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雾除了给雾哀作配,克洛宁和斯宾塞也买走了我们的设计新品哦。”Darlene炫耀地说,满脸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Darlene真厉害。”明月锋操着夸小孩的语气敷衍红发大美女,“走向欧洲,走向世界!”
“Here we go!”Darlene挥舞拳头,脸上挂着要征服世界的跃跃欲试。
初冬秀位于米兰郊区的一栋废弃工厂内,以工业、钢铁、机械为主题的秀场布置为黑白灰风格,充斥着管道、水泥、红砖的冷硬元素。明月锋站在秀场边缘,说:“这风格,主办方应该在首钢办,比这里更酷。”
韩芸青笑着说:“主办方估计不知道首钢。”
明月锋带来的四个年轻女模特,兴奋地在场地里走来走去。她们都是与雾哀签订长期合作关系的模特,名气不算大,要价不高,均未想过能有机会登上国际秀场。
“这次秀是多品牌的联合秀,时间不多,一人走一次。”韩芸青跟模特们交代,“但你们能遇见许多大品牌和优秀的模特,各位加油。”
“加油!”四个小姑娘信心十足,“放心吧芸青姐,我们不会给公司丢人的。”
“我相信你们。”韩芸青说。
明月锋这次带来的四套时装,是别出心裁的中式工业风,使用丝绸和刺绣等经典中式元素组成冰冷坚硬的工业风格。丝绸的柔软化为齿轮的纹路,刺绣的光泽变成铁器的锋芒,精巧的设计将互相矛盾的材质糅合得宛如天成,丝毫不输于百年时尚品牌。
“市场部那群人本来想宣传‘重工’,我没让。”明月锋满意地打量四套时装,“我理解的‘重工’是繁复多变的纹饰,密不透风的布局,这套衣服纹样详略得当,留白居多,不适合用‘重工’一词。”
“Ming的审美真是上帝的礼物。”Darlene赞美道,她看着四位模特光裸的脖颈和手腕,摸摸下巴,“既然彩排,就穿齐整些。”她指挥员工拿来相搭配的四套首饰,亲手戴在模特身上,有纯然的金银制品,也有温润的玉石镶嵌,与服饰浑然一体,相得益彰。
明月锋看着T台上器宇轩昂的模特们,信心十足地说:“这将是雾哀的又一里程碑。”
第二天的秀展大获成功,摄影师们端着长短不一的镜头,拍摄聚光灯下高傲的模特和她们身上价值不菲的华贵服饰。明月锋仰头望向T台上昂首挺胸、婀娜姿态的模特们,他面无表情地坐着,不见骄傲兴奋,视线平淡,眼尾泄出几分疲倦。
印寒坐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询问:“不高兴吗?”
“有点累。”明月锋说。
“结束后,一起去公园散步吗?”印寒问。
“好。”明月锋应下。
忽高忽低的情绪宛如潮水涌动,不受明月锋控制,幸好有印寒陪伴,嘘寒问暖,百般体贴。走在公园的池塘边,蜿蜒的石子路深入树林,明月锋睫毛低垂,思绪不由得拐去奇妙的地方。假如印寒不是楚悠和印诚久的儿子,单单冲这份诚挚的心意,明月锋会毫不犹豫地接受印寒的追求,发展成恋人关系。但若他们两人不曾一同长大,两小无猜,明月锋又怎会慷慨大方地向印寒敞开心扉?
这是一个打了死结的悖论。
印寒说:“赖祥云想把你赶出雾哀。”
“我知道。”明月锋说,“之前我在欧洲打造名气,雾哀的业务离不开我,他尚且能忍。我回国,意味着跟他抢夺控制权,他自然不愿意。”
“我如果是赖祥云,也会想方设法地把讨厌的大老板赶出去。”明月锋说,“就是不知道他准备拿什么手段对付我。”
明月锋很快就会知道赖祥云的手段,在他落地北京首都机场的半小时后,翻云公关的电话打了进来。
“明老板,好久不见,我是邢泱。”电话那头的男声比起当初的小实习生,成长得沉稳可靠,他语速极快,开门见山,“我向您汇报一下这两天发生的舆论事件。米兰初冬秀前一天下午,三个橙子女装发布冬季新品打样图及预定链接,设计图与雾哀初冬秀的四套时装一模一样。”
“现在微博热搜#雾哀抄袭三个橙子#话题空降第七名。”邢泱说,“相似抄袭话题共十三个,显然有水军团队背后运作。”
“三个橙子怎么说?”明月锋问。
“他们咬死了原创设计,要求雾哀道歉。”邢泱说,“您打算反击还是?”
“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想。”明月锋说。
“好的,您忙。”邢泱挂断电话。
明月锋将手机揣进口袋,心脏“砰砰砰”地跳动,骤然升起的烦躁焦虑使他不得不攥紧拳头,平复呼吸。印寒偏头,见明月锋嘴唇抿得泛白,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雾哀被告抄袭。”明月锋说,这四份图纸是他在近八十份设计中精挑细选,压着设计师多日打磨得来的,绝不可能抄袭,至于三个橙子怎么得到的图纸——明月锋掏出手机,拨出号码,“喂您好,我要报警。”
警察的办案速度远低于舆论发酵速度,待警方正式立案调查,雾哀媒体账号下汇聚了乌央乌央的声讨评论,早早给这个年轻的女装品牌定了罪。赖祥云假意安抚,一边用官方账号发布秀场视频,怼网友是非不分,一边买通稿,暗示明月锋全权负责设计稿和秀场布置,不由分说地扣黑锅。三个橙子女装更是极尽委屈地表演,指责雾哀大品牌欺负小透明,将他们的设计图原封不动地偷去米兰秀场,丢脸丢出国。
期间一小撮网友质疑三个橙子为何在初冬秀前一天发布打样,是否有碰瓷之嫌,抑或材质高下立见,雾哀的剪裁和工艺更高级之类的,都被愤怒的舆论浪潮一把拍下,消失不见。
“你们可以拿出更多证据,比如设计过程稿、打样过程稿。”邢泱出主意,“三个橙子是偷的图纸,肯定拿不出这些东西。”
“谢谢,稿子都放在公司了,我明天去找找。”明月锋说,“时间不早了,邢先生,早点睡。”
“明老板,别担心。”邢泱语气强横,“有我在,就算你真是抄袭的,我也能把舆论扳回来。”
明月锋被邢泱绝对的自信逗笑,他说:“那就麻烦学弟了。”
印寒炖了两个雪梨,用汤勺舀进碗里,敲敲明月锋的门。
“进。”明月锋靠在床头玩手机,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但他就是止不住翻阅热搜新闻的手。
“给。”印寒递给明月锋一碗梨汤,目光扫过对方手机屏幕里的微博页面,说,“别看了。”
“嗯。”明月锋盘腿坐起来,端起瓷碗,一勺勺往嘴巴里填甜滋滋的梨肉。蜂蜜和枸杞熬煮的一整个圆梨,用勺子边缘轻易挖下一块,软糯清甜,口感极佳,明月锋烦躁的心绪逐渐平缓,他说:“这件事过去之后,我想把雾哀卖掉。”
“休息一阵子也好。”印寒坐在明月锋身边,低头吃梨。
明月锋说:“今天别走了,陪我休息。”他罕见地表露软弱,像是重压之下破罐子破摔的难过。
印寒吃完雪梨,收起瓷碗去厨房刷洗干净,洗澡换衣上床,靠墙躺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明月锋,肉眼可见的欢喜。
明月锋关掉顶灯,仰面躺下,呼吸均匀,他睡相极好,能保持一整晚不动弹。心事重重之下,往日质量过硬的睡眠,今晚也变得飘忽不定,明月锋双眼轻阖,仿佛躺在浅浅流动的溪水中,阳光透过清澈的水面照在他脸上,一大群锦鲤逍遥自在地游过身旁。他浮起来,脚下是滑腻冰凉的鹅卵石,眼前是川流不息的公路。以他的身体,分割两个世界,腰以下是森林,腰以上是城市。
明月锋看见印寒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亲他一下,脚下生出繁茂的根系。印寒抱住他,手臂化为树枝,将他紧紧缠绕,一只喜鹊飞过来,在印寒蓬松的卷发上做窝。
冷凉的月光照射入窗,察觉到明月锋陷入浅眠,印寒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半撑起胳膊,支着头观察身边小伙伴的情况。明月锋全然放松,毫无防备,印寒凑过去,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明月锋耳边。浅粉的唇印在明月锋额头,接着向下,掠过鼻尖,停在唇角,印寒屏住呼吸,他似乎听见脑海里神经紧绷到近乎断裂的声音,低头,克制而温柔地吻住两片薄厚适中的唇瓣。
心中的猛兽蛰伏了十几年,于浓稠漆黑的夜色中,缓缓睁眼。印寒不敢贪多,舌尖舐过,留下一道暧昧的水痕,接着翻身躺平,咂摸那一点偷来的甜。接着他理直气壮地搂住明月锋的腰,将对方扒进怀里,闭眼睡觉。
明月锋不是没有察觉,梦里亲吻的触感太过真实,但印寒头上顶着只嘎嘎大叫的喜鹊吸引了他的视线。他靠在树干上,仰望越长越高的印寒大树,眨眼间,大树消失不见,城市和森林也销声匿迹,明月锋独自飘荡在无垠的宇宙中。他降落在光秃秃灰扑扑的月球上,眺望遮掩半个天幕的蓝色水球。
整个梦像一个警告,又或是预兆,明月锋醒来,深觉喘不上气。印寒的手臂牢牢地勒在他腰腹间,脑袋也埋进他肩窝里,导致明月锋一睁眼,惊讶地深呼吸,鼻腔吸进一///根纤细的卷毛,被刺激得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阿秋!”
“印寒!”明月锋恼怒地挣了挣身体,想要摆脱宛如牛皮糖一样的发小,怪不得他梦见印寒变成大树,这家伙都快镶他身上了。
“喵。”听到动静的灰猫,站在门框旁探头探脑,好奇地歪歪脑袋,观察两只手脚打结的人类。
“我去做饭。”印寒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小跑出卧室,背影犹见几分欢悦。
明月锋无奈地坐起身,因公司事务造成的烦闷被印寒折腾得忘却些许,他拍拍床铺,对灰猫说:“上来。”
灰猫纵身一跃,跳进明月锋怀里,仰起脑袋用湿漉漉的鼻头蹭他的下巴。
印寒上午有课,明月锋便独自前往公司,海淀黄庄距离百子湾要穿过大半个北京城,乘坐大概一个多小时的地铁,下车时明月锋暗暗决定晚上回空置三年多位于崇文门的自家小屋。
公司前台静悄悄的,明月锋推开玻璃门,直奔设计部。大开间里来来往往的员工看到明月锋,纷纷停下脚步,或惊异或好奇地目送他的背影。赖祥云打开门,笑眯眯地走向明月锋:“明老板,进屋谈。”
“今天不找你。”明月锋敲敲桌子,示意面前的设计师,“小吴、小齐,把你们电脑里存储的过程稿整理一份发我。”
两位设计师双双看向赖祥云,赖祥云说:“看我做什么,给明老板发一份。”
明月锋察觉不对劲,他说:“不要耍滑头,我知道公司里有内鬼。”他盯着赖祥云,试图从对方伪装的笑容中找出漏洞。
“明老板,这话说得有点过了啊。”赖祥云说,“你负责的项目出现问题,诬陷打工仔多不合适。”
明月锋手机嗡嗡作响,一共三条信息,前两条是两位设计师发来的草稿图,后一条是翻云公关的邢泱【明老板,三个橙子发布过程稿了。】
“这过程稿有用吗,要不要市场部的同学帮忙用官方微博发声明?”赖祥云故作关心地问,笑容中的恶意不加掩饰,“明老板不要单打独斗嘛,咱们是一个团队,合该相互照应。”
明月锋冷哼一声,环顾四周,近一百号员工悉数是陌生面孔,赖祥云赶走了所有的初创员工,若非印寒坚守法务部,他明月锋在国内业务线没有一个亲信。
“你知道你最可怜的是什么吗?”赖祥云踱步到明月锋身边,小声与他咬耳朵,“你最好的朋友,最希望你破产。”说完,他轻轻环抱一下明月锋,像交情深厚的老朋友一样揽着明月锋的肩膀向门口走去,“发生这样的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事情会解决的。”
明月锋将赖祥云的话归结于挑拨离间,他丝毫没有怀疑印寒的真心。印寒本不需要帮他照应国内业务,出于兄弟情谊,才坚持参与大大小小的会议,帮助明月锋掌控公司发展情况。印寒希望他破产,为什么?他和印寒是一家人,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反倒是赖祥云的话没头没脑,颇惹人发笑。
“你别忘了,我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明月锋说,“这是我的公司。”
赖祥云说:“公司声誉一降再降,你觉得那些股东们不会嚷嚷着撤资?我手里可没有那么多流动资金填窟窿。”他笃定明月锋会让步,毕竟三年前出让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换取了六千万注资,他不信明月锋随手能拿出这么庞大的资金回购股份。届时股东撤资,明月锋肯定要出让手中的股份寻求买家,他认识的几个熟人顺势低价购入,慢慢将明月锋挤出主导位置。
明月锋不想和赖祥云打嘴仗,他拉开玻璃门,信步离去,脊背挺拔,姿态悠然,自带一番洒脱自在。
随着三个橙子提前发布过程稿,舆论几乎将雾哀钉在抄袭的耻辱柱上,甚至有好事者给米兰初冬秀的承办方写信控诉雾哀抄袭。事态进一步扩大,三个橙子叫嚣着要求雾哀道歉,警方刚刚立案未有其他动作,邢泱打电话给明月锋出主意:“要不咱就装死,挺过这半个月再说,网民的记忆只有七秒。”
“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明月锋找了一处绿化带里的长椅坐下,疲惫地揉捏鼻梁,“估计等会儿股东就打电话来催了。”
“怕什么,他们才拿二十的股份。”邢泱心大得很,“扛不过就滚。”
“说得简单,我去哪弄六千万。”明月锋说,“我再想想,你忙你的。”他挂断电话,后仰身体,望着湛蓝的天空和摇摆的枝杈,思绪放空,平心静气。
手机嗡嗡嗡地再次响起,明月锋抬手将听筒贴在耳边:“喂?”
“明月。”印寒说,“别担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明月锋问。
“不着急。”印寒翻过一页书,表情冷淡,唇角微微上翘,似乎在笑,带着些难以理解的意味深长,“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明月锋问。
“等到——赖祥云忍不住露出野心的时候。”印寒的语气古怪且陌生,传到明月锋耳中令他感觉似曾相识。
明月锋心里清楚,印寒是天生的阴谋家,他聪慧、机敏、道德薄弱、不懂共情。如果没有人心怀善意地引导教育,印寒这样极端偏激的秉性,归宿只会是监狱牢房。印寒已经许久没有在明月锋面前,将阴暗面展露无遗,低沉含笑的声音,宛若恶魔低语,透过听筒,引诱灵魂深处飘摇的负面情绪。
印寒不会害明月锋,不代表他不会仗着优秀的头脑,欺负其他的倒霉蛋,比如赖祥云。明月锋心里咯噔一下,问:“你不会要半夜套他麻袋吧?”
印寒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比小时候聪明多了。”
明月锋被他别扭的语气逗乐,吭哧吭哧笑了半天,说:“好吧,你下课了吗?”
“刚离开导师办公室。”印寒说,博士课程松散,多以项目形式的研究课题为主,他一边兼职一边写论文,幸好脑子灵光,两边都不耽误。
“你之前说韩琪国和王石磊结婚,给你发了喜帖,婚礼在哪天?”明月锋问。
“下周六,惠和大厦。”印寒说,“你要去吗?”
“你不是说要等,我又没别的事情做,不如去见见老朋友。”明月锋说,“说起来也有……七年多没见了。”
“我和你一起。”印寒说。
“咱俩本就一家人,随一份礼。”明月锋眼中精明不减,“划算。”
印寒站在树下,一只手捏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抠树皮,听见明月锋精打细算的话语,弯弯眼睛,说:“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出席婚礼,你陪我去商场?”
“行,东单吧,我在王府井地铁站等你。”明月锋应下。
印寒愉快地挂断电话,朝校门口走去,他心情极好,往日冷若冰霜的脸庞生动起来,高山冰川融化,雪水化为溪流,柔和的眉眼若有桃花盛放。他性子孤僻,虽然长得好,学弟学妹们见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恨不得离他八丈远,就连导师也不敢触他霉头。这几个月明月锋情绪低落,和他同吃同住,脾气古怪的天才学长总算露出笑模样,导师见缝插针给他塞了两个硕士生,要他帮忙带一带呆瓜学弟。
“一个不多,两个不少。”脾气很好胆子很小的导师童锡小心翼翼地观察印寒的脸色,“你看,我今年收了六个硕士,小枣帮我带两个,你帮我带两个,我自己带两个,正正好。”
“不带。”印寒不上当,他两个兼职,一个项目,这周还有两个研讨会,哪有空带孩子。
“小印同学,多接触社会固然重要,培养后辈、替老师分担工作也是很重要的嘛。”胖乎乎的小老头壮着胆子劝说,他是印寒的硕博导师,两人搭档四年,彼此知根知底,按理说小老头不该害怕印寒,但他和印寒对视,就忘了该说什么话。
活像兔子见鹰,直想撒腿就跑。
“我一个人带不过来啊。”小老头假装抹眼泪,抹着抹着真就抹了一手水,“我知道你争气,你一学期的论文赶小枣一年的数量,可是你师弟师妹毕不了业怎么办啊,你就帮帮他们吧。”
小老头装哭装得太逼真,然而印寒郎心似铁并不为之所动,他仍要拒绝,小老头下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喉咙:“你拒绝就一辈子没对象!”
谁能想到北大法律系知名教授童锡是个缺德鬼,这句诅咒晦气得很,印寒不得不憋屈点头,换来小老头的喜笑颜开。小老头给他分配了两个男硕士生,均匀分摊印寒的冷气,他唠唠叨叨地嘱咐:“他们不如你聪明,你悠着点,遇到问题别上手。”
“知道了。”印寒对带孩子没兴趣,如果小孩是明月锋,则另当别论。想起明月锋小时候的模样,印寒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他晚长,个子小,明月锋经常把他当个抱枕搂着抱着揣在身上,少年如一轮璀璨的白玉盘,走到哪都惹人注意。作为白玉盘怀中的小豆丁,印寒无疑分得一些光辉,温柔的爱护浸润着他懵懂冷漠的灵魂,让他尝到蜂蜜般的甜味,让他如飞蛾扑火一般偏执地追寻月亮。
站在地铁站里等车,印寒的好心情在手机呼入陌生号码的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喂,哪位?”
一句话冻得对面人瑟瑟发抖,学弟怯生生地问:“你好,请问是印寒学长吗,导师说以后您带我们做课题。”
“嗯。”印寒说,“周五上午开碰头会,见面说细节,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没有了。”学弟显然已经被导师的叮嘱和周围同学的夸张渲染洗脑,心里哀叹自己倒霉透顶摊上闻名全院的冰山学长,虽然脸很好看,能力超强,但并不能抹平他的心理阴影。他几乎可以预料到未来三年的悲惨生活,很好,想三更半夜静静地吊死在学校门口。
地铁呼啸而来,门打开,印寒迈步进入,他端着手机,走到角落处给明月锋发消息【烦死了。】
【明月锋:怎么?】
【印寒:导师让我带两个硕士生。】
【明月锋:哎呀,寒寒当老师啦。】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明月锋的揶揄。
【印寒:以前导师都没让我带过。】明月锋不在国内那三年,印寒的脸色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冷酷几分,小老头瞅着他就不敢张嘴,哪敢让他带学生。
坐在公园里吹风的明月锋不清楚印寒在学校里的具体细节,他单知道印寒成绩优秀、课业顺利,以为小伙伴十分适应大学生活。他敲打手机【你们学校的硕士生不难带吧,毕竟都是状元水平,脑子一个比一个好使。】
【印寒:那我也觉得很烦。】
【明月锋:好吧好吧,等会儿请你吃冰淇淋。】
【印寒:好。】
明月锋弯弯眼睛,小时候的方法一如既往的管用,他眼中的印寒像只馋嘴的小羊,给一把美味的牧草,什么烦恼都忘得干干净净。他站起身,向地铁站走去,脑海中构思着去参加婚礼该穿什么衣服,不能太花哨,抢夺新郎新娘的风头,也不能太随意,显得自己不够重视。
于是明月锋买了一件浅咖色的羊绒衫,印寒买了一件中长款的灰色风衣,以及两条一模一样的格子围巾,末端点缀一片深红色枫叶绣样。围巾是印寒强烈要求买下的,并亲手给明月锋打了个蝴蝶结。
“不是,围巾是这么系的吗。”明月锋哭笑不得,他张开手臂,扬起下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活像个待拆的礼盒。
印寒觉得很可爱,他捏捏蝴蝶结,玩心大起,捂住明月锋的手不让他解开。
“别让我在这里丢人了。”明月锋躲避印寒的手,动作没有对方快,被印寒逮个正着,无奈地手腕并齐压在胸前,拖长声音服软,“快帮我弄开。”
打闹间印寒有些上头,他盯着明月锋的唇瓣,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说:“叫哥哥。”他比明月锋年长四个月,由于小时候个子矮,明月锋反倒更像他哥哥,两人互相称呼名字,从未以兄弟相称。
明月锋听到这个要求,惊讶地瞪大眼睛,羞耻的绯红色自脖颈向上延伸,眨眼间蔓延脸颊,他呆呆地看着印寒:“啊?”
第81章 见面会
印寒尴尬又兴奋,他扯着围巾蝴蝶结的尾部,凑近明月锋,学着对方专用的撒娇语气拖长声音说:“叫一下嘛。”
温热的吐气拂过耳垂,明月锋抿唇,倾尽全力也憋不出那两个字眼,他推了推印寒,没推动,眉头轻蹙,转而想起毕业典礼上印寒借酒装醉强吻他的场景,不由得担心这家伙大白天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发疯,于是先下手为强,嗷呜一口咬住印寒的鼻尖。
“?”印寒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高挺的鼻梁上落下一个环状的齿印,看起来滑稽极了。
明月锋望着自己的杰作,忍了又忍,没忍住幸灾乐祸的笑容,扶着印寒的肩膀吭哧吭哧笑个不停,断断续续地道歉:“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我去给你买个创口贴。”他笑得站不稳,瞥一眼印寒郁闷的表情,抬手安抚地摸摸小伙伴受伤的鼻子,“谁让你欺负我,活该。”
印寒拍掉明月锋的手,指腹抚过凹凸不平的鼻翼皮肤,他可不要顶着个牙印去给呆瓜学弟们开组会。
明月锋狠狠地揉了一把印寒的卷毛,看一眼对方的鼻子,瞪大眼睛,用力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努力的止笑行为并没有成功,大约五分钟后,明月锋站在药店里,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提出购买要求:“你好,我要一盒创口贴,好看一点的,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打闹的时候我不小心咬了他的鼻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扶着玻璃柜台笑得直吸气,印寒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默默地转身自闭。
药店的销售人员忍俊不禁,拿来三种花色的创口贴,任由明月锋挑选。明月锋选来选去,拿起一盒粉色胖丁的创口贴,说:“就这个吧。”
“这个有配套的口罩。”销售递给明月锋一沓粉色口罩,上面印着一只生气的胖丁,莫名和现在的印寒有些相似。
“简直一模一样。”明月锋大方地包圆两样东西,撕开包装袋,掏出一个口罩,亲手给印寒戴上,说,“口罩越粉,打人越狠。”
印寒眯起眼睛,念在明月锋给他戴口罩的份上,没挠他痒痒。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这口罩虽然图样幼稚,但是明月锋挑选并给他戴上的,他既嫌弃又想炫耀,矛盾的情绪拧成死结。第二天的见面会上,两名敲了一整夜退堂鼓的硕士生见到了天才冰山学长摘下生气胖丁口罩后,鼻梁上还贴了个胖丁创口贴的奇景。
就,怎么说,很玄幻。
“额……”萌新硕士生翁远航在鼻梁上比划了一下,说,“学长,你是不小心撞门框上了吗?”
“朋友撞的。”印寒沉吟片刻,觉得“撞”这个词不能准确描述他和明月锋之间的关系,换了个更暧昧的动词,“他咬了我一口。”
“……”另一位萌新硕士生潘斌面色微妙地保持沉默。
而略微缺心眼的翁远航见印寒眼中含笑,大着胆子八卦道:“这个胖丁的创口贴也是她买的吗?”
“嗯。”印寒点头。
“哦——学长的女朋友是个很有童心的人。”翁远航起哄。
“是朋友。”印寒强调,他拿出一沓目测厚度能够胜任防身武器的文献,推给两名眼神清澈且愚蠢的学弟,“这是我挑选的文献,里面有我的批注和笔记,给你们一个月时间阅读,每周五向我汇报一次进度和心得。”
翁远航原地裂开,潘斌认真点头。
“下面我简单讲一下我正在做的项目,需要你们帮忙的部分以及时间节奏写在这张纸上。”印寒打开PPT,海量工作喷涌而出,两位硕士生一脸茫然地被工作淹没,不知所措。
印寒无疑是小老头门下最能干的学生,平时任劳任怨,毫无怨言,但小老头不仁,非逼着他带小孩,那他只能“万般不情愿”地把工作分给两个小孩,腾出更多的时间去找小伙伴玩耍。
待这两个小朋友受不了转嫁的压力,去找小老头哭诉,他也就能摆脱幼师身份,快乐地孤独写论文。如果硕士生们抗下了压力,作业完成得不错,他也乐得清闲,左右都不亏。
见面会开完,翁启航和潘斌一人抱着一摞资料,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教室,枯槁的神色说他们被妖怪吸走精气都不为过。至于印寒,他哼着歌戴上生气胖丁口罩,脚步轻快地走向地铁站,明月锋发微信说已经做好晚饭,等他回家吃。
“哎。”翁启航望着印寒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声在潘斌耳边念叨,“印学长居然有对象,我咋没听说呢?”
“我也才知道。”潘斌说,“听起来像还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