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九鹤:“…… ……”
他手一松,山殷滚了进来。
山殷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拍拍衣服,怒气冲冲道:“前天明尘说你有事走了,我在你仙府门口蹲了两天都没见着人。今日过来一瞧,你果然还在这!说,你们俩是不是又合起伙来蒙我!?”
方九鹤移开目光:“怎么会呢?我也是刚到不久。”
“刚到?”山殷狐疑,“你找明尘做什么?”
“明尘养的废仙病了。他急得不行,匆忙找我来,问我有没有相熟的医仙。”方九鹤骗起山殷来眼睛都不眨,煞有介事道,“这不,我刚把曲复上仙送走。”
过来途中,山殷确实遇见了曲复上仙。
他将信将疑片刻,神色稍缓:“那你……”
“山殷。”明尘的声音在此时忽然插进来,人影随之从墙后转出。原本银白柔亮的长发如今看起来又暗又毛糙,整个人也灰蒙蒙的,憔悴得很,“你来得正好。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明、明尘?”山殷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神来,顿觉方九鹤的话变得可信许多,“你没事吧?”
“我没事。”明尘哑着嗓子,疲惫又轻声道,“我化身回归不久,无法下界。你能不能替我走一趟?”
“啊?”山殷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你想做什么?”
“替我去一个叫淬玉山的地方看一看。”
明尘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自己究竟该如何做。
最后觉得,或许应该从孟知凡死亡的地方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说:
上仙要睡不着了,后悔得半夜都得睁着眼睛在想,我真该死啊
山殷揣上鸿雁玉佩,下界去了。
他在仙道盟的管事之位仍然保留着,毕竟修士闭关个一年半载消失不见再正常不过,回来重新递交一下身份牌就行。
仙道盟的效率很高,不到一日,就恢复了他的管事权力。
山殷先去了趟万书楼,本想借调一下淬玉山的地图,没想到发现了不久前围攻淬玉山的记录,还很新。
他借调出来,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顺手叩了叩玉佩,接通了传音。
记录很短,也很简略。
“……全死了,一个活口没有,没人知道那天淬玉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山殷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如今淬玉山煞气冲天,成了人人都不敢靠近的死地,你确定那个淬玉居还在?”
明尘在那头沉默了很久,只是道:“去看看,不行就回来。”
“哦好。”山殷收起记录,颠颠地去了。
几日后。
山殷到了淬玉山。
他不太确定地打量着这座似乎被犁过一遍的山包,四下转悠片刻,对着玉佩道:“这地方荒凉得像乱葬岗,连只乌鸦都没有,而且已经没有上山的路了……呃!这里怎么还有个烂掉的人头挂在这,吓死我了……”
玉佩里响起一声笑,声音有些模糊,似乎说话的人和玉佩隔着一段距离,懒洋洋地道:“你不会飞上去吗?”
一听便知是可恶的方九鹤。
“我当然知道能飞上去,就是跟明尘说一声而已。就你话多。”山殷翻了个白眼,赶紧绕开那个烂得发臭的人头,掐了个诀,“嗖”地飞了上去。
他飞得不高,一寸寸地找过去。
绕了两圈,山殷忽然“咦”了一声,放慢速度盘旋了一下。
“这附近怎么有仙元的气息?”
明尘微微蹙眉:“仙元?你再瞧得仔细些。”
山殷停下来,仔细辨认了一番:“真是仙元。还不是化身下界带的那种仙元,是很纯粹的仙君的仙元。”
“纯粹的仙元?”明尘听着玉佩里传来的声音,略一思忖,很快明白过来,“那是容昭飞升之前留下的,他把淬玉居藏起来了。以你化身的实力,不难看破。”
“不难是不难,就是……等会啊……”
明尘盯着那块微微发亮的玉佩,耐心地等着。
过了会儿,听见了某种窸窣的声响,还有山殷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不是这儿,也不是那儿……”
方九鹤也凑了过来,指点道:“若用阵法掩藏,阵眼通常会在……”
话未说完,只见玉佩猛地亮了一下,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响亮的惨叫,里面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愤怒的吱吱声。
“啊啊啊啊……我不是、呃!别打了……我没有恶意、唔噗——”
方九鹤脸色微变,拿起玉佩唤道:“山殷?山殷?”
玉佩的光剧烈颤抖着,忽闪忽闪,那边似乎正在进行激烈地搏斗。
明尘倒没有很急,只是流露出一丝疑惑,须臾,道:“他没事,大概和淬玉居门口的一株灵草打起来了。”
方九鹤眼中的担忧一滞,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和什么打起来?一株草?”
“一株草。”明尘重复道。
“……会看门?”
“对。”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极力忍耐的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玉佩停止了闪烁。另一头安静下来,只有微微的喘息声,似乎是终于逃脱了吱吱叫灵草的魔爪。
须臾,山殷颤抖又难以置信的质问响彻书房:“明尘!为什么你家门口的草会打人!!!”
明尘:“……”
这怎么能问他呢?明明他死之前还是一株很温顺很胆小的草,只会吱吱地欢迎人。
不过想想也知道,会教唆吱吱叫灵草打人的,只有容昭了。
方九鹤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戳戳玉佩,道:“我说,你不会连门都没进去吧?”
山殷怒道:“我这不是怕打坏了明尘家的门么!方九鹤,你别在那里偷偷地笑!我听得见!”
方九鹤一招祸水引东:“明尘也在笑。”
山殷:“?”
明尘咳嗽了一声,敛起笑意,正色道:“你再去一趟,告诉它,是孟知凡让你来的。”
“哦?”山殷将信将疑地折返回去,“它听得懂人话?”
“它不仅听得懂,还会认人。”明尘目光柔软了几分,“容昭带回来的这株草很聪明的。”
“哦,是,很聪明。”山殷在门口不远处站定,干巴巴道,“我一回来就看见它在给院子里的其他花花草草浇水,手法还挺熟练。”
明尘:“……”
方九鹤:“……”
山殷对聪明的灵草报了孟知凡的名字。
那株灵草愣了一下,凶悍的小卷叶顿时软下来,犹犹豫豫地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又凑近玉佩听了听明尘的声音,须臾,扭扭藤蔓,让开了一条道。
山殷:“……真的让我进了。”
“你家的草不错。”方九鹤支着下巴,偏头看向明尘,颇有些怀念道,“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很聪明的鹰。”
明尘随口道:“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死了。”方九鹤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拂了一下玉佩,“我还没飞升的时候它就死了……你听吧,我去那边的榻上歇会儿。”
“好。”
山殷一点也不介意少了个听众,一边在淬玉居里转悠,一边絮絮叨叨地把眼前之所见说给明尘听。
一个月前的那场围攻中,淬玉居很幸运地没有遭到一点破坏。
院中花草依然繁盛,姹紫嫣红地灿烂着,窗边还垂落着一串串鹅黄的小花。
厨房的案板上还有几片切好的肉,似乎正准备下锅,不过已经烂掉了,锅里的萝卜汤上浮着一层黑乎乎的霉菌。
卧房没有上锁,山殷轻轻一推就开了。
桌上落了层薄薄的灰,上面摆着一尊牌位,牌位前还有一束白棉绳系着的黑发,地上随意地扔着一本书。
山殷拾起来,翻到封皮那页,发现上面写着“无情道心法”。
“嗯……这个木牌刻上的字好丑,似乎和门口‘淬玉居’的字迹出自同一人之手。”山殷辨认了好半天,才勉强瞧出来,“孟知凡?这莫非是……死者牌位?罪过罪过,刚才我不应该说丑的。啊不对,人又没真死……”
明尘眸光动了动,垂下眼睫。
容昭还给他刻了牌位。
“这个白棉绳和头发,我好像在哪见过差不多的……”山殷努力思索,围着桌子转了两圈,一拍大腿,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之前下界找你的时候,我跑了很多地方,在南边的小村落里遇见过这种习俗。”
明尘一怔,追问道:“习俗?”
“对。他们会割下亲人的一缕头发,缠上白棉绳放在牌位前,等头七过了,再随着遗体下葬。据说这样转世时的坏运气就会被头发缠住,能庇佑死者下一世平安喜乐。”山殷顿了顿,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心法,有点迷惑,“容昭?无情道?”
明尘倏地攥紧了玉佩,指尖颤抖得厉害。
……下一世。
他记起来了。
肉身灵芝若被炼成丹药,就会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所以容昭杀了他,又祝福他下一世平安喜乐。
细思起来,先前一直不敢动手的仙道盟突然如此大肆进攻,难道仅仅是因为容昭重伤么?若是不慎失败,之后就要面对来自尊者的怒火和不死不休的报复。仙道盟难以承受,也绝不会如此草率行事。
但如果说……容昭的无情道心破了呢?
淬玉山失去了尊者的庇护,肉身灵芝成了人人垂涎的宝物。
……容昭又能怎么办?
那日无一活口的淬玉山,被藏起来的淬玉居,亲手刻的牌位,白棉绳束着的头发……明尘一点点补完了所有的来龙去脉。
浩荡的仙元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横冲直撞,书房内的所有物件都在微微震颤。
“砰”!
桌上的茶盏炸得四分五裂,水花四溅。
明尘有些仓皇地抬头望向方九鹤,似乎想说什么。
只见方九鹤干脆利落翻身下榻,瞬间移到他身后,一巴掌砍在后颈,把人打晕过去。
玉佩叮当掉在了地上。
“还有其他地方要看吗?明尘?喂,明尘你在听吗?”山殷晃了晃鸿雁玉佩,纳闷道,“没声儿了?”
“暂时没有了。”方九鹤一手扶着明尘,一手拾起玉佩,从容地应道,“你先在淬玉居歇会儿,有事再找你。”
“哦。”
方九鹤将明尘扶到塌上躺好,顺便收拾了那只碎掉的茶盏,正打算摸点果干出来打发时间,忽然听见明尘袖中发出轻轻的铃响。
他撩起明尘的袖子瞧了瞧。
是一枚系在手腕上的同心铃,上面刻着应声咒。
这种铃铛往往有一对,想把对方叫过来的话,只需要在应声咒上轻叩三下即可。像现在这样乱响,大概是因为另一枚铃铛的持有者试图把它摘下来。
方九鹤顿时有点头大。
因为另一枚铃铛,在容昭身上。
容昭醒了。
方九鹤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先过去看一眼。
毕竟明尘是自己打晕的,要是容昭醒来后没人看着出了事,自己也不好交代。
但是容小仙那脾气……指不定是谁出事呢。
方九鹤莫名有种悲壮感。
他还是去了。
刚到屋子门口,就瞧见容昭拖着迤地的长发迈过门槛,探头探脑的,有点迷惑又有点警惕,见到有人过来,似乎想要缩回去,但又停住,冲他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方九鹤:“?”
“这里是什么地方?”容昭把碍事的头发捞在手里,免得不小心踩到,“你有见过本尊者的道侣吗?”
“……什么道侣?”方九鹤思忖着,明尘的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在舌尖一转,又被咽了回去,“孟知凡?”
“对,本尊者找不到他了。”容昭皱起眉,心头躁意止不住地往上翻涌,又忍住,对眼前这个还算友善的陌生人礼貌地重复道,“你见过他吗?”
“见过。”方九鹤差不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略一思索,糊弄道,“他出门去了,很快就回来。”
容昭眼神一冷,警惕地退后半步,往袖子里摸了一下,没摸到绕指柔,嘴角绷得更紧了。
“孟知凡从来不会独自下山。你在糊弄本尊者?”
“这里不是淬玉山。”方九鹤避重就轻地解释道,“你受了重伤,孟知凡你带来这里养伤。其余的我一概不清楚。”
容昭一怔,看起来更加迷惑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安地拨弄了两下手腕上的铃铛。
“这是同心铃,在上面叩击三下,孟知凡那边的铃铛也会响三声。他应当已经在往回赶了,还请容……尊者少安毋躁。”
容昭闻言,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神色稍缓,问道:“你叫什么?”
“方九鹤。”方九鹤听出了其中的友好意思,趁热打铁地铺垫道,“既然你住在这,那我们以后或许会常见面。”
“不用了。”容昭冷淡道,“本尊者不习惯住在有人的地方,很快就会搬走。”
然后转身回屋,“砰”地关上了门。
方九鹤:“……”
虽然依然不太好相处,不过至少没有见面就被掐脖子,也算是不小的进步。
他又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才离开。
容昭目送着方九鹤的身影消失在窗纸上,紧绷的肩膀陡然一松,捞在手里的头发随之滑落下来,蔫蔫地拖在地上。
他的凡人不见了。
容昭很焦躁。
孟知凡是肉身灵芝,就算这里的人不吃肉身灵芝,也保不齐会把人抓去做点什么。
他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转身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头发,“扑通”跌在地上,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容昭爬起来,抓起地上的头发,准备找把刀修剪一下,忽然顿住。
以前他的头发虽然很长,但也没有这么长,这都不知有多久没修剪了。
养伤……么?
容昭垂眸,思索片刻,觉得方才门口那人的话还是不太可信,于是去找了段绳子,将头发束起来,开始认真地搜查屋子。
屋子很干净,也很普通。
脚腕上的银环和银链早就被明尘取下,换成了手腕上的同心铃。曲复留下的膏药效果很好,那些痕迹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容尊者一无所获。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证道飞升,也不记得在赤龙山发生的事了。
对容昭来说,只是那一日匆忙告别孟知凡,赶去赤龙山寻仇,然后……一睁眼便在这里了。
他查探了一下体内的灵力,发现灵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凝实浑厚的力量。数量很少,但总体还是要比尊者的实力强一点点的。
他也想过去外面溜一圈,但怕孟知凡回来找不到自己,就不折腾了,安静地呆在屋里,顺便给长长的头发编了个麻花。
这还是孟知凡教他的。
方九鹤回到书房的时候,明尘正捂着后颈从榻上艰难地爬起来。
“你下手真狠……”
“醒了?那正好。”方九鹤搬了把椅子坐下,眼底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慢悠悠道,“你家小仙也醒了,正在到处找你,还可怜兮兮地拽着我的袖子问‘你有见过本尊者的道侣吗’,啧啧。”
明尘:“……”
“对了,他在找‘孟知凡’。”方九鹤提醒,“你家小仙好像已经不记得你了。”
明尘:“…… ……”
片刻的沉默之后,明尘起身下榻,淡淡道:“我知道了。先让山殷回来吧。”
“你打算怎么办……”方九鹤没能说完后半截话。
他眼睁睁看着明尘身上白光一闪,银发被染成黑色,敛去所有温润朦胧的光芒,变作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
“你那还有靛蓝的衣料吗?”明尘问他,“我要去裁两身衣裳。”
“没有。”方九鹤道,“不是,明尘你……”
“不要唤我明尘。”明尘上仙开始在乾坤袖里翻找,试图找出一件深色的衣服来,“要叫我孟知凡。”
方九鹤:“……”
方九鹤瞠目结舌。
这天道降的是劫吗?他心想。不,是降头。
明尘一定是被下降头了。
“还有,你留在这里养病,最好不要随便靠近主屋。”明尘似是想起什么,叮嘱道,“我现在只是个凡人,要是容昭想揍你,我拦不住。”
方九鹤彻底没话说了。
须臾,他挑眉一笑,懒懒地问道:“那么明尘上仙……不,孟知凡,那么我在容昭面前,又该是个什么身份?”
明尘正忙着将头发梳成一个髻,用布条扎起来,边扎边思忖,最后道:“好心的邻居。”
方九鹤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半晌,擦擦笑出来的眼泪,道:“行,行。”
容尊者在屋里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准备亲自去找自家凡人。
一拉开门,就和明尘撞了个满怀。
“容昭?”明尘及时扶住他,“你醒了。”
容昭揉了揉鼻尖,连退三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孟知凡身上的气味……好像变了,不再是干柴青草混在一起的好闻的味道,变得干净雅致,透着一丝清淡的香气。
他想了想,按下心中的狐疑,问道:“这是哪?”
“这里是仙都。”明尘没有瞒他的意思,“你已经证道飞升了,容昭。”
“证……道?”容昭瞳孔微微一缩,顿时变得不安起来,暂时忘却了警惕和怀疑,稍微靠近一点道,“那你是……活人还是……”
明尘抓起他的手,拉过来,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轻声道:“是活的。我……”
明尘没能说完。
他被撞得退了半步,后背抵在门板上,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容昭急切地吻着他,却不像以前那么凶,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在舌尖舔一舔,犹犹豫豫,似乎很想咬一口,又有点不舍得。
明尘目光柔软下来,像从前一样,轻轻揉着他的后颈,回吻过去。
唇舌纠缠,温柔绵长。
容昭还是有些不安。
他抬手碰了碰明尘的胸口,不敢太用力,好像那里有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
“是这里?”他问道,“疼吗?”
明尘微微垂眸,见容昭赤着脚没有穿鞋,干脆将人抱起来放回到床上,自己也在床边坐下。
“不疼。”他从袖子里取出绕指柔,递还给容昭,“你的剑很快,感觉不到疼。”
容昭捏紧了绕指柔,半天没有动,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有几分愧疚。
“在你证道以后,我……阴差阳错之下和你一起到了仙都。”明尘记着曲复的叮嘱,尽量不让容昭再受什么刺激,避重就轻道,“你身为仙君,我们之间的因果纠葛太深,会招来天道的惩戒,所以你成了……废仙。”
“废仙?”容昭转过头,试着通过字面意思理解这个词,思索片刻,问道,“本尊者现在很弱?护不住你了?”
明尘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解释。
只见容昭皱了皱眉,将他拽过来按在床头,撩起衣袖,顺着腕骨一寸寸往上摸,摸完了又要去扯他的衣襟。
明尘及时按住他的手,道:“你在摸什么?”
“伤。”容昭言简意赅道,“让我看看,这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明尘心里一下酸软得像团泡了醋的棉花。
“没有。”他亲了亲容昭的额头,千般心疼万般怜惜,“这里的人都很好,没人欺负我。”
容昭不信:“外面的人都很坏,让我看一眼。”
“……”明尘只能松了手,由着他摸。
容尊者生怕有愈合的伤瞧不出来,很仔细地到处都摸了一遍,腰腹、后背……摸一摸有没有什么特别粗糙的地方。
摸到大腿的时候,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
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舔舔唇角,一抬眸,正好和明尘撞上目光。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明尘捏住了他的手腕,面不改色地把那只乱摸的手从裤腰里抽出来,道:“别摸了。”
容昭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拿出来,琢磨了一下,以为孟知凡还在恼自己杀了他证道。
于是一甩袖子,用绕指柔把人捆了起来,质问道:“你不愿意和本尊者亲近?”
他凑得太近了,稍稍一低头就能亲到。
明尘呼吸微滞,抬起下巴,往后仰了仰:“容昭,你先松开……”
凡人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容尊者急了。
从醒来到现在,压在心底的焦躁不安骤然攀到了顶峰,宛如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横冲直撞,将那一点点杀人证道的愧疚撕得粉碎。
待回过神来,他已经凶狠地咬上了凡人的唇,带着将人拆吃入腹的贪婪欲念,用力撕咬着。
腥甜的滋味在口中弥漫开来,似乎混着一点雨水潮湿的味道。
昏暗的溶洞,雪亮的闪电,剑尖上滴落的血……
混乱的记忆一闪而过,容昭依然什么也没记起来,只觉心脏隐隐作痛,痛得像被活生生掏了个洞。
“我的。”他喃喃道,无意识地落下了一滴眼泪,晕开在明尘的衣襟上,“不许走。”
容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难过。
他像只焦躁无助的困兽,本能地向怀里的人索求着安抚。
绕指柔不知何时松了开来,有人温柔地捧住他的脸,轻啄着吻去眼泪。下巴被挑起,指腹不轻不重地揉过喉结,耳畔响起的呢喃仿佛是什么安定人心的咒语。
“别咬了,容昭……张嘴。”
容昭张开嘴,半眯起眼,发出一声享受似的轻嗯。
湿热的舌尖探了进来,轻轻舔舐过上颌。衣衫不知何时松了,露出半个圆润的肩膀,长发披散下来,在眼前轻轻晃荡。
帐幔垂了下来。
容昭喘息着,用力将额头抵在明尘肩上,指尖深深地掐入他的胳膊,随着纤长的眼睫一起剧烈颤抖。
汗水滑过如玉般光洁的脊背,没入到腰后的深壑里。
他控制不住地溢出一声轻哼,又抬头伸出嫩红的舌尖,迷离着向对方索吻。
那又轻又软的尾音仿佛在明尘的心里挠了一下。
明尘含住他的舌尖,纠缠着回以深吻。
容昭被亲得很舒服,闭着眼仰起头,少顷,又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脖颈,贴过去蹭了蹭。
没有哭喊,没有挣扎,只有无尽的温存缠绵,充盈着不自知的爱意,仿佛又回到了淬玉山的夏夜。
夜色渐深。
天海之境的星空很低,也很亮。
容昭昏昏沉沉地被抱去了汤池。
他已经很习惯被凡人温柔仔细地清理,再用软巾擦干,抱回到床上睡觉。
汤池很大,比在井边洗要更舒服,顶上还有一块能望见星空的透明结界。
“哗啦——”
明尘握住他的手,带着笑意低声道:“不要扑腾。”
容昭不扑腾了,半阖着眸子,眼神中透着一丝餮足后的慵懒,将下巴扣在他肩上,借力靠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水。
须臾,他唤道:“孟知凡。”
“嗯?”
容昭记得孟知凡这个时候脾气最好,什么都愿意顺着自己,说话也会比平时更温柔,趁机蹭蹭他,用修长细白的腿紧紧地勾住他的腰,再次确认道:“我杀你证道,你不生气?不会走?”
明尘被缠得动弹不得。
他腾出手,将浮在水面上海藻般的乌发拨到一旁,垂眸去看容昭。
正好容昭也抬起了头。
湿漉漉的,白皙的脸上泛着尚未褪去的酡红,几缕打湿的发丝贴在耳侧,红润的嘴唇上沾着几滴水珠,正顺着下颌往下淌。
冷黑的眸子像一团化开了的浓墨,朦胧地润湿着,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明尘微微失了神,思绪飘远,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容昭的头发,兀自琢磨起其他事来。
起初容昭还很耐心地等着回答。
后来被捋得不耐烦了,低头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
明尘:“!”
容昭皱眉:“本尊者在问你话,为何不答?”
“……你不舍得的。”明尘回过神来,亲了他两下,轻车熟路地安抚着暴躁的尊者,“我自然不会生气。”
容昭一愣,有点迷茫:“可我已经……唔……”
水声哗啦轻响。
明尘吻住他,将所有的话堵了回去。
须臾,两人湿漉漉地分开。
汤池闷热,容昭有点头晕,但堂堂尊者是不会被这种亲亲糊弄过去的。
他锲而不舍地继续追问:“本尊者……”
忽听明尘闷笑了一声。
容昭猝不及防又被搂进了怀里,脸颊紧贴在淌着水珠、宽阔的胸膛上,鼻尖抵着柔软的胸肌,似乎能听见咚咚的心跳。
湿热的气息扑洒在耳畔,轻柔低沉的嗓音响起:“尊者想要什么都可以,我不介意。”
把道侣杀了这种事,容尊者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
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自欺欺人的意味,他只是想得到一个口头的安抚而已。但是孟知凡的回答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一个亲吻,再加这样的一句话……
容昭觉得心里好像一下就被什么填满了,整个人轻盈得好像要飞起来,又一下觉得很困,汤池热腾腾的水气蒸得他昏昏欲睡,不甘心地扑腾了两下,最后还是抵不过倦意,挂在凡人身上睡着了。
明尘把人抱回到床上时,容昭已经睡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明尘替他盖好被子。
刚泡过澡的容昭散发着微微的热气,头发随意地搭在枕上,歪着脑袋,毫无防备。
明尘看着看着,不由恍惚了一下。
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容昭了。
夏天的时候身上会残留着一丝井水的冰凉,冬天在澡盆里泡得暖烘烘的;总喜欢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钻进被窝,勾着自己的脖子,在耳边小声唤着“孟知凡”。
或者干脆挂在自己身上睡得昏天黑地,一丁点身为尊者的警觉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