晌,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明月锋用送礼填补愧疚,他真正想要的,说出来明月锋也不会答应,不如不说。
北京今年的夏天格外酷热难耐,明月锋将办公室的空调降至十六度,穿上正装,面对镜子手指翻飞,打一个规矩的温莎结,坐在电脑屏幕面前,露出微笑:“Bernice女士您好,我是明月锋。”
屏幕里的中年女士黑发黑眼,显然是位华裔,略施淡妆,身姿清瘦挺拔,脖颈挂一串匀称圆润的珍珠项链,温柔的珍珠光泽中和了她眼中的强势干练。她无意寒暄,开门见山,直达要点:“我看过中国区二季度的财报,你砍掉三笔大额营销预算,为公司节省了开支,问题是,你打算怎么打开市场呢?”
“我想做一个实验。”明月锋说,“在我们没有明星代言、节目冠名的情况下,销量会跌落多少,从而评估营销和收入的比值。”
“拿公司收入做实验?你胆子挺大。”董事长轻笑,“不怕我指责你将业务当儿戏?”
“就算战略保持原样,中国区也会落得关闭的下场,何不做一场实验,验证我的猜想呢?”明月锋巍然不惧,“我猜销量降低30%。”
“哦?有点意思。”Bernice说,“我看了你的过往经历,你毕业于中传的传播专业,有扎实的理论基础。你的上一家公司雾哀,以营销社会事件发家,其后的每一次产品宣发都备受关注,三年跻身淘宝电商服装十大品牌。”
“我以为你是看重营销的人。”Bernice说。
“雾哀和斯宾塞不一样。”明月锋说,“雾哀自成立起,目标就是成为原创独立设计品牌,营销是极其重要的一环。雾哀是纸飞机,乘风而起,随风飘落,起起落落,皆不由己。斯宾塞有着厚重的品牌历史,它发源于斯宾塞先生父辈的鞋厂,制鞋起家,经过您的运作发扬光大,制衣和制鞋两大生产线并行,位列全球正装奢侈品之首。”
“斯宾塞是艘大船,随意的小风吹不动它,需要找准角度,精准吹风。”明月锋说,“恕我直言,这些年中国区的品牌投放过分混乱,不成体系,账目也杂七杂八,看不明白。”
“在远航之前,我想把货仓和水手梳理清楚。”明月锋说。
“问题是,如果销量降低30%,以你刚进公司的浅薄资历,担不起这个责任。”Bernice说,她扬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止住明月锋的话头,“别着急,年轻人,听我说完。”
“我给你提供一个人名,穆煦。”Bernice并不避讳他们的关系,“他是我儿子,你可以考虑劝说他帮这个忙。”
穆煦?明月锋皱眉,名字听着耳熟,似是从某个财经新闻上见过,他问:“请问是哪两个字?”
“端庄肃穆的穆,和煦的煦。”Bernice说,“我后面有会,你先私下调查,遇到问题发邮件给我,我有时间会回的。”
“好的,谢谢您。”明月锋看着对方结束会议,屏幕一片雪白。他后仰身体,靠着皮质座椅,沉吟许久——
打工不易,明月叹气。
“这是我列出的名单。”印寒坐在沙发上,将笔记本递给明月锋,“你看看。”
明月锋低头翻阅纸页,印寒的字迹规矩整洁,一笔一划清晰好认,透着和他本人一致的严谨认真。笔记本上罗列着市场部的组织架构,部门经理、总监、组长、员工,依次排列。市场部是总部架构中与业务部比肩的大部门,有着近一百人的员工编制,运营、设计、产品、开发、数据分析应有尽有,印寒问:“你想裁掉多少人?”
“我主要是想换掉负责人。”明月锋在部门经理孙广星上画了个圈,“他和战略部经理陶金芝是夫妻,正好一起端掉。”他笔下不停,又圈出五个名字,“这五个人季度汇报表现不佳,换人。”
“我抽空将劳动法看了一遍。”印寒说,“我可以去谈。”
“本来就是你去谈,别人我不放心。”明月锋合上笔记本,踩着拖鞋走到冰箱前,拿出两盒酸奶,扔给印寒一盒,“反正查到问题,咱就让他私了和报警二选一,没查到问题,我愿意支付赔偿金。”
“我知道。”印寒接住酸奶,撕开吸管的塑料包装,插进盒子一角,“什么时候开始谈?”
“你几号拍毕业照?”明月锋问。
“这周五。”印寒说。
“那等你拍完毕业照再谈。”明月锋弯腰,拉开茶几下方的抽屉,拿起一个暗蓝色方盒子递给印寒,“礼物我还没想好,先用这个凑合一下,等我想好了再正式送。”
印寒打开,盒子里躺着一条波光粼粼的真丝领带,他说:“谢谢。”
“拍毕业照当然要打扮得英俊帅气。”明月锋说,他凑过来,手执领带两端,套到印寒脖子上,“会系吗?”
“不会。”印寒想也不想地说。
“仔细看,我只演示一遍。”明月锋动作缓慢地绕圈、打结、整理松紧度,“OK,可以了。”他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自己品味优秀,朴素大方的暗蓝色宛如晴朗深夜的海面,套在印寒白皙修长的脖颈,与他沉静的气质相得益彰。
“周五你来陪我拍照吗?”印寒问,“爸妈他们要来。”
“行啊。”明月锋不想错过小伙伴的重要时刻,他扽了扽印寒脖子上的领带,问,“你有配套的衬衫吗?要不要穿我的。”
“我没有,穿你的。”印寒站起身,毫不客气地走向明月锋的卧室,拉开衣柜,挑选合心意的衣物。
明月锋常年出席商务会议,目前又在世界一线西装品牌工作,领带、正装、衬衫、马甲、皮鞋、腕表、香水、胸针,款式多样,一应俱全。他大方地挥手:“随便挑随便选。”
这厢印寒专注地挑选衣服首饰,明月锋站在他身后念叨最近遇上的新鲜事:“斯宾塞的董事长让我去找她儿子给中国区销售额骤降背锅,说什么她儿子叫穆煦,我上网查国内叫穆煦的企业家,有一个是华金的董事长。”
“我感觉不太对劲,华金是央企,央企的董事长怎么可能是外企资本家的儿子。”明月锋说,“但华金董事长确实年轻,才比我大一岁,他上任的时候,还有媒体报道‘九零后担任央企董事长’的争议性通稿。”
“话说回来,就算华金董事长真的是Bernice的儿子,人家凭什么愿意给我背锅。”明月锋苦恼地皱眉,“年底汇报之前,要是搞不定这事,我就要掀铺盖滚蛋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印寒安抚他,“我能帮你做什么?”
“你帮我的够多了。”明月锋说,“我就抱怨两句,下周我去拜访华金,了解一下情况。”
印寒挑选一套正装,穿在身上,又拿起一块腕表和一枚胸针,踩着一双锃亮的皮鞋,腰背挺直站在明月锋面前,张开双臂:“好看吗?”
“不错。” 明月锋眼前一亮,替印寒整理一下领带,后退一步,上下打量,颔首赞美,“不愧是我兄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他的形容并不夸张,印寒天生的冷白皮,头发浓密卷翘,眼瞳漆黑,鼻梁高挺,自带冷峻疏离的气场,颇像流水线电视剧里常演的霸道总裁,去油后的那种。
明月锋夸完,站在原地等待欣赏印寒的笑容。谁曾想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突然提着明月锋的领子把他摁到墙上,表情冷酷,动作霸气,实打实把明月锋吓了一跳:“又发什么神经?!”
“不帅吗?”印寒问,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应该是单纯的疑问句。
“少对着我耍手段。”明月锋哭笑不得,“这是正常人的相处场景吗?”
印寒皱眉,眼神满是疑惑:“电视里都这样演。”
“你也知道这是电视里的魔幻情节,现实里只会让人想报警。”明月锋推开印寒,“电视里还有抒情的背景音乐和漫天花瓣滤镜,你怎么不学?”
“我可以学。”印寒说。
“打住,你不嫌尴尬我嫌。”明月锋抬手敲敲小伙伴情商含量不足的脑壳,“那种无脑恋爱剧都是为了洗钱和骗傻逼的,你这个博士能不能看点高端的东西?”
印寒很想说他早就遍览无数文献,古今中外,书读五车,从多巴胺的分泌周期读到吊桥效应,从古希腊神话读到远古洪荒,理论和故事看过千百遍,面对明月锋,仍然束手无策,愚笨得像个不开窍的差生。
印寒垂下眼睫,木愣愣地站在原地,说:“好。”
“好个屁,别装可怜。”明月锋捏一下小伙伴的脸颊,迈步与他擦肩而过,走向厨房,“饿了没,想吃什么?”
“面条。”印寒说。
“行,我记得冰箱里有新鲜的茄子,拌个蒜,再炒盘辣子鸡……”明月锋在冰箱里一通翻找,扒拉出来一个圆滚滚的紫茄子,“过来削皮。”
“哦。”印寒换回轻便的家居服,踏进厨房。
没一会儿,油烟机轰隆轰隆响,喷香的炒菜味道四下蔓延,明月锋挥动铁铲,来回翻炒锅里的鸡块,他说:“这次回来,有个事忘了跟叔叔阿姨说。”
“什么事?”印寒问。
“我奶奶去世了,我爷爷好像跟着走了。”明月锋说得云淡风轻,“我以为我高考那年我奶奶就走了呢,没想到她能活这么久。”
印寒站在窗边,捋起袖子,观察小伙伴的表情,不知道该安慰还是该咒骂,索性保持沉默。
“前年吧,我刚到苏州,那个叫赵连华的男人又找到我。”明月锋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我在苏州的,非要把我爷爷奶奶的遗产给我。”
“我问他我那个视财如命的小舅呢,他说我小舅缠着他要钱,他不给,推了我小舅一下。我小舅就躺在大马路上撒泼打滚,非要讹钱,结果被一辆闯红灯的半挂车压死了。”明月锋说,他关掉灶火,将辣子鸡装盘,“我还纳闷当年我卖雾哀的时候,卖了那么多钱,我小舅怎么没来找我,原来去找阎王爷了。”
“遗产你要了吗?”印寒问。
“没要,我没见过他们,也不缺钱。”明月锋说,“我送给赵连华了,他照顾我奶奶十来年,算是替她早死的孩子尽孝。钱不多,四十几万,估计老太太卧床治病用了大半。”
印寒不顾明月锋炒菜满身油烟味,凑过来拥抱他,拍拍小伙伴的脊背,说:“别伤心。”
“我没伤心。”明月锋说,“叔叔阿姨要是听说他们死了,指不定会开心。”
印寒思考片刻,本就不富裕的词汇量彻底告罄,他说:“我陪着你。”
明月锋听罢,忍俊不禁,他揉一把小伙伴软蓬蓬的后脑勺,笑着叹气:“你这个脑子,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91章 毕业典礼
印诚久开车,带着楚悠和明月锋朝北大行驶,一路上跟着音响摇头晃脑地哼歌,鬓角斑白的卷发蓬松柔软,不由得让明月锋联想到等印寒老了,是不是和印诚久一样。他的视线飘到坐在副驾驶的楚悠身上,不,老去的印寒应该比印诚久帅得多。
“德性。”楚悠手肘撑着车门,偏头看喜气洋洋的丈夫,唇角上扬,温柔娴雅,“这么多年,寒寒终于毕业了。”
“我也要退休了!”印诚久尾音向上翘起,迫不及待地展望未来,“悠悠第一站想去哪玩?”
“海南。”楚悠说。
“哦对,忘记告诉锋锋,我们在三亚买了一套海景房。”印诚久说,“两层小楼,带个小院,门口就是沙滩,可漂亮了。”
“锋锋什么时候放假,跟我们一起去三亚玩。”楚悠发出邀约。
“别了吧,你们甜甜蜜蜜如胶似漆,我在旁边吃狗粮。”明月锋拒绝,“禁止虐待单身狗。”
“那你也找对象啊。”印诚久说,“小伙子才貌双全,身家过亿,怎么找个姑娘这么费劲。”
“没人看得上我。”明月锋笑着打马虎眼。
“胡扯。”印诚久说,“真是看不透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遥遥望见北大校门,印诚久就近找个车位停进去,拔掉车钥匙,推门下车。明月锋一转头,瞧见穿着大红色博士学士服的印寒直挺挺地杵在校门口,他乐道:“瞧寒寒,穿得跟个新郎官。”
印诚久和楚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跟着乐:“还真是。”
幸好印寒皮肤白,骨架大,将黑红配色的学士服穿得挺拔板正,戴着方方正正的学士帽,着实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骄傲恣意。跨过马路,明月锋走到印寒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寒寒,恭喜你结束漫长的读书生涯。”
“后面就要接受社会毒打啦。”印诚久幸灾乐祸地说,“多跟锋锋学,长个心眼,别被人骗了还给人数钱。”
“叔你可说错了,寒寒表面上呆,肚子里全是坏水。”打小被印寒占便宜的明月锋站出来辟谣,双手推着印寒往校园里走,“你拍毕业照了没?”
“拍过了。”印寒说,“留着这身衣服没换是为了和你们拍。”
“行,那咱们去未名湖边拍照。”明月锋不忘转身牵住楚悠的手,夸赞道,“悠悠阿姨今天穿得特别美。”
“臭小子,嘴比蜜甜。”楚悠特意穿了一条水蓝色的连衣裙,略施粉黛,眼尾岁月亲吻的纹路层叠,独显风韵,把印诚久迷得移不开眼。
“瞧我叔的眼珠子,恨不得黏阿姨腰上。”明月锋打趣。
印诚久不自在地转移视线:“哪有。”
楚悠伸手拧印诚久的耳朵:“我今天穿这么漂亮,你不看我还想看谁?”
“看儿子,看儿子。”印诚久求饶,“美女饶命!”他今天穿得也很精神,蓝衬衫、行政夹克、西装裤和皮鞋,甚至修剪了发型,俨然一副大老板的做派。
“真好啊。”明月锋看着陪伴半生打打闹闹的夫妻俩,眼中流露几分羡慕。印寒站在他身边,犹豫着伸手去抓明月锋的手腕,被拍开,又去抓。
“别闹。”明月锋回头瞪他一眼。
印寒抿唇,锲而不舍地伸手,趁对方不注意,猛地拢进手心,与明月锋坦然对视。
明月锋看一眼并肩走在前方交谈聊天的楚悠和印诚久,被印寒的胆大惊出一身冷汗,他凑到印寒身边压低声音:“松开我,别逼我在这么好的日子把你推进湖里去。”
印寒捏着明月锋的手,迅速瞥一眼前方,楚悠和印诚久未察觉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他低头,一口亲在小伙伴的手背,施施然放开,与明月锋对视。他面无表情,黑漆漆的眼瞳平静而理所当然,可明月锋就是看出明明白白的挑衅。
“你!”明月锋攥拳,骨节泛起青白,深呼吸几次,把拳头揣进口袋,“下不为例。”通红的耳尖昭示了他惊涛骇浪的情绪变幻。
“你们俩怎么不说话了?”楚悠转身,笑眯眯地看向面色沉凝的明月锋和冷漠平静的印寒,“看起来都不大高兴啊。”
“高兴。”明月锋扬起唇角,大力拍打印寒的后背,仿佛要把刚才忍受的憋屈拍进小伙伴的五脏六腑,“高兴极了。”
对常年锻炼的印寒来说,明月锋小心眼的报复更像是替他捶背,他甚至舒坦地放松肌肉,紧挨着明月锋走路。
未名湖畔走走停停,明月锋主动举起手机给穿学士服的印寒、楚悠和印诚久拍照,他说:“我给你们拍全家福。”
“怎么说话呢。”楚悠皱眉,把明月锋拽到身边,说,“找个路人帮咱们拍,你也是全家福中的一员。”
“是啊是啊。”印诚久点头,他叫住路过的年轻女生,笑呵呵地说,“小姑娘,可不可以帮我们拍个全家福?”
“可以啊。”年轻女生接过手机,退后几步,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将洋溢着幸福和睦的一家人框进镜头,说,“笑一笑,茄子!”
“茄子!”
楚悠比了个“耶”,歪头靠在印诚久肩上,两个相貌出众的年轻男人一左一右站立,整幅照片构图对称又和谐。
“谢谢你,真好看。”印诚久接过女生递来的手机,马不停蹄地把照片传进家庭群,“等会儿找个打印店把照片洗出来,装进相框放在书房里。”
“瞧咱家两个小伙子,多帅气。”楚悠两指把照片放大,反复品鉴孩子们的容貌,发愁得直抽气,“怎么就找不着对象呢。”
“悠悠阿姨你就少操点心吧。”明月锋玩闹地晃一晃楚悠的肩膀,“指不定哪一天转角遇到爱,光速结婚了呢。”
“有空我去怀柔的红螺寺,替你俩求一求姻缘。”楚悠说。
“别别别,万一神仙脑子不好使,给您安排点烂桃花,岂不是要把叔叔急死。”明月锋说。
“呸呸呸,快闭嘴。”印诚久急切地揽住楚悠的腰,“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他们干什么。”
绕着未名湖走了一圈,一行人朝校门口走去,夕阳西沉,霞光漫天,校门口站着一位矍铄的胖老头。
“那是我导师。”印寒开口,快走几步,和童锡握手,“老师好。”
“我这阵子忙,到处开会,没来得及跟你告别。”童锡说,“在这送送你。”
“谢谢您。”印寒话少,表示感谢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师您好,我是寒寒的好朋友。”明月锋探头,“寒寒是不是您带过最聪明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