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三界说他的血能拯救苍生,他就去死了……
唯一一件出自本心的事儿,或许就只有他执意要救活一只青鸟。
再活一世,他再也不要想这些心怀天下的烂事儿,只想一心一意当个快乐的公子哥儿。
可是没人告诉宋潮青,鸟也能带着记忆转生的啊?
也没人告诉他,这傻鸟找他找了那么多年啊?
段月白攥着他的手哭道:“师兄,我找你找得好苦!我以为你再也活不过来了!”
宋潮青一拍脑门:“什么师兄,没有师兄,我不认识什么师兄,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如果被鸟知道他明明有记忆还特意隐去气息装死,他的脸会被挠花吧?
只能装——失——忆喽。
段月白x宋潮青\序临
女装大佬愤怒的小鸟攻x假清高真闷马蚤大冤种受
*愤怒的小鸟是1。
一个“你为天下,我为你”的故事。
双重生、仙侠、架空、前世今生、微群像、年下、暗恋、强强
“段家小姐据说是个神童呢!”
“什么神童,神棍还差不多!我听说啊,街坊四邻丢了什么东西请她去看,她半柱香之内就能给算到东西在哪儿,可神了!西街柳妈妈的女儿中了邪,找了好多道士看也不好,前天让她一张黄符就给解了,小柳花昨天就开始帮柳妈妈卖糖水了!”
几人正说到热闹处,龙津阁二楼雅座上,一白衣少年“啪”地一声合了扇,微微一笑,唇角勾出几丝兴味来,对坐在对面的女子道:“听,楼下说你呢。”
少年相貌平平,不甚出众,一双眼睛生得倒是好,方寸之间似有秋空霁海,可以看透人心。可再仔细与他对视,哪里还有什么秋空和霁海,只剩一副玩世不恭的烦人相。
众人口中的“段家小姐”拨了拨耳环,把一块糖藕夹到碗里,咬牙切齿道:“宋大公子,吃你的吧,小心糖藕粘住你的嘴。”
“女孩子家家的,她不好好在家里做女红刺绣,作何天天与这神神鬼鬼打交道,没的沾了一身晦气,以后连嫁人也不方便,”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声音奇大无比,悠悠传到楼上来,“子曰:‘不语怪力乱神’。我看呐,她还是收敛些比较好。”
听到这话,段小姐将筷子一放,饭也不吃了,步履翩翩地下楼,走入喧嚣中。
她头戴粉珊瑚流苏步摇,身着同色广袖流仙裙,冰蓝色披帛,衬得她肤若凝脂,面似桃花。光是站到人群中,还没开口,便惹来周遭目光,龙津阁热闹了半晌,突然静下来了。
“我就是段月白。可我做什么,与齐秀才无关,你不如琢磨琢磨怎么中举吧。”段月白眼是瑞凤眼,唇是丹霞唇,那唇色少一分是寡淡,多一分便成了妖艳。
“你!”
她缓步走到书生身边,掐指算了算,面露讥笑:“秀才,我算中你七十三岁才考中一次,当晚酒后从楼上跌下……摔成什么样,就不用我细说了吧。”
“你这心肠歹毒的妖女!我不过说了你几句,你怎可如此诅咒于我!”齐秀才愤然而起,指着段月白的鼻子大喊。
段月白轻轻将他的手拨开:“是不是诅咒你,五十三年后自见分晓。再者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女子了?”
不知怎的,齐秀才方才被他碰过的手指火辣辣地疼,且手愈发沉重起来,像是有人在他之间吊了千斤坠,要将他生生坠到地府里去。
齐秀才疼得满头大汗,见段月白马上要走出酒楼,连忙喊道:“妖女!不是女子还要穿女子服饰,佩金银首饰,你懂不懂纲常伦理!你对我的手到底做了什么!”
“我乐意这么穿,我好看,你管得着吗?”段月白顿住脚步,回头看他:“此手不过是我略施小戒,抄一百遍《道德经》就可解,你嚷嚷什么。”
“啊——”他停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继续说道:“不过,正如秀才所说,我一个妖女,兴许说得也不准。你该庆幸指我的不是右手,否则一辈子也中不了举!再喊我毒哑了你!宋潮青,梅子冰酪拿好了吗?”
“拿好了。”
“我们走。”
宋潮青左手提着食盒,右手从口袋里摸出五两银子,放在齐秀才桌上,一团和气道:“秀才,这钱给你买笔墨,可千万记得抄经。月白年纪小,贪玩,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待二人走出龙津阁,众人又开始议论:“琴川这么大,他怎么知道那是齐秀才?”
“他怎知齐秀才今年二十岁?”
“别说了别说了,也不怕……”此人欲言又止:“这不是我们能议论的。”
出门以后,宋潮青当街转了个圈,没什么仪态地倒着走,好面对段月白:“他是嘴欠,可你不是心心念念攒功德要修仙吗?怎的,现下功德的事不要紧了?”
“功德重要,但我又不能让人白欺负了去。你瞧他那样,不给点教训,以后不知还会说出什么疯话,怎的,我如此倾国倾城,男子衣服配不上我,他连别人穿什么衣裙也要管。”段月白检查衣衫裙摆,整理了披帛,说:“而且我攒功德也不全是为了修仙,是有别的事……”
“别的事?什么事?”宋潮青走得不稳当,手里提着的食盒也晃晃悠悠。
“你好好拿!弄洒了回去怎么吃!”
“好好好,好好拿。”
段月白的鸟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宋潮青与他相处多年,早将他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一眼看破对方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假装生气打岔。
“修仙有什么好,”宋潮青自顾自说道,“你看那些云游道人,个个长得麻麻赖赖,八九十岁也娶不上媳妇儿。你说说你,玉一样的少年郎,竟然从会爬开始就要修仙,到底是哪根筋没长对啊?”
“滚滚,你懂什么。”段月白瞪了他一眼,嗫嚅了一下,到底没有多说。
宋潮青又转了个身,与段月白同向而行,不再看他:“那我先和你说好,我定是不会修这劳什子仙,你若是非要走这条坑坑洼洼的修仙路……我便不能和你一起了。”
段月白嗤笑一声,满不在意:“就你,你什么资质?想和我一起我都不要。”
“也是。”宋潮青无奈笑笑。
“那你又为什么不想修仙?”段月白慢慢跟在后头,只与他差了三两步,却始终无法看清对方脸色:“世人喜玄法,朝廷的浑天监如今都是各派大能在轮流掌管。只要稍微窥得道法,长生自不用说,荣华富贵、香车美人皆可手到擒来。
“你不动心?”段月白摇头道:“我不信。”
宋潮青回头道:“我不动心。”
“为何?”
“因为……子曰:‘不语怪力乱神’。” 宋潮青的脚步顿了顿,也没多说。
荣华富贵、香车美人?
宋潮青自出生起就带着前世记忆。
前世,他从九岁开始修仙,修到弱冠之年一命呜呼,从没在仙途上见过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香车美人。有机会重活一世,他定要离狗屁修仙远远的,当快活的败家子儿。
所以他早就隐去容貌与气息,将自己藏于闹市之中。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修真”像宋潮青手中将化未化的梅子冰酪,显得有些“危险”。
琴川地处中原腹地,一入夏知了就开始不要命地喊,正午间更是吵闹,可今天不知怎的,街上静得很。北边滚来连片的乌云,推着狂风携着雨点,转眼间,出摊的小贩都躲得无影无踪了,街上竟然只剩宋、段二人。
宋潮青心道不好,风中夹杂强烈的怨气,如同厉鬼出狱,分毫不忌讳白昼,反倒引来阴云遮日,只为屠戮人间。
他转头一看,身边的段月白却两眼放光,吸吸鼻子,从怨气里嗅出“功德圆满”四个大字,往腿上贴了两张疾风符,顶着风跑了。
“嗳!梅子冰酪要化成梅子汁了!”宋潮青喊道。
“没看我正攒功德呢!你自己留着吃吧!”段月白头也不回,声音被风吹散了满天。
宋潮青也知道一两句话拦不住他,却又怕前头凶险,只能下意识地对梅子冰酪施了个凝冰决,免得事后那小祖宗埋怨,随后也跟了上去。
他跟着怨气往西走了十数步,钻进小巷,又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牌匾上有金色隶书大字——师宅。阴云之下,朱红的大门愈发刺目,两串白灯笼挂在门口,让风一吹,哗啦啦地响。
段月白见他跟过来,奇道:“你怎么来了?你一介肉体凡胎,不适合掺和这事儿,快回去。”
宋潮青拧眉:“得了,你也不适合掺和,真以为自己得道了?跟我……”
“啊——!”
宋潮青话音未落,院子里便传来凄厉惨叫,从门缝里渗出血来,哗啦啦地淌下台阶,把段月白的裙子染红了一角。
两人来不及多说,一人一侧,推那大门,不料大门未动分毫,两人都沾了一手的血。那血还是温热的,甜腥味冲进鼻腔,宋潮青皱眉道:“猫血。”
“这是厉鬼惯用的结界,这鬼倒霉,作恶正让我碰上。”段月白点头,右手起势,指尖亮起金光,他在空中画涤尘沧溟符,再用灵力打入门中。只听“咚咚”几声,大门内侧似有重物纷纷跌落,师家大门应声而开,院内男女老少的尖叫声混在一起,有十几人都缩在一处,个个脸上都沾着血迹,整个师宅活似修罗地狱。
维系结界的东西,正是门中坠落的九具猫尸,结界一散,这些尸体就掉落在地,又引得院中活人一阵哀嚎。
段月白捂着口鼻进门,眉头嫌恶地蹙着:“这世道也是烂透了,大白天闹鬼,当真无法无天!”
他右手一伸,指尖生出一朵金色小花,霎时间,小花变为巴掌大小羊脂玉圭。段月白用灵力一催,玉圭中有千丝万缕的灵力缠绵而出,仔细看去,细线般的灵力竟是极细的符咒锁链。
细丝刚出,好像有些犹疑,不敢上前。怎料下一刻,符咒将人群当中一妇人紧紧缠住,将她拉出人群五花大绑。
“找到了。”段月白轻松一笑。
这妇人被擒,怨气登时消散,就连天空乌云也都散去,琴川的知了又吵起来。
宋潮青一挑眉,沉声道:“方才通天的怨气,就这么散了?我当捉鬼有多难,原来跳大神的活计也很容易嘛。”
“那是本少爷厉害,慧眼如炬,立马识破小鬼奸计,将其捉拿归案,”段月白那玉圭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自顾自在空中悬着,与主人眉心同高,与主人一起扬扬头,好似也在骄傲。
宋潮青前世十八岁得道,当了这天下最大修仙门派的掌门,见过的厉鬼没有十万也有一万,却从没听过有这么识趣的鬼,被抓了不哭不闹,也不挣扎一下。
他有心提点,却碍于如今的凡人身份不好明说,只能无奈摇头。
那妇人被捆了手脚,只能趴在地上,突然口吐鲜血;门口结界九条猫中身形最为健硕的一条,直挺挺地站起来,嘶哑地叫了一声,其余八条死猫应声而起,向段月白奔来。
宋潮青负手捏诀,还未成型,段月白一躲,猫儿直直扑向被捆妇人,露出尖齿,啃食其血肉——原来它们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段月白,而是那妇人!
段月白银牙要咬碎,悔恨自己没能早些识破,只好用灵力催动玉圭,生出更多细丝,纷纷捉住猫儿四肢,形成光笼把它们关在笼中。
再看那妇人,一颗头颅鲜血淋漓,右耳仅有一点皮肉相连。段月白“啧”了一声,忙封住妇人几处大穴,从怀里取出药瓶,倒了一粒药丸。
“我这还玉丹……可稀罕得很,真是便宜你了。”他想了想,又倒了一粒,十分不舍地塞进那妇人口中,待她吃下,立马别过脸去,免得心疼。
宋潮青看了他的别扭样子,偷偷用袖子挡着笑,心里终于松了下来。
猫儿被抓,内院众人才渐渐恢复正常,一个个见了活菩萨似的,纷纷跪过来参拜:“活神仙!”
“谢仙女救命之恩!”
“感谢神女!”
“滚滚,”段月白拂袖道,“我是男的!”
作者有话说:
知道宋潮青是序临师兄之前——
小鸟:“就你?你什么资质?凭你也想跟我一块儿修仙?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
知道宋潮青是序临师兄之后——
小鸟:“师兄,我要和你一起修仙!我们回门派修,要不我们双……修 ……吧……”
第2章 凶月
段月白虽多次表示自己的男儿身份,师家的奴仆却只顾跪拜磕头,根本不顾他口中所言。
可见这些人平日里对真神参拜也未有过几分真心。
段月白气得转头就走,两步之后还是折了回来:“你家怨气太重,这妇人中了邪,现下虽然邪祟除了,但她失血过多,需要小心看护。”
说完,他一手攥着关着猫尸的灵笼锁链,一手拉起宋潮青,朝段家走去。
师家在东坊,段家在西坊,本离得很远,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走得飞快,玉圭一直悬在空中,未离开段月白分毫。
宋潮青见了,露出赞叹之意:“你这宝贝用得很好,想必是下了一番苦功。”
听他称赞,段月白有些得意:“这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宝器,名为七曜,圭上可容纳我所习得的所有符咒,要想使用就调度出来,免去黄纸朱砂、木料刻刀的麻烦,方便得很。”
七曜经他一说,好似神气活现的小狗,扬扬玉做的脑袋,头顶上小篆刻成的“七曜”二字闪着金光。
但凡是有名有姓的法器,都是认主的。
而在这些认主的法器里,有一些喜欢钻牛角尖,显得十分忠诚,会跟随主人生生世世。
段月白的玉圭就是娘胎里带来的法器,被他从小宝贝似的捧着,待他稍有修为后就放在洞墟之中,未有半刻离过身。
“确实难得一见。”宋潮青笑道,眯着眼睛瞧见对方的鼻子又往天上扬了三寸。
“哼哼,小土包子,没见过吧?”段月白心情大好,当下便开始口不择言。
宋潮青哑然失笑,但并不是为了这几句无关痛痒的嘲讽,而是因为“七曜”本身。
他没见过。
他可太没见过了。
宋潮青觉得有些冤,“七曜”这名字还是他上辈子亲口取的。
前世,宋潮青还是紫霄派首席弟子时,是他把臭屁一样的段月白拉扯大;选法器时,也是他陪着段月白一块儿去的星宿涧万剑冢。
转念一想,他又有些释然,也不知是因为巧合还是缘法,他和前世的师弟双双转生,竟还比邻而居。他“前师弟”牙还没长齐就开始搜罗剑法古谱,甚至把一些野狐禅内家心法当做修仙秘籍,从那时起,宋潮青就意识到,保留前世记忆和灵力的,恐怕只有自己。
看着段月白从小便刻苦修行,宋潮青不是没有怨过天道不公。
凭什么他这个不断想忘记过去的人能拥有一切,而另一个想得道成仙的人却偏偏什么都不记得?
他也不是不想知道段月白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才转生至此。
只是他的问题不会有人回答。
因此宋潮青释然在,众生皆平凡,他和段月白也不过是天命掌中的可笑玩物。
对曾经的师弟偶尔照拂一二,也算是宋潮青念着从前的情分。
不过,段月白要想拉着他修仙,再走那条挫骨扬灰的老路,那是万万不能的。
两人很快到了段家,可段月白却在门口转了好几圈,最终没有进去,往右一拐便到了宋家门口。他也不敲门,二话没说便翻墙而入。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宋潮青哂笑一下,也跟他一块儿翻墙进去了。
“你来我家,从不走正门,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宋潮青走在自己家里,自然比在外头更加放肆些,把扇子扇得哗啦啦直响。
“怎么没走正门?我就是从正门翻过来的啊。”段月白狡辩道。
“你总有歪理。”
他俩旁若无人地穿过厅堂,在花园拐角处与家仆撞了个满怀。只听这家仆不得体地“哎呦”了一声,手中灯笼被惊掉了一只,他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少爷!你回来怎么也不敲敲门,我还以为鬼来了。”
“元虎,怎么跟少爷说话呢。”在他身后,另一个青衫家仆同样提灯前来,语气带了责备。
“鬼来了鬼来了,我要是鬼,第一个抓你。”宋潮青也不气,只是笑笑,还帮他捡起了灯笼:“元虎,你如此怕鬼,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元虎也感到自己失言,扭捏地抓着后颈,眼睛不知该看谁才好。
灯光一映,宋潮青认出后面那青衫的是元恒。这元恒小时候做过宋潮青的书童,识得几个字,听过圣人之言,确实要比元虎持重。
他对宋潮青和段月白行了礼,毕恭毕敬道:“少爷,段少爷,我们正要去前门下钥,既然段少爷来了,那我去准备茶点。”
段月白一摆手:“不必麻烦,我很快便走。”
元恒看向宋潮青,目光带着探寻之意。宋潮青微微摇头:“不用管他,你忙你的。”
得到少爷首肯,元恒这才点头:“那我们先退下了。”
“诶,少爷,晚上可别乱往外跑,我听说啊,最近琴川正闹鬼呢。您瞧那月亮。”元虎贼贼地往天上一看:“血红血红的,吃人一样呢。”
宋潮青往天上一望,一轮弯月正悬于树梢,穹顶的墨色衬着,如同沾满鲜血的钩子,血色浸染了周围的卷积云。他心中闪过一丝紧张,此乃凶月,不详之兆,琴川最近确实不太平。
但他紧绷的神经很快就散了,宋潮青没皮没脸地想道:“凶就凶吧,与我何干。”
“元虎,你知道吗……”宋潮青把声音压得又低又轻:“这鬼啊,最怕念叨了。你不念时便与它相安无事,一念……它就被你唤来了。尤其是不能弄掉东西,弄掉了也不能捡起来,因为一旦捡起来,鬼就顺着那东西爬上你的手,占了你的身子……等你意识到的时候,人就已经在阎王殿里了。”
元虎刚捡回了灯笼,正提在手中。他如今觉得那被他平日里提了三千回的灯笼杆陌生死了,好像上面有十七八个小鬼正顺杆往他手上爬,他不禁双手冰凉,灯笼杆则又像个烫手的山芋,是以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弄得他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元虎呆愣半晌,终于敢抬起恐惧的眼睛看看少爷,才发现自家少爷一脸的坏笑,正摇着扇子自上而下地看他的笑话。
“少爷!”元虎跺了两下脚,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你总唬我!”
宋潮青哈哈大笑,一手提着精致食盒,一手搭在段月白肩上,扬长而去,去了也不忘接着吓人:“元虎,晚上睡觉可别忘了把门窗关严实点儿,免得小鬼顺着窗户爬进去吸光你的脑髓!”
这败家玩意儿要不是他家少爷,元虎早一天打他八百遍了。
进了厢房,段月白才让手里一直攥着的灵笼显了形,将它安置在门后。笼中关着的猫尸都闭着眼睛,蜷成一团,不吵也不闹,似是惬意万分。
听身后来的宋潮青关了门,段月白才开始胖若无人地解开宫绦。他三两下便把流仙裙脱下来,丢在地上踩了几脚。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衣裙吗?”宋潮青把食盒放在黄梨木的八仙桌上,歪头问道:“怎么不要了。”
“谁知道沾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晦气。”段月白打开柜子,在里面翻出一套青绿色罗裙成衣,连带着替换的中衣,一股脑都扔在床上,仿佛对宋潮青的卧房比对自己家还要熟悉。
“而且,衣角上有血,我娘……她可能会担心。”段月白褪去中衣的身形一顿,喃喃道。
“怪不得你不直接回家呢。”宋潮青轻轻点头,把梅子冰酪从食盒里拿出来,摆在八仙桌上,不等段月白来,他自己先用小匙挖了一口,放进嘴里:“唔,怪好吃的。”
没听见段月白的回答,宋潮青的目光往床边一探,只探到了对方羊脂玉一样白的后背。
在他的印象中,前世的段月白身形还没长到这么高,屁大点儿的孩子,有一回洗完澡还裸着一对湿润光洁的玉臀在门派里四处狂奔,见人就显摆自己皂角里洗出来的体香。
可落在他眼中的是少年人的剪影,除去白,还有点结实,背后的腰线之下……
宋潮青急忙收回目光,嘴里的梅子冰酪没了味道,冰凉的触感划过食道之后,反而会激起某种燥热。他放下小匙,饮了一杯凉茶,浇灭了心头不知何起的一丝紧张。
没过多久,段月白换完衣服坐了过来,拿过宋潮青刚用过的小匙也挖了一口冰酪,若有所思地点头:“嗯,没化了就好,折腾了大半天,我以为冰酪要吃不了了。”
梅子味清爽可口,段月白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
宋潮青几不可见地扯了扯嘴角,暗自得意于午后那个凝冰决保住了这盏梅子冰酪:“今晚有血月,元虎估计要被吓得睡不着觉。段大师,不知您对今晚这天象有何高见?”
段月白瞥了他一眼,显然对他这阴阳怪气多有不满:“血月分为两种。”
“愿闻其详。”
“其一现于月圆时分,此时玉盘虽红,却仅为奇观,十数年、甚至数年便可出现一次,没什么稀奇。”段月白很快吃光了梅子冰酪,把小匙放在盏中:“其二现于弦月之时……是为上天示警,必有冤屈发生。”
“正如今晚?”宋潮青问。
“正如今晚。”段月白沉声道。
血月天象是较为基础的修仙知识,宋潮青提问,并不是真的不清楚其中机理,只是为了考考段月白,算是抽查课业。听他解释得如此清楚,宋潮青心中很是欣慰,未多加思考,便脱口而出:“你功课学得倒是扎实。”
“你这是什么话,我马上也要满十八了,修了十几年仙还不懂得这个?”
“那既然必有冤屈,怎么不见段大师出手?”宋潮青不着痕迹地将话锋转了回去。
“这天象只是预兆,冤屈何时发生、发生在何处,我怎么知道?去去,你又不修仙,瞎打听这些干嘛?”段月白砸了咂嘴,被他问得有点不耐烦:“龙津阁菜品口味虽好,就是分量小了些,这么小一个青瓷盏子,里面能放几两冰酪,下次要买两份。”
见他掀过了话题,宋潮青摇了摇头,动手拾掇好食器。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叫,乍一听去像是婴儿啼哭,仔细分辨却是一声猫叫。
两人之间原本的平和被这声惊雷般的嘶吼炸出一道裂痕。
段月白愣了一下,与宋潮青的目光在空中相对,彼此都读出了一点紧迫。
几乎是同时回头,两人望向门后那个关着猫尸的灵笼。
笼子还在,符咒连成的栏杆甚至还闪着金光,猫却不在了。
它们竟用牙齿将笼子咬出一个拳头大的豁口,逃得连根猫毛也没剩下!
已经入夜许久,按理说正是蛐蛐活跃之时,但今夜静得可怕,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原本在树梢上挂着的月钩往天上移了几寸,像是有人用上锈的剪刀把夜色剪出了一道狭长的血口子。
又一声惨叫传来,段月白拍案而起。
宋潮青想也没想便在后面紧紧跟上,他在耳边策策风声中悔不当初地想道:“白夸他两句,简直是现世报。自他岔开话题开始,我就该听出他是个一瓶不满半瓶摇的样子货!”
那惨叫经久不衰,苍老又干枯,不似猫叫那般需要仔细分辨便可知晓,出事的是个女人。
作者有话说:
段:一不小心被掌门师兄发现我不学无术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3章 故人
苍老的声音从东坊传来,略过夜里头起来的一点薄雾,很快传遍了琴川的每一个角落。
街上空无一人,宋潮青在雾中疾行,遥望过去,前头还几户人家纷纷伸出匆忙的双手,将木头窗户也关严实。
虽说是人都有好奇心,闲来无事买上二斤瓜子,坐在城墙脚下晒太阳嚼舌根,与三五好友惬意闲聊,可谓人生一大八卦趣事。
可大晚上惨叫遍布全城,谁敢凑这个鬼热闹?
是以街上非但没有人聚在一起议论,反而连平日能够传到街上的阖家欢乐之声都没有,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锁,琴川像极了死气之中的一片鬼城。
顺着声音追过去,宋潮青还没到就分辨出来,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他们下午到过的师家。
师家大门向内敞着,好像在等待谁的到来,院中雾气似是比别处更浓。
师老太太垂着头,站姿绵软,浮在空中,双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吊着,悬于身体两侧。曾跪拜过段月白的奴仆,不论男女,现下都被关在大堂里哭。
师老太太显然失去神志无法动弹,而大堂的门却被从外插上,师宅散发着阴森鬼气。
“你怎么又来了,别在这儿碍事儿!”段月白满脑门儿的官司,他本就在懊悔没在凶月出现之时推算一下,更恨自己对那些关在灵笼里的猫崽子掉以轻心,而宋潮青在他后面跟来,简直让他想要原地发疯。
段月白以前只觉得宋潮青平时爱撩闲,经常讨人厌,却始终懂分寸。
他从没感觉姓宋的这么能腻歪人,头上的步摇被他当场变成了“使劲摇”,召唤七曜的指尖爆发出“啪”地一声,像是闪电一样炸了,他手上的灵力像火花似的蹦出来,差点儿燎着宋潮青的衣角。
“你有病啊?平日里我去攒功德,从没见你跟着,怎么越到这个节骨眼上你越是凑过来添乱!快滚!”
以往段月白去攒功德,无非也就是帮东街的大爷捡回走失小狗,帮西街的大妈找到遗失的镯子,顶破了大天也就是给招了脏东西的小孩驱驱邪祟,而这邪祟充其量也就是不上道的黄鼠狼小妖。
攒这些功德的面临的危险,顶多也就是让段大小姐在奔波之余,脚上磨出两个不像样的水泡,宋潮青自然懒得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