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寒确实聪明,而且通透,看问题总能一眼看穿问题的本质。”童锡不吝夸奖,“他像一把手术刀,轻易剥开皮肉,露出跳动的心脏,观点犀利,剑走偏锋,非常启发人。”他看着印寒,面露不舍,“你去北师大任职,可不要忘了我。”
“自然不会忘记老师。”印寒说。
“记得对你的学生多些耐心,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聪明。”童锡说,“你之前帮我带的那两个孩子,毕业后发展得不错,他们问我要走了你的联系方式,有给你打过电话吗?”
印寒摇头:“没有。”
童锡了然,说:“看来他们还没有鼓足勇气面对你。”
“你做了什么,把人欺负成这样?”明月锋好奇地问。
印寒同样纳闷:“我没有欺负他们。”
“光是面对你,就足够让他们胆战心惊了。”童锡苦笑,他带了印寒七年,对学生的压迫感心知肚明。
第92章 倒霉煎饼
许是印寒即将毕业,小老头的胆子膨胀了些,开口敲打得意弟子两句:“你啊,去了北师大,不要光顾着做论文,也要和同事处好关系,多交几个朋友。我带你得有……我算算,七年了,你还是独来独往,别家师门兄弟姐妹相亲相爱,你这别说相亲相爱,同学叫啥名你都得想半天,可怎么办啊。”
童锡为天资聪颖的徒弟操碎了心,苦口婆心地说:“北师大是我的母校,上下关系我都打点好了,肯定不会亏待你,遇到困难及时跟我说,能帮的忙我尽量帮。”
“谢谢老师。”印寒说。
“童老师您真是负责任的好老师,如果我有您这么贴心的领路人,考到退休我也要拜入您门下。”比起闷不吭声的印寒,明月锋讲话宛如蜜糖,把童锡哄得喜笑颜开。
“你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啊?”童锡问。
“中传的。”明月锋说,“学传播。”
“哎呀,看这情商,是天生的传播人才。”童锡打量明月锋,“小伙子长得真帅。”
“谢谢老师,天色不早,就不耽误您时间了。”明月锋说。
“嗐,也是,该回家吃饭了。”童锡说。
明月锋一拍脑门,拉住童锡的胳膊:“瞧我这脑子,您带了寒寒七年,今天他毕业,说什么也得请您吃顿饭。您家里有老伴儿吗?把她叫上呗,我叔叔开车去接师娘。”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童锡瞥一眼杵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印寒,打个哈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月锋把小老头带上车,找了家最近的粤菜餐厅,先将印诚久和楚悠送去点菜,又开车去童锡家接上师娘,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小型谢师宴。
“没想到小寒还有这么会来事的朋友。”童锡牵着夫人的手踏进包厢,拉开椅子坐下。
“我家这俩孩子,性格互补,寒寒从小安静,不爱说话,锋锋嘴甜,活泼开朗。”印诚久说,“锋锋本科毕业就创业去了,寒寒一直在学校上到现在。”
“创业?原来小寒忙副业忙的就是小锋的项目啊。”童锡恍然大悟,“挺好,互相扶持。”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明月锋趁机加上童锡的微信,这种级别的学术大佬,平日里难有接触,他不仅是为印寒争取好感,亦是为自己拉关系博面子。
饭后,童锡婉拒了明月锋开车送他们回家的提议,说:“年纪大了,吃完饭消消食,我看路不远,我和夫人走回去。”
“那您俩慢些走,注意安全。”明月锋说,他捣一下印寒的胳膊。
“老师再见。”印寒说。
“好好好,再见。”童锡挥手,“祝你们前程似锦!”
“谢谢老师,以后常联系!”明月锋说。
望着相携离开的童锡夫妇,楚悠忍不住拧了一下印寒的后腰:“木了吧唧的,没有锋锋你可怎么办。”
“阿姨别担心,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明月锋揽住印寒的肩膀,眉眼弯弯地歪头,“你说对吧?”
印寒眸色深沉,认真地说:“对。”
明月锋故作轻松地放开印寒的肩膀,他真害怕小伙伴发神经当着楚悠的面搞事情。
印寒顺利毕业,全力投入斯宾塞中国区的整顿中。他拿着名单,坐在单独为他开辟的小办公室里,一个一个叫人进来谈话。明月锋则坐在总经理办公室里,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让董事长的宝贝儿子答应给自己背锅。
“怎么样,顺利吗?”明月锋端着盒饭走进隔壁小办公室,坐在印寒对面,“来一口,这家麻辣香锅挺好吃的。”
印寒接过明月锋的筷子,夹起一块毛肚,说:“还可以,私了和报警,没人选报警。”
“那肯定,有什么疾病吗为了几万块钱葬送自己的职业生涯。”明月锋说,“况且他们暗地里偷偷拿的钱,远不止几万块。”
由印寒主要推动的裁员计划格外顺利,短短一周时间,便与清单上三分之一的人签下解约合同。明月锋捧着账单算了算用人成本,满意地松口气,说:“砍掉一大笔营销费用,又砍掉三成用人成本,万一明年没做出成果,Bernice非得跨国通缉我。”
“你可以的。”印寒对明月锋的能力抱有充分且盲目的信心。
“唉,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月锋放下文件夹,拿起外套,“走,吃饭去。”
两人随便找了个苍蝇馆子解决晚餐,溜达着朝地铁站走去,印寒说:“我把猫放你家了。”
“啊?”明月锋瞪大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国贸离海淀黄庄太远,九月去北师大报道之前,我住你那。”印寒说。
小伙伴的表情严肃,找的借口也合情理,堵住明月锋推拒的嘴巴,他咽一口唾沫,说:“行吧,你方便就行。”
印寒眼中暗暗含笑,没提出更过分的要求,他深知明月锋的底线,踩着红线边缘,循序渐进地将明月锋逼至悬崖边,省的这家伙一应激就消失好几年。
路过水果摊,明月锋弯腰捡了一斤猕猴桃和一斤冬枣,付过钱后拎在手里晃来晃去,说:“回去做水果沙拉。”
“王岳扬给我发消息,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了。”印寒说,“我回复他吗?”
“跟他说我在北京,好久不见,周六出来喝酒。”明月锋说,“正好问问他在部委混得怎么样,认识多少大佬,有多少资源。”
印寒说:“好。”
“你毕业那天早上,我去找叔叔阿姨,看到阿姨在翻我小时候的日记本。”明月锋说,“我不让她看,揣兜里带回来了。”
“她早就看完了。”印寒说。
“我知道。”明月锋说,“我带回来回忆一下童年。”他掏出钥匙打开家门,“原来我还写过‘我要和梅绮印寒做永远的好朋友’,当时为什么没写林城城来着?”
“你嫌他只会哭,不会打架。”印寒说。
“这都记得,你厉害。”明月锋趿拉着拖鞋去厨房洗水果,“这俩人当年考去哪儿了?没听说什么消息。”
“他们都考去了南方,梅绮考到长沙,林城城考去广州。”印寒说,“我听妈妈提过。”
“行吧,都挺好。”明月锋说。
“你想找他们吃饭吗?”印寒问。
“不了,我就是好奇八卦一下。”明月锋递给印寒一把削皮刀,示意他帮忙剥猕猴桃,“这么多年没联系,突然联系上挺奇怪的。”
着实是明月锋的处事风格,印寒低头将手中的猕猴桃削成绿色的椭圆形,切块,倒入酸奶,搅拌。明月锋往嘴里扔了一颗洗干净的冬枣,像只仓鼠一样鼓起腮帮子,咯吱咯吱咀嚼。
悠闲的傍晚时光转瞬即逝,印寒自觉地抱着被子走进客卧,明月锋没说什么,门板半掩,两人隔着一堵墙安稳地深睡一整晚。早上谁也不想做饭,给猫碗倒满粮加满水,下楼买两个煎饼,拎去办公室吃。
地铁一如既往地拥挤,明月锋生怕把煎饼挤扁,缩在角落,拍拍印寒:“你站稳了,帮我撑一个空间放煎饼。”
印寒瞧他一眼,满脸写着无语,遂直挺挺地杵在他面前,任人来人往,脚下生根,不动如山。然而姿势虽然摆得好,下一站停车,人潮汹涌,巨大的惯性将印寒拍进明月锋怀里,俩人彻底把紧贴在一块儿的两个全家福大煎饼挤成[煎饼.zip]。
明月锋庆幸地叹一口气:“还好没买豆浆。”
印寒则借机抱紧小伙伴的腰,闷声笑个不停。
“笑屁啊。”明月锋不理解印寒的笑点,“你能站直吗,我把煎饼抽出来。”
“不能。”印寒理直气壮地拒绝,吸一口小伙伴颈间温暖的气息,又故意蹭过柔软的脸颊,仗着人多明月锋拿他没办法,大肆占便宜。
第93章 柳暗花明
印寒的心眼不多,对付明月锋足够,其中猖狂全倚仗对方的纵容。饶是被印寒堵在角落如此欺负,明月锋眼睛半阖,当做没看见,嘴里抱怨着:“煎饼没法吃了。”
“能吃。”印寒说,他抽出压扁成两张纸的塑料袋,止不住笑,“就是不太好看。”
终于到国贸站,地铁门一开,潮水般的人群推着明月锋和印寒往前走。成群结队、叽叽喳喳的小孩儿们路过,吵得人头脑发晕,明月锋说:“放暑假了,到处都是研学团。”
印寒提着肩膀走在他身边,侧身帮他挡住横冲直撞的孩子们,问:“喝点什么?”
“咖啡吧,我看前面有家瑞幸。”明月锋说,“煎饼配生椰拿铁,中西结合。”
买完饮品,走过两个十字路口,踏进办公楼,乘电梯到达二十八层,坐进办公桌后,打开电脑,熟悉的压力涨潮般漫过心口,明月锋叹了口气,打开塑料袋吃早餐。电脑前枯坐一上午,查阅了各种资料,找到几条人事变动新闻,明月锋浸淫时装行业近十年,通晓门道,但对华金这类的中央金融企业一窍不通。他的三亿现金拆分给三家投行托管,每隔半年拿分红,其余的事他看不懂,也懒得看,哪能预料到今日面对电脑,苦心研究华金总经理及业务板块的艰难处境。
隔行如隔山,时装和金融的距离堪比跨越太平洋,报表和曲线图搞得明月锋头晕眼花,只求苍天有眼,赶紧来人救救他。
许是老天爷终不忍心看明月锋猝死在电脑面前,下午四点,前台打来电话:“明总下午好,前台有一位女士想要见您,她没有预约,但拿着华金总经理穆煦的推荐信。”
“嗯?”明月锋支棱起来,“请问这位女士叫什么名字?”
“阚梦然。”前台小姐说。
“好的,让她上来吧。”明月锋挂断电话,兴奋地搓搓手,老板椅原地转了个圈儿,而后整理表情,手臂交叠坐在办公桌后,等助理带人进来。
不一会儿,门口响起脚步声,助理推开门,恭敬地点头:“明总,这位是阚小姐。”
“您好。”明月锋站起身,绕过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与高挑明艳的女士握手,“我是明月锋。”
“阚梦然,这是穆总的推荐信。”阚梦然说,“华金正值多事之秋,穆总关照我,特意介绍我来面试斯宾塞。请问明总这边面试流程是怎样的?”
“咱们这次见面,就当是一个小面试好了。”明月锋没有坐回老板椅,而是选择了角落处的皮沙发落座,抬手示意阚梦然坐在他对面,“穆总最近怎么样?”
“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您可以单独找他聊。”阚梦然嘴巴严,并未对未来的新老板透露老东家的细节,“我这有穆总的联系方式,给您一份?”
“好的,谢谢。”明月锋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记下穆煦的手机号,他聊起阚梦然的工作经历,“你之前是穆总的……?”
“秘书。”阚梦然说,“负责一部分战略的工作。”
“介意讲一讲之前做过的项目吗?”明月锋问。
阚梦然从包里拿出一张彩印简历,递给明月锋,把过去的项目经历抹去数据,笼统地讲了讲问题、思路、对策和收益结果。
两人一问一答聊了一个多小时,明月锋问:“你还想做秘书吗?”
“不想。”阚梦然说,“我在穆总身上学习了许多处事方法,但在华金这种央企,关系盘综错杂,少有放开手脚锻炼的机会。我想借这次换工作,转换赛道,开辟新战场。”
“穆总在推荐信里也写了这个意思。”明月锋摊平信笺,端正俊逸的字迹赏心悦目,他说,“战略部的总经理刚被我开掉,腾出个位置,我打算给你试试,六个月试用期,薪资不打折扣,怎么样?”
“多谢明总信任。”阚梦然眼神明亮,透出满满的喜悦,她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别高兴太早,咱俩的前途都挂在穆总身上。”明月锋降低阚梦然的预期,“他要是说服不了欧洲总部那些大股东,咱们都得滚蛋。”
“我相信小穆总的能力。”阚梦然说,“毕竟Bernice女士是他无所不能的母亲。”
“我拭目以待。”明月锋耸肩。
继空降总经理后,战略部又空降了一位女经理,关于明月锋排挤老人、安插新人、拉帮结派的传言甚嚣尘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作祟者的身份。
对此明月锋不发表看法,他也不在乎沸沸扬扬的留言和猜疑不善的目光,有条不紊地调整营销计划,联系人脉,招揽人手充实团队。第三季度的财务报表比第二季度表现好了些,低成本裁员带来的收益远超预期,几乎冲平了曝光降低导致的销量下行、利润减少。
阚梦然坚决执行明月锋的想法,四处邀请五星级酒店做联名,精准投放,吸引用户视线。明月锋肉眼可见地忙碌起来,他开始频繁参与各种商务会议,天南海北的出差,竭尽所能地寻找切入点。
洲际酒店七楼的露天泳池旁,西装革履的业界精英们交杯换盏、言笑晏晏,明月锋位列其中,与一名女设计师交谈。
“明总,您当年在米兰办的那场秀,我在隔壁场。”女设计师与明月锋握手,双手递出名片,“时瞬设计,唐添。”
“斯宾塞,明月锋。”明月锋交换名片,“原来是当年的竞品公司。”
“现在也是竞品。”唐添说,“当年还有一争之力,现在拍马都比不上了。”
“唐老师谦虚,斯宾塞专注欧洲,国内市场不过尔尔。”明月锋说。
“再不过尔尔也是高奢水平。”唐添说,她退后两步,细细欣赏明月锋身上穿着的高定正装,感叹道,“不愧是斯宾塞。”
“贵司有没有兴趣和斯宾塞合作?”明月锋问。
“啊?”唐添一愣,“合作?”
“联名。”明月锋说,“我打算推出一条切合国内市场的业务线,将斯宾塞的高奢定位降低至中产。”
唐添起了兴趣,斯宾塞在时装行业的名号类似于白酒里的茅台,人人向往,却有心无力,若能借斯宾塞奢华高端的东风,但凡有点敏锐度的商人都会答应。
“咱们去那边聊。”明月锋指向吧台圆桌,从路过的服务员端着的托盘上拿起一杯白葡萄酒,绅士地俯身,“美丽的女士,您先请。”
唐添不仅是设计师,更是时瞬设计的老板,她抿唇微笑,顺应了明月锋的耍宝,抬脚走向小圆桌。明月锋跟上一步,手肘放在桌面,表情严肃地向唐添推销他的想法。
他的想法很简单,协助友商拉高品牌定位的同时,降低斯宾塞在消费者心中高不可攀的预期,搞联名无疑是最快捷的手段。两人在夜色和晚风中闲谈许久,唐添问:“除了时瞬,明总还打算和哪家做联名?”
“一个行业只选一个品牌,唐总无需担心同行竞争。”明月锋说。
“还有哪些行业?”唐添问。
“腕表、香水、化妆品、酒店、汽车、首饰、箱包、酒类。”明月锋说,“围绕都市丽人和绅士的相关行业。”
“这么听来,我要经常见到明总了。”唐添暗示。
明月锋笑开:“唐总愿意合作,我自然要多多在唐总面前刷存在感。”
唐添举起玻璃酒杯,与明月锋相碰:“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明月锋说。
第94章 姬金鱼草
忙忙碌碌一直到十月份,明月锋终于和选定行业的目标公司达成了基本意向,甫一落地北京,便掏出手机给董事长的宝贝儿子穆煦汇报工作,争取明年大展宏图的机会。
“国内是个巨大的市场。”明月锋瞟见一处安静的楼梯拐角,他走进去,关上门,压低声音说,“我需要更多的时间。”
“你叫什么?”电话那头温和的男声询问。
“明月锋。”明月锋答道。
“如果我给你争取一年时间,你能做到什么程度?”男声问。
“现在的业绩至少翻三倍。”明月锋笃定地回答。
片刻沉默,似是在思考,明月锋焦虑而忐忑地等待,约莫一分钟后,男声说:“我试试。”
明月锋松一口气,兴致满满地保证:“多谢穆总,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他挂断电话,点开财经新闻扫了两眼,为抱紧穆煦大腿,投其所好,明月锋即便不感兴趣,也养成了关注财经动态的习惯。
而今日的财经头条挂着华金的大名《华金金融换帅传言愈演愈烈 牛津毕业九零后总经理何去何从?》,俨然说的是穆煦。明月锋关掉手机,捏捏鼻梁,有些同情老板儿子的窘迫处境,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不大理解富二代不回英国继承千亿家产,千里迢迢隐姓埋名,跑到国内当什么劳什子央企总经理,令人费解。
明月锋没深想,拖着行李箱下楼,打车回家。
秋意浓重,薄雾如纱,他提着箱子到二楼,掏出钥匙开门,一声细弱的猫叫引起他的注意:“泽泽?”
灰猫年纪大了,嘴巴两边的毛发斑白,它慢腾腾挪动步子,尾巴高高竖起,走到明月锋脚边,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脚踝。
“你怎么还在这?”明月锋将箱子提进玄关,顺手关门,北师大九月初开学,按理说印寒九月份就该去海淀上班。明月锋八月下旬出差,在外面漂了两个多月,回来发现印寒没走,顿时心下怪异。他弯腰摸摸灰猫的脑袋,问:“你爸呢?”
猫咪亲昵地伸头蹭他的掌心,拖长声音“喵——喵——”地撒娇。
北师大校区分散,西城、海淀、昌平皆有分布,印寒被分到西城校区授课。他对这个工作地点分外满意,离崇文门近,正好不用搬走。他身体好,买了辆自行车,每天骑行四十分钟上下班,到点就走,坚决不多待一分钟。
年轻帅气的博士生站在一众或秃顶或白发的教授专家中,自带引人注目的光环。饶是印寒不善言辞,气质拒人千里,仍然防不住热心的中老年同事询问感情状况,积极地给他介绍对象。
于是在上班第一周,印寒板着脸对办公室主任说:“我喜欢的人是男生。”
这句话但凡搁在律师事务所、会计事务所、互联网大厂、广告公司、外企,不过是让人会心一笑的小提醒,不足为意,但放在传统的事业单位,冲击力不亚于一颗核弹。
印寒不在乎。
他只在乎准时下班,回家喂猫,站在阳台上等待归家的明月。
至此,印寒的工位周围再没人来问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虽然同事频频投来异样的目光,总归是安静许多。他合上民法典,将电脑屏幕里的论文一一关闭,关掉电脑,提起黑色背包扔在肩上,迈着轻快地脚步下班,算算日子,明月锋该回家了。
没有经验的讲师从本科生带起,印寒的俊美足以在男生比例较小的法学专业引发一场风暴。比起尚存分寸的同事,刚刚迈过成年礼的学生们攻势凶猛,男生的嫉妒、女生的倾慕,汇成色彩斑斓的河水向他涌来,比如今天,印寒的自行车把上卡了两朵玫瑰花。
娇艳的花朵向着夕阳盛开,昏沉的光线将自行车的影子拉扯悠长。印寒在自行车旁站了一会儿,捏起花枝,小心翼翼地将它插进一旁的花坛中。他弯腰解开车锁,把U型锁挂在车头上,推着车走出校门,沿着狭窄的胡同慢慢走。他想起明月锋送他的礼物繁多,他却没有精心准备过什么礼物送给明月锋。
鲜花就不错。
从恭王府一路骑到崇文门,路过许多精致的花店,他选择离家门口最近的一个小门面,走进去,在花店里转了两圈。白色的铃兰、鲜红的玫瑰、温暖的向日葵、忧郁的风信子,印寒思考明月锋像什么——
像月亮。
印寒呆呆地站在鲜花簇拥、潮湿狭小的花店中,思考半晌,站在柜台旁包装花枝的女店员问:“你好,需要什么花?”
“我、”印寒磕绊一下,茫然地看着店员,“我要这个。”他指向一丛淡黄色不知什么品种的花朵。
“姬金鱼草。”店员说,“它是一种小众的花朵,花语是‘请察觉我的爱意’。”
“就要它。”印寒觉得内容很符合他的心意。
“要几支?”店员问。
“三支。”印寒说,三支看起来不多不少刚刚好。
店员将三支花朵包装好,绑上淡黄的丝带,系成一个精致的蝴蝶结,递给印寒:“二十八块。”
印寒握紧花束,付过账,推着自行车朝小区走去,心下暗自雀跃,希望明月锋在花谢之前回来。
明月锋站在灶台前,打开抽油烟机,拧开火,往锅里倒葱姜蒜。隐约听见玄关处开门的声音,他抬高声音:“寒寒,过来帮我煮面条。”
印寒拿着花,蹑手蹑脚迈进厨房,站定在明月锋手边,他捧着花,向明月锋展示:“送给你。”
“谢谢——这是什么花?”明月锋转头,新奇地捏捏嫩黄的花瓣。
“金鱼草。”印寒说,“很好看。”
“是的。”明月锋说,“放在餐桌上吧,明天我买个花瓶装它。”他反应平淡,视线移回炒锅,手执锅铲翻炒食材。
印寒失落地垂下手,将姬金鱼草放在餐桌上,打一瓢水倒进小锅,站在明月锋身边煮面条。
“工作感觉怎么样?”明月锋问。
“一般。”印寒说。
“和同事相处得好吗?”明月锋说,他想起印寒独来独往的孤僻性格,无奈地叹气,“有个饭搭子也行啊。”
“没有。”印寒硬邦邦地回答。
“好吧好吧,你有你的处世之道。”明月锋投降,他把芹菜炒肉倒进餐盘,继续往锅里倒油炒下一盘菜,“这次出差,珠三角和长三角两头跑,见了三十来家企业,累死我了。”
“当然,有意向的企业居多,斯宾塞的招牌还是很管用的。”明月锋说,聊起工作的他眼中满是闪耀的火光,“等我明年做出效益,拿到明珠峰会的邀请函,就能和无垠搭上线了。”
印寒说:“你可以的。”
“我当然可以。”明月锋信心满满,唇角上扬,“我小时候曾想过拿回我爸妈创办的品牌,可惜只是想想。那时候‘秋日青崖’多火啊,新闻联播前五分钟的黄金时段打广告,全民狂热,不愁销路。”
“现在呢,竟然有品牌重组的风险。”明月锋说,“真是风水轮流转。”他关掉轰隆作响的油烟机,“也只有沦落至此,才给我肖想的机会。”
印寒看着明月锋清俊疏朗的眉眼,心下琢磨,娇弱的花朵着实与明月不相配,对方适合锐利的刀刃、温凉的溪水、坚硬的磐石,他的目光只会落在并肩战斗的队友,而不屑于回应微弱的乞求。
与明月锋打交道,委婉的暗示全然无用,足够强硬,才能博取他的注意。
捋清楚逻辑的印寒抓住明月锋的围裙带子,凑过去,吻在唇角,问:“花好看吗?”
“好看。”明月锋没有推开他,也没有跳起来骂街,他将炒锅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
水流哗啦啦地冲洗锅底的油污,明月锋捏了捏鼻梁,长期出差身心疲惫,他懒得装了。
第95章 玫瑰
印寒发现明月锋的态度软化些许,至少他搞突然袭击的时候,明月锋不会跳起来愤怒地指责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改变很好。
十一月下旬,冷凉的寒风随着初冬的脚步吹进千家万户,明月锋打开衣橱,对着穿衣镜整理领带。他上周与穆煦见面,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启发,或许是启发吧。
不出他所料,央企的原则决定了身负外资背景的穆煦走不了多远,为逃避审查,穆煦选择与一位世家子弟联姻,并要求华金注资斯宾塞中国区。这意味着斯宾塞(中国)有限公司由百分百的外资控股,转型成中英合资。
无情且有效的手段,穆煦既免去了冗长的审查研判,又维持住光鲜亮丽的资本家身份,还获得了一位有钱有势的丈夫,一举三得。
明月锋垂下眼睛,将金色的领带夹卡在合适的位置,是时候找一找无垠集团时装事业部的总经理了。
“明月。”印寒站在卧室门口,敲敲门板,“来吃饭。”
“就来。”明月锋关上衣橱柜门,走向印寒,目光倏忽柔和,“我昨天和穆总开会,谈到你来着。”
“谈我什么?”印寒好奇地问。
“穆总说,感谢你为他节省一大笔用人成本。”明月锋说,“我和他的营销思路不谋而合,都不想找昂贵又没用的流量明星。”
“其实,”印寒拉开椅子坐下,“给我点时间,让我查清楚那些人从账目上偷走了多少钱,还能进一步索赔。”
“太繁琐了。”明月锋说,“你要多少时间?”
“不知道。”印寒说,“只要你想做,我帮你。”
“你总在帮我。”明月锋说,他拉开餐桌下方的小抽屉,拿出一把崭新的车钥匙塞给印寒,“这是毕业礼物。”
一辆背线流畅、气质优雅的深蓝色保时捷911卡雷拉4S,明月锋表现得漫不经心:“我上周见到穆总,他说想提一辆保时捷,我陪他去4S店逛了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