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渊—— by池总渣
池总渣  发于:2024年0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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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周颂臣在旁边插话道。
陈路解释道:“对啊,凤青山上有家道观,听说许愿满灵的。我和我师兄准备去一趟,祈愿预选赛能够顺利通过。”
穆于没想到爬山还有祈福这个安排,一时也有些心动。
“真的很灵吗?”穆于问道。
如果很灵,其实可以去拜一拜。
周颂臣从来不信这些,他是个无神论者,对穆于怕鬼这件事颇为嗤之以鼻。
不信神也不信鬼,不信天也不信命,周颂臣只信他自己。
大概能想象到周颂臣听到他这句问话后,会露出怎样的鄙夷的神色,穆于甚至没敢与其对视。
不料周颂臣竟主动开口:“你想去吗?”
陈路一下来了劲:“对啊小于,反正这附近也没什么好玩的,不如带上你朋友一起去凤青山啊。”
穆于犹豫地看向周颂臣,他觉得周颂臣未必会对这趟行程感兴趣。
“想去就去吧。”周颂臣对上穆于的目光。
一旁的陈路能够感觉到,穆于在看这个朋友眼色。
对此,穆于的朋友表现得相当习以为常,自然地作出决定,好像穆于只需要照做即可。
果不其然,周颂臣刚说完,穆于就高兴地问他:“那要跟曲哥说一声吧。”
周颂臣正观察这个寝室的视线,微微一顿。
陈路同穆于说:“他不会有意见的,你要不要换件方便点的衣服,外面很热。”
穆于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短袖衬衫,赞同点头。
衬衫布料不吸汗,运动后容易着凉,穆于走到宿舍的小衣柜前,直接抬手将衬衣脱了下来。
穆于换好衣服,略长的头发被压进领口里,陈路见怪不怪地走过去,顺势给他将头发捋出来:“一会你想吃什么?”
穆于没想法:“按你们原本的安排就行。”
说完他转身看向周颂臣,却发现对方盯着自己,神色微妙。
穆于顿了顿,不知这人怎么回事,难道是渴了?
他来到小冰箱,拉开门拿出罐装咖啡:“这里没有冰美式,只有拿铁,你要喝点吗?”
周颂臣敷衍地笑了下:“不用。”
到了车上,周颂臣同其他人都聊得不错。
他本就很会交际,一个小时的车程下来,将气氛照顾得不错。
曲悠然的弟弟也想考西大,周颂臣给了一些合理的建议。
陈路听到周颂臣是法学生,也问了些关于法律方面的问题。
周颂臣没有不耐,一一解答,十分给面子,让穆于很是受宠若惊。
即使他知道,周颂臣擅长维护关系,但这也仅仅只是对他认为值得的人。
而曲悠然和陈路,对周颂臣来说,只是穆于的朋友。
这某种意义上,是周颂臣对他的照顾。
一行人决定在凤青山山脚下的一家农家乐解决午饭。
这家农家乐的叫花鸡相当有名,就是吃之前需要用手套将外壳剥开。
叫花鸡刚端上来,周颂臣抬手还未碰上,就感觉到那股热度。
他皱眉收手:“烫。”
穆于抓住他的手:“被烫到了吗?”
此刻坐在两人对面的陈路,莫名地感觉到周颂臣看了他一眼。
穆于检查完周颂臣的手,确认没事,才带上手套,将叫花鸡上的肉剥好,自然地放进周颂臣碗里。
陈路看了眼穆于被烫红的指尖:“你都不觉得烫的吗?”
穆于老实答道:“还好。”
这时老板才将拆肉的工具送上来,见鸡肉已经被拆开了,还有点惊讶。
曲悠然用胳膊撞了下陈路,大概是叫他不要失礼,而后自觉拿起工具,开始将剩下的鸡肉从骨架上剔下。
周颂臣夹肉放进嘴里,唇角满意上扬。
几人在农家乐饱餐一顿,便开始爬山。
穆于体力不算好,爬了半个小时后,已经逐渐跟不上大家的速度,喘得厉害。
道馆下午六点就要关门,穆于担心赶不上,就对陈路和曲悠然道:“你们先走吧,不用等我。”
周颂臣看着穆于涨得通红的脸,知道他已然力竭:“你们先走吧,我陪他就行。”
陈路爽快道:“那好,等我上去以后,帮你一起祈福许愿!”
说完陈路跨步而上,很快就跑没了影。
比起没心没肺的陈路,曲悠然还是安慰了穆于几句,让他不要勉强,随后才追着陈路的方向走了。
穆于随意地寻了块山路上的石头,坐了下来。
周颂臣刚才在加油站买了不少东西,这时倒是用上了。
湿纸巾,补充体力的巧克力能量棒,增加水分的运动饮料。
穆于仔仔细细擦脸擦手,慢吞吞地吃了整根能量棒后,总算缓过来点劲。
此时太阳已经逐渐落下,周围安静地只有虫鸣。
陈路来之前特意打听过,凤青山有不少上山路径,他们来的这条游客较少。
穆于坐在这里休息了半天,都没见到几个过路人。
周颂臣点燃了香烟,缓慢地抽了一口。
他的目光不离穆于,放肆地将他打量。
穆于忍了一会,还是没能忍住,他局促地抬起眼:“怎……怎么了?”
周颂臣吐出口香烟:“觉得有意思。”
穆于不解道:“什么?”
周颂臣夹烟的手顺势落下,指关节顺着穆于泛红的颈项,缓慢刮过。
仍然青涩的反应,碰一下就蜷缩的姿态,相当有意思。
尼古丁的气味若有似无,一点星火距离颈项极近,无形中的危险和暧昧几乎凝固了空气。
周颂臣盯着他那纤细的颈项。
穆于有些慌乱地想要弄开周颂臣的手:“这里会有人!”
他怕有人来,也怕陈路他们去而复返听见。
周颂臣收回手,没再碰他
穆于有些警惕地盯着他,周颂臣忽地笑了下,将脸凑了过来。
本来以为这人是要接吻,穆于试图往后躲。
一股带股薄荷味的香烟抚过颈项,落在了穆于颤抖的喉结上。
穆于躲避时撑着石头,身体后仰,更似将弱点进献。
周颂臣像戏弄猎物一般,游刃有余地抽身而退。
“以为我要做什么?”
穆于捂着脖子,说不出话。
周颂臣笑了,他拉起穆于的右手,中午烫红的指尖,早已恢复如初。
穆于看着周颂臣下垂的眼睫,带着点戏谑与温柔的笑意,将双唇轻轻落在他的指腹上。
他亲了他。
只是这一次,不是嘴唇。

他用力地将手抽了回来,同时把脸扭了过去。
习习山风拂面而过,却无法给穆于发热的耳廓降温。
他如何能受住这样的撩拨,周颂臣从早上开始,就在不断地刺激着他。
蜷缩着发麻的指尖,穆于起身绕开了周颂臣:“走吧,我休息好了。”
惹不起,还不躲不起吗。
找了个借口由头,他快步往山上爬,希望能够追上陈路他们。
有外人在,周颂臣就不会再继续做这些动摇他的行为。
他们落下的进度太多,穆于抵达道观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陈路正好从里面出来,走到穆于面前:“你怎么才来。”
穆于看着眼前这家道观,具有年代感的中式建筑,夕阳下沉,为屋檐渡上一层斑驳的金泽。
一株百年老松,如云绿意压过檐角,上面系满老旧红带,随风飘扬。
见穆于打量红带,陈路拍了下掌心:“虽然不能进去拜拜,但应该还能祈福。”
说完他一把拉住穆于的手,带他跑进了道观中。
道观大门右手边,就坐着一个正在看摊的小童子,面前小桌摆放了不少红绸。
价格不算贵,三元一条。
这个道观有不少需要修缮的地方,感觉破破烂烂,瞧着就香火不足。
虽然很怀疑这里许愿是否真的灵验,但穆于还是买下一条红绸。
周颂臣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穆于攥着那根红绸,在想一会该写点什么。
陈路又说:“我去找一下师兄,他还在跟道士下棋,天色不早了,我们得赶紧下山。”
陈路走后,穆于拿笔写下了预选赛成功的愿望,希望他爱的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字数太多,整段红绸被写得满满当当。
“你写这么多做什么?”
周颂臣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穆于一跳。
他双手一把按住了那个红绸,挡住不想给周颂臣看。
哪知周颂臣直接伸手,将他拦腰抱起,让穆于无法在捂住那块祈福红绸。
穆于双掌按在周颂臣结实的小臂上,看着旁边满脸惊讶的小道士,羞耻极了:“你先放我下来!”
周颂臣把穆于轻轻地放到一边,伸手将那红绸拿起,快速地扫视完毕:“这有什么好遮挡的,我还以为你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穆于尴尬道:“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许愿的时候也不能给别人看见。”
周颂臣松了手,将那条红绸轻飘飘扔回桌上:“歪理。”
穆于看着那条被弃于桌上的红绸:“也不知灵不灵了,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预选赛了。”
周颂臣看了眼他的愿望:“你下棋水平还是不错的,不用太担心。”
穆于心知,周颂臣根本没看过他下棋,又如何能知道他水平,不过是安慰他的话罢了。
他将红绸叠好,交给小道士。
系到松树需要登上道观二楼,而二楼不对游客开放。
小道士拿着红绸,起身上楼。
周颂臣却喊住了对方,重新买了一条新的:“还有我的。”
说罢周颂臣用笔快速地在红绸上写下字句,交给小童。
穆于还记得之前周颂臣在初中的时候,经常因为运动而受伤。
肖阿姨就从偏远地区,千里迢迢带了根据说由大师开光过的吊坠,想让周颂臣戴。
甚至还想让周颂臣穿红色内裤,担心他是被本命年冲撞,所以这么倒霉。
周颂臣断然拒绝,并对亲妈说,绝无可能碰这种东西。
被肖阿姨逼着戴了几天吊坠后,就自己坐车去找外公外婆告状。
肖阿姨在学校没接到人,被吓得六神无主,最后是父母给她打来电话,才知道周颂臣的去向。
从那以后,肖阿姨再也不敢逼周颂臣戴这些。
由此可见,周颂臣从小就是个犟种,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不肯信的事物,就绝不会做,也不会信。
“你不是一直都不信这些吗?”穆于问道。
周颂臣看了眼树上的红绸:“我确实不信。我命由我,我不喜欢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别的事物上。成功也好,荣耀也罢,全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跟任何神明无关。”
最后一丝夕阳缓缓落入这个道观中,落了周颂臣半个肩膀,烟灰色的眸子都被晕成温暖的金棕色:“但你信,我姑且也信一下。”
他说前半段时,完全是傲慢的神色,睥天睨地,目中无人亦无神。可说到最后,竟然带上了点无奈。
穆于愣住了,胸口鼓胀涌动的情绪,让他产生了一股冲动,想将两个人的关系,彻底整理清楚。
他们现在这样,究竟算什么。
穆于不想继续不明不白下去了,如果周颂臣不愿意同他在一起,那他们也不应该有朋友以上的行为。
话还未问出,就被中断了。
陈路拉着曲悠然走了出来,呼唤他们一起下山。
下山的路曲折悠长,天色渐暗,需要额外打一盏野外手电筒。
周颂臣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不时将一些枯枝树叶踢开。
穆于跟着他身后走,看对方宽阔的背影。
曾几何时,他一直跟在周颂臣的身后。瞧着这个人从孩童到少年,再变为成年人。
周颂臣一直在变化,又好像一直都没变。
回程的路上,周颂臣帮忙开的车。
将一行人送到道场后,曲悠然带着陈路去吃夜宵。
周颂臣把穆于另外送到宿舍楼下,这都是穆于未曾经历过的事。
如果似乎放在半个月前,他会觉得不是他疯了,就是周颂臣疯了。
……或许周颂臣也在思考他们的关系,试图给他们两之间,寻找一个更合适的相处方式?
穆于回到宿舍楼后,从阳台探身望出,看到周颂臣缓步离开的背影,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
穆于仍然没有把与周颂臣聊天的对话框,重新置顶回去。
短暂的一日假期后,他再次投身于高强度的训练当中。
期间曲盛来过道场一次,同穆于下了盘指导棋。
这一盘指导棋,直接让穆于茶饭不思三天,每日都琢磨着,这局对弈是否有更好的破局方式。
等回过神来,他和周颂臣又快有一个星期没有联络了。
道场集训已经逐渐抵达尾声,就在还剩下一天集训的时候,穆于接到了肖韵的电话。
“穆于。”对方的语气非常严肃,甚至能听出嗓音有一丝紧绷。
“你的集训结束了吗?”
穆于奇怪道:“没有呢,还有一天,怎么了?”
“你现在如果在楼梯上,就先找个平地站好,再告诉我。”
穆于回道:“我在宿舍,没在楼梯上。”
“好,现在给你集训地方的老师打个电话,说你有事必须出来一趟。”
“带上你的身份证和一些现金,还有一套换洗衣服和牙刷。”
穆于听着对方一连串的安排,有些懵了:“我是封闭训练,不能随便出来,您现在…… ”
肖韵电话被人抢了过去,周颂臣的声在话筒那边响起,简洁明了:“穆于,你妈妈在北市第一医院抢救,你马上过来。”
耳朵里好似瞬间响起尖锐绵长的电音。
穆于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周颂臣的话,瞬间六神无主,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掌心狼狈地撑在桌面上,打翻了上面的金属水壶。
极大的碰撞声,响彻整个房间。
水壶里滚烫的热水溅了穆于一裤腿,烫得厉害,他却好似什么也感觉不到。
听到他电话这头的动静,周颂臣迅速道:“去找件外套穿上,然后走到大门口,我叫了车,五分钟后到。”
穆于怔怔点头,他像是牵线木偶般,跟随着周颂臣的指示一步一动。
他的脑子在听到穆心兰出事时,就已经乱了,感觉什么都做不了,身上也没有力气。
双膝此时还阵阵发软,身体不断地颤抖着,害怕得直冒冷汗。
周颂臣没有挂掉电话,一直在同他保持通话,并告诉他,只要穆心兰一有消息,他这边会立刻通知他。
穆于还是没说话,可以说从刚才周颂臣通知他的那刻开始,他就一直处于不正常的安静之中。
周颂臣也没有一直与他对话,只是偶尔询问他两句,问他到了哪里,有没有带好东西。
不时下达一个指令,让穆于照做。
穆于茫然地坐上了车,他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事。
他想到最后一次见穆心兰,他们大吵一架,他推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如果…… 如果穆心兰出了什么事。
那或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处。
这个念头只是稍微浮起,巨大的愧疚好似攥住了他的五脏六腑,狠狠重击了他,让他在网约车后座蜷缩起来,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穆……”
“……穆于。”
“穆于!”
一道声音从放在耳边的话筒里响起,穆于猛然回神,周颂臣不知喊了他的几遍名字。
“深呼吸。”
周颂臣说。
穆于茫然地眨着眼,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呼吸急促,却上不不来气。
“别怕。”
周颂臣的声音沉稳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让人相信的力量。
“不会有事的。”

穆于抵达医院门口,抬眼看着那鲜红巨大的急诊二字,手里的汗湿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我到了。”安静了一路,穆于终于开口说话,嗓音又涩又哑。
周颂臣早已等在门口,见到他时,眉心微微蹙起。
穆于简直比穆心兰还要像那个生病的人。
跟着周颂臣往里走,穆于白着脸问:“我妈怎么样了? ”
周颂臣快速道:“检查结果刚刚出来,是急性阑尾炎,已经进手术室了。”
不是想象中那样恐怖的疾病,穆于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一些,随之心又再次悬起,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手术。
既是手术,就有风险。
穆于跟着周颂臣来到手术室前,肖韵正满脸忧虑地坐在那处。
见到穆于,肖韵急忙道:“乖乖,你终于来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你妈妈这人,真是太要强了!身体不舒服都不肯跟我说一声,医生说她都痛了好几天,这才受不住晕倒了,真是吓死我了!”
肖韵搂着穆于的肩膀絮絮叨叨,疏解自己心中的焦虑。
殊不知她的每一句话语,都似一记鞭打在穆于心上的谴责。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一天,他推开穆心兰时,对方那震惊又错愕的眼神。
小时候穆心兰并不打他,是上学了之后才开始打的。
第一次被打,穆于印象很深刻。
穆心兰一边打他,一边流泪,声嘶力竭地冲他喊着,为什么明明这么努力成绩却仍然提不上去。
记忆最深的并非是身体的疼痛,而是穆心兰哭花了妆容的脸。
他记得穆心兰牵着自己的手,接他放学回家,脚后跟因为忙于工作而磨破了皮,露出粉色的肉。
想起为了让他跟周颂臣上同一个初中,为了凑那笔对他们来说算得上巨额的择校费,穆心兰在深夜里一个个拨出去的借钱电话。
忆及穆心兰送他去学围棋时,面对脾气极大,一言断定他并没有围棋天赋的老师面前,低声下气的笑脸。
那个夏天穆心兰带着他到处找老师,背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后颈被太阳晒得通红。
那一刻穆于发现自己已经比穆心兰高了,可他却始终没有长大,仍然需要穆心兰为他耗费心血。
他和穆心兰之间,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紧密的联系——断不了的血缘。
同穆心兰大吵一架后,对方将他拉黑,他就再没有回过家。
他以为他能够强大起来,离开穆心兰,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这就是他逃避的结果。
穆于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终于打开,穆心兰脸色苍白地躺在推车上。
他猛地起身,却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
周颂臣及时地扶住了他,给予他支撑的力量。
穆于缓过那阵低血糖导致的眩晕后,勉强地道了声谢,随后跟着推车,进入病房。
伴随着推车左右,他听见穆心兰哆嗦着喊冷,正想转身找护士,肖韵就已经将一个热水袋塞进了穆心兰的被子里。
“刚才我问护士术后注意事项,麻醉可能会导致体温暂时无法调节,是正常现象,做好保暖就行。”
她话音刚落,周颂臣从门口进来,手上捧着床不知哪儿来的被子,盖在了穆心兰身上。
果然加了被子和热水袋后,穆心兰就不再继续喊冷了,双眸紧闭,再次陷入昏睡。
穆于坐在病床边,注视着昏睡的穆心兰,伸手牢牢握住了对方被子下的手。
这只手不像肖韵那样保养得宜,光滑细嫩,上面充满着各种粗糙的纹路。
穆心兰用这双手打他,也用这双手将他养大。
周颂臣出去了一会,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烫伤膏。
穆于垂下眼,他穿的是宽松的睡裤,露出一截脚踝。
被打翻的热水所烫过的地方,皆已涨得通红。
周颂臣让他将裤腿卷起来,穆于握着穆心兰的手没有动:“我没事,不用给我涂药。”
周颂臣没跟他废话,直接握着他的腿轻轻抬起:“我不喜欢一件事说两遍,也不喜欢说一些显而易见的废话。”
穆于闻言下意识地抖了抖,想收回自己的腿。
周颂臣收紧手指,不让他动:“但有时候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这两件事都做。比如现在──如果你不涂药,之后伤口感染恶化,谁来照顾你妈?”
穆于抿了抿唇,他不是没感觉到小腿上的疼痛,只是觉得疼痛像某种甘之如饴的惩罚。
但周颂臣说得没错,这种时候,他不能倒下。
他不再抗拒涂药,放松了腿上肌肉,周颂臣感觉到了,迅速检查了一下烫伤的部位,给他上好药,又出去帮忙办理好医院的陪护。
肖韵缴清了住院和手术的费用,拿着一堆单子走了回来,她第一时间走到自己多年闺蜜身边,心疼得直叹气:“脸色也太差了。”
穆于想接过对方手里的单据,想将费用转给对方。
肖韵将单子收进包里:“小孩子家家别操心钱的事,哎呀!你脚怎么伤到了啊?!”
肖韵还要追问,忽地目光移到病床上:“心兰醒了!”
穆于赶紧回头,走到病床旁边。
穆心兰疲倦地睁开眼,看见穆于的那刻,又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穆于心下微沉,但他早已习惯穆心兰这样的反应,也没觉得如何受伤。
还是肖韵看不下去了:“你看看你,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孩子闹脾气,小于知道你进医院都吓坏了,你看他自己脚伤了都不去处理,就顾着守在你床前。”
“母子哪有隔夜仇啊,你生病了,最惦记着你的还是小于。”
肖韵絮絮叨叨,希望他们母子俩能够早些合好。
见穆心兰看向穆于,她赶紧起身,拉着周颂臣出去了,将房间留给这对母子。
穆心兰仍有着术后的疲惫,麻醉效果没有完全过去,她低声问道:“脚怎么了?”
平日里,穆心兰很少关怀他,现下他也知,这句问话,穆心兰难得的示弱。
穆于垂下眼,忍耐着喉头的酸涩:“没事,不小心烫了一下,已经上过药了。”
穆心兰闭了闭眼:“今晚多亏了阿韵和颂臣,你一会要记得多谢谢人家。”
“我知道的。”穆于轻声道。
穆心兰既然已经没事,医院里留这么多人也没必要,穆于直接让肖韵和周颂臣回去休息。
肖韵不放心穆于一个人,最后留下了儿子陪对方。
“有什么事及时跟我打电话,那我先走了哈。”
肖韵走后,周颂臣再次回到病房,穆于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的中年妇女。
见穆于目露茫然,周颂臣凑到他耳边说:“这是医院的护工,你来照顾穆阿姨,多少有点不方便,有什么事,交给她做就行,你在旁边打打下手。”
很快,穆于就明白,周颂臣口中说的不方便是什么。
护士进来给穆心兰拆导尿管时,穆于只能回避。
为了防止术后肠道黏连,病患在术后需要尽快下床走动。
穆于扶着穆心兰在医院走廊还没走上几圈,穆心兰就想要去厕所,他只能把女护工叫过来,陪穆心兰进女厕。
护工还能在穆心兰上厕所时,帮忙搭把手,扶她起来,好叫手术刀口不要太痛。
包括洗澡擦身,诸多不便,都让穆于庆幸有个护工在旁,避免了不少陪护上的尴尬。
大概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疾病与手术,穆心兰再也端不住以往的冷硬面孔,对他的态度和缓不少。
见穆于天天待在医院里,便语气生硬道:“你不是要去参加那个什么集训吗?”
穆于正在给穆心兰切橙子,闻言抬起头来:“已经结束了。”
在穆心兰进医院的第二天,他没有参加最后一日的集训。
听说曲盛来了,见他不在,还问了几句。
穆心兰沉着脸:“七月份就是定段赛了吧。”
穆于切橘子的手势一顿,原来穆心兰查过今年职业定段赛的时间。
“嗯,7月19号。”穆于切好了橙子,放到碟子里,递给穆心兰:“吃点水果。”
穆心兰没接:“如果你这次定不上,打算怎么办?”
穆于没说话。
穆心兰直白道:“如果你失败了,就放弃围棋,回来考公。”
穆于起身给穆心兰接了被温水,放到桌边,还是没答话。
穆心兰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到自己身边,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伤口,疼得她轻声抽气。
穆于不想她再继续折腾,知道不给一个肯定的答复,穆心兰今日是不会善罢甘休。
对方才刚做完手术,元气还未恢复,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她不高兴:“你先躺下。”
穆心兰仍然抓着他的手,目光直勾勾的,带着某种偏执:“你先答应我。”
穆于敛眸,轻声道:“好,我答应你。”
穆于看着穆心兰握住他的手,穆心兰的手,看着苍老而多斑,不像她这个年纪。
同样记得的,还有穆心兰的脚,因为穿高跟鞋而扭曲足尖。
穆心兰讨厌抱怨,从不诉说生活的苦难,生活却在她身上留下随处可见的痕迹。
对穆心兰,穆于无法做到全然地恨,更不能狠心地跟她一刀两断。
有些关系没办法用绝对的理性去判断。
他握着穆心兰的手,抬头看向提着保温壶,走进病房的周颂臣。
正如他和周颂臣。
穆心兰得来满意答案,总算松了口气,分出心神给刚来的周颂臣:“小周怎么来了?”
周颂臣笑了笑:“穆阿姨,我妈让我过来给你送汤,她晚点下班了才能过来看你。”
穆心兰使了个眼神,让穆于赶紧去接汤。而后客气道:“你妈也真是的,你这么忙,怎么天天让你跑医院。你现在是紧要时候,又要实习,又要准备考试。不像穆于,整天都不知道在瞎混什么……”
周颂臣扫了低着头的穆于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分散穆心兰的注意力。
熬到肖韵下班过来后,周颂臣起身与穆于一同离开病房:“吃过饭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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