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孟知凡完全不同。
“别提他……”容昭反抗不得,只能抓紧了被褥,咬牙忍过这一阵不适,微微喘息着,“你……又不是他。”
明尘没有反驳。
凡人也好,上仙也罢,在无情道心中大概没有什么区别,何必多费口舌。
他只是吻着容昭的眼眸、唇瓣,像从前在淬玉居里那样,亲力亲为地教导:“所谓双修,不止身体的欢好,还有元神的……像这样。”
…… ……
容昭倏地睁大了眼睛。
灵台的屏障被破开了。
他的元神就像一滴水,摇摇欲坠,几番挣扎,最终还是落入了那庞大浩渺的元神之中,被吞没进去,挤压,揉碾……
涟漪一圈圈地散开,颤巍巍地晃荡着,灵台之中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容昭整个人一片空白。
耳畔隐约响起了崩溃的哭声,那样无助,那样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过了很久,容昭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在哭。
明尘抹掉他眼角的泪水,用唇舌堵住他的哭声,辗转着低声道:“我还以为尊者铁石心肠,不知眼泪为何物。”
容昭什么也听不见,颤抖得像片落叶。
他彻底崩溃在了前所未有的恐怖快感之中。
意识被轻易碾成齑粉,身体成了囚笼,将他困在这场无法逃脱的情事里,从白昼到黑夜,从日升到月落。
微风从半开的窗子里吹进来,拂过轻纱帐幔。
容昭缓缓睁开眼。
身上的伤似乎被简单地处理过了,还贴心地给他盖了件衣服,遮住了满身不堪的痕迹。
容昭翻了个身,披着衣服慢慢地爬起来,乌黑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掩了他的面容,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废仙。
天道告知的规则里有提到过这一类人。气海破损,仅剩很少仙元,只有两百年寿命,也接不到劫数。
除非能够重新证道,再次获得天道的认可。
不过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上千年都难出一个重新证道的废仙。
容昭皱了皱眉,不明白明尘为何不直接杀了自己。
他没觉得被迫双修是受了莫大的折辱,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羞耻痛苦的,更不打算为此寻死觅活。
对他而言,沦为废仙才是最难以忍受的事。
不过昨日确实难捱,大概也算是一种折磨人的方式。
容昭仔细捋了一遍自己的处境,琢磨片刻,觉得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既然没死,他便还有重新证道的机会;既然明尘敢把他继续留在身边玩弄折磨,那么总有一天他会觅到合适的时机——
将这个欺骗自己的上仙扒皮剔骨,拿去喂狗。
大致想了一遍该如何做,容昭穿好衣服,很小心地尽量不牵扯到那处的伤,爬下床,然后发现自己的绕指柔不见了。
本命武器和主人之间是有感应的。
没有武器,他很没安全感。
思忖须臾,容昭决定过去看看,试试能不能偷回来。
一炷香后。
容昭被捉到了。
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十分单薄,底下空空,全靠一条腰带束着,稍微有点羞耻心的人是不会穿着乱跑的。
可惜容尊者没有。
他被明尘抓到的时候,挣扎中还不知死活地踢了上仙一脚,衣摆叉开,向两侧滑落,连大腿根的几道乌青指印都看得一清二楚。
明尘顺势抓住他的脚踝,将人拖进了怀里,亲了一口。
然后被容昭掐住了脖子。
“你想杀我?”明尘失笑,毫不在意地拨了拨他的手指,“松开。”
容昭不松手,反而又使了点劲,冷冷道:“你不杀我?”
“不杀。”明尘干脆道。
仙君之间也并非事事如意,偶尔会出手厮杀。
但仙都之中发生的死亡,因果实在太重,久而久之大家便有了个心照不宣的规矩。
对于败落的仙君,不取其性命,只是打落成废仙,如此便算他死了,过往恩怨皆烟消云散,不再追究。
所以,屡次没能渡劫而被贬为废仙的情况,在天海之境中其实不算多,事实上废仙的数量却有不少。
正是由此缘故。
容昭初来乍到,自然不清楚仙都的这个规矩,听到明尘说“不杀”,神色略微松了松。
不知为何,他没想过明尘可能在骗人。
分明对眼前雪衣银发的上仙还残存着本能的、深刻入骨的信赖,他却一无所觉,只是轻易地信了明尘的话。
“你这样跑出来,想找什么?”明尘终于拨开了他的手指,稍一思索便猜到了,“绕指柔?”
“我的东西,还我。”
明尘从袖子里取出了那团晶莹的细丝。
容昭怔了怔。
既然绕指柔就在明尘身上,那么自己一路找过来,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难怪会被抓到。
他正要伸手去拿,绕指柔突然不听使唤了,兀自抖了抖,顺着指尖灵活地缠到身上,仿佛噬主一般,将他紧紧地束缚起来。
容昭:“?”
“我几时说过要还你?”明尘将他抱起来,淡淡道,“这里不是淬玉山,你说了不算。”
容昭又被带回屋里,扔到了床上。
以容昭如今微末的仙元,本命武器被上仙强行驱使也是正常。但这对容尊者而言,却是极大的侮辱,比被迫双修还要难忍。
容昭挣扎得很厉害,企图重新夺回绕指柔的控制权。
“别乱动。”明尘欺身压上,指腹抹过缠在大腿上的晶莹细丝,“会勒伤的。”
那细丝勒得很紧,细白的腿肉从交错的缝隙里挤出来,隐约能见到被勒红的痕迹。
容昭挣脱不开,反而被勒得生疼,终于稍稍安分了些,看向明尘的眼神冷得渗人,仿佛浸了冰水。
“你到底想做什么?”
“讨债。”明尘一边抽开他的腰带,一边啄着他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吹拂过耳畔,“既然你将我的化身哄去做道侣,那么两年里你未曾履行的道侣责任,本仙自然要一一讨回。就先从……每日侍寝开始。”
容昭被推倒在床上。
银白的发丝拂过脸颊,痒痒的。
他仰面躺着,被迫承受,静静地看了明尘半晌,忽然勾起唇角。
容昭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明尘动作微滞,忍不住放轻了一些,拨开他脸上凌乱的发丝:“在想什么?”
“我……在想,”容昭神色散漫得近乎迷离,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呻吟,顿了顿,轻缓道,“你这张面皮……剥下来……血淋淋的一定……很好看……唔!”
轻纱帐低垂,轻轻摇晃着,里面时不时溢出一两声崩溃的哭吟。
颠倒混乱中,容昭咬伤了明尘上仙的手,凶狠至极,差点真的撕下一块肉来。
作为惩罚,翌日,容昭被一根细细的银链子拴了起来。
容昭被锁在了床上。
银链很细,连着一只精致漂亮的银圈套在足腕上,随着晃动会发出细碎清脆的叮当声。
容昭不喜欢这个东西,经常弄断链子跑出去,溜进各个屋子找趁手的凶器。
比如把碎瓷藏在枕头底下,趁鱼水之欢时试图刺杀上仙。
明尘捏着第八块缴获的碎瓷片,仔细辨认片刻,发现这已经是容昭偷摸摔碎的第二套珍贵茶具了。
他问容昭:“你觉得这东西能弑仙?”
容昭冷着脸:“不能。”
但他也偷不到更好的东西了。
“既然不能,为何还要摔那么多个?”
“……”容昭撇开头,又被明尘掐着下巴掰了回来,僵持片刻,抵不住明尘的软刀子磨肉,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是你先偷我的东西。”
“所以你在报复?”
容昭没吭声。
像这样不戳不说,戳半天蹦一句,蹦出来的话还干巴巴硬邦邦的容尊者,搁别人手里,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好在明尘上仙很有耐心。
大部分时间里,他对待容昭还是很温柔的。
“偷不到我的本命武器,就偷那些茶具?”明尘不由失笑,起身替他披上衣服,抱去汤池,“我是说了不杀你,但也没说容你这般放肆。真当我不会生气?”
被池子里氤氲滚烫的水雾一熏,容昭顿时困得眼皮都睁不开,更懒得搭理明尘了。
他不说话,明尘就亲他。
容昭被亲得有些不耐烦,睁开被熏得湿润水红的眼眸,沙哑而慵懒道:“滚。”
一个在床上日日折磨对方,一个时常走神想着如何剥了对方的皮,谁会在乎生气不生气?
况且,虽然明尘许诺说,等两年之后还完了债就放他走,但这些日子他几乎没从床上下来过。
那个元神双修他尤其不喜欢,每次完事后都有些精神不振,晕晕乎乎的。
因此很烦明尘。
“过两日,我有朋友要来做客。”明尘也不恼,轻轻揉按着他的腰,“你若是安分些,我就把绕指柔还你。”
容昭眼睛顿时一亮,抬头确认道:“还我?”
“嗯。”
“先还我。”
“不行。”
“那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明尘笑了一声,有时会想自己是不是病了,不然为什么格外喜欢放狠话时的容昭。然后伸手掐了一下容昭的脸蛋,不甚在意道,“你可以试试看。”
几日后。
山殷站在台阶上,很克制地没有直接冲进去,礼貌地敲了敲门。
自从听说容昭杀了明尘化身证道飞升,又被明尘废了仙元囚禁起来之后,他就抓心挠肝地想要上门来看看。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方九鹤的旧病犯了。
不知为何,明尘平日里都不大管方九鹤的病。
两人在这方面倒是如出一辙地冷漠,反正死不了就行。
山殷就不一样,虽然时常被方九鹤那张嘴气得冒烟,但总归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病死,闲下来的时候就会去替他求医问药,也会在他犯病时照顾一下。
等方九鹤的病有所好转,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山殷差点憋疯了。
敲门的时候,方九鹤就站在他身后,披着件厚衣,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与虚弱,精神倒还不错。
“敲轻点,轻点。”他慢悠悠道,“门都要被你敲破了。你知道明尘仙府的这扇门多少钱么?卖了我们俩都还不起。”
山殷:“……”
这话说得确实不错。
方九鹤抱病已久,根本进不了污秽之地,一穷二白,连每隔三十年要上缴的圆石都拿不出来,这些年都是靠明尘在接济。
而山殷,区区渡劫四次的仙君,挣点自己花的都费劲,有时从污秽之地里带回来的圆石还不够抵伤药钱的,偏偏又爱管闲事到处替方九鹤求医问药,最后一个子儿都剩不下来。
贫穷的山殷仙君沉默了,在漆光锃亮的府门前自惭形秽。
好在明尘并没有让他们在门口等很久。
招待客人的亭子里摆着三种不同的茶,有方九鹤爱喝的加了羊乳干果的甜茶,明尘钟爱的苦到发涩的浓茶,还有正常人喝的茶。
三人依次落座。
山殷屁股都没坐热,就张望起来:“容昭呢?那个被你抓来的容昭哪去了?”
“他生性孤僻,不爱见客。”开门迎客之前,明尘再三考虑,还是把容昭关了起来,这会儿随口搪塞道,“更喜欢一个人在屋里呆着。”
山殷十分失望:“……哦。”
“更喜欢一个人在屋里呆着”的容昭穿得整整齐齐,正在和脚腕上的银链子较劲。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拴住容昭的那根银链并没有那么容易断。
后来明尘发觉容昭拴不住。
就算换成更结实的玄铁链,容昭也会锲而不舍地试图弄断,弄得满手是血,指甲翻折,伤口深可见骨,好像不知道痛似的。
明尘无法,只得换成了普通的银链条,方便容昭弄断。
最后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还要留着这根没用的链子……大概是挂在容昭的脚腕上特别好看吧。
“嘣——”
银链子又又又断了。
容昭爬下床,穿好鞋,轻车熟路地摸出门,朝着待客的亭子跑去。
明尘本来也没指望那根脆弱的链子能困住容昭,只希望容昭能够看在绕指柔的份上,老实呆在屋里。
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把刚做好取回来的衣服给容昭穿上了。
天海之境也有集市,很多不太能打的仙君就在那里摆摆摊,靠别的手艺换点圆石过日子。
这身衣裳的做工相当考究,用料也很柔软,还是容昭最喜欢的黑色。
容尊者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明尘的朋友”上面。
凡间人人都有朋友,人人说起来时眼里会带着笑意。时而相携同游,谈天说地;时而相邀对饮,乐而和歌。
不知为何只有他没有,仿佛从出生开始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间辗转流浪。
起初会有些羡慕,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强求了。
偏偏后来让他遇见了孟知凡。
也同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尘世不容,不知来处也没有去处,被他捡回了淬玉山,做了道侣,凑成一双。
从那天起,容昭就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了。
可是孟知凡死了。
阴差阳错,又在仙都遇见了明尘。
明尘和孟知凡很不一样。
他是上仙,和其他人一样有亲友环绕,干干净净光风霁月,不会再和自己在泥潭里呆着了。
虽然此时容昭绝不肯承认明尘就是孟知凡,但当他从明尘口中听说“有朋友要来做客”时,心里还是陡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敌意。
或者说是杀意。
他不喜欢明尘的朋友。
亭子里,三人闲聊。
“上回你去抓人,走得匆忙,我又病了一阵,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方九鹤往茶里加了两包糖,边搅边道,“两年前你的化身在天门附近遇袭,我查了许久,查到了一些事。”
明尘“嗯”了一声,追问道:“查到什么了?那个废仙的来历?”
仙都有不少人喜欢豢养废仙。
废仙不算仙君,所以天道对他们的约束也要弱上很多,用起来很是方便。唯一的缺点就是实力太弱,连刚刚飞升的仙君都打不过,不过偷袭化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个自尽的废仙,背后定然另有其人。
“不是。”方九鹤摇头,“那人每日都在集市上摆摊,接触的人很多,我能力有限,查不到背后是谁在捣鬼。”
“无事。等我空下来了自己查。”
明尘最近确实很忙,忙着养伤。
他的化身出现异常,回归也不太正常,其实受了不轻的伤。只不过实力强劲,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甚至还抽空去了趟天门,把容昭给捉了回来。
以明尘这般强劲的实力,整个仙都没谁会愿意与之交恶。背后之人敢唆使废仙去偷袭明尘的化身,恐怕图谋不小。
“今日我来找你,不是为了那个废仙。”方九鹤道,“我发现有人在针对渡情劫的仙君。你情劫尚在,行事最好谨慎些。”
明尘动作微顿,瞟了他一眼,重复道:“渡情劫的仙君?”
“是啊,死了很多呢。”山殷插话道,“而且都死得莫名其妙的,看着都像是意外。抽到情劫的仙君本来就少,那些资料散乱得很,方九鹤理了一会儿就喊头晕,最后还是我帮他抄录的。喏,你看看。”
明尘接过那本摘录册子,随手翻了翻,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渡情劫的仙君……”他轻声道,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眼方九鹤。
山殷:“?”
方九鹤顿时呛咳起来。
山殷一惊,赶紧伸手替他拍了拍背,道:“甜茶对嗓子不好,你少喝点。”
方九鹤缓了缓气,漫不经心地“嗯”了两声,算是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哦对了。”山殷这会儿才想起自己带了礼物,从乾坤袖里取出一方玉盒,递给明尘,“这是千年玉参,我在外面寻到的,给你养伤。”
天海之境外有着望不到尽头的绵延仙山,灵气要比凡间浓郁百倍,生长着各种珍奇异宝。
但那地方多雾,雾气古怪,容易迷失方向,时常有仙君在那里失踪。
“你又去外面了?”明尘打开玉盒看了一眼,“那地方对你来说太过危险,少去为好。”
“我已经渡劫四次了。”山殷强调。
方九鹤闻言笑起来,毫无诚意道:“是么?我瞧和三百年前也没什么差别。”
山殷又气得跳脚,作势要去抢他的茶,被方九鹤眼疾手快护住。
“好了。”明尘按住他,转头对方九鹤道,“你也少说两句,他都快做上仙了。”
有人撑腰,山殷洋洋得意地瞥了一眼方九鹤。
方九鹤回了个白眼给他。
三人相识之初,山殷是和明尘更亲近一些的。
他被明尘所救,也在明尘的仙府里养伤。后来才知道明尘是去污秽之地捞好友,顺便把他给捡了。
过了一个多月,他才见到方九鹤此人。
彼时方九鹤还习惯穿着轻甲,眉目飒然,上挑的眼尾总挂着几分漫不经心。头一次见面就把山殷气得掏出了本命武器。
两人在明尘的仙府里打了起来,砸坏了满园的景致。
山殷刚刚飞升,穷得什么也没有,赔不起,最后还是问方九鹤借的,打了欠条。
二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后来不知怎地,他反而和方九鹤走得近了起来。
虽然仍然时常被气走,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带着辛苦找来的药,隔三差五地出现在方九鹤的仙府门口。
说话间,一只纸鸢扑棱棱落在了山殷肩上。
“有人找你。”明尘提醒。
山殷一扭头,赶紧捉下纸鸢,展开信笺一看,顿时面露喜色:“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哎,”方九鹤拦住他,“什么事这么匆忙?”
“我托人找的药有着落了。”山殷喜滋滋道,完全忘了自己刚被方九鹤气过,“听说这药对污秽之地留下的伤很有用,我这就去取。”
说罢匆匆离去,背影马尾甩得高高的,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须臾,明尘收回目光,道:“你打算一直这样瞒着他?”
“什么?”
“你的伤,不是在污秽之地的留下的。这些年他找来的药根本没有用。”
方九鹤神色微怔,没有说话,盯着杯中漂浮的干果,半晌才道:“他觉得有用就行。难不成要告诉他我的伤无药可医,然后看那小子哭唧唧?”
“……”
“你那什么表情?”方九鹤失笑,“我又不是马上要死了。”
“不提这个。”明尘道,“既然仙都中有人在针对渡情劫的仙君,那你有何打算?”
“我?”方九鹤移开目光,“我能有什么打算,吃饭睡觉养病。”
明尘看着他,须臾,轻声道:“别忘了,你也有情劫在身。”
方九鹤沉默片刻,垂眸,又往茶里加了一包糖。
容昭摸到了亭子附近。
就蹲在花丛后面,透过枝叶空隙,直勾勾盯着亭中的两人。
他如今仙元微弱,再加之以前东躲西藏练出来的隐匿气息的本事,就这么瞒过了明尘的眼睛。
可惜隔得太远,几乎听不到什么。
黑衣黑发的废仙就像躲在暗处窥探的鬼影,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亭中的身影。
他看见明尘和那人有说有笑的,替他续了两回茶,片刻之后,又凑近过去,还握住了他的手腕,还……
两人似乎拉拉扯扯地抱了一下。
容昭瞳孔倏地紧缩,不小心捏碎了手里的花。
花汁染在手指上,鲜红的,像温热的血。
亭子内。
明尘问道:“你真没事?”
“没事,头晕而已。”方九鹤稳住身子,推开他的搀扶,“不用去屋里躺着。一会儿山殷回来了,替我遮掩一下。”
但他的脸色着实苍白。
“你的伤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不能再拖了。”明尘一边低声劝道,一边给他输送仙元压制伤势,“即便要山殷……”
方九鹤打断了他的话:“我自有分寸。”
明尘没有继续劝。
须臾,又摸了一下他依旧冰凉的手,忍不住蹙眉,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我去取两件衣服过来,给你披上?”
这个方九鹤倒是没有拒绝。
他被天道的力量伤及肺腑,日渐畏寒,自然是穿得越暖和越好。
明尘拿衣服去了。
方九鹤虚弱地靠坐在亭子里。他伤病发作时,所有仙元都得用来压制伤势,暂时和废仙没什么两样。
忽然,远处的花丛动了动。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蹿了出来。
方九鹤:“……?”
他怎么不知道明尘的仙府里还养了灵兽?
然后发现是个废仙。
这废仙一身黑衣,长发及地,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露出的脖颈上满是吻痕,脚腕上还有一只精致的银圈,像不小心跑出来的娈宠。
偏偏生了一双清冷至极的眼眸,黑漆漆的,仿佛冬夜凝结的冰。
脾气也不是太好的样子。
想来应该就是被囚禁在府中的容昭了。
方九鹤没起什么防备之心。毕竟是明尘养着的,还是个废仙。
见容昭进了亭子,他笑了笑,问道:“你就是容昭?”
容昭没吭声。
方九鹤挑眉,猜测或许是直呼其名有些冒昧,所以容昭才不搭理自己,便改口称道:“容……小仙?”
仙都之中,就算是废仙也有曾经交好的仙君,甚至交好的上仙。运气好得到友人的庇护,是很常见的。
这群人比依附他人卖命的废仙地位高些,直呼他们废仙过于失礼,于是便称之为小仙。
这本来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称呼。
坏就坏在方九鹤平日里逗弄山殷惯了,对待后辈语气稍微轻挑了些,这回遇见容昭,终是遭了报应。
容昭不知道“小仙”是何物。
他琢磨了一下,通过方九鹤那上扬的尾音和漫不经心的神态,断定此人在故意挑衅自己。
“小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话。
容昭本来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杀了这人,因为绕指柔在明尘手里。
但现在没有这个问题了。
方九鹤正纳闷明尘养的废仙是不是哑巴。
忽见容昭目露凶光。
黑色衣袍轻轻“咻”了一下,长发扬起又落下,脚腕上的银圈发出一声细细的叮铃,仿佛一只轻盈的黑豹,凶残至极地扑了过来。
方九鹤被扼住脖颈,重重掼倒在地。
血溅在白玉地砖上,茶盏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安啦,杀戮道是最强的道,病弱版也打不坏,不然天道也不会逮着使劲薅。
容小仙作死进度+1
生死之间磨砺出来的本能发挥了作用。
他不假思索地扣住了容昭的手腕,拇指巧劲一错,逼得容昭松了劲,再迅速翻身而起,一拽一带,将容昭反压在了地上。
只听“咯啦”一声响,容昭的右手顿时脱臼,软绵绵地耷拉了下来。
“你……”方九鹤喘着气,想说些什么,却力气不济,被容昭挣脱了出去。
两人再度扭打作一团。
方九鹤尚且顾及着一点上仙的风度,容昭可不管这些,有什么用什么,甚至在方九鹤手上留了好几个牙印。
方九鹤:“……?”
修士之间极少有这种不顾脸面的情况,更遑论这样滚在地上撕扯着打。除了无情道心法,容昭其实没有修习过太多近身招式,都是野路子。
方九鹤倒是很精通贴身搏斗之术,但他正病着,远不如容昭来得有力气。
两人可谓旗鼓相当,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
容昭没想到此人看着病恹恹的,居然这么难杀。地上那么多碎瓷,他半块也没摸到,全被这家伙拦了下来。
正打得不可开交,容昭忽然感到身子一轻,被拎了开去。
绕指柔迅速缠上来,将他五花大绑。
“你在做什么?”
明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落在耳中,容昭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从未听过明尘用这种语气说话。
明尘随手将他的脱臼的手腕接上,穿过地上的狼藉,弯腰扶起方九鹤,瞥见地上那一小块血迹,问道:“你受伤了?”
“后脑被砸了一下……”被莫名折腾了一阵,方九鹤是真的撑不住了,浑身一松,昏昏沉沉地靠在明尘怀里,声音越来越轻,“山殷要回来了,别让他……”
“我会想办法打发他走。”明尘没有多看容昭一眼,只对方九鹤低声道,“我扶你进屋躺会儿。”
方九鹤已经听不进他在说什么了,神志不清道:“不能让……山殷……”
“他不会知道的。”明尘声音放轻了一点,将人抱起来,“早说了你该留在我府上养伤。”
容昭被丢在满地狼藉的亭子里,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眼中流露出些许茫然,还夹着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仓皇。
虽然明尘昔日所做之事,远比今日这点冷落过分,废他仙元、将他扔去雷塔、又把他锁在床上日日折磨,但爱也好恨也罢,从淬玉山到天海之境,这是第一次,容昭在场之时,明尘将目光投向了别人。
一瞬间,世上仿佛又只剩他孤零零一人了。
明尘没有消失太久。
安顿好方九鹤后,他又折了回来,在亭子里看到了一个被捆起来的蔫了的容昭。
听见动静,容昭抬起头。
明尘撩起衣摆蹲下,与他平视,神色看不出喜怒,问道:“为何对方九鹤动手?”
容昭紧抿着唇。
方才明尘扔下自己抱着病秧子离开的那一幕,像一根涂满了剧毒的刺,轻易便穿透了他的胸口,将皮肉连同心脏都灼得焦枯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