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那支红笔终于动了起来。
它带着两人的手指,沿着它告诉大家自己已然到来时留下的那个圆,画了一圈、两圈……
刘翌脸上的神情在红笔开始动的刹那就重新被绝望所占据,显然这个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但红笔重新画下两个圆圈后也并未停下,而是以愈来愈快的速度,逐渐画下第三圈、第四圈、第五圈……
圈数一层层叠加,好几次刘翌都感觉这支红笔就要不受他的控制飞出两人的指尖,红笔究竟带着他和步九照画了几个圆圈,刘翌也数不清,因为这支红笔每次落下的笔迹,都会精准无误的覆盖上一个圆圈的痕迹!
不知情的打眼望去,或许会以为这张纸上只画了一个圆!
一个仅仅用来告诉众人,“它”来了的圆圈。
看着这般诡异的情景,刘翌也无暇再去绝望,而是本能地开始害怕与畏惧这支红笔,甚至有种想松手将它扔掉的冲动。
“他妈的,还愣着做什么?!”张彩霞在一旁看着都快急死了,跳脚骂道,“赶紧把老师送走啊!”
刘翌这才堪堪回过神来,颤着声念送走“老师”的话语:“谢谢老师……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在期末达到您所期盼的好成绩……”
但他念完两遍后才后知后觉发现,步九照没和他一起念——请“老师”和送“老师”的话语都得两个上课的学生同时念才有效,仅有一个人是完全没有作用的。
刘翌很想问步九照为什么不念,可他已经不敢再张口说话了,他只能用乞请卑微的目光望着步九照,希望步九照能与他一起结束这堂恐怖的【写】课。
而步九照也的确读懂了刘翌眼底里的请求哀求,他缓缓勾起唇角,眼底的霜寒解冻,融化为旁人看不懂的畅快与喜悦,他说:“向我道歉。”
“疯了疯了……”
张彩霞闻言敲着自己的脑袋,她感觉此刻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步九照要刘翌和他道歉等【写】课结束了再道歉不行吗?为什么非要在这种紧要关头逼刘翌呢?万一刘翌理智奔溃把笔扔了,那他们俩不都得玩完?
可是步九照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也不像他刚才不愿和刘翌组队时那样怕死,下巴微昂睨着眼前完全呆滞的刘翌的说:“不想道歉吗?那我们就一起——”
刘翌瞳孔骤然缩紧,赶在步九照说出那个不可挽回的字眼时大喊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他抽着肩膀哭了起来,声音哽咽着渐渐低了下去,像是真心在悔过他先前突然提问的莽撞之举。
步九照听着他的道歉则缓缓闭上了眼睛,神情有些愉悦,像是在享受着什么似的,众人没有多想,只以为步九照对刘翌的识趣感到满意而已。
唯独谢印雪望着这一幕眉尾轻抬,扯唇笑了下。
不过步九照倒也说话算话,在刘翌给他道过歉后就配合着他一起送走了“老师”。
只是刘翌似乎被吓得太狠了,当那支疯狂画圈的红笔终于停下转动时,他也仍被恐惧包裹着,不敢立刻松开手指,哪怕他的指缝早已被汗水浸湿,滑腻的几乎再握不住这支笔。
“刘翌,你真可怜。”
看到这样狼狈的刘翌,步九照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你真以为这是笔仙游戏吗?还想让‘老师’给你真正的答案?”
刘翌怔怔地抬头看向眼前狂笑的黑发小孩,只见那双盯着自己的幽邃黑眸,眼底满盈了肆意与冷漠,就像是暴戾的凶兽鄙薄不屑、蔑视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渺小猎物一般恣睢。
“普通的笔仙游戏尚且有人能假冒笔仙装神弄鬼,你又怎知,刚刚在纸上告诉给你答案的,是你畏惧害怕的‘老师’……”
步九照双手撑着桌面,微微俯身靠近刘翌,一边用难得温和的声音与他说着话,一边重新握上那支红笔,带着刘翌在那张只留下一个圆圈的纸张上,再度画出一个圆——一个无瑕无疵,没有超出原圆边际,能分毫不差的覆盖上一个圆圈痕迹的圆。
至此,他才将那句没说完的未尽之语笑着道出:“……还是我?”
刘翌大张着嘴巴,眼睛也因为惊恐而瞪得快要掉出眼眶,但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仿佛见鬼似的扔掉红笔,缩到另一张空桌底下发抖。
但别说是刘翌怕成这样,其他人也被步九照画的这个圆圈给吓到了,愣在原地没有开腔,只在心里想步九照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这种念头直到他们看见步九照走回谢印雪身边,抬手想去牵谢印雪垂在身侧的手,却因为身高不够牵了个空,然后无处安放地拍了两下大腿,最终背到身后去时才有所消退。
其余人怕再盯着他看下去步九照会骂“看什么看”便赶紧收回视线,转身去看纸张上步九照画的那个圆,然而他们越是细细观看,就越发觉得这个圆圈诡异的骇人。
“我擦……牛逼啊。”张彩霞连连啧舌,惊叹道,“这真是人能够画出的圆圈吗?”
“别管这件事了。”金曦觉得有些秘密不该探究就最好别知道答案,搡了一把张彩霞道,“我们俩上吧,早点把这堂课上完,别耽误时间。”
张彩霞点头:“行,问题就你来问吧,我话多,我也要找纸团塞嘴巴。”
说完她便到处找纸揉成团,握在手里备用。
而步九照见众人都去看张彩霞和金曦不再看他和谢印雪后,才把手重新拿出,悄悄踮起脚去牵谢印雪的手——这一回终于是牵到了。
可步九照还是在心中把这个副本又骂了数遍。
毕竟以他缩水后的身体身高很难直接牵到谢印雪的手,之前谢印雪牵他时,他都是这样踮着脚的,不然谢印雪都牵不到他。
一想起这件事,步九照就需要连连呼吸几口清新的空气来抑住心中的愤怒。
得亏现在教室里的气息于步九照而言确实挺好闻,他还牵到了谢印雪的手,所以步九照很快就好心情的感叹了句:“这里的气息真是令人神清气爽。”
谢印雪早就发觉某人偷偷牵过来的手了,只是他没做声,听见步九照这么说才笑了笑,启唇问:“比我还香吗?”
步九照闻言一口气没喘好,直接呛进了嗓子眼。
他仰头神情复杂地盯着谢印雪,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看着如此清冷的一个人,往往总能说出这种与他形象全然不符的话来呢?
“他们是清爽,不是香。”不过步九照还是皱着眉认真回答他,“只有你是香的。”
谢印雪注意到了步九照话中的代称用词,不是他,而是他们。
要知道步九照以前可是说过好人他觉得恶臭难闻,坏人却是清清爽爽这种话的,能让步九照感慨教室里空气沁人心脾,盖过好人身上的臭气,这得有多少个坏人啊?
谢印雪轻轻摇着头,无奈道:“怎么感觉你是在骂我?”
“骂你什么?傻吗?”步九照却挑眉反问他,“想救吴月寒跟何威却被反骂一通,有没有一种好心做了驴肝肺的感觉?你到还不如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谁都不救……口是心非。”
“人性本就如此,没什么好意外的。”谢印雪却依旧笑着,目光垂落在自己腕间的梨花镯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大好的生命与时光,不该浪费在这些小事之上。”
步九照又问:“那什么事是值得你浪费的?”
但这一问,谢印雪没有立刻回答,他停顿了很久,才轻声说:“很多呀……先听春风化雨,朝菌唱离;待月过中秋,又观霜凋夏绿;再为我还未遇到的过客而翻山越岭,踏遍这世间我不曾去过的万千山水,最后继续活着,回味人生无穷新愁旧憾 ,梦朝思暮念,不舍不忘之人。”
谢印雪说这些话时,步九照只在一旁静听,并不插话。
直到末了,谢印雪问他:“你呢?”
“你有想要将生命与时光浪费的什么事物吗?”
“……浪费?”
步九照垂眸反复品味着这个词,随即嗤道:“我浪费的生命与时光可太多了,却都不是我想要的。”
说罢,他就松开了谢印雪的手看向书桌——此刻那边正在上【写】课的,是除谢印雪以外的最后一组人:江茉和孙灵犀。
前面继张彩霞和金曦之后已经完成课程的裴清嵘、魏笑,陈云和云美臻的几组人上课途中都没出任何特别的意外,像有另外的力量牵引着笔尖乱窜乱画这种完全吓不到人的“常规操作”,他们都直接忽视了。
毕竟今天的【写】课恐怖程度完全比不上昨天的【读】课,只要不触犯松手这一大忌,再掌握住提问的技巧其实很好通关。
所以江茉和孙灵犀很快也完成了【写】课。
这也让大家更想不通刘翌为什么要在步九照都叮嘱他不要乱问话的情况下,还非要去问后面几天还有没有小组课这种问题。
作者有话说:
步九崽:一种仅存于《卒业》副本的生物,有外人时一本正经,无外人时偷偷踮脚(bu)
问到了又如何?
没有小组的话皆大欢喜,可如果有的话,刘翌来弄这么一出岂不是让旁人更加不愿和他组队了?
这种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行为,众人都不能理解。
再说步九照问刘翌的那些问题也没错:刘翌怎么就能确定,“老师”会告诉他真正的答案呢?
众人到现在都不知道步九照第一次发问时“老师”画的那两个圈是什么意思,可他们也不需要知道,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达到“完成【写】课”获得当日小红花这一结果。
起码在今日,目光放得太长远了未必是件好事。
柳不花还很自责,低着头走到步九照面前和他道歉:“步九照,对不起,刚刚要是我和你组队就好了。”
“你知道就好。”
步九照负手而立,双眼只盯着孤身走到书桌旁的谢印雪,看也不看柳不花一眼,只勾起唇角,目光幽沉道:“现在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我让你还时,你就必须得还。”
柳不花虽然觉得步九照的要求很合理,但他却总有一种感觉——步九照早就知道刘翌会弄出这些幺蛾子,他是故意和刘翌组队的,为的就是让自己欠他一个人情。
然而柳不花随即又想:这里是“锁长生”副本,弄不好是会死人的,怎么会有人故意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所以应该只是他多虑了吧?
柳不花问步九照:“会是违法的事吗?”
“不会。”步九照皱眉不耐道,“违法的事我用得着你?”
柳不花挠着脑袋,觉得步九照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就答应道:“……那好吧。”
闻言步九照低嗤一声,没再与柳不花说话,只专心看谢印雪。
众人刚刚上【写】课的桌面上,现在已经重新铺了一张纸,轻飘飘的白纸细腻光洁,没有一点瑕疵与污迹,谢印雪用手缓缓抚过纸面,指尖与纸张交接处这才生出一道阴影,在青年抬起手后又消失。
陈云将红笔双手呈到他面前,担忧道:“谢先生,请您多加小心。”
谢印雪是她在第一个副本时遇到的参与者,还曾因为她的请求不辞辛劳,不问报酬救过她朋友楚丽,脾性看似清冷疏离,在这个副本中却暗中给予了众人不少提示,让他们通关能如此顺利,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希望谢印雪死去。
只可惜她终究还不够强大,仍有许多要学习的东西,现在能给谢印雪的也仅是一句关怀之言。
“谢谢。”谢印雪接过陈云递来的红笔朝她笑了笑,但随后他又道,“陈云,能劳烦你再为我取一只红笔过来吗?”
陈云闻言微怔,虽然她不明白谢印雪为什么要再拿一支红笔,不过也还是依言照做了:“当然可以。”
待谢印雪将第二支红笔收入左手袖带后,他便再次温声和陈云道谢:“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陈云摆摆手说,“您太客气了。”
谢印雪垂眼笑着,却将第一支红笔放在桌面上,然后伸出右臂,开始给自己……卷袖子?
虽说谢印雪的袖管确实比较宽松,但是不妨碍他玩笔仙吧?何威刚刚还穿着更加不便行动的西装,可大家也没见他和吴月寒做课堂演示时受到什么影响。
众人心中困惑,但谢印雪这人穿着样貌,行事作风向来与旁人格格不入,所以他们也只是在一旁看着青年将霁青色的袖管挽至肘部,露出纤细清瘦、如雪般白腻的手臂。
而袖子被卷高后,那只套在他腕间通身纯银,唯花蕊灿金鎏光的梨花镯便也跟着彻底展露在众人面前,随着谢印雪的动作轻轻敲击桌面,发出清脆悦耳,似珠玉相击的琳琅声响。
于是众人更加想不通谢印雪卷袖子做什么了——说是阻碍他等会拿笔吧,可更碍事的不该是那只梨花镯吗?然而谢印雪却全然不动这只镯子。
何威纳闷不已:“一个男人戴什么梨花镯啊?娘们唧唧的。”
张彩霞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我倒是觉得谢印雪比你有男子气概多了。”
“你们别吵了!”金曦低喝一声,示意两人都闭上嘴巴,然后皱眉细听,“外面好像有脚步声。”
魏笑竖起耳朵辨别几秒后也道:“我貌似也听到了。”
那是一阵从教室外传来,像是高跟鞋跟与地面碰撞时产生的“嗒嗒”声,它由远及近,最后在他们这间302教室的门口停住。
众人循声朝后门望去,由于身高限制,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双踩着红色高跟鞋的纤细小腿。
这双小腿和他们在404教室桌底下看到的那双腿一模一样,反倒是来了302教室后再也看不见了。
他们在302教室桌底下看到的是一双穿着蓝色长裤和普通白帆布鞋,分不出性别的人腿,似乎它就是302教室的老师。
那这双红色高跟鞋的小腿的主人是谁?
众人再往上瞧,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来者浑身衣物如沐血般殷红,正是那个每天给他们发小红花,笑容永远扭曲诡异,目光森寒阴鸷的教导主任。
“谢印雪猜对了……”纪珊珊双手惊恐地盖住口鼻,小声道,“404教室的那个老师,还就真是她……”
张彩霞抚着胸口喃喃:“这不是课堂演示,教导主任代表的身份仍是老师,所以她没有问问题的权利,只有谢印雪能问,谢印雪只要问的问题不出错,应该就没什么事吧?”
可裴清嵘却拧眉说:“你们搞错重点了,这堂课的难点根本不在于问问题,而是要如何将‘老师’送走。”
裴清嵘三言两句惊醒众人:是啊……虽然问问题的权利掌握在谢印雪手中,但请“老师”和送走“老师”却需要握笔的两人同时协作,教导主任会配合谢印雪召来“老师”,却未必会愿意帮他送走老师。
大家听到这,都觉得谢印雪凶多吉少,心想如果换成刘翌,那恐怕可以直接宣告死刑了。
然而众参与者们为之狠捏一把汗的当事人谢印雪,望着站在自己对面不似活人的教导主任,神色却依旧平静,眸底无波无澜,让人完全猜不到他要做什么。
偏偏下一瞬,他还弯眸笑起,对教导主任谦逊道:“请。”
教导主任闻言便伸出手背遍布暗斑,如同尸体般泛着青灰色的右掌,握住红笔,将其垂直置于桌面上,谢印雪见状便也伸出右手,与她一起攥住笔身。
随后,两人便启唇齐声念道:
“老师老师,你在吗?老师老师请快来,我请老师来,来了画个圈……”
谢印雪的声音倒还是一如曩昔的柔和清润,听着就叫人心安,但是教导主任音色和他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是一种比指甲刮黑板还难听的声响。
说起来,众人在这个副本待了这么几天,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教导主任说话,平时都不见她开口的。如今听她出声,大家才知道她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她的舌头被剪去了大半。
只剩下血肉模糊的残缺半截还躺在口中,勉强能发出些嘶哑杂乱的声音,每次说话,那些暗色浓血还顺着她的下巴滴滴答答往下落,将本就阴森可骇的她衬得越发瘆人。
不仅大家听得痛苦,他们感觉教导主任自己说话也痛苦,所以她几乎从不讲话,在念完三遍请仙话语后便彻底闭嘴,看样子的确是没要帮谢印雪送走“老师”的打算了。
面对这一幕,吴月寒不忍心的别过头去,不敢再接着看下去;陈云也攥紧了拳,只觉得心脏咯噔一声猛地沉到了底;张彩霞更是拍着大腿连连唉声叹气,不明白谢印雪为什么非得趟这一滩浑水,别说他们俩只是干爹与干儿子,就算是亲生的儿子,在这种地方也未必还能惦记着那点血缘关系。
柳不花要救人就让他自己去救啊,如今谢印雪把自己也折在这里,就为了一个白眼狼刘翌,值得吗?
众人现在再看谢印雪,目光就和看一个将死之人差不多。
然而“将死之人”谢印雪下一瞬说的话,却叫众人越发目瞪口呆,震惊愕然,原因是他竟然问:“老师老师,请你告诉我,我的期末成绩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范围可比吴月寒跟何威那个“期末成绩是多少”的问题多多了。最至关重要,它还是个必死无疑的问题!
它的答案在一开始就被揭晓了,是:死。
明明谢印雪早就提醒过众人别问答案范围太广的问题,为什么眼下他却要故意犯这样的错误?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想早点去世才主动把脖颈送到敌人刀前吗?
这一举措无人能懂,但显然教导主任对谢印雪这样“踊跃自杀”的行径感到很满意,“咯咯”怪笑着看红笔移动,在桌面上画出一个“一”字。
那是“死”字的第一画。
紧跟着红笔又开始移动,想将这个“死”字补充完全,谁知就在笔峰即将调转之际,谢印雪却一甩左袖,将袖袋中他叫陈云多拿的那支红笔抖出,单手挑开笔盖,而后将笔尖对准自己的右腕重重戳下。
那支红笔笔尖扎破皮肉,穿过腕骨,最后捅穿桌面,将青年的右手彻底固定在书桌上时只发出了“呯”的一道响动。
声音不大,还有些低闷,沉重的叫人心惊,听得众人骇然呆住。
谢印雪的神情自始却至终没变化过分毫,仍如旧日般笑意盈盈,温柔谦和。
作者有话说:
柳不花:我感觉自己中了圈套。
npc:没有的事。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在教导主任看来,应当只有无边的讥讽嘲弄才是。
因此教导主任脸上笑意骤消,目眦欲裂瞪向青年的流满艳血,就连梨花镯上也溅染着不少红点的右腕,可无论它怎样怒视,只要谢印雪不松开右手五指,红笔就无法再度移动将“死”字写完。
而仅存一个“一”字又能代表什么?这完全是一个无意义的答案,根本不能奈谢印雪如何。
众人还震惊于谢印雪的决绝难以回神,便看到切齿愤盈的教导主任高举左手朝定住谢印雪右腕的红笔抓去,欲将红笔拔出。
“小心!”
其余人看到这一幕都吓得忍不住高声提醒青年,就连步九照也皱起双眉,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
不过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教导主任的手还未触及红笔,便被谢印雪的同样抬起的左手钳住腕部,滞于半空之中,青年的身形看似孱弱,此刻却如世间最难以撼动的高山,哪怕教导主任用力到青筋迸露、指骨扭曲,也无法再将左手前进下压分毫。
……但谢印雪不该只是个凡人吗?
他哪来的本事抗衡一个恐怖逃生副本里的鬼怪npc?
参与者们不知,教导主任也不知。
她只知道那日谢印雪突然的到来坏了它生祭百人的修炼计划,导致她被警察盯上插翅难飞,最终流落到这个地方……所以她恨极了谢印雪!想让他死!
然而她不过是“锁长生”中最低贱的鬼怪,一切行动都会受到规矩的束缚,纵然想要杀人,也得那人触犯禁忌后自己才能动手。
“谢、印、雪!”
双目赤红,面容狰狞的女鬼一字一句、嘶声力竭高叫着青年的名字,只是谢印雪感受不到它的癫狂与愤怒,只觉得这鬼吵得不行。
假如他不是想在这个副本中低调收敛些,防止参与者们将他误以为成摆渡者npc,谢印雪都想再弄个纸团来先把教导主任的嘴巴堵住,让它好好冷静一会。
但老实说,谢印雪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对自己这么狠的,这一举措,不过他以备不时之需而想出的法子,说起来还是步九照给的他灵感。
因为谢印雪很好奇,能让这只红笔动的到底是两个握笔的“学生”,还是看不见上身踪影的第三人“老师”?
假设学生是能够使劲,那他有十足的把握让这红笔只按自己的意愿移动。
毕竟大部分人们在现实中玩的笔仙游戏其实是请不来真正的“笔仙”的,玩家们的笔之所以会动,往往都是游戏中某个人在扮鬼吓人而已。
待到谢印雪也握住笔开始请仙时,他才得以确认,原来在【写】课开始后,能移动红笔的就只有受邀而来的“老师”。
不仅如此,“老师”操控红笔的能力,需全数建立在两个的学生手能动的情况下,这和现实中笔仙游戏迥然相异。除了做到了十足的公平以外,还给了参与者们一条生路——只要你有办法让这笔不能动,也能在穿骨的剧痛中依旧紧握住笔身不松手,那你就能活下来。
正如那些和摆渡者npc做了交易而难度骤升的副本一样,它只是难,却不代表着没有生路。
到这,谢印雪终于得以确定:“锁长生”想做的事,从来都不是单纯让参与者们死去。
他任由教导主任无能狂怒了整整两分钟,后面瞅着它脸上的表情,觉得教导主任大概不可能冷静下来了,便张开唇瓣,用仿若服软的温和语调说:“看来我的期末成绩还不错呢,既然答案我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就送走‘老师’下课吧。”
教导主任闻言只是“嗬嗬”怪笑,然后啐了一口血沫,阴鸷喝道:“你做梦!”
这一回答和裴清嵘的猜想全然一致,教导主任只要不配合谢印雪送走“老师”,将时间拖到下课,那么这堂课就算失败。
届时到底是柳不花因为没完成作业丢失一朵小红花,还是谢印雪当场死去,大家不得而知。不过看教导主任怒视青年时恨不得恨不生啖其肉,死追其魂的模样,下课后,等待谢印雪的十有八九是第二种结局。
可是这一晚上谢印雪带给众人的震撼太多,他此刻仍然站定自若的模样,更叫大家连礼貌性为他担忧惊恐一下都做不到,总感觉今晚死状很惨的人……或许会是教导主任也说不准。
果不其然,被教导主任厉声拒绝的谢印雪蹙眉装模作样哀声叹了口气,可是那逐渐扬起的唇角却彻底暴露了他的真正心情。
“不好意思,我忽然又记起一些未解之谜,想请‘老师’为我解惑。”他先还与教导主任道了句歉,才继续柔声说,“老师老师,请你告诉我,教导主任会不会如同这所学校的名字一样……在地狱受无间痛苦、永劫无止?”
青年缓缓抬眸,羽睫轻颤,纵然他已经很努力在蹙眉佯装伤心了,可耐不住演技太过拙劣,笑容也过分放肆,所以根本无法让人相信此刻他有半分难过的情绪。
教导主任脸上的得意神色也随着青年的渐渐呆滞,满目不敢置信的望着谢印雪,听他笑道:“如果不会的话,就请你随便画九十九万个圆吧。”
九十九万个圆?!
别说现在红笔根本不能动,就算能动,这九万个圆画到这张纸摩擦生火恐怕都画不完吧?
其他参与者还在想谢印雪损人前还要先道个歉的行为颇有古人君子先礼后兵之风骨,就听他说出这么个数字,大家才弄懂:谢印雪这哪是什么先礼后兵,他分明是杀人诛心!
“唉,笔没动,看来是会啊。”更扎心的是青年还继续着他浮夸的难过,摇头道,“太残忍了。”
“大孝子”柳不花也欺鬼太甚的干嚎了两声,用袖角擦着不存在的眼泪顺便遮掩笑容哈哈道:“好可怕!好残酷!”
众人:“……”
“谢印雪!!!”
教导主任的怒喊越发歇斯底里,听得谢印雪有些耳朵疼。
他揉揉额角,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伤害般虚弱道:“怎么了?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还是说教导主任您已经上够了这堂课,想早点结束了?”
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教导主任已经将谢印雪千刀万剐了。
可惜现今惨遭凌迟割肉之痛的人应当是教导主任才对,谢印雪也不想给它个痛快,弯唇继续笑道:“您不想结束吗?那行,恰好我又忘了十八层地狱除了拔舌一刑以外,还有哪些刑罚,舂臼?石压?”
“啊,我还想知道,一个人死了一次之后……”
“——还能不能死第二次?”
谢印雪眸光如波,涟涟藏情,说出口的话却能让魑魅魍魉为之颤抖怯缩,仿佛他才是那个该被关押在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的厉鬼。
步九照也望着他怔然出神,须臾后徐徐笑起,心中默道谢印雪生不逢时——他若是生于万年之前,那九重天上的众仙之位,又会没有他谢印雪一席之地?
可惜如今玄门没落、道法失传,游荡四溢在天地之间的灵气更是稀薄的可以忽略不计,纵然谢印雪有比肩神明之能,他也终究仅是一个凡人。
步九照忖思:如果不是他早知晓那些高居天宫的诸仙嘴脸是何种丑恶,恐怕就连自己也会误以为谢印雪是哪个陨落仙官神君的转世吧。
偏偏青年不是谁的来生,他只是谢印雪,世间独一无二的谢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