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察使多有联络,贺远行从前身为官州巡察使便没少和他来往,两人交好对彼此州城互相了解。
且贺远行在启州上任之前,两人手下都有得力的下属,如今接替官州的巡察使杨昆山,便是他们两人一手培养出来的同僚。
沈凭能和钱观仲相交,只因晚膳之时,钱观仲提了一嘴启州,显然是贺远行曾向他提起过什么,才会得今夜这般盛情交谈,一路上为沈凭不断解疑。
虽然沈凭和他们来往甚少,但他回忆起贺远行处事的方式,发现他们之间颇有几分相似。
从言行举止的细致中有所体会,他们从不吝于对晚辈的教导,博学多才侃侃而谈,不会有所怠慢,任何事情都会亲力亲为,当真是百姓所求的父母官。
匆匆一别之后,次日一早,队伍便继续赶路。
沈凭和孟悦恒打上照面,关心了几句他的身体,许是一路快马加鞭,两人的精神不济,昨夜稍作休息以后,今早孟悦恒整个人看起来神清气爽,话也多了些。
在他们抵达官州城之前,一路上都颇为融洽。
官州位于南方,即使到了夏至,仍旧处于高温时节,沿途的路程中,沈凭觉得自己的体感并未发生过改变。
而令他感觉变化最大之事,是踏入官州城的那一刻起,南诏人的数量骤增,让他倍感惊讶。
南诏人的长袍衣裳多为彩色,偶有阔绰之人,会以兽皮作用点缀,除此之外,他们穿着的大口裤在人群中十分显眼,集北方的潇洒和南方的典雅为一体。
沈凭瞧见时很是心动,只因那裤子着实适合夏季所穿,若是将里衣稍作改动,搭配一起,不乏是件夏日清凉背心吊带。
可惜身在古代,他也只能揽镜自赏了。
官州城的驿站相比其他州城更加豪华,且添加了南方独特的建筑风格,据悉了解,这驿站历代都是由孟家所负责修缮。
孟悦恒在魏都时常水土不服,如今回到官州身子也逐渐恢复,不日后,一场由他主持的接风洗尘宴,在官州城最大的茶楼中举办。
三代从商出一官,成为孟家最为骄傲之事,正因如此,孟悦恒靠着榜眼的成绩取下孟家的当家权,至此成为官州百姓口中的“孟小老爷”。
宴席的丰盛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宫宴,宴请前来的官员更是众多,一场接风洗尘宴,让沈凭结识了官州城的大小官员,也让他见识到孟家在官州城的地位。
众人在宴席上谈笑风生,不少官员会对着孟悦恒赔笑,偶有吟诗作对,到了孟悦恒之处便有官吏主动提出相助,为其分担。
这令沈凭不由想起徐泽海所言,纳税一事若成,恐怕在官州无人再能撼动孟家。
孟悦恒是官州城官衙吏房中人,和沈凭属上下级关系,当初孟悦恒上京,托的便是徐泽海的欣赏,有了这层关系在,徐泽海命他上京也算合理。
只是未料他的野心之大,反倒让清流派对他颇有微词。
坐在沈凭一侧的是掌管户房的曹光见,此人长相粗犷却有几分文人雅士的气质,相比负责军府的另一位官员,显得清奇许多。
两人相谈甚欢,沈凭也因此得知这群官员不属于两派,只要有孟家在,身在官州无两派。
沈凭有些意外,未料会是如此,也对孟悦恒的立场多了几分掂量。
酒过三巡之后,沈凭一骑绝尘,仍旧是这宴席上最清醒之人,不过为了掌握多一些官州的情况,他试图佯装出几分醉态,只是在人去楼空之际,这些惺惺作态都被孟悦恒戳破了。
“在魏都常闻言大公子酒量过人,想来我官州城的酒清,恐不至于让大公子醉倒才是。”孟悦恒端坐在宴席之上,捏着酒杯看着他摇晃数下。
沈凭执起手中的杯子,与他隔空相敬,随后仰头饮去。
乐声跟着杯子放下时戛然而止,徒留几缕月色洒了进来,将热闹过后的宴席照得冷清。
孟悦恒扫了眼醉倒在沈凭一侧的人,笑道:“方才曹光见所言,不知大公子如何看待?”
曹光见今夜在宴席上,提及有关和南诏人买卖一事,沈凭坐在身侧听得一清二楚,也将事情记在心上,原因无他,曹光见所提的事情对丝绸之路有益。
此次离京前,他收到不少世家官员的暗示,这些人将话带给沈怀建,之后传到他的耳边。
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他们要沈凭把丝绸之路推动起来,很显然这件事对世家有益。
当时他心想把官州获益的人挖出,可如今看来,挖任何人都没有作用,因为孟家在官州称得上一手遮天。
沈凭缓缓回道:“价贵之物市场虽小,但商客质量高,曹大人所提‘重心加工价贵品’一事并非不可。”
如果在贵重品上下功夫,届时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都有着一定的优势,且利润大。而唯一的难处在于需要官府联手推动,提供一定的渠道,不过现在看来,在官州是不需要的,只要孟家点头便能事事顺利。
孟悦恒从榻上起身,经过醉倒下的兵房官员面前,捏着长箸站在沈凭前方。
他微微弯腰,眼神扫过面前摆放整齐的菜肴,轻笑道:“看来大公子不是很喜欢官州的粗茶淡饭。”
沈凭道:“倒也不是。”
孟悦恒抬眼看他,道:“那不知是下官哪里招待不周呢?”
闻言,沈凭看了一圈面前的佳肴,最后将视线落在桌面的一盘荤菜上,淡淡道:“主要是吃不到什么肉。”
孟悦恒顺着他的视线瞧去,那是一盘蹄子肉,为了让那菜式瞧着别致,厨子特意将骨头部分放大做了摆设,让肉类都分散掉。
他突然笑了两声,随后将手中捏着的长箸朝那荤菜伸去,最后把里头一块炖烂的肉夹出来,慢慢将其放在沈凭面前的白玉盘中,“来了官州,就不会让大公子吃不上肉。”
沈凭倒没有客气,见他给自己夹菜,索性吃了起来,待咽下之后才回道:“好吃是好吃,可惜凉了。”
两人把手中的长箸放下,孟悦恒拿起桌上的酒壶给他倒酒,“大公子有所不知,下官当年闻言你提及丝绸之路时,便对其十分敬佩,终于让我盼着你的到来了。”
沈凭拿起酒杯的动作一顿,平静的眼神下闪过一丝暗芒,面对他的话抿唇不语。
见孟悦恒将酒倒满后,两人捏起杯子抬起,在杯子轻轻相碰时,他忽地朝沈凭道:“沈幸仁,我的官州欢迎你。”
沈凭望着那双满是贪婪的眼睛,恍惚感觉背脊隐隐发凉,让他深陷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中。
片刻后,他倏地从榻上起身,看着渐渐直起腰的孟悦恒,脑海里的回忆线逐渐拉回了他们初次见面之时。
新科榜眼受青睐上京,游走两派处事八面玲珑,为的是打听魏都各方动向。恰逢运河开凿国库空缺,所谓谋求职位故意得罪两党,实则借机取人为己谋财。
他回想起孟悦恒对他们身份的了如指掌,记起苏尝玉提及此人时的评价,以及自己和徐泽海的周旋,恐早已被此人窥得动机,才有激怒两派之举的出现,暗中推动所有事情的发展,只为等着自己上钩,其目的,直指丝绸之路背后的泼天利益。
良久,沈凭收回思绪,冷漠的眼底带着几分愠怒,沉声道:“你胆敢算计我?”
孟悦恒佯装无辜“啊”了声,朝他诡异一笑,贴近些他轻声道:“都在官州了,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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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热的长风拂过高楼, 将包厢两侧的纱帘吹起。
孟悦恒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戳破时,脸上也看不出丝毫心虚, 反倒是欲望未减, 话落那一刻放肆笑了两声。
他站在原地转了一圈, 视线扫过醉死在榻上的官员,抬手指向自己坐席一侧的人,道:“那位, 掌管着官州兵房的冯奇,你可知他所属朝中哪派?”
沈凭没有回答他的话, 而是默不作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是谢文邺的世家派。”孟悦恒料到他的态度会如此, 也不做计较, 又指着他身边的曹光见, 自顾自循循道来,“而这位呢, 是璟王的清流派。”
他说着慢慢走回沈凭的面前, 双眼睁大,整个人自我感觉骄傲, 这片土地给他带来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一切皆能为己所用, 让他俯视群雄。
他自诩道:“榜眼不过是进魏都的敲门砖,想要在这个世道上横行, 唯有黄金。”
沈凭见他谈起黄金时双眼如芒闪烁,克伐怨欲这一词, 此刻在他的身上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神色漠然看着孟悦恒道:“所以在坠楼案之后, 你便开始谋划科举上京一事?”
孟悦恒眉梢微挑, 点头道:“不错, 你可知当我听闻丝绸之路的提议,竟是来自魏都的墙头草之时,我有多兴奋吗?”
他回忆着初闻此事的自己,是疯狂的渴望,他当时甚至感觉到金钱在脚下肆无忌惮生长,而自己则被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
孟悦恒靠近一些沈凭,着迷似的在他身上深吸了口气,双眼迷离道:“沈幸仁,你也许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你的身上其实全是金子的味道。”
沈凭见他这副模样,瞬间抄起桌上的酒杯朝他脸上泼去,面无表情说:“带着你的狗鼻子给我滚远点。”
孟悦恒未料他这般无礼,被泼时眼中掠过一丝怒气,但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抹掉酒水,稍微收敛了些脸上的张狂,“你以为这里坐着之人,就没有心向魏都的风水宝地吗?”
他环顾四周冷笑一声道:“可只要他们离开了官州,背后做的那些丑事公之于世该如何是好?我不倒向任意一派,是护着他们,是为他们着想。而你呢,你宁愿当那遭受冷眼的墙头草,也不愿倒向其中一方,和我又何尝不是同舟人?”
他拿着徐泽海的举荐上京,做的是背刺之举,两派朝他投来橄榄枝一概不拒,全部囊括怀中,为的是等一个回官州的机会。
当世人都认为沈凭和赵或关系不和之时,他不过小小试探一番得了佐证,从此他以另一个墙头草的身份躲在沈凭背后,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直到发现对方有意伸手官州那一刻起。
他彻底明白了,他们其实是同样的人。
“可笑。”沈凭不屑回道,对他所言嗤之以鼻,缓缓绕开面前的桌案走到他的面前,“你我所求不同,所念不同,就连立场,也不同。”
什么同舟人,都是替死鬼。
孟悦恒沉下脸色,“你以为赵抑识不破吗?我利用两派的排挤得到回官州的机会,是以纳税这件事情于朝廷而言难于登天。可是你沈大公子为了掺和一脚做了什么?让谣言肆起,借赵抑的相见煽风点火,让徐泽海自乱阵脚圆了你的算盘。今日赵抑成全你来官州,他此举和弃你于不顾别无二致。”
他将手指抵在沈凭的肩膀上,续道:“都不过是你的孤芳自赏,你的自以为是。”
沈凭挥开他的手,笑了笑说:“那你就不觉得,世家舍得放你回官州,就不是谢文邺的圈套吗?”
“是又如何!”孟悦恒甩袖转身,看着四周倒下的官员,指着这群为了欲望对自己俯首称臣的人,朝他拔高声响,“留在魏都我能得到这些吗?”
他盯着沈凭的眼底不甘却傲慢,“我既玩不过赵抑,我也不愿做谢文邺的走狗傀儡,所以我要做自己,我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
沈凭抿唇不语,在听见他这句话时心脏骤地抽痛了下。
若只是为了自己而活,何错之有。
孟悦恒缓缓将手垂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两人的距离,“今日我与你坦诚相见,并非为了争得高下,我不过想告诉你,在场的这些人,他们不属于魏都,只属于官州。只要你愿意,今后他们全部能为你所用。”
沈凭敛起眼底的情绪,余光扫过四周的官吏,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将心情平复下来,语气淡淡问道:“你想要什么?”
孟悦恒闻言时眼睛一亮,把片刻前的一面全部伪装起来,兴奋凝视着他,急不可耐说:“我要丝绸之路,我要苏家在江湖的地位。”
沈凭道:“加工贵重品,离开魏朝以物易物。”
这也是他曾对苏尝玉说的原话,不过当他听见孟悦恒的回答时,便看出他和苏尝玉的区别。
孟悦恒说道:“以物易物此举再议,有关贵重品所指是哪些?”
此言一出,他对沈凭的信任如何便也昭然若揭。
沈凭平静地说:“茶、瓷、织。”
而相比这三样,其他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了。
只见孟悦恒沉思半晌,随后道:“好。”
他目不转睛盯着沈凭续道:“我知你本事不止于此,否则赵抑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对你器重,今夜我所言还望大公子慎重考虑,毕竟,官州此行关乎你的安危。”
沈凭神情淡漠疏离,因今夜这场宴席感到生理不适,恨不得马上离开此处。
他沉郁说道:“恐怕让你失望了,拿我的性命去要挟璟王,只怕换不来你想要的。”
孟悦恒却满不在乎,用眼神将他上下打量,视线反复落在他身上被腰带勾勒出的细腰翘臀处,暗忖男子的线条竟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眼帘轻抬,促狭一笑回道:“大公子不必说得自己一无是处,即使将来你毫无作用可言,你猜会不会有人稀罕你这副销魂的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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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去楼空, 唯有夜风萧瑟,屋外还见灯火阑珊,屋内只剩满地狼藉。
待孟悦恒离开之后, 沈凭长叹了口气, 肩膀也慢慢放松下来, 抬脚离开包厢。
他千算万算,唯独在孟悦恒这一点上漏算,或许从徐泽海对此人的评价开始, 他就应该有所察觉才是,到底为何会刻意屏蔽了此人呢?
正当沈凭刚要一脚踏出茶楼时, 忽地有人端着托盘从他面前走过, 眼看那托盘将要撞上自己, 他下意识后撤一步, 不料被那小二伸手扯住了袖襟。
两人骤停脚步对视,而沈凭也感觉到袖下的手中, 被人强行塞进一块冰凉的玉牌。
他意识到事有异样, 索性配合对方的戏码,装作路过不慎撞到, 直至藏好玉牌后拉开距离, 两人互相颔首, 他自然而然离开了茶楼。
待接走他的马车行驶一段距离后,他才用指尖撩起车帘一角, 看清那是苏家的茶楼时,明白手中揣着的那枚玉牌, 正是能号令苏家商行的信物。
他和苏尝玉的交易中, 对方给了他最大的信任。
天地辽阔, 初秋萧萧, 魏都远郊的一处猎场中,被几声杀猪般的尖叫响彻,震耳欲聋。
随后听见一声骏马长嘶,远处瞧见一抹身影从马背上翻身跌落,引得周遭众人捧腹大笑。
姜挽小心翼翼下马后,快步走到谢长清的面前,和杨礼一并把他从地上拉起,慢慢搀扶着朝观席的方向走去。
今日原是秋日出猎,但裴姬在出行前一日受了风寒,皇帝念及爱妃身子下令作废此行。
但王公贵族的公子们哪乐意,由赵或和谢长清牵头,两人找上赵抑让皇帝开金口,允得他们前来猎场赛马。
赵抑和赵说因进宫探望裴姬迟来,刚一到,就被谢长清逮住姜挽,把姜挽当作对手非要争个高下,不想姜挽曾随着杨礼学过骑马,他带着那一知半解的技巧上马,险胜了想要逞强的谢长清。
直到把谢长清安置在坐席上后,果然见到赵或来到他的面前取笑一番。
赵或握着吞山啸戳他手里的点心,道:“早说了带你骑马偏不要,这下好了,人家安圆都懒得笑你了。”
说着两人朝不远处的坐席看去,视线落在长公主赵睦身旁的侍女中。
此人是赵睦的贴身侍女安圆,不过众所周知她曾有另一个身份——禁卫军翊卫。
安圆身着青袍,手握一把银色刺剑,目光凛冽,英气的面容不苟言笑,当她察觉到有目光投向自己时,冷冷地扫视一圈众人后,与不远处的两人对视而上。
赵或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偏头往谢长清看去时,只见对方神情呆滞,连手中的点心都忘了咽下去,脖颈和脸颊莫名通红。
他抬肘撞了下谢长清,看见对方回过神之后笑道:“求我,我可以立刻帮你讨回公道。”
谢长清还在狼吞虎咽的动作一顿,生了一丝争强好胜的心思。
今日赛马分为两大阵营,一是以赵抑为首的天家阵营,二是以庆平公主赵说为首的宗亲阵营。
谢长清和赵说深知赵或的本事,对其死缠烂打许久,好不容易将人占着。
虽然赵抑前来旁观坐镇,但也会适当为自己招揽人才,遂把贺宽扣在了自己旗下,让谢长清和赵说两人忿忿不平,即使赵说上前撒娇都不礼让。
皇帝知晓这场赛马时,为了让这些孩子玩得尽兴,命礼部送来两份大礼,只是礼品被封藏在精雕细琢的箱匣之中,不到胜负分明之时不得揭晓。
在谢长清犹豫之际,突然被一道甜美的声音打破两人的交谈,“三哥哥!”
他们余光瞧见一抹身影快速跑来,转头看去,只见来人一袭粉色烟笼罗裙,外披缎绣金蝶氅衣,袖口绣着精致的蝶纹,出现时宛如精灵般扑来,而她的身后正是儒雅君子的张子航。
赵说瞧见皇兄时并未刻意避嫌,这不仅是张子航对她的宠爱所致,更有夫妻二人对世俗规矩的不以为然,也因此常常被礼部指手画脚。
赵或抬手拍了拍赵说的肩膀,顺势和张子航颔首招呼,“说说公主有何指教?”
他喊的是赵说的小名。
“哪敢指教,只是和夫君过来瞧瞧你们的风采罢了。”赵说方才将谢长清的比试都收入眼底,此刻到了面前瞧他咂嘴吃东西,也忍不住损道:“谢怀然,你可知外头都如何传你与安姐姐?”
谢长清咽下口中的点心,十分有自知之明接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我知道,你少搬出来说与我听。”
赵说闻言捂嘴笑了起来,双眼如弯月般,如银铃般的笑声感染了身旁之人,引得周遭对谢长清又是一阵取笑。
这种情形谢长清见怪不怪,也懒得和他们计较下去,只红着脸对面前的佳肴大快朵颐。
赵说上前拦住他疯狂进食,笑道:“不如让三哥哥替宗亲们争一口气?”
谢长清手里的动作顿了下,转头看了眼兴高采烈的姜挽,见对方在赵抑面前邀功的模样心中不服,可又想到安圆作为女子要上场比试,不由为她感到吃亏。
思前想后才回道:“你别让我的安圆上场,省得芊芊少女被你们欺负受伤。”
赵说道:“那可轮不到我做决定了。”
话落,只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挑衅,众人转眼看去,发现贺宽立于人前,正色喊道:“最后一局了!你们若无人可用,不如认输罢。”
赵或明知挑衅也别无他法,他将指尖抵在唇间,随着一声尖锐哨响,急蹄声由远及近,少顷,果不其然瞧见攀越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扬首道:“本王的规矩不变,只接受二挑一。”
席上的赵抑听闻后,朝杨礼递了个眼神,但未料有一人抢先站出身来。
“什么破规矩!”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抹英姿飒爽的身影往贺宽身侧而站,那厢安圆抱着刺刀在身前,挑眉道:“燕王殿下多少有些瞧不起人了。”
谢长清瞬间从坐席上起身,满脸着急地看着安圆的方向。
赵或余光扫见身侧的动静,轻笑一声,对远处的两人调侃道:“安大人觉得此举有何不妥?”
安圆将手中的刺刀拍在贺宽的怀里,拦住他的去路,自己选择翻身轻松跃到赛场内。
只见她随意牵起一匹马在手,朝他回道:“当然不妥,毕竟和我单挑,殿下也必输无疑。”
长空传来一声号令,礼部官员手中的白翎箭划破天际,两匹骏马扬起双蹄,地面的泥泞溅出两侧,马背上两抹挺拔的背影扬长而去,人与马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的影子如流星般从众人眼前划过,距离上不分伯仲。
席上的众人渐渐沸腾起来,朝着栅栏的方向走去,远眺着马场上的两人。
身为女子的安圆,有着让在场众多人望尘莫及的本领,更难得的是,她在任何的比试中,不会因对手的身份谦让抑或避讳,她只会拼尽全力为自己旗开得胜。
马场的终点有一处金色的旗帜,只要马上之人取下那旗帜,便能夺得本场胜利。
眼看终点将到,忽地听见赵或的一声高喊,缰绳抽出响亮的鞭鸣声,攀越似得了命令般,竟再度提速朝前飞奔。
谢长清和赵说的叫喊声几乎要贯穿耳膜,张子航则在一侧带笑看着他们。
相比这厢的热闹,赵抑等人则显得矜持许多,虽然四皇子赵弦也在,但奈何他性子内敛,即使内心激动,也只能双手紧握成拳,双眼亮晶晶地瞧着场下激烈的比试。
安圆发现逐渐和自己拉开距离的身影时,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许是未料攀越的速度竟能有二次突破,且根本不逊色于起步之时,让她对这匹北越山的马刮目相看。
可她不是轻易认输之人,见那金色旗帜就在前方,她双腿用力夹紧马腹,身子压低,缰绳用力一抽,身下的骏马紧跟提速。
马匹如闪电般腾空而起掠过跑道,一场激烈的角逐由此开始,安圆快速抽中腰间的刺刀,眸色一凛,刺刀到众人倒吸冷气的空隙中脱手而出。
赵或伸手朝向旗帜时,忽地余光瞥见一抹银色的光芒,随后瞬间收手回来,眨眼间旗帜的长杆被刺刀穿过,死死钉在地面之上。
这种手段在比试中乃常见之举,说明敌方看待胜利绝非儿戏。
他睨了眼那倒下的旗帜,手中缰绳收紧降下速度,随后立刻掉头,吞山啸就此出鞘!
一抹银光自两人眼前闪过,随后剑鸣声在两人之间响起。
吞山啸挡下刺刀取旗的动作,让金色的旗帜滑落在地,席上不少人开始为这场争夺放声呐喊,不顾形象只顾胜负,场面一度失控,令礼部想阻止都难。
安圆自马背上跃身而起,刺刀被她轻松操控在手中,刀剑摩擦出刺耳尖锐的声响,随着刺刀挑开吞山啸,她落在地面用脚踩上旗帜长杆欲翘起。
不想赵或翻身下马,随即见他转身挥出吞山啸,干脆砍断那长杆,金色的旗帜因折断的回弹飞出一段距离。
赵或夸道:“宝刀未老啊安姐姐!”
安圆一笑:“承让了小屁孩!”
面对面的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冷笑一声,转瞬间竟在原地消失,徒留两抹疾跑在秋日下的身影,而他们正朝着那金色的旗帜跑去。
安圆自诩体力不如对方,所以她利用武器的优势去拦截,她将磁吸的刺刀一分为二,朝着那金色的旗帜甩出。
赵或见状难缠,干脆转身拦住去路一决高下,岂料身后不见人影,乍一看眼角似有一抹青色闪过,他立刻垂首看向身侧。
安圆闪身到他一旁出手,两位为了旗帜拔刀相见,但脸上却是挑衅的笑意。
“殿下的功夫渐长,倒是这眼睛不太好使。”安圆逼近道。
刀光剑影间,两人互不退让,各出奇招。
赵或挡下她那锋芒尖细的刺刀后,接着身型的优势令对方被迫屈膝。
他盯着安圆道:“许久未见,姐姐煽风点火的本事倒也渐长了。”
安圆冷笑:“是吗?这都被你发现了。”
说着瞬间屈膝使得两人受力滞空,她借机闪身躲开吞山啸的破势,待吞山啸将从她腰间而过时,忽地见她凌空跃起,翻身躲过那可怖的长剑,转头朝旗帜跑去。
赵或见状立即跟上,随着他弯腰铲身,快步把旗帜踢走,之后迎面接住安圆的攻击。
席上的众人为此提心吊胆,既担心两人受伤,又担心失了胜利。
安圆见他穷追不舍,果断伸出刺刀再次较量,只不过这一次有所不同。
她看着吞山啸毫不留情朝她脖颈挥来时,竟不作闪躲。
谢长清在观席上紧紧握着栅栏,见那危险逼近安圆,他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竟在那一刻喊破了嗓子。
“惊临!你别伤我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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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巡坊
安圆全神贯注投入这场对决中, 眼看赵或瞳孔骤缩,倏地收手之际,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提着刺刀击向赵或。
赵或为了闪躲不得不后撤半步, 不想就在这迟疑的瞬间, 面前之人反手撤回刺刀,迅速后退几步,带着刺刀直直穿过金色旗帜的中央, 轻轻一挑,令这抹金色举在众人的目光之中。
这一场比试, 以安圆取胜而落幕。
赵或也输得心服口服。
安圆抬了抬眼道:“殿下, 承让了。”
赵或拱手道:“铤而走险, 在下佩服。”
这一场较量让众人大饱眼福, 也让谢长清险些丢了魂魄。
所有人带着期待朝着礼部的方向而去,在揭晓奖励之前, 众人落座在礼部安排好的茶宴上, 这是专门为他们赛马后而准备的,无拘无束, 想坐想躺都不受限制, 只管舒服便是。
赵或和兄弟们闲聊之后, 提步往赵睦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赵睦正和安圆两人并肩而站,在摆设好的点心前方挑选各自喜爱的食物。
赵或凑上前, 二话不说拿起漆盘的桂花糕塞到嘴里,瞧见长姐朝自己看来时, 坦坦荡荡咧嘴一笑。
赵睦见状笑道:“正巧你来, 这桂花糕可还好吃?”
她说着又往侍女托着的漆盘放上一碟桂花糕, 直到瞧见赵或频频点头时, 才接着温声细语说道:“这是母后专门命人为你准备的,特意让御膳房下足功夫,放了你爱吃的杏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