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尘上仙采蘑菇去了,还拐走了山殷。
方九鹤百无聊赖地坐在院子里,估摸着容昭再过多久就会来找自己。
过了会儿,他回屋找了一套茶具,在院子里支起小炉子,煮了一壶热气腾腾的羊乳茶,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木匣搁在石桌上,然后往摇椅上一躺,开始闭目养神。
片刻之后,墙那边一道黑影翻了过来,动作有点不太利索,看起来小心翼翼的。
“容尊者。”方九鹤不用看都知道是谁,懒洋洋地撑起一点脑袋,招呼道,“要不要来喝杯茶?刚煮的。”
容昭没搭话,直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腰,环顾了一圈才道:“孟知凡说他和山殷打野味去了。”
“哦,是啊。”方九鹤顿时打起精神,替明尘作掩护,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留我一个人在这,实在无趣。”
容昭皱眉:“本尊者也是人。你什么意思?”
方九鹤:“……”
他跟容昭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但容昭那奇特的思路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稍有不慎就会把人惹毛,真不知道明尘是怎么忍下来的。
“……咳,那什么,”方九鹤回想起上次惨痛的互殴经历,迅速岔开了话题,一指桌上的木匣道,“那里面是改好的绕指柔,你且试试。”
容昭目光顺势落在了木匣上,感受到匣子内熟悉的气息,犹豫了一下,决定看在绕指柔的份上,姑且原谅方九鹤的冒犯。
他上前打开木匣,两指并拢,微微一抬,匣内的细丝便顺服地缠上了他的手腕。
改造过的绕指柔不再是晶莹剔透的模样,泛着一点宝石般的莹蓝光泽,摸起来有一股暖意,仿佛武器活过来了一样。
容昭眼睛一亮,摸了摸,又摸了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你这武器没有器灵,我熔了一枚种子进去,用仙元好好温养,十年内就能诞出器灵的雏形。”说起这个,方九鹤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问道,“你都证道飞升了,武器为何没有器灵?”
容尊者对改造后的绕指柔十分满意,连带着对方九鹤也耐心起来,随口解释了两句:“凡间能将器灵种子熔进武器里的修士很少,又容易被人盯上杀掉,所以他们都被仙道盟管起来了。我偷偷抓过几个,可他们都说如果帮我锻造武器,宁可去死。我只好把他们都杀了。”
方九鹤:“……?”
方九鹤试图理解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这些修士都依赖于仙道盟的庇护,而你又是在仙道盟挂了名的恶人,所以他们宁死也不肯给你锻造武器?”
“嗯。”
“这么说来,确实不好办。但……凡间难道没有黑市么?”方九鹤一琢磨便觉得奇怪,“在黑市,只要出得起价钱,没什么买不到的东西。”
“找过。”容昭想起来就有点不高兴,“我打听过黑市的价钱,凑齐了等价的东西给他,那人只看了一眼就说难办,把我的绕指柔扔了回来。”
“哦。”方九鹤心想原来是遇见了个坐地起价的,不过这在黑市也司空见惯,继续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他杀了。”容昭神色有几分冷酷,“不会锻造武器,还敢要价。骗子。”
方九鹤:“???”
他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给容昭说话外音,和对牛弹琴差不多,那奸商死得不冤。
容昭在院子里试了试绕指柔,发现丝线比以前更加坚韧锋利,使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嘴上没说什么,但眸子亮晶晶的,显然十分高兴。
他坐下来,很给面子地尝了尝方九鹤递过来的羊乳茶,觉得比孟知凡泡的茶要好喝许多。
“好喝。”容昭又续了一杯,晃了晃杯底乳白的茶水,好奇地问道,“它为什么是白色的?”
方九鹤难得遇到欣赏羊乳茶的人,顿时支棱起来,兴致勃勃地道:“茶里面加了羊乳和白糖,你喜欢的话可以常来我这里喝。”
容昭点头,也不客气,一杯接一杯,直接把一整壶茶都给喝空了。
喝完茶,容昭才想起自己还没给锻造武器的钱,问道:“锻造绕指柔,你要多少钱?”
方九鹤不由失笑,存心逗他:“你有多少钱?”
容昭想了想,解下腰间挂着的锦袋,递过去。
里面有孟知凡给他的全部圆石。
“就这些。”他微微垂了一下眼睫,“不够的话,等本尊者重新证道以后再还你。你锻造的武器很好用,本尊者不会亏待你的。”
方九鹤不由一怔。
容昭的神色特别认真。
他听不出话外音,也分不清别人是不是在说笑,说话做事都有种一板一眼的较真。
但就是莫名地让人心软。
……好像知道了明尘为什么会被迷得昏头转向。
“用不着这个。”方九鹤回过神来,将锦袋放到他手里,轻轻一推,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散漫的笑意,“朋友之间帮忙而已,不用钱。”
容昭愣愣地站在原地,须臾,捏紧了锦袋。
“我们……是朋友?”他问道。
“是啊,怎么不是。你和山殷是朋友,那和我也是朋友。”
“为什么?”容昭疑惑。
“因为我和山殷是朋友。”方九鹤稍微摸到了一点和容昭说话的门道,简单好懂地解释道,“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
容昭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翻墙走了。
过了半晌。
他又翻墙回来,带来了很多的茶叶,有红茶绿茶,有生茶熟茶,一股脑儿地塞进了方九鹤怀里。
方九鹤:“?”
“你喜欢喝茶。”容昭指了指那个小茶炉,“这些送你。”
昨天他收到这些“朋友送的”茶叶,心里是有点高兴的。那送给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应该也会高兴。
方九鹤怔愣许久,慢慢低头,拨弄了一下怀里茶叶包。
山殷昨日回来,有说起过送容昭茶叶这回事。
容昭或许只是在模仿,但看得出来,确实有在努力地学着如何与人相处。也许明尘说得没错,容昭本性不坏,并没有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方九鹤本来只是看在明尘的面子上不与容昭计较什么,如今倒是真的对他多了两分宽容,袖子一扫,将所有的茶叶都收进了乾坤袖,真心道:“多谢。”
“不客气。”容昭依葫芦画瓢地回道,又在他旁边坐下,从怀里取出《条条大道通仙都》翻看起来。
反正孟知凡不在,他也没事可做。
方九鹤瞄了两眼,心中了然:“你想重新证道?”
“嗯。”
“怎么,无情道不好么?”
容昭翻过一页,抬眸瞟了他一眼:“不好。”
“哪里不好?”
“没有孟知凡好。”
闻言,方九鹤不由挑了一下眉毛。
这么看来,明尘的选择倒也不算很差。
他本来以为第十二劫难度下的情劫,起码要来个三生三世死去活来的纠葛,没想到只是一个有点凶的无情道而已。
而且无情道本人已经倒戈了。
很简单嘛。
方九鹤打量了容昭片刻,忍不住多嘴地问了一句:“你打算重修什么道?”
容昭毫不犹豫:“杀戮道。”
“咚”!
方九鹤上仙从躺椅上掉了下去。
容昭低头,茫然地看着跌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方九鹤。方九鹤也没想着要起来,满脑子都是“杀戮道”“他娘的竟然要修杀戮道”。
两人就在那大眼瞪小眼。
半晌,容昭好心地伸出手,把他拽了起来。
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
方九鹤定了定神,拍掉身上的草屑,凑近仔细看了看关于杀戮道的那一页内容。
写得还挺正经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骗人修炼的字眼。
“这上面写着杀戮道无比凶险,且为天道所斥,容易招致天谴。”他百思不得其解,“你为何还想修杀戮道?”
容昭把书抽回来,塞进怀里。
“因为孟知凡只是个凡人。本尊者要做最强的上仙,才能让他活得无忧无虑。”说罢,他又瞥了方九鹤一眼,踌躇片刻,才勉为其难道,“你看起来病歪歪的,容易被人欺负,本尊者以后也会罩着你一点的。”
方九鹤:“……”
“是谁?”他问道。
“诡术道的骗子。”方九鹤解释道,“他们算是杂修,各个方面都有所涉猎,时常喜欢诓骗戏弄别人,嘴里的话真真假假不可尽信。你若是遇见了,记得离远点。”
容昭“哦”了一声,翻回来看了看署名,道:“那这本书是假的?”
“这倒未必。”方九鹤将仙元凝到指尖,在署名上轻轻一划,上面浮现出一枚很淡很淡的印记,“这书确实是他成为废仙以后写的。传闻时望秋曾因为骗术惹恼了一位上仙。那位上仙废了他的仙元,又在他的锁骨处落了这枚禁言印记,还将他拘禁百年。两人的纠葛深且复杂,外人很难说清楚。”
容昭听得入了迷,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据说他以无情重新证道,恢复了仙君的身份,不知为何却没有抹掉锁骨上的禁言印记。再然后便没有了消息,似乎与那位上仙一起失踪了。”方九鹤笑起来,“怎么?你喜欢听仙都的小道消息?”
容昭点头。
“山殷总喜欢找我聊这些天南海北的小道消息,你若感兴趣,下次可以一起来听。”方九鹤见他喜欢,便又挑了个传闻,继续说,“前几年有位仙君……”
傍晚,明尘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背着满篓的蘑菇,手里提着一只凤尾鸡,连靴子上的泥都没来得及弄掉。他担心容昭这一下午又惹出什么祸来,径直去了方九鹤的院子。
山殷也收获颇丰,采了许多珍贵的草药要送给方九鹤,于是紧随其后。
两人匆匆忙忙进了院子。
彼时容昭正听到精彩的部分,微微倾着身子,长长的麻花辫随意搭在桌上,被方九鹤捋了好几下。
看起来十分融洽。
“你们回来了?”方九鹤闻声抬眸,笑了一下,松开容昭的辫子尾巴,“今天讲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部分明天再说。”
“说完这个。”容昭不肯走,“他在仙山失踪之后呢?”
山殷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是仙山奇谈吗?”
明尘:“……?”
明尘只好先去厨房做晚饭。
晚饭是凤尾鸡炖蘑菇。
他特意捉了活的凤尾鸡回来,然后将筐里的都蘑菇挑出来,每种掰一小块喂给它。一炷香后,见它还活蹦乱跳地拍着翅膀企图逃走,就将这只凤尾鸡和没毒的蘑菇一起炖了。
仙元烧出来的火比普通的火温度要高,煮东西也更快。
不多时,锅里就飘出了香味。
撇去浮沫后,凤尾鸡汤鲜香金黄,切成片的仙山菌菇随着咕嘟咕嘟的沸汤沉浮,每一块都浸得汁水肥美,异香扑鼻,无愧山珍之名。
明尘尝了一口,觉得没什么问题,便去院子里喊容昭吃饭。
一进门就发现那三人凑在一块儿。山殷讲得声情并茂,加之手舞足蹈;方九鹤眼底含着一丝散漫笑意,似乎在专注地看他,又似乎在走神;容昭则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眼睛都舍不得眨。
谁也没注意到他来了。
明尘:“……”
明尘上仙觉得自己好像被孤立了。
他咳嗽了一声。
容昭闻声立刻抬头,左右看看,抛下正说到精彩之处的奇谈,迅速来到明尘面前,担忧道:“你病了?”
他可没忘记,凡人是很脆弱娇贵的。
“没有。”明尘心里一软,拨了拨容昭额前的碎发,放柔了声音道,“你要的小鸡炖蘑菇做好了。一只鸡太多,我们两人吃不完。今晚不如请他们一块儿吃?”
说罢,指了指山殷和方九鹤。
容昭一愣,皱起眉,神色逐渐凝重。
他瞄了一眼山殷,这个是朋友;又将目光移到方九鹤身上,那个也是朋友。
但他不想和别人分享孟知凡做的饭。
明尘见他不太情愿的样子,温和道:“不想便算了。走,吃饭去。”
护食也不是什么非改不可的毛病,容昭不想就不想吧。厨房里还有两碗汤,到时候偷偷端给山殷和方九鹤就行。
“……不行。”容昭突然拽住他。
因为容尊者猛地想到,孟知凡只是个凡人,如果因为这锅小鸡炖蘑菇得罪了这两人,以后说不定会被刁难;再者,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很难去抢掠钱财,如果方九鹤生气搬走,没了圆石,凡人会饿死的。
他改了主意:“一起吃。”
明尘有些意外。
毕竟容昭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不知为何突然同意。
明尘担心他又胡思乱想委屈了自己,道:“你不必勉强,其实他们不用……”
容昭一把捂住他的嘴,斩钉截铁道:“一起吃。”
明尘:“?”
最终四个人一起去吃小鸡炖蘑菇。
落座之后。
方九鹤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小碗,眉毛都快挑到天上去了。
“你……”他欲言又止。
明尘:“我?”
“你不觉得这四只碗有点问题吗?”方九鹤道。
山殷在一旁用力点头。
“有什么问题?”明尘微笑,“一样的白瓷,一样的花色,一样的汤匙。”
话音未落,容昭就从自己面前脸盆大的碗里捞起了一只鸡腿。
山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碗,只比酒盏大不了多少,浮着两片可怜巴巴的蘑菇,又抬起头,用眼神无声地控诉。
“尝鲜而已。”明尘上仙面不改色,“你又不需要吃东西。”
“听听,方九鹤你听听!”山殷悲愤,用力扯了一下方九鹤的袖子,“我陪着他在仙山转悠了大半天,饿得头昏眼花两腿发软,差点仙元耗尽力竭而死……”
方九鹤敷衍:“嗯,嗯嗯……孟知凡,你看看。”
山殷仙君连哭带诉一通之后得到撑腰,立刻将目光转向明尘,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笑眯眯道:“我劳苦功高,我要吃你的那份。”
“我的?”明尘在碗里捞了一下,捞起了一个鸡头和一块鸡屁股,“你要吃我这份?”
山殷:“?”
方九鹤忍不住笑出了声,在自己的碗里捞了捞,捞到两只鸡翅,顺手分了一只给哭唧唧的山殷。
山殷大为感动:“方九鹤……”
还没来得及说完,只听对面碗筷轻轻碰击,叮当一声。
容昭又捞起一只鸡腿,然后塞进了明尘的碗里:“你也多吃点。”
山殷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方九鹤,又看看鸡翅,面露迟疑。
以前两人经常一块儿分吃的,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刚刚目睹了容昭分鸡腿给明尘后……碗里的鸡翅突然就变得不像鸡翅了。
方九鹤也微微一僵。
随后十分自然地问道:“怎么?不喜欢吃?那还我。”
山殷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用筷子护住鸡翅,理直气壮道:“什么你的,进了我碗里就是我的。”
然后飞快地把它啃了个精光。
方九鹤看着他埋头吃,垂了垂眸子,忽然觉得碗里剩下的鸡翅索然无味,干脆推过去给山殷:“还要么?”
“我就尝尝鲜,这个你吃吧。”
“嗯。”
明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容昭不明就里,在桌子底下拉了拉他的袖子,催促道:“快吃。”
“好好。”
吃过饭后,容昭去汤池泡了个澡,热气腾腾地回到了床上。
明尘已经换好了寝衣,正在翻容昭买回来的那本《吾重新证道的那些年》。
容昭贴了过去。
凡人身上有点凉冰冰的,舒爽的凉意从薄薄的丝绸寝衣里透出来,又很快被捂暖。容昭觉得很舒服,捂完了这一处,再换另一处。
最后凡人浑身上下都被捂得热热的,不堪其扰,用被子将他卷了起来。
容昭:“?”
“我已经洗过澡了。你再闹下去,我得重新洗一遍。”明尘也跟着躺下来,偏头亲了他一下,举起手里的书晃了晃,“尊者这是打算重新证道?”
容昭掀开被子,拿回书塞进枕头底下,道:“修道的事,你无须多问。”
“为何?”
“你是凡人,不必操心这些事。”容尊者有种被质疑了的不悦,“还是你觉得本尊者实力低微,朝不保夕,打算改投其他仙君?”
“我只是……”
“不准。”容昭蓦地坐了起来,打断他,有些急切地许诺道,“本尊者会尽快重新证道,成为天海之境最强的上仙,就和在凡间一样,无人敢欺你……唔!”
明尘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地一拽。
容尊者跌回了被褥里,又被压住,眼前倏地一暗,吻重重地落了下来。
这个吻很深,却十分怜惜,温温柔柔的,如三月细雨洗濯嫩芽,不含一丝情欲。
“容昭,容昭……”明尘柔声唤着,指腹按在他的喉结上磨了磨,磨得那片肌肤微微发红,眼中的怜爱几乎要溢出来,轻叹道,“你不必如此……”
容昭伸手紧紧抱住他,仰头回应着亲吻,冷黑的眸子荡着迷离水光,盛满了着凡人的影子。
仿佛有爱意如纤细柔软的藤蔓,从水底抽芽生长,枝枝蔓蔓地缠绕上倒影,一朵又一朵,绽放出洁白的小花。
“孟知凡,我会重新变强……我想和你做生生世世的道侣。”
明尘微微一怔,眼底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扣紧了容昭的十指,辗转着加深了这个吻。
他能感觉到,那庞大而复杂的因果就在方才倏忽散去,只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牵绊。
容昭的无情道心破了。
那夜过后,明尘变得寡言了许多。
容昭元神的伤日渐好转,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每天精神抖擞地在仙府里四处溜达,尤其爱翻院墙,悄摸不响地翻进方九鹤的院子,然后礼貌地敲敲房门。
有时还会捎上两包茶叶送给他。
明尘爱收集茶具,自然也有不少好茶,都放在偏房的柜子里。
不知怎地被容昭发现了,全部薅走当做了礼物。
方九鹤略一思忖,就猜出这些珍贵茶叶是打哪来的,悄悄送还给了明尘。
明尘觉得这是好事,于是又将这些茶叶继续放回到柜子里。
很快,容昭就发现柜子里的茶叶拿不完。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蹲点守了几日,试图找出是谁在往这里面塞茶叶。
明尘上仙自然不可能被蹲到,就想了个主意,又去找方九鹤商量了一下。
两人一拍即合。
最后容昭蹲到了山殷。
两人在柜子前你瞪我我瞪你。
山殷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个底,须臾,定定神,照着方九鹤给的剧本念道:“方九鹤说他那边茶叶太多了喝不完,让我送点给孟知凡。”
容昭若有所思:“哦。”
当天夜里,容尊者关起门来算账,揪着自家凡人的衣襟,把人抵在门板上,兴师问罪道:“你竟敢背着本尊者和山殷做朋友。”
明尘:“……”
明尘被他逗笑了,萦绕在心头的愁云暂时淡去,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口,哄道:“我知错。尊者想怎么罚我?”
容昭愣了愣。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过去自己惯用的折磨仇家的手段,好像都不太合适。
会弄死的。
而且凡人认错认得太快,自己甚至没来得及掏出绕指柔恐吓一下。
容昭更不高兴了。
他紧抿着唇,用力拽着明尘的衣襟,把人拖到了床上。
明尘比他稍高半头,被扯得踉踉跄跄,还得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力道,以免一不小心就挣脱了。
“咚”一声闷响。
凡人柔弱地摔在了被褥里。
容尊者一挥袖,召出绕指柔,将凡人的双手捆在背后,爬上床跨坐在他身上,伸手捏住他的下颌,眼神透着几分冷酷。
“本尊者吃醋了。”
以杀人的眼神说着这样暧昧不清的话。
明尘没忍住,笑了一声。
容昭虽然不懂情爱,但在拿捏人这方面颇有天赋,总能让人不自觉心软,心软到想亲亲他。
“我和山殷只是朋友。”明尘被捆着手,明明处在弱势却不见紧张,倾身凑近容昭,嗓音柔和道,“尊者若不喜欢他,那把他赶走便是。”
容昭没想到孟知凡会直接让自己把人赶走,懵然地动了一下嘴唇,什么也没说。
他现在有点别扭。既不想孟知凡和山殷走得太近,又不愿意真的把山殷赶走,正在心里激烈地拉锯着。
半晌,容尊者似是下定了决心,欺身压上。
两人挨得很近,纤长的睫毛随着颤动扫过脸颊,鼻尖抵着鼻尖,气息交缠,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吻上。
“我问你,如果、唔……我和……唔……”容昭话还没说完,就连着挨了好几下亲,恼怒地捂住凡人的嘴,“放肆。”
明尘笑起来,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不会再随便亲他了。
容昭这才松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我问你,如果我和山殷都落水了,你救谁?”
明尘一怔,试探着道:“我可以两个都……”
“不行。”容昭心底蓦地窜起一丝戾气,愈发烦躁,眼神随之冷下来,“救了一个,另一个一定会死。”
明尘微微敛眸。
他想起了方九鹤被打那天的情况。
当时自己既没问清楚容昭为什么伤人,也没弄明白容昭到底想要什么,只一厢情愿地想让他明白所谓的是非对错。
其实有自己在,容昭也闯不出什么大祸,无需这样残忍地磨去他的性子。
……那日自己那样的冷淡,那样的粗暴,甚至动用了上仙的手段和力量,将人囚禁了整整五日,不闻不问。
实在傲慢。
容昭想要的,其实不过是一点点偏爱而已。
这一回,他没再想着去教容昭什么是善恶对错,只是道:“救你。”
容昭的眼睛倏地亮起来。
捆住手腕的绕指柔一松,明尘还没来得及起身坐稳,又被扑倒了。
“你是本尊者的东西。”容昭将脑袋埋进他怀里,用力蹭了蹭,汲取着令人安心的味道,嘴上却很凶,“要是敢和别人走得太近,我扒了你的皮。”
“……好。”明尘捋了捋他的头发。烛光落在乌黑的头发上,在头顶泛起一圈亮亮的光,看起很软,“尊者想怎么做都可以。”
容昭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踌躇片刻,变得有点蔫。
“我不会再杀你一次。”他低声道,“但会把你关起来,用铁链拴住,后半辈子只能见本尊者一人,也只能和我说话。”
“尊者真是仁慈。”明尘翻身将他压住,含着柔软的唇瓣,嗓音低沉又温柔,真心实意道,“我很喜欢。”
容昭终于放松下来,眯起眼,享受着这场亲昵。
忽然,他嗅到了一丝很淡的血腥味,睁开眼看了看,发现凡人的手腕流血了,是刚才用绕指柔不小心弄伤的。
“你在流血。”容昭推开他爬起来,小心地捧起他的手腕,生怕捏伤了脆弱的凡人,“有药吗?”
明尘回过神,看了一眼手腕上细细的血痕。
……再迟一会儿发现,怕是要愈合了。
“有。”他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了一盒止血生肌的药膏。
这本来是给容昭用的。
容昭打开药盖子,挑起一点膏药,细细地涂抹在明尘的手腕上。
一起住了两年,他已经很会照顾凡人了。
“疼吗?”
“不疼。”明尘吹熄了灯,捞过被子将两人盖住,“很晚了,睡吧。”
容昭有点不满地踢了踢他。
“怎么了?”
“……没什么。”
容昭想了想,决定今晚还是放过受伤的凡人,翻了个身,呼吸很快变得匀长起来。
方九鹤一大清早就被山殷拽去了集市,据说有位许久不曾出山的医仙今日在摆摊看诊。
明尘也起了个大早,扎好头发,捋起袖子,去了花园。
仙府里多了好几片绿油油的菜地,都是明尘上仙亲自开垦的,种满了白菜和萝卜,长势喜人。
天海之境种植蔬菜瓜果十分容易,既没有虫害,也不用操心肥料,只需隔三岔五地浇浇水,仙元自然而然就会滋养着这些植物茁壮生长。
就是容易长杂草。
容昭起得稍晚,本来打算去找方九鹤听奇闻,但没找到人,兜兜转转到了菜地旁,见孟知凡蹲在地里除草,于是也来帮忙。
容尊者除起草来气势如虹,杂草连带菜苗全部连根拔起。后来觉得不方便,掏出绕指柔“嗖”地一甩,又阵亡了一片苗。
看得明尘眼前一黑,赶紧塞了个水桶给他,连哄带骗地把人打发去莲花池取水了。
容昭提着水桶,路过仙府府门,忽然听见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他还以为是方九鹤和山殷回来了,放下水桶去开门,盘算着今天要听哪些奇闻。
门一开,外面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瞧着十分亲和,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不知为何,被那含笑的眼眸一瞧,容昭本能地感到了一丝厌恶,仿佛一股阴湿恶寒的气息顺着脊骨一路爬上天灵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于是不太客气地问道:“你是谁?”
曲复没想到开门的会是这么个不好说话的小仙,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温和有礼的微笑。
“我认得你,明尘家的小仙,上回还替你看过诊。请问,明尘上仙在么?”
……明尘。
乍听见这个名字,容昭只觉脑袋嗡地一声,耳中像是有血液在轰鸣奔腾,心脏越跳越快,指尖不由自主地用力掐入掌心。
他扶着门框,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勉强开口道:“这里没有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