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又停电了吗?我怎么没看到?”张彩霞从书架那边奔过来,“不过我刚刚念书时看到的幻觉真是刺激啊,书里竟然有个鬼眼,眼睛里还伸出一只手想把我的眼珠抠掉,哈哈哈,但是老娘就是没闭眼!”
纪珊珊望着张彩霞嘴巴一张一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在她的眼里,张彩霞的两颗眼珠已经被鬼手抠掉了。
云美臻则飞扑到陈云腿边,给她跪下哭求:“陈云、陈云,你不是说了会帮我们每个女生完成一次课堂作业的吗?你昨天帮了江茉,你今天帮帮我吧,好不好?我求你了……呜呜……”
“别怕啊。”张彩霞见状还想过去安慰云美臻,“你念书时看到的东西都是幻觉,安心把书念完幻觉就会消失了。”
结果云美臻一见张彩霞向自己靠近,就尖叫着“别过来”,连滚带爬的跑开。而她畏惧的也不止张彩霞一个人,已经念完书的柳不花和谢印雪她同是不敢靠近。
被她苦苦哀求的陈云叹了口气,几秒后终究还是点头了:“好,我替你去。”
听到了陈云应允的云美臻泪水流得更汹涌了,但这一回是喜极而泣。
谢印雪生平没佩服过几个人,如今陈云便成了这其中之一,他对步九照说:“我这种人也能像神仙吗?陈云比我更像些。”
如此慈悲悯众,以已渡人的胸襟,也是凡世难寻啊。
感慨完这一句后,谢印雪便赶在陈云走近书架前,从椅子上起身说:“各位,请听我一言。”
陈云闻声停下了脚步,其他人的视线转到他身上,但仍然有些躲闪逃避。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在你们眼里是人是鬼,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诸位一句,你们看到的这些都是幻觉。破除幻觉的唯一方法,就是教案里所说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把书念完。”
“念完之后,迷障即消,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谢印雪话锋一转:“当然,你们也可以像昨日的步九照那样,放弃完成今日的课堂作业,食堂早上似乎也会提供免费早餐,能不能吃饱不好说,但应该不会让你们饿死。”
没错……
其他人仔细想想觉得谢印雪说的对。
柳不花和步九照都吃了食堂的鸡蛋,他们两个到现在都还没出事呢。别的不说,步九照昨天就没完成课堂作业,可他既没受到教导主任的惩罚,今天也没饿死;况且他们一共要上六天的课,而荣光小红花只需五朵,所以每个人都有一次放弃完成课堂作业的机会。
因此今天的“读”课作业,完不完成都可以。
“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想如何做,你们自己选吧。”
言尽于此,谢印雪再不多说旁的话重新坐下,撑着额角继续看他腕间的梨花镯。
刘翌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定力在这种恐怖的幻觉中还能保持住镇定,于是马上就摇着头说:“我放弃,我不念了……我不念了。”
江茉和孙灵犀都盯着谢印雪直瞅,但双目看到谢印雪脚边的影子后,又像是触电般猛地收回视线。
反倒是陈云听完谢印雪这些提醒的话语就像是吃了定心丸,对谢印雪鞠了一躬算是答谢,便义无反顾,毫不犹豫去了书架旁。
三分钟后,她也安然无恙回到了原地。
这一回陈云再看谢印雪、柳不花他们,就看向谢印雪的影子恢复了正常,不在有个人骑在他的脖颈上;柳不花背后也没有跟他亦步亦趋站在一起像是双生子般的尸体;张彩霞的双眼更不像他们刚才所看到的那样,已被厉鬼挖去。
“是真的!”陈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那些景象都是幻觉,念完书后就会消失!不管书名和书里的句子多恐怖,大家也不要害怕,埋头把书读完就行!”
进了图书馆后,在谢印雪抽出书架上的书一刻起,所有人就开始出现幻觉了——包括老师们。
哪怕是主讲师的何威也不例外,他仍会被幻觉所困住;同理,云美臻没有读书,就算陈云替她完成了作业,幻象也依旧存在。
只有念了书架上的书,这些幻觉都会消失,
而陈云的善良大家都有目共睹,她的话给予了纪珊珊不少勇气,即便碍于前有鬼怪冒充张彩霞说话点的先例,众人没有全然相信,却也是信了大半。
因此自她之后,金曦、纪珊珊、魏笑等人也加入了取书读书的过程,也都熬过了恐怖的幻觉。
魏笑从书架那边回来时还高兴地对裴清嵘还有雷成磊说:“幻觉是挺恐怖的,不过撑过去后,你就能看到真实的场景了。”
他还问了下缩在桌底瑟瑟发抖的刘翌:“刘翌,你真的不去试试吗?”
刘翌仍是摇头,不改变的自己的主意,更不敢看归来的众人。
“早点去吧。”魏笑叹了口气,劝说裴清嵘和雷成磊道,“越是最后读书的人越吃亏,因为幻觉会越来越严重。”
已经完成“读”的人,在未完成的参与者眼中,和骇人的厉鬼无异,这样看来,反而是头几个念书的人最轻松。
裴清嵘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立马就点头说:“好,我去了。”
至于雷成磊,他在裴清嵘也读书回来,就剩他和江茉还没完成课堂作业后,才深吸一口气前往书架旁。
这几小步路程上,雷成磊还不断在心中默默为自己打气:别怕,没事,那么多女生都顺利读完书了,他也肯定可以的。
可当雷成磊从书架上取出一本黑皮书,看清书名的那一刹时,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因为书名是:《雷成磊的死亡实录》。
他不知道别人拿到的书是否也是这样重,像是浸满水了水般又湿又凉,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
雷成磊用左手固定住书身,伸出右手想要翻开书页,一抬手却发现自己指腹上沾满了湿润的暗红色血液,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本书会让人有种被水浸过的湿凉感——它的确被打湿了,但不是水,而是血。
书皮上渗出的血液染遍了雷成磊的手掌,使得他一翻开书册,那些血迹便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了刺目的猩红。
他身体颤得更厉害了,双手也抖得几乎抱不住这册书籍,当他顺着页码翻到第四十四页时,更是看见上面写着两行让他毛骨悚然的话语:
【哦,你把这本书弄脏了。】
【但在图书馆里,每个学生都要爱护书籍,弄脏书籍的你会被教导主任惩罚吗?】
雷成磊弄脏书籍了吗?怎么弄脏的?
站在休息桌椅场地区域,听着雷成磊读书的江茉如临深渊,战战栗栗,她已经不敢再看除了雷成磊以外的周围任何一个人了,因为比起人来说,他们更像鬼。
她知道,在雷成磊念完书后,他也会变得不再像是人。
可是这一切都是幻觉,她只要也读完书就会消失,现在还是专心听雷成磊读书吧,自己还得注意一下,轮到她读书时千万别把书也弄脏了。
江茉连连深呼吸,好不容易叫自己镇定了些,却见雷成磊身后的黑暗中,书架的最深处走出一个手持电锯的无头尸体。
它悄无声息地走到雷成磊身边,猛地拉响手中的电锯。
江茉肯定雷成磊也听到的电锯声,因为他的身体突然打了个寒战,连带着说出口的语句也哆嗦起来了:“幸好今天是个例外,你不会被教导主任惩罚,你只会……被它用电锯杀死,你的血将镜浸透这本书……成为书里的新鬼……”
“小心,它来——”
雷成磊的瞳孔猝然缩成很细的一个小点,又缓缓放大。
他死了。
因为最后一个字他没能念出口。
雷成磊听到了电锯声,他没想闭上眼睛,可是他感受到了电锯朝自己劈来的破空响声,他只不过出于本能的……歪头躲避了一下攻击。
而他手里的书,也因此坠落到了地上。
雷成磊赫然瞪大双目,竭力想看清最后一个字是什么,可是他的视线却陡然被掉了个转,唯一能够看到的,便是那个站在自己身后,和他一样,手持电锯,无头而立的尸体。
他的头颅,则像是那本落地的书册般,急速坠落。
“啪——!”
沉闷的一道落地声过后,江茉死死的咬住了自己手掌,才没使自己尖叫出声。
其他已经破除幻觉额人看见这一幕后,也愕然僵在了原地。
“……阿磊?”
魏笑难以置信地唤着雷成磊的名字,可滚落在地的脑袋却无法给予他任何回应了。
何威与吴月寒因为不敢去念书,又仗着自己是老师,早在金曦去读书时就闭上了眼睛,学着刘翌缩在角落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但他们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仍能听出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何威胆战心惊地问,“有、有人死了吗?”
吴月寒依旧没睁眼,却也疑惑道:“谢印雪、陈云他们不是都已经把完成作业的方法说得很详细了吗?怎么还是会有人死?”
“吴老师……你觉得详细了吗?”江茉学着他们也闭上了眼睛,却是跪在地上面朝吴月寒,哭得满脸是泪,“那你帮帮我吧好不好?你帮我完成一下这关的作业行不行?我真的不敢……我好害怕……”
吴月寒闻言再不肯说话了。
江茉没听到吴月寒的回应,又向何威哀求:“何威,何威大哥?求您帮帮我……”
“昨天陈云不就帮了你吗?你今天怎么还要人帮?”何威倒是出声了,但说的话却不是江茉想听的,“你总不可能每天都求人帮你通关吧?”
“我做不到啊……我做不到……呜呜呜……”
江茉萎靡在地上,几乎缩成了一个小球,哭声凄惨悲凉,任谁看了都会怜惜心软,问题是吴月寒和何威紧闭双眼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室友倒是看得不忍心,可是她们无法帮助她完成作业,唯一好心的陈云今天的机会已经被云美臻用掉了,就算没用,昨天已经帮过她一回的陈云也未必会再帮忙。
“茉茉,茉茉,你可以……”孙灵犀走到她身边,将她搀扶起后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话。
说完后江茉的哭声倒是停住了,不过与其一起停住的,还有她的动作。
见状孙灵犀又劝了她一句:“别犹豫了,这样做,你好歹还能有一个月的生命啊。”
“我、我……”江茉眼睫狂颤,缓缓睁眸看向谢印雪。
谢印雪对上她的目光后顿了须臾,而后反应过来:江茉和孙灵犀这是又把他当做摆渡者npc了吗?
不是吧,这个副本的自己没有刻意展露实力,还有明显与他相熟的陈云、柳不花和步九照,她们俩怎么就把他认错成摆渡者npc了?都没有经过思考的吗?
但是眼下谢印雪更想知道的是,他早就提醒过众人今天不完成作业也没关系,后面还有机会,为什么孙灵犀现在就撺掇着江茉和他这个虚假“摆渡者npc”做交易呢?
她是真的好心,还是和第一个副本中的纪涛卫刀等人一样,需要利用新人通关?
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室友。
第84章
若是孙灵犀果真打的是这个算盘,那谢印雪就明白她们为什么会如此草率的误认为自己是摆渡者npc了。
因为这样的话,即使江茉不会误会,孙灵犀也要引导着她误会;如果孙灵犀发现自己不是真的摆渡者,那她就会让江茉以为另外的人是;假设江茉最后与错误的摆渡者npc交易死去了,或许她还会再去哄着纪珊珊、云美臻、刘翌这些容易被她煽动的人误会,直到找出真正的摆渡者npc。
当真是温柔刀,刀刀杀人不见血啊。
想到这里,谢印雪都有些可怜江茉了。
他不觉得江茉整日缠着别人代替她完成作业像是寄生虫一样恶心,因为想活下来,是每个人的本能,纵然是他和步九照,不也都为“活着”二字困扰吗?
譬如张彩霞豪爽豁达,是她性情之故,江茉怯懦软弱,也是她性格使然。
江茉以后是一直这样畏怯,还是像上个副本里的李露茗一行人最终有所成长,那也都是她,谁又能要求每个人始终都像陈云那样心善?
起码到目前为止,江茉还没主动害过人,如此倒显得此刻柔声安抚她,实际却可能藏了私心的孙灵犀更加面目可憎。
谢印雪都在思忖自己要不也当一回好人,直接将摆渡者npc到底是谁的秘密道出,孙灵犀如果没抱有这种念头倒也好,直接遂了她的意;如果她真要利用新人们给自己当垫脚石,如此也好让她的心愿落空。
只是就在谢印雪正欲开口之际,江茉反倒对着孙灵犀摇头了。
——她没上当。
但她有没有想明白孙灵犀对她是否有利用之心,就不得而知了。
她只是小声说:“算了吧……今天只是第三天,后面还有四天的,我后面完成不了作业再说。”
“也是。”孙灵犀听完眸光微微闪烁了下,然后笑道,“那就算了吧。”
她们两人的交谈结束,下课铃也随之响起。
图书馆内所有的幻象也跟着一起消失,重归宁静,就连雷成磊的尸体都不见了,只有一本名为《雷成磊的死亡实录》的黑皮书,还停留在地上。
旁人稍微走近些,就能嗅到书皮上浓烈的血腥味,仿佛这本书被血浸透了一般。
没人有胆子碰这本书,全都小心翼翼的绕过它走出图书馆。
教导主任就站在楼梯口处,用那双充满了怨毒与咒恨的眼睛阴恻恻的望着众人,然而经过图书馆恐怖幻象的洗礼后,大家都不觉得她有多可怕,甚至感觉她和图书馆里鬼怪比起来和蔼可亲多了。
刘翌亦步亦趋地跟在裴清嵘身后,下楼时还回头望了眼图书馆紧闭的大门,难过道:“雷成磊就这样……了吗?明明可以直接放弃完成今天的作业啊……”
“因为我们不知道,后面的作业会不会比今天简单。万一……更难了呢?”
陈云不想给大家太大的压力,但她也不能不说实话,今天的“读”课有了谢印雪的提醒,弄清缘由后只要忍住心中对幻象的恐惧,其实很好通关,毕竟那些幻象又不会真的伤人,只会恐吓参与者而已。
然而幻象易消,心魔难除,雷成磊究竟死于哪一环节,大家已无法知晓。
众人从教导主任那得到小红花后,给四个老师打完正分后便沉默着向食堂走去,准备领餐吃饭;没有得到小红花的刘翌、江茉则直接回了宿舍楼。
步九照、谢印雪、柳不花还有陈云依旧坐在一桌上,不过今天完成了“读”课作业获得小红花的步九照,自然也能在食堂窗口领取到一份学生餐。
“今天多了一对鸡翅!”
柳不花抓起餐盘里的酥皮鸡翅惊喜道:“要是每个副本提供的饭菜都能像这个副本一样丰盛就好了。”
步九照倒不在乎这份学生餐丰不丰盛,反正他只需要吃一口就行。
因此步九照起筷咽下一口白米饭后,便将筷子搁置在桌上,抬眸静静地盯着坐在他正对面的谢印雪。
谢印雪迎着他犹如实质的目光,神色却依旧如常,垂眸敛目,姿态文雅的静静用餐。
柳不花和陈云本来还在聊天,可在看见步九照只动了一筷子便停下所有动作,就也跟着闭上了嘴巴,估计是想起了步九照只吃了一口饭的原因,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气氛却比旁边两人一桌的其他参与者还要安静。
不过食堂里也不仅仅他们这一桌人如此沉默,其他参与者也是同样的寡言——直至步九照将吃吃了一口的餐盘放去餐具回收处,然后被忽然冲进食堂的教导主任带走。
等众人回过神来,步九照已经和那抹猩红色的身影一块消失了。
“……怎么回事?”
“好像是他没有把饭菜吃完。”
“他疯了吗?好好的饭菜为什么不吃啊?”
除了谢印雪这一桌的人以外,其他人根本想不通步九照为什么会干出这种无异于自杀的行为,尤其是他昨天没完成作业已经饿了一天了,就算早上被谢印雪喂了鸡蛋和牛奶,可这一会儿应该也饿了呀。
陈云和柳不花也格外惊诧,教导主任的出现明显表示不将食物吃完就算属于触犯校规,可他们原先以为后果应该和昨天的刘翌、何威一样仅是被打一顿而已,谁知步九照居然会被教导主任带走,生死不明。
……为了看谢印雪的身体到底白不白,这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柳不花为步九照惋惜:“唉,色字当头一把刀啊,感觉看到了我未来的结局。”
陈云的表情也十分复杂,瞧瞧抬头看了谢印雪一眼,却瞅见青年还是那般镇定淡然,仿佛被刚才教导主任带走的是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可陈云觉得这不对。
她对谢印雪的了解纵然不深,然而几次接触下来,她却发现谢印雪这个人内里虽不像他平日里所表现的那样温柔平和,但也不是完全的心狠毒辣。
否则刚刚在图书馆的“读”课上,谢印雪就不会长篇大论和参与者们说那么多话,提醒他们千万别被幻觉所迷惑。
当初他尚且会出手救素不相识的楚丽,更会因楚丽的逝去面露哀怜,如今的步九照似乎还是他的朋友,假若步九照真的会出什么事,谢印雪断不会这样漠然。
所以陈云忖思须臾后便反应过来了,小声问谢印雪道:“谢先生,他不会出事的对吗?”
谢印雪放下筷子,无奈道:“他看着像是那种肯被我利用至死的傻子吗?”
陈云没说话,柳不花却在一旁点着头认真道:“像啊。”
谢印雪闻言睨了柳不花一眼,难得损他,挑眉道:“他又不是你。”
“我和他怎能相提并论呢?”柳不花皱起眉,为自己正身辩白道,“我和干爹有着多年情意,干爹于我还有救命之恩,他不过是被美色蒙蔽了心智。”
“倒也是。”谢印雪回想着步九照被教导主任“逮捕”的真正原因,不禁抿唇笑了笑,但笑过后他便委婉的告诫柳不花,“人千万不能因为美色而变得蒙昧。”
柳不花抬头环视四周:“萌妹?哪里有萌妹?”
谢印雪:“……”
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约莫就是如此吧。
也罢,这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好指摘的。
谢印雪忍着不适将今日的套餐吃完,撑得呕意阵阵,只能放慢了脚步,想着在路上多走一会消消食。
柳不花仍如往常陪在谢印雪身边,两人踩着天黑前最后光辉走回宿舍的灰石板路上时,谢印雪忽地抬头看了一眼天。
那天不似外面的现实世界,就连傍晚天际也不会多一抹属于晚霞的艳色,只朦朦胧胧的,浅淡得像是罩了层阴郁的纱雾,死寂而苍凉。
就像步九照双目的颜色。
谢印雪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想到他,他只是有种莫名的预感,或许今晚他和步九照的关系会有些失控的变化。
这变化不仅不在他的意料之中,自己甚至还在它萌芽初发时由其肆意生长,哪怕期间有无数次机会折断它脆弱的嫩枝,却也都未曾下手——这意味着什么,谢印雪无比清楚。
但该怎么做,他却心有犹豫。
所以望着这片苍茫的天幕,谢印雪张了张唇瓣,突然与柳不花谈起了步九照:“不花,你知道步九照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柳不花摇头,“他是干爹您和朱易琨在您第二个副本里遇到的参与者吗?”
除此以外,柳不花想不到他们两人是如何认识的。
步九照纵使脾气不太好,可样貌出众,除了谢印雪以外,柳不花就没见过别的能如此叫人过目难忘之者了,他要是曾经在别的地方见过步九照,一定会有记忆,但他没有。
谢印雪听着柳不花的问,轻轻扯了下唇角说:“算是吧,不过他那模样像是参与者吗?”
最后那句话,谢印雪几乎是将步九照的真实身份直接告诉给了柳不花——毕竟那双与常人迥异的苍色眼瞳,寻遍世间凡人也未必再能碰上第二个。
柳不花闻言却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奇怪地反问谢印雪:“不像吗?”
说完后他认真思索了几秒,接着回答谢印雪:“您要这么说,他倒的确不像是普通的参与者,我感觉他或许也会些道法,说不定和干爹您同是玄门之人,就是不知到底师出何门。”
道家门派众多,没有上千也是成百,谢印雪不过是奇门遁甲中法术奇门这一支的后人,“锁长生”中参与者甚多,或许步九照就是同道中人呢?
柳不花这一番说辞理据皆在,谢印雪一时竟不知怎样接话。
片刻后他才说:“可我没听说过哪门哪派的后人有着苍色眼瞳。”
“干爹你开阴阳眼时眼睛还是白色的呢。”柳不花仗着身体小装可爱,晃着脑袋嘀咕道,“步九照也有阴阳眼?他的阴阳眼是苍色的啊?苍色是什么色?我还挺想看看的。”
闻言谢印雪骤然顿住脚步,他似乎明白为什么素来了解他心思的柳不花,这一刻却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了。
他道:“步九照的眼睛不就是苍色的吗?”
“啊?他的眼睛明明是黑的呀。”柳不花愣了下,仰头对谢印雪指着自己眼睛道,“就和我一样。”
谢印雪眉头轻蹙:“你看着是黑色的?”
柳不花也拧眉:“难道干爹您不是?”
两人默然对望,相顾无言。
眼看着最后一丝日光就要消失,谢印雪终于开口了:“……不,我也是。”
柳不花不是听不出谢印雪的语气有些奇怪,但谢印雪既然这么说,他便相信谢印雪的话。
后面两人都没再聊天,加快脚步赶在天彻底暗下前回到宿舍。
谢印雪忙于忖量自己刚刚从柳不花那得到的消息,进屋后便没有立刻开灯,踏着夜色径直走向床铺,却不想刚近床沿,便被人攥住手腕重重往床上拉去。
这番变故十分突然,饶是谢印雪也怔了一瞬。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会这么做,也有能力这么做的,仅有步九照一人。
黑暗之中谢印雪看不清步九照的面容,却能感知到握住自己腕身的手掌大而有力,绝不是那些不到他膝盖的小孩能有的力度与大小。
于是谢印雪问道:“你变回来了?”
男人沉声回他:“嗯。”
谢印雪语调略微抬高了些,隐含调侃之意:“噢,npc特权。”
这回步九照没应声了。
谢印雪便又问:“那你现在是来索要报酬的?”
步九照还是不言不语。
谢印雪当他是默认,便要往床下走去:“我去开灯。”
可步九照扔攥着他的手腕不撒手,谢印雪根本没法离开床榻半步。
几秒后他虽然开口了,说的却是全然不相干的话:“不把饭吃完会触犯校规,无论你有多难受,每天提供的套餐你都必须吃完,还不能将自己的饭菜分给其他人。”
谢印雪道:“这些事在你被教导主任带走时我就知道了。”
“那就行。”步九照的声音和他寻常讲话时一样,低沉冷漠,没有任何感情,“我走了。”
话音才落,他就松开了桎梏谢印雪的五指。
然而这一次,轮到谢印雪拦住他了。
步九照正欲离开,衣领却蓦地被人揪住,朝左边扯去。
步九照都被揪懵了,他没料到谢印雪看着孱弱纤细,力气却不亚于他,可仔细想想也是:能连续弄翻他三次烧烤架的人又会是什么善茬?
“走什么?”
青年还用清冷的嗓音,矜贵疏离,居高临下问他:“你不是想看看我的身体到底有多白吗?怎的还未看便要走?”
步九照沉默了一息,回道:“我不想看了。”
但这个回答只换来谢印雪一声轻嗤。
步九照听着他笑自己,不禁诡异地生出一丝窘迫之感,好在黑暗遮掩住了一切,容得他藏匿这些情绪,故作镇定。
结果步九照却没想到,下一刻谢印雪轻轻的一句话,便能震得他心慌撩乱,茫然自失。
因为谢印雪说的是——
“步九照,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个问题谢印雪不是第一次问,在上个副本,他们待在丰年寨时谢印雪也问过,可步九照不明白,为什么当时的他仍能从容自持,只觉得荒唐好笑,还任由谢印雪随意误会。
而现在,他满心却只剩下和青年同样的疑问:他是喜欢谢印雪吗?
步九照知道他和谢印雪之间有些事已经彻底失控了,但他仍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因为他从没想过他和谢印雪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
如果他不喜欢谢印雪,那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是,就像当初他所想的一样:就让谢印雪误会好了,他和谢印雪戴的关系更进一步,反而更有利于他达成一开始接近谢印雪时的目的不是吗?
偏偏,他犹豫了。
步九照都不明白自己在一个区区普通人前踌躇彷徨些什么。
好在青年倒也没催着他回答,只是淡声道:“想好了再回答。”
“……我想不好。”
步九照喉结攒动,口中却干涩的无物可咽,连带着声音也万分喑哑,将他的犹疑暴露的彻彻底底。
谢印雪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是不是只有我能看到你不同于旁人的一些地方,而你在别人眼中,不会像我所看到的这样特殊?”
“对。”
“还你是故意这么做的。”
“……对。”
步九照两次回答,都是同一个字,但是声音却渐渐变低,像是在心虚不安。
而一切都和谢印雪猜想的完全一致——步九照接近他,就是有别的目的,若步九照只是单纯的喜欢他,又怎么会在这心虚?
步九照也是好笑,明明第一个副本初遇时那般狂悖无道,结果内里却是这样一个一触即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