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幔不知何时垂了下来,光线蓦然昏暗,孟知凡亲着他微颤的睫毛,又落在唇上,辗转深入。
在一起两年,谁也未曾直白地吐露过爱意。
耳鬓厮磨时的喘息,情到浓时的拥吻,一起渡过的日日夜夜……所有的所有,似乎已经不需要再用言语来表达爱。
看来还是要的。孟知凡想。不然某人会十分不安,暴躁到乱咬人还不自知。
他揽着容昭的腰,按住腰窝揉捏两下,低声道:“容昭,我……”
容昭被亲得有点迷糊,冷不丁被捏了捏腰,倏地回神,拢住衣襟推开他,正色道:“今天不行。我赶着去杀人。”
被打断的孟知凡:“?”
“现在就得走,大概十天后回来。”
容尊者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理由非常之离谱,也没细想过自己打断的究竟是什么,重新系上腰带,匆忙补了句:“回来再和你做。”
接着“唰”地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边。
孟知凡:“……”
容昭要杀的仇人,乃是赤龙山的鹏尊者,也是容昭证道飞升前要杀的最后一人。
这鹏尊者止步于证道,碌碌无为已经快两百年了,境界呢也不是那么圆满,按理说五年前容昭就能要了他的狗命,但偏偏留他到了今年。
容昭算过了,今日出发,从淬玉山到赤龙山,正好赶在九月十九那日杀了他。
至于为何非得是九月十九,还要从三十年前的恩怨说起。
三十年前,九月十九。
彼时容昭刚摸到无情道的门槛,揣着那本新鲜热乎的心法离开深山老林,途径赤龙山。
鹏尊者正在举办寿宴。
对于修士来说,生辰这种东西早已无关紧要。偏偏鹏尊者好面子,十分热衷此事,每隔十五年举办一次小寿宴,三十年办一次大寿宴,广邀天下修士。
尊者嘛,大家都乐意给几分面子,哪怕是有私怨的宾客,也不会轻易在寿宴上闹事。
因此鹏尊者的寿宴总是热热闹闹的。
容昭离群索居,哪知道什么寿宴,见赤龙山如此热闹,只当是修真界的寻常盛事。
他御剑路过山门的时候,受到了鹏尊者弟子的热情招呼。
年轻的小修士不认得他,只知道自家师父的寿宴广邀四方,谁都能去。
正巧容昭有些渴了,又难得受了邀请,便收起绕指柔,很有礼貌地走完了那一百九十九级台阶,来到了寿宴门口。
他的身影出现的刹那,热闹的寿宴静了静。
接着便是一阵窃窃私语。
“他怎么也来了?”
“鹏尊者证道在即,怎么偏偏有煞星上门,不吉啊……”
“……天煞孤星……还来寿宴……”
“晦气……”
坐在主位的鹏尊者阴沉着脸,一言未发,尤其是听见“证道在即”四个字,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
他冷冷地盯着容昭,指望这小子能自己意会,然后自觉滚蛋。
容昭毫无所觉,还临时在储物袋里找了一份寿礼出来,交给了门口的礼官。
礼官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一时汗都下来了,心虚地觑向鹏尊者,指望这位大人能表个态。
鹏尊者终于开了口:“赤龙山不收你的东西,你走。”
容昭一怔:“为何?你这宴席不是人人都能来么?”
鹏尊者:“……”
少年漆黑的眸子澄澈干净,透着一点疑惑,和门派里的年轻弟子没什么两样。
但他所过之处皆有祸事,是人人厌弃的天煞孤星。
见这小子一点气氛也不会看,让自己颜面尽失不说,还敢继续往里走。鹏尊者顿时恼火。
身为尊者,做事不需要顾忌什么,更遑论面对一个天弃人厌、不知何时就会死掉的天煞孤星。
他霍然起身,一拂袖子,澎湃的灵力如狂风奔涌而出,刹那席卷容昭。
“天煞孤星也配来本尊者的寿宴!?滚!”
容昭没料到自己会被直接赶走,微微睁大了眼睛。
护身灵力脆薄如纸,被轻易撕碎,他像一支轻飘飘的芦杆,溅着血飞了出去。
鹏尊者余怒未消,显然没有轻易放过他的意思。
那股重如泰山的力量轰然落下,阴魂不散地死死压在容昭身上,仿佛用脚碾着一只蝼蚁,冷眼看他挣扎。
尊者的力量无可撼动。
容昭动弹不得,被迫顺着那一百九十九级的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下滚,身体撞击石板的闷响混着扬起的尘土,血抹在长长的石阶上,有方才被震伤吐出来的血,也有磕伤的血。
寿宴上传来哄笑声,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
他灰扑扑脏兮兮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久,容昭缓缓睁开眼。
天空蓝得干净纯粹,和眼里的血色混在一起,呈现出火烧云般的绮丽色彩。
他什么也没说,仿佛被打碎的泥偶,不知疼痛,又或许早已习惯被这样对待,在小修士惊恐的眼神中慢慢爬起来,擦干净脸上的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三十年后,九月十九。
又是寿宴。
容昭站在自己当年躺过的那块地方,微微抬头,望着那高不可攀的一百九十九级台阶,绕指柔凝聚的长剑轻轻嗡鸣了一声。
他闯了进去。
寿宴上的惨叫凄厉得直冲云霄,血顺着石阶流下来,绕指柔如灵蛇狂舞,疯狂地收割着一茬又一茬的宾客,铺天盖地密如罗网,将整座赤龙山变成了血淋淋的蜘蛛洞。
容昭立在风中,束在脑后的黑发扬起,黑眸冷然地微垂着,袖口、衣摆、靴子都浸透了血,在身后留下一长串的血脚印。
仿佛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鬼,踏尸山血海而来。
“竖子——!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竟让你这嗜杀的小畜生跨入尊者之境!”鹏尊者浑身是血,须发怒张,灵力澎湃如狂风,“本尊者在仙道盟中位列六客卿,你今日灭我赤龙山,他日仙道盟定会踏平你的淬玉山。你猖狂不了多久了!”
“乌合之众而已,不足为惧。”容昭舔了舔嘴角的血丝,微微歪头,残忍中透着一丝令人胆寒的天真,发问道,“老家伙,你的寿宴人人都能来,为何独独我不可以?”
“你也配?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天煞孤星天弃人厌,整个修真界谁不嫌你晦气?!老夫当年心软,留你一命,只是将你赶走。没想到你竟如此歹毒,记恨了整整三十年!不该啊……当年就不该放过你这小杂种!!”
叱骂洪亮如雷鸣,混杂着风中浓重的血腥味,两股灵力在空中对峙,乱流汹涌。
容昭却在此时走了神。
淬玉山上就有一个不嫌弃的。他想。
做什么事都肯带着自己,紧紧牵着手,温声细语,看向自己的眼眸盈满笑意。半夜会给自己掖被子,被吵醒了也不生气,只会去厨房弄两碗好吃的宵夜。
比这修真界这帮臭鱼烂虾不知好多少倍。
容昭环顾周围的血和尸体,视线扫过鹏尊者狰狞的面容,忽然觉得有些厌倦了。
他想回淬玉山,想见孟知凡。
很想很想。
等杀掉眼前的这个老东西,他就可以不用再杀人了,和孟知凡住在淬玉山上,每天喂喂鱼浇浇花做做饭,并肩坐在一起说说话。
凡人的寿命很短,等赤龙山灭门的风头过了,自己就下山去找点延年益寿的仙草丹药回来……
经脉中奔涌的浩荡灵力突然一滞。
对峙中,鹏尊者的灵力刹那占了上风,像巨浪般骤然高涨,将他狠狠拍在了地上,拍得地砖都裂了。
这番变故谁也不曾料到。
容昭咳出一口血,神色微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神三分茫然七分不信。
指尖的灵力正在一缕缕逸散。
鹏尊者也愣住了。
须臾,他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癫狂大笑起来:“果然是天弃人厌!哈哈哈……竖子,你的境界跌了!竟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哈哈哈哈哈哈……天要亡你!天要亡你啊!!”
容昭死死盯着消散的灵力,瞳孔微微颤抖。
这身修为……是让他从泥淖里爬出来的唯一的、唯一的绳索。
唯一的。
容尊者在修炼一途上确有天赋,很快便找出了境界跌落的根源。
无情道。
他的无情道心破了。
孟知凡在淬玉山上等了十天。
容昭留下的食物很多,鸡舍里每天都能捡到七八个鸡蛋,做饭的时候就去菜地里割一把新鲜的蔬菜,一日三餐倒也凑活。
他实在没有心思做别的事,坐在门边,开始教那株吱吱叫灵草说话。
又过了三日。
他有些坐不住了。
容昭向来很守时,而且通常会提前一两天回来。
孟知凡沿着小路下了山,一路上都心神不宁,几次险些被树根绊倒。
冥冥之中仿佛有所预感。
他在拐角处停住了脚步,前方是隐隐绰绰的开阔光芒,昭示着这条路已到了尽头。
心跳鼓噪地在耳边怦怦,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胸腔。
孟知凡轻轻蹙眉。
自己在怕什么?
他拨开掩映的灌木,走了出去。
被草木掩盖住的血腥味几乎将他冲了个跟头。
……血。
到处都是血。
黑衣修士倒在路的尽头,长发掩面,露出的苍白手指沾满了泥土,在地上抓出深深的痕迹。只是回到这里,似乎就已经竭尽了所有力气。
孟知凡瞳孔骤然紧缩,脑子里一片空白。
待回过神来,已经跌跌撞撞地跪倒在了容昭身边。
“容昭?”他喃喃着,想确认容昭是不是还活着,指尖却悬在半空,剧烈颤抖着,想碰又不敢碰,“容昭?听得见我说话吗?”
容昭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灰扑扑脏兮兮的,与地上的尘土融为一体。
孟知凡终于摸到了他的脉搏。
很微弱,但还是在跳。
孟知凡松了一口气,随即有些慌乱地将人抱进怀里,拨开盖在脸上凌乱的发丝:“容昭?醒醒,容昭?”
修士眉头紧锁,似乎在昏迷中也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看见那张苍白失血的脸孔,孟知凡呼吸都滞了滞,心脏后知后觉地抽痛起来。
“没事,没事了。”他颤声道,轻轻抚平容昭的眉心,珍而重之地将人小心抱起,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转身往山上走去,“我们这就回家。回家了,容昭。”
容尊者伤得很重。
血迹都被擦拭干净了,衣服也换过了。他安静地躺在床上,整个人苍白而憔悴,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仿佛一碰就碎。
孟知凡打不开那个储物袋,也没有办法弄到修士疗伤的丹药,面对重伤的容昭一筹莫展。
他头一次痛恨自己只是个凡人。
片刻之后。
孟知凡去厨房拿了把刀。
在被出云派囚禁之前,那个掌门曾当着自己的面说过,肉身灵芝就是天生带有灵力却无法修炼的凡人。
既然有灵力,那么就可以给修士疗伤。
孟知凡把刀放在烛焰上烤了烤,对准手腕,一刀划了下去。鲜血涌出来,淅淅沥沥地滴在碗里,很快便积了半碗。
他单地包扎了一下,端起碗,来到床边。
“容昭,”孟知凡撩开帐幔,在两边固定好,俯身将人扶了起来,“喝药了。”
容昭无知无觉地被灌了半碗血下去。
因为嘴唇上沾了血,又被抹开了一些,气色瞧上去好了不少。
孟知凡便每日一碗血地喂他,寸步不离地守着。
如此过了三日。
容昭醒了。
他恍惚地望着头顶,半天才认出是淬玉居里的合欢花帐幔,又歇了片刻,积攒了些力气,慢慢地撑坐起来,有些纳闷自己的伤势为何会好得这般快。
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尝到了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容昭眨眨眼睛:“?”
“醒了?”孟知凡恰好进来,拢在眉心的愁云终于略微散了些,“要喝水么?”
容昭没理他,正专注地琢磨事情,边想边又舔舔嘴唇,还用手指抹了一下。
他记起来了。
这是孟知凡的血的味道。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孟知凡已经倒好了温水,递到他唇边:“来,喝两口润润嗓子。”
容昭回过神,扭头避开茶盏,一把抓起孟知凡的手腕捋起袖子,果不其然瞧见了上面缠着的纱布。
他不悦地拧起眉头,紧紧抿着唇,手上力道逐渐加重,几乎要把孟知凡的手腕捏断。
又是这种伎俩。
一次又一次,消磨着他的道心。
自己应该恨的。
容昭冷冷地想。要不是这个凡人,自己绝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做菜不小心切到的,不碍事。”孟知凡若无其事地掰开他的手指,抽回手,用衣袖盖住纱布,眉眼依然温柔,“你的伤怎么样了?为什么不说话?伤到嗓子了?”
容昭瞪着他,想,应该恨的。
孟知凡凑过来贴了贴他的额头:“没发烧啊。”
贴完又亲了他一下:“平安回来就好。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容昭:“……”
容尊者突然有点自暴自弃。
他吃力地爬下床,抓起凡人的手,道:“走。”
“去哪?”
“不知道。”此时的容昭依然十分虚弱,长发蔫蔫地迤在地上,连路都走不稳,跌跌撞撞拖着凡人往外走,“很多人要来杀我。”
似乎应验了他的话。
淬玉山的结界忽然摇晃起来,紧接着整座山都隐隐震颤起来,石子在地上颠簸翻滚,发出扑扑的声响。
“来了。”容昭扶住门框,死死抓着孟知凡的手,漆黑的眼眸里晃荡着清冽的寒光,“是仙道盟。”
就在几日前,仙道盟从鹏尊者那儿得知了容昭境界跌落的消息,忙不迭召集人手攻打淬玉山。
容昭的名声本来就很差。
一打出除恶诛邪的名头,便有大把人跟着落井下石,想跟在后头捞点好处。毕竟是个尊者,不知藏了多少招人眼红的宝贝。
他根本无处可逃。
一听仙道盟,孟知凡什么也没说,一把将容昭打横抱起,往后山跑去。
“等等……”容昭懵了懵,抓着他的衣襟,“你要去哪?”
“后山有个溶洞,先进去避一避。”
……这大概是凡人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
容昭安静下来,被抱在怀里,随着孟知凡的奔跑一颠一颠。
溶洞幽深寂静。
容昭靠坐石壁边休息,目光随着孟知凡移来移去。
须臾,道:“这里没别的出口。过来坐下,你晃得我头晕。”
孟知凡不再徒劳地找寻出路,依言坐下来,将他搂进怀里。
半晌,忽然轻轻道:“容昭,你听,外面下雨了。”
“……嗯。”
“我早上晾的衣服还没收。”
“嗯。”
“那些鸡也还在山里乱跑,没来得及关回鸡舍。”
“嗯。”
“窗户没关,要扬进雨了。”
容昭“嗯”了很多声。
他一闭上眼,就能感受到无数带着杀意的杂乱灵力,就像一场浇不尽的滂沱大雨。
等仙道盟的人找到这里,他就会被抓住,毁去元神,割下头颅挂在仙道盟的旗帜上;孟知凡会被当做尊者收藏的天材地宝,切成无数碎块,炼成一粒粒丹药,永世不入轮回。
两人消散于天地间,再没有人记得,而那些吃人骨血的豺狼凭着今日得到的东西,顺风顺水,修为猛进。
凭什么。
容昭闭了闭眼睛。
“孟知凡。”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再次睁开眼,嗓音变得又轻又冷,“本尊者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当初为何执意要你做道侣?”
没等孟知凡开口,他又继续往下说,语速比平时要快一点,生怕自己后悔:“因为本尊者修的是无情道。”
“无情……道?”孟知凡转头看向他,似有预感,不由把人搂紧了些,“既然无情,为何还要道侣?”
是啊。既是无情道,为何非要拥有一个道侣?
这个问题,当初容昭也想不明白。
直至那天在赤龙山,他无情道破,境界跌落,耗尽一身修为和宝物才勉强逃出,终于有所悟。
当年自己以无情入道,是取了巧的。
真正的无情道,是尝过情意之缱绻动人,纵然有千般眷恋万般不舍,仍挥剑斩之,以有情之心入无情之道,方可证得大道。
这才是最后一重断尘缘的真意。
容昭心想。
如今他已尝到了有情的滋味,道心尽毁,境界跌落至元婴,看似与飞升无缘,实则只有一步之遥。
“成仙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第15章 先斩意中人
容昭推开孟知凡,扶着石壁缓缓站起来,绕指柔在手中凝聚成长剑,寒光烁烁。
“容昭?”
“无情道,就是以有情入无情,所以我需要一个道侣。”容昭抬起剑,轻点在他胸前,洞外的雨似乎又大了些。
闷雷滚过天边,闪电划破浓黑的云。
秋雨寒凉,丝丝入骨。
孟知凡看着胸口的剑,静默须臾,抬头道:“所以,这两年你都在骗我?”
容昭没吭声。
“还是说,”孟知凡轻而易举就拨开了那柄剑,一步靠近容昭,将人抵在石壁上,捏起他的下巴,“你动情了,却仍然要杀我证道?”
容昭被捏得很疼,破天荒忍了下来。乌黑的眼眸澄澈而平静,就这样直视着孟知凡,不躲不闪。
“我要杀你证道。”他说。
这话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两人谁也没动,僵持着,洞外的雨越来越大,瓢泼滂沱。
“那你怎么还不动手?”孟知凡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洞外的雨声盖过,“我只是个凡人,逃不掉的。”
容昭抿唇。
两人本来就靠得很近,现在孟知凡又靠近了一点。他被困在石壁和孟知凡之间,又窄又挤,呼吸都有些不顺畅,无意识地屈起食指在剑柄上磨了磨,目光也闪躲起来。
“说话。”孟知凡紧逼道,“说你要负我,说我就该死在你的剑下,说你问心无愧……你不敢吗?尊者。”
容昭又磨了磨剑柄。
半晌,他道:“孟知凡,你才是恶人。”
孟知凡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彼此彼此。”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
两人都吻得很凶,撕咬纠缠,恨不能把对方拆吃入骨。绕指柔掉在地上,乱糟糟的一团,也没人搭理。
衣服被抓得皱得不成样子,容昭失神地轻哼一声,眼尾潮湿通红,双腿紧紧缠在孟知凡的腰上。
身体很热,挤进深处的东西更热。
他几乎压不住声音,随着颠簸颤抖发出破碎的轻哼。汗珠划过光洁的脊背,肩胛位置的蝴蝶骨高高耸起,颤得不成样子。
平日里容昭绝不允许凡人这样放肆,今日却什么也没说。
雷声滚滚,闪电时不时划过,照得洞内一瞬雪亮。
外面暗得几乎看不见了。
攀升到巅峰的快感如触电般贯通全身,容昭蓦地回神,喘息着看着眼前的凡人,红润的双唇微微张开,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连睫毛都挂着汗珠。
须臾,推开他,沙哑中夹着尚未完全平复的颤音:“够了。把衣服穿好。”
孟知凡眼底也还有些潮湿,堆着余温尚存的欲望灰烬,安静了片刻,问他:“这算什么?”
“走之前答应你的。”容昭系上腰带,扶着石壁慢慢站起来,直起腰的时候皱了一下眉,动作有些不太自然,“道侣之间不可以言而无信。”
“……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容昭?”
“是道侣。”
“道侣之间也不该辜负,你又在做什么?”
容昭抹掉糊住眼睛的汗水,正要开口,忽然目光一凝。
他感觉到有陌生的灵力在靠近溶洞。
很多,很杂,应该有数十人。
刹那间,角落里的绕指柔飞了过来,绷成锐利的细丝,横七竖八地将孟知凡困在了里面,不得动弹。
容昭手里重新握住了剑。
他微微喘了两声,眸中的迷离余韵彻底褪去,冷澈地看向孟知凡。
“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容昭嗓音很冷,还有些微的沙哑,像被雨水浇透的棉被,将人紧缚,冷得入骨,“本尊者活了这么多年,只求证道无情,飞升仙都。杀你负你,自然……问心无愧。”
“……你当真这样想?”手脚腕都被捆住,剑尖再度抵上心口,微弱如烛火的残存的希冀一点点散去。孟知凡又问了一遍,“当真?”
“当真,”容昭垂下眸子,声音也轻了下来,“我送你入轮回,下辈子投个好胎。”
“噗”,轻轻的,是血肉被刺穿的声音。
洞口闪电划破漆黑的浓云,雪亮的剑刃上映出孟知凡那漂亮得不似凡人的眼眸。
他唇角有血淌下来,眸光逐渐涣散,却仿佛感觉不到一剑穿心的痛,仍然看着容昭,像是要记住那张脸。
须臾,断断续续地低声道,“你……你今日负我……”
容昭凑过去听:“什么?”
孟知凡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孔。
“为何不继续说?”容昭抬手拭去他唇边的血迹,捻了捻残留在指尖的余温,“等你入了轮回,还能说给谁听去?”
他似乎当真毫无悔意,眼里半分痛惜也没有。
果然无心无情。
孟知凡终于感到了一丝恨,从心底最深的沟壑里开始灼烧,连成火海,越烧越旺,将整颗心活活烧成了灰。
他偏头,轻轻将脸贴上容昭的手,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虚弱得几乎只剩气音:“来日……你必受……百倍苦楚、不得……”
忽然顿住,好像有些后悔,却没力气再说更多的话。
容昭勾起嘴角。
这是孟知凡第一次看见容昭笑,也是最后一次。
他听见容昭扔下一句:“你尽管试试。”
眼前倏忽陷入了寂静而漫长的黑暗,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弹指。他听见有熟悉的聒噪声在耳边响起,吵得要命。
“醒了醒了,他回来了……方九鹤你看啊……”
孟知凡死了。
容昭散去灵力,细丝重新缠绕回指尖,黏糊糊的,带着血。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心脏像被千根针扎穿了似的,绵密地疼痛起来。
这是孟知凡的血。
没容他细想,一声响雷炸裂,接着便是九声。
飞升的天劫来了。
仙道盟的人也来了。
他抛下凡人的尸身,离开了溶洞。
外头暴雨浇得天地如洗,闪电如灵蛇狂舞,疯狂狰狞,撕开浓稠的暗色。
仙道盟众人在洞口驻足,惊疑不定。
这般异象下,谁也不敢先进去。
容昭缓步走出,手上还沾着血,扫了一眼众人。
“赤龙山的老东西呢?”
一片死寂。
很快就有人当了这出头鸟,斥道:“你这恶徒,死到临头还敢羞辱鹏尊者,真是死不足惜!赤龙山枉死那么多人,光杀你不足以泄愤,唯有挫骨扬灰……”
“不在这。”容昭没听他废话,确定鹏尊者不在这里以后,略有些失望,随后又低声说给自己听道,“没关系,本尊者一个个杀过去,总能杀到的。”
那人遭到无视,更加恼怒:“竖子猖狂——”
话音未落,那人的额头上猛地爆开一串血花,溅起三尺高,整个人醉酒似的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倒在了污浊的泥水里。
容昭收回手。
“别急。”他漠然地看着这群人,“你们都得给他陪葬,一个也别想逃。”
…… ……
那一日发生的事,后来成了仙道盟里不可提起的禁忌。
黑衣黑发的修士提着一柄染血的长剑,身后拖着九道渡劫的天雷,在时不时被闪电照得惨白的雨幕中穿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得鲜血泼天,宛如索命的恶鬼阎罗。
他从山上杀到山下,杀得满地头颅断肢,泥土变成渗着血的肉糜,连黑衣都浸成了肮脏的锈色,剑身上的血迹甚至没来得及被暴雨冲掉,就已经染上了新血。
树木倾倒,泥土翻起,整座山毁得几乎看不出样子,像被犁过似的,埋葬了不知多少人。
没人能承受仙君的怒火。
那日,所有前来攻打淬玉山的修士,上至尊者,下至元婴,俱殒命。
无一幸免。
容昭说要陪葬,谁都别想活命。
作者有话说:
是守寡的小容!阴暗……爬行……(蠕动)
淬玉山成了一座乱葬岗。
鹏尊者死不瞑目的脑袋被挑在仙道盟的旗帜上,一竿子插在山脚下,映着残阳如血,煞是好看。
只有淬玉居幸免于难,在尸横遍野的淬玉山看起来就像一块世外桃源。
容昭靠坐在淬玉居门口,神色茫然而疲惫,呆呆地盯着那株吱吱叫灵草。
渡劫留下的伤很快便恢复如初,灵力转化成了仙元,在体内生生不息地运转起来。
明明得到了凡间至高的力量,却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他坐了很久。
证道飞升的仙君是不能久留人间的,天道数次来催促,不厌其烦,有一回甚至把登仙的路给他铺到了门口。
然后被容昭一剑劈了回去。
“别烦我。”他冷冷道。
按理来说,仙君证道后,被允许留在人间的时间是六个时辰,用于处理未尽的凡尘之事。
六个时辰之后,便不能再干涉尘世。
天道见他也不干别的事,挺老实的样子,也就不管了。如果容昭继续妄图以仙君的力量干涉尘世,那么就会被天道强行拎走。
天海之境的所有规则,天道都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告知了容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