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品年的周身,进而把他抱起来揽在胸前:幸好小家伙只是昏过去,但是后脖子处红肿,看得出来下手的人力道不轻。
胡裴唇齿轻动,目若寒夜滑流星:“直接啄瞎他们二人的眼睛,戳聋了耳朵,便是那舌头也别留了。”
他说完,抱着胡品年从密密麻麻叽叽喳喳的鸟群中侧身通过被它们露出来的巷道间隙,直接穿过窄道,走至墙根外。
而他刚走两步就看到一身银铠的晁错跳下马,跨步而来。
“胡裴?我刚看到一大群铺天盖地的鸟从竹林上空飞过,往这边来……这声音……那边,你……这是你家小十?”晁错扎着极紧的发髻因快马跑动,调皮地跑出些许,正要穿过胡裴绕去他的后面一探究竟。
胡裴凝目在他的银铠上,侧身与他擦过时,轻声道:“我劝你最好别过去。”
晁错脚步一顿,看向抱着胡品年的清朗身影迈步而去,急得一甩手,不管身后那巷子里渐弱的叫声和越发响亮的叽喳声,跟上胡裴:“发生什么事?这已经是靠近东城墙根,少有人来。”
“你又怎么会来?这里距离你南郊的铁甲兵营完全是两个方向。”胡裴避开他来抱胡品年的手,淡声问道。
“这个……我直说了吧,铁甲军原先的将领是太保兼大司马大将军轩辕凯,他死后又归属三皇子,圣上拿到虎符却不放心兵将全听三皇子令,遂而给我一道谕旨,各拖西营和南营半数人整合一队,去东郊建营。上头是打算把铁甲军重新整合汇编。”晁错快口说完,又去抢抱胡品年,“你这弱不禁风的身板,还是我来吧。”
“不了。”胡裴再次避开他,看向他一身银铠衬得肤色发黑,笑道,“这一身很适合你。少年将军,既然你有任务在身,我就不打扰你了。”
晁错恼了,直接上手拉过胡品年。
在争夺中,小少年摸着后脖子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道,“哥?”
胡裴见这处远离墙角,目光扫见鸟群冲天而起,向东城外飞去。心下略安,他也怕被品年看到并不是那么好的哥哥。
晁错也被那蜂窝似的振翅声吓了一跳,反倒是胡品年好奇地看向大群鸟密密麻麻飞走,还新奇道,“我就上个茅厕,怎么能见到这番盛况?嘻嘻,我得去看看……”
胡裴放他下地,暗瞪了晁错,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胡品年胖乎乎的脸迷瞪了下,摸了摸后脖子:“后面有点儿疼。”
“那我们先去东市寻个医馆给你看看。”胡裴当下做了决定。
晁错见机会来了,赶紧道:“出了城门过去的竹山道下就是我的地盘,里面有军医,对这种被……伤最有数。”
“你谁啊,这身铠甲真漂亮啊。”胡品年嬉笑地拉了拉晁错的银铠。
胡裴见弟弟无恙,也凝目在晁错的铠甲上,点头道:“好。”
“哎,你们上马,我牵你们过去。”晁错心里激跳,先把兴奋的胡品年送上马背,待胡裴要上马,那马直接打响鼻哼唧。
“呼噜噜……”你别来,上次也没让我主人给我换毛刷,看我屁股后面毛都掉光了……
胡裴耳听晁错在安慰黑电,绕去马屁股后面,勾起唇角,笑道,“晁错,你马的屁股都掉毛了,不知道换把软刷子?”
“哎……”晁错闻言赶紧过去,对着圆润的马屁股,摸了摸下巴,嘿嘿笑道,“它长了马癣才掉毛,正给它药浴呢。”
“……或许是因为你的刷子太硬,擦破了它的臀皮,才会令它长癣……”胡裴扶额头说完,听胡品年不耐的催促,就道,“你好好牵着马走吧,我与你一起步行。”
“好啊。”晁错心里一个高兴,激动得差点拉紧了缰绳,赶紧朝马上的胡品年道,“小弟坐稳了呀。别掉下马来,你不乱动的话,黑电很温柔的。”
“知道了,晁错哥。”胡品年乖巧道。
“咿,你怎么知道我叫晁错?”晁错拉着马缰,同胡裴一道向大街走去。
“我娘说了,哥哥没什么朋友,只有个中官司士家的公子算是朋友。你肯定就是那个斗鸡输给我哥,还脱光了跨马游街的……”胡品年说得高兴就接收到两道一硬一尴尬的视线,嘿嘿笑着,单手捂住嘴巴,示意不说了。
晁错转眸撞见胡裴软软的眼神里,尴尬地笑了声,“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当年那千金马都长这么壮实了。”
胡裴随他出了窄道,入了人声鼎沸的大街,仿佛从一个世界进入了另外一个人间。
他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与晁错一起出了东门,又是那条茂林修竹的夹道。
“你怎么知道要跟着鸟群去?”胡裴好奇道。
“嘿,之前在你的玉芝院里看到一大群鸟儿落在雪松上,我都怀疑你是鸟神转世。”晁错边走边道,“这……刚才……”
“没什么大事,我带品年出来玩,被宵小盯上了,遂招了鸟群教训了翻。没死人,也不是我动的手。”胡裴淡定地说完,便等着晁错的反应。
“那他们一定会胡说八道吧,若是说你招来的鸟群,岂不是……”晁错暗暗记下这事。
胡裴扬手就架在晁错的宽肩,感受肩膀上铠甲的冰冷透过薄衫传来,微笑道:
“放心。我做事,岂会留下把柄。”
晁错近距离面向他的脸,一时间只记得点头点头,待胡裴的手离去,还有些不舍得,希望他再架过来一次,好好闻闻他身上的味儿。
说起味儿,晁错重重的嗅了下:咳,臭死了,一股子的汗臭味儿。
胡裴察觉到他拉马缰离去几步,打趣道:“军伍生活辛苦,是不是不习惯?”
“没有。我觉得很自在,就是……”本来想着忘记你,但是怎么都忘记不了,尤其在那片竹林里怎么都忘记不了你喝酒呛喉的样子,斯文又大口的温润样子。
晁错想着念着,埋头赶路。
上了竹林道,过了百丈左右,山竹环绕下出现大批白色军账和栅栏。
胡裴居高看下,挑眉道:“你把营地扎在下面,不怕被人端了?”
“大周近年的战事就是发生在长墙外的宣袁乱军一役,加之打退摩尔人一战,再无大事发生。”晁错状似讥诮道。言下之意就是“又无战事,何须在意布帐在哪里?”
胡裴心知他话里有话,更像是模仿了别人说了这番话。
摇着头随晁错下山,到了栅道口,被检问过后就入了军营。
耳闻操练声确实是像模像样,但晁错这样子应该是难以服众。
俩人送胡品年进入军账,随军大夫检查过后,道:“没事,就是这几天后脖子落枕疼,舒经络活一翻就可以。老夫先给你推推。”
胡品年不要推拿,却被胡裴压制了。
晁错为哄小孩,连军纪都不顾了:“等你推完,我让人带你去军营里转一圈,如何?”
胡品年耳闻外头的嘿哈操练声,心里痒痒就答应下来。
晁错派个人守着品年,完事后带去军营里走一圈过过目,他则拉胡裴去了自己的军帐。
军帐里布置简单,一张樟木桌案,一块白布屏,上面挂着金都东城外的山川地理图,后面应该就是卧榻。
晁错指向白布屏上的地图,抱胸笑道:“你刚才的神色应该是不满意我的布置?那你来给我说说。”
胡裴逡巡一翻帐内,配合一路走来的情况,再及眼下的地图,敛眉道:“以大周的为官机制、以你的资历,不可能就这么让你担任东营校尉,我没听到圣上令司士大人辅助你,这是机密?”
晁错拍掌,一张刚毅脸绽成朵花儿,举起大拇指道,“别看我爹如今是个文官,从前也是在边城被太保轩辕凯看中,一路从长墙外提拔进京,在南营那边待过十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转道从儒。”
胡裴扬眉敛思,坐在晁错的主位,翻看两眼军中公文,笑道,“原来圣上这盘棋下得这么早。司士大人应该是前太保的人,而太保背后的主子就是圣上。
你一个姐姐是季雪康的少妻,这么说来全是圣上的意思了。”
司士晁纲是圣上安插在季雪康身边得一颗棋子,难怪当初父亲说太宰之位还要看圣上的意思,不全然由季雪康定夺。
狄赓帝也算是大周几代帝王里注重权利集中之一。
“啊……你怎么这么称呼自己的先生,胡裴你变了。”晁错直接盘坐在地上,昂面看向胡裴,眼里颇为不可思议。
“呆子。”胡裴敛眸念两字,撂下公文,背靠椅子,自在道,“以你如今的实力,带这近万的铁甲军,根本指挥不动。这是整合军,说明里面掺杂前太保轩辕凯的人,还有三皇子轩辕玄的人,加上你这股属于狄赓帝的势力。即使司士大人暗中帮你,你也难以服众。这些公文都是盖过印,批阅的字却不是你的笔迹。”
“嘿嘿……”晁错的思绪很快被他三言二语带跑,还摸了摸后脑勺,眉目灵动间露出一脸憨笑,而后收起面色,严正道,“如何?我就是这面目懵得那些人把公文送我这过目,不然连看都不让看。我爹在前日扎营时出过面,后面就让我自己解决。”
“这营地扎在这里难道是司士大人的意思?”胡裴撇眸,不去看他的傻样,穿这身俊色银铠偏偏露出那样的神色,还真是糟蹋了。不过,正色后的晁错倒也有几分样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诚不欺吾。
“当然不是。这一万三千人的队伍里,南营占了六成,西营那边占了三成,还有一成是跟随三皇子从边境回来的铁甲军。校尉里面除我外共五人,三人是三皇子的亲信,二人是前太保的人,加上我一这股清流,啧啧……你说说,三皇子和圣上之间明面是父子,在这营里又暗里使劲夺权,加之太保之死,令军中有一股声潮不是很利于三皇子,进而对圣上也是不满。”晁错半讥讽地分析道。
对付轩辕玄最好的办法就是翻出轩辕凯之事。
论起来,轩辕玄有忘恩背德之举,但在摩尔人一战上,他做得实在太无懈可击,众目睽睽之下以身为饵,诱轩辕凯入阵,借摩尔人之刀杀死自己的先生,简直是完美的阳谋手法,根本无从定他的罪。
胡裴顺他心思,笑道:“军中前太保轩辕凯的旧人对三皇子不满到什么程度?”
“这个说不清,面和心不和,有时候这公文分拨武器都得较劲一翻。
我这营地里的人基本都是从南大营来,你说圣上此举是让我投靠三皇子,还是说把三皇子的势力从轩辕铁甲军中分离出来?”晁错倒了杯冷茶,递给胡裴。
胡裴直接示意放在案几上,笑道:“原来圣上的心思这么深。”
晁错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圣上的心思深是肯定的,没什么好辩驳。
“其实,在此局上,你已为一子,而我能入太宰寮,又何尝不是一子。既然是子,做什么有那么多想法,听着上面的意思做就行了。”胡裴以指沾水,在案上写:顺三。
晁错恍然过来,明白道:“以势借势,谋成而定后则。我与三皇子本就有一缘交情,而圣上单把我拎过来也不是要我同三皇子对抗。”
“跳出你现在的局势框架,看清圣上要得是完整的铁甲军,你记住这一点就行了。数年不见,晁错,你成长了不少。”胡裴起身时宽袖一带,就把茶碗掀了。
晁错吓一跳,连忙拉起他的袖子擦去水迹,嘴上还念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这是冷茶,若是热得烫到你怎么办?”
胡裴静静地看着他低头擦拭衣袖的举动,另一只手摸了摸唇角,竟是蜿蜒而起、心生喜意。他随即抽出衣袖,绕过懵圈的晁错,向外走去。
晁错猛地追上去,想要说什么,不妨胡裴又急转身过来,一时间吓得愣怔在当场。
胡裴假作没看到他慌张的模样,穿过他看向白布屏上的地图,微抬下巴道:“晁纲大人既然在军中待过十年,必然是有交情。你可以暗中派人走访胜争道府,那里的宣袁也不安稳,同时,三皇子从寒雪关回来的路上,扶灵柩时绕道此处,这便是你将来得另一处突破口。”
说完此话,胡裴就直接转身掀帐。
晁错眼疾手快,一把抢上去拉过胡裴的手。他心里紧张,慌乱下用力过猛,直接把人撞到帐帘柱,自己也被带得压上去。
胡裴诧异地看向晁错近在咫尺的慌张脸面,一时愕然下,口吃道:“你……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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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错把人拉住了,贴着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他心里又极不愿意就这样放胡裴离去,总觉得这人飘忽地很,或许真得是神鸟转世,令人捉摸不住。
此刻,晁错看着胡裴慌乱的神色,竟有种这个聪明人其实早就知道吧,他知道却不提,应是不喜……这般一想,晁错的眼神就露了伤。
胡裴眼见这家伙神色转变,暗道:不会说出来吧?
再见晁错露出受伤的眼神,忍无可忍的胡裴直接用力推去,“发什么疯,我该回去了,不然母亲该担心品年。”
晁错顺势被他推开,看着掀帘步入阳光的人被垂下的帘子掩去。他的手掌捂住嘴,目光流露一丝晶亮色。
胡裴虽是儒道,但是对兵家亦是了解。既然,他喜欢用兵,自己对他何尝不可以用兵?
一瞬间想明白过来的晁错直接掀开帘子追了出去,寻见他正和胡品年在看人操练,也直接跨长腿跳进场。
他朝胡品年和胡裴喊道:“来都来了,看看我的本事。来,你们几个一起上。”
几个大头兵练得好好,见这新校尉这么找死,目光一撩,大吼一声,几人就向晁错围攻上去。
胡裴脸色黑黑地拉上胡品年退开几许,就看几人肉搏。
胡品年捂住嘴巴喊道:“哇,晁错哥被打了一拳,好疼啊……”
胡裴抚了抚弟弟的头发,看着场地上几人分工明确的攻击法,心道:这家伙真是乱来。他的目光扫及闻风而来的数名校尉,倒也觉得晁错这人傻人有傻福。
事实便是晁错最后被揍得很惨,红肿张脸跑到几名校尉那里大吐苦水,而后正正经经地向几人行礼,言说要同前辈好好学之类。
胡裴看了出“憨子玩心计”的戏码。他想起欧阳玉壶看晁错的目光,一块上等璞玉,一刀下去一个准。欧阳夫子没有看错弟子。
临近斜阳落山之际,晁错送了两兄弟入东城门。
他看着玉树临风、温和有礼的胡裴,心里不舍,面上憨笑:“如今你也知道我在哪里,日后若有事就来城外寻我。特别是胡小弟你啊。”
胡品年嘿了声:“知道了,晁错哥,若是你去哪里打强盗,记得带上我,我也要入伍。”
“你才多大就想要入伍了?”晁错一个大指头就戳歪了胡品年的小脑门。
胡品年不服气道:“我家读书有我哥,我再读岂不是拾人牙慧,出不了头。既然如此,我自然要另谋出路。”
“哈哈哈……拾人牙慧这词不生这么用……哈哈……”此话到底是惹的晁错大喜,重重地拍在胡品年的小肩膀上,目视含笑不语的胡裴,“总算不是我一人觉得被你压在下面,哈哈……行,咱们读书读不过他,难道这身体、武力还强不过他?你这兵,我接了,哈哈……”
胡裴懒得理这家伙,拉上胡品年坐上寻来的胡林驾驭的马车,就向城里胡府去了。
晁错眼见马车走远,朝身边的小兵说了声:“今夜老子回城里住,帮我跟彦校头说一声。”说完,他就打马入了城,摸去附近见到胡裴兄弟的暗道。
他去时,高雪松和同伙还躺在地上,一个伤得颇重,被啄开喉咙下的气管呼啦啦地喘着风、流着血,显见是手足无力爬不出去。
还有一个摸在墙角瑟瑟发抖,手捂在喉咙处,耳目不辨四周,脸上血肉模糊成一团,他总想着爬起来,没摸到道口,那上头的鸟就啄他一下,又令他缩回去。
晁错踏着极轻的步子,扫过阴影里的两人,而后看向上方的鸟,笑道:“你主人都回去了,你还守在这里?”
那小鸟好似听得懂人话,挥翅膀就飞走了。
晁错见没了动静,只剩下两人。
若自己不来,这两人怕是今夜直接死在这里,可见胡裴的心也没那么温柔。
他没觉得胡裴不对,不有自己给他善后嘛。
直接一手提一个,又从马上取来绳子把俩人捆上,而后送去东城的小司寇衙。
本来就是旬假日,小司寇大人虽说要当值,但是老早下衙回去。
晁错套着他爹司士大人的关系,直接让下属的百司定了几近于死无异的两家伙抢劫自己的罪名。
至于私动刑法一事,言说搏斗中不小心把人伤了。
这般他就把屁股擦干净了,省得明后日被人在巷道发现尸体后闹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若是再牵扯出胡裴兄弟沾上腥,就亏了名声。
晚间,玉芝院里,胡裴耳听小鸟来报巷道里两人的后续,不由默了默。
这晁错……成长得远比自己以为得要成熟。
他日在朝堂上可与自己比肩得也只有他了。
在榻上翻来覆去半响,也没见那雷冥尊出现,胡裴恼恨得又爬起来,在寝室、客厅、书房三处来来回回走了三遍。
最后,他一脚踏出屋子,立在院子,昂看越发圆润的明月。
胡裴的心神被明亮的月光一带,忽得就立定在当下,以神魂之力吸收月华运转为灵力。这对于凡人以吸收灵力来修炼,在这缺灵的东大陆人间有了新的转换通道,就是借用月华。
晁错从小司寇府出来,回北区大街晁府,本可以直接过门,心里一动就想去看看胡裴,脚步不停,直往胡府走去。
他翻过胡府的墙头,才想起来当年爬墙那会看得还是趣马家的田依小姐,如今这漂亮姐姐早已经嫁为人妇,而自己心仪的人竟也换了,还换成个……“月下仙人。”
人立在墙头,定定地望向月华下沐浴清光的胡裴。
这感觉太美,美得晁错终生难忘,却也心痛,痛他随时会离去。
晁错压了压心跳,就这样躲在墙垣边上的雪松后面,觑着那站在院子里如仙人般的男子。多奇怪啊,一个男子竟然会对另一个男子动心。
晁错这般想着,面上勾起唇,笑得合不拢嘴,却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就怕惊扰他。此时,若是有壶酒就更妙了。月下仙人神,姿仪世无双,胡裴啊胡裴,你可知扰了一池清梦,害人流连忘返不知乡。
等灵魂的力量补足,胡裴睁开眼睛,收回凝望月华的目光。
他不知道此时对雷冥尊是何种想法,他来去缥缈,留下修炼的法门,而后不声不响地离去。
胡裴叹惋一声,拢了拢肩上的袍子,转身回了厅里。
他阖上门就去了寝室入睡。
墙垣后目睹一切得晁错待门关了,才敢小心地呼吸,而后念念不舍地看向那扇寝室的窗户。
早前想象过胡裴开窗就看到自己的场景……他拍了拍脑门,差点发出大声响,转身跃入墙垣,向胡府外纵去。
翌日上寮,胡裴就发现太宰寮里的气氛已经变了,士一大夫和小臣多了亲和,递来的事务折子也多会提点几句,至于廖褚、戎刚三人明显情绪不高,而且直接避开正面冲突胡裴。
季雪康直接给胡裴解惑,语重心长道:“裴儿,三人算计你,你借势反将,先生觉得你做得很好。但是,还不够好。你的手段太软,之前我就提过,太宰寮里事涉整个大周民生百计,万不可一时心软而害了更多人。
三人在寮里年岁已久,心思各不相同。
今日早朝,圣上没有出现,但是定了八皇子的差事,统领太宗寮所。
太宗寮地位在宗伯之上,显见你若继承先生现在的位置,太宗大人下设宗伯,八皇子就会亲自掌太宗寮所以下的宗伯事务。”
胡裴轻愣,没想到自己还没当上太宰,就面临家族宗伯之位变故的情况。
季雪康看他不言,抚须间缓缓道:“裴儿,帝王心术就是如此,不会把全部的胜算压在一人身上,想必宗伯大人应该也在苦恼。此事,尚且可以拖一拖,但是太子一事,还得解决。”
胡裴凝目过去,讶异地道:“圣上他?”
“是。咱们的圣上做事果决,一旦定下就一意孤行,一旦醒过神也绝不容置喙。而且,圣上希望国宗天机带走九皇子,作为下一任天机宗主。”季雪康淡色道,“此事,先生予你去办。至于最后,你借谁得刀去做,全看你的选择。”
胡裴咽口吐沫,面色淡然,心里则极为沉重。
他不齿于圣上的决定,也不喜季雪康拿人当刀子,可是路就在前面,必须得走。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恐怕最先疯狂得就是算计他人的那个自己了。
胡裴看着这政局,与此前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曾经,父亲还问:“裴儿若是做太宰,想要做什么样的太宰?”
当年侃侃而谈的话犹在耳边,但身在棋盘,所行所作于民生不过点滴,而这权势倾轧确如雪崩卷来,沾染得每一片雪花都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坐在寮所里,揉了揉额头,随即翻出今日的政务处理,大抵又是民事税捐一类,还分到了部分学衙变动的呈折,再及当前各地司马分拨地方粮食的折子。
胡裴翻到胜争道府,过目一遍后,就去了卷宗寮,直接调取此前胜争道府的前折,对比之下,果然有所不同。
远方的鸟儿回来时就说过,胜争道府的兵力远超隔壁荷卿道府等地。
轩辕玄在回金都的路上留下后招,同地方宣袁有了勾连,不难联想,若皇位旁落,那么他最后的招数必定是兵入金都,以求登顶。
知子莫若父啊。圣上又何尝不是在防着三皇子。
胡裴放回折子,转身就看到一角宫袍匆匆而去。
他心里一沉,看来自己也被人盯上,不知道又是哪一方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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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郎,一起出宫吧。”轩辕端自然道。
胡裴颔首,同他一起出宫,就见高头大马上的晁错大喇喇立在宫外,见到胡裴欣喜,而后见到轩辕端脸色立黑。
轩辕端呵呵一笑,朝下马走来的晁错道:“晁小郎君,该改口叫晁校尉,如今统管一万三千铁甲卫,不简单啊。”
晁错朝八皇子抱拳:“好说好说,晁某给八皇子见礼了。我来接胡裴下寮一起去喝一杯。”随后看向胡裴,眼神意动,似在说:你不会这么不给我面子吧?
胡裴垂敛眸子,露了丝笑意,朝八皇子道:“确实约好了。”
“不如一起?”轩辕端直接笑道。
胡裴眼见面色擦黑的晁错,心下好笑,嘴上道:“八皇子觉得如今和臣走得近,合适吗?”
轩辕端面色一整,本意就是想问十六字后接下来该如何,既然胡裴如此问,心里就明白了。他依旧言笑晏晏,拱手道:“行吧,我还是回家陪我的正妻美人。”而后上了马车,缓缓而去。
余下晁错笑嘻嘻地面对胡裴,上次被八皇子给抢走了次,这次不就赢回来。他面上骄傲,言语倒是恳切:“如何?上马去竹林。”
胡裴直接蹙眉,嫌弃地瞟了他眼,转眸道:“去过良宵楼吗?”
“啊?”晁错没回过神,就被胡裴拉上胡林的马车。
“走吧,去良宵楼。”胡裴直接定了地方。
胡林挥鞭子的手一顿,又问了声:“少爷,去哪里?”不会是晁错少爷又把我家少爷带坏了吧?
晁错也瞪着胡裴,哪里学来的官架子还去良宵楼?
他直接道:“不去,去仙云楼。”
胡裴懒得理他,朝胡林道:“不去仙云楼,是鹤鸣台后面的良宵楼。快点,我饿了。”
胡林哑口,“哎”了声就打马跑起来。
晁错本来还想跟他争,结果一听他说饿了,就想起良宵楼里的食物应该不差,去就去了。随即笑道:“胡裴,小宰的俸银比右拾遗高还是怎么?以前也没见你去那良宵楼啊。”
“我不是为自己去。”胡裴凝在晁错的白袍子上,而后目光下移至那暗处。“我是为我兄弟去。”
晁错顺他目光看向自己那处,哄得一下,脸面发热,热血下涌,就连那地方都不受激得立了起来,激得他哑声怒道,“胡裴,你……别太过分。”
胡裴呵了声,别眼瞅向飘飘荡荡的帘子处:“晚间,你还跑我院子来守着,我很难不怀疑你的居心。”
“……”晁错张口无言:胡裴发现了?他果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那接下来呢?会被嫌弃?
“良宵楼里男女都有,要什么有什么,且看看你到底喜欢哪一款。”胡裴又道。
“……”不是谁都可以!胡裴!
晁错再次张了张口,那热血都往脑袋里跑去,这铁杵是慢慢地下去,而心里凉了半截,还有股怒气盈心,想发又不敢发,还不能发。
胡裴见他哑巴,探手过去拍在他放在膝盖上握紧的拳头,拍了拍说:“晁错,一念之差可以改,终生之路却要慎行。”
晁错心里一狠,反手就拉住胡裴的手不让他挣脱出去,咬牙道:“若是我执意此道呢?”你可愿意陪我?
胡裴看向如虎盯来的目光,心下微惊,扯嘴角稳了面色,“这种事当得两情相悦方能结两姓之好。”
“你……”晁错终是不敢问出那句话,放开了胡裴的手,孤坐在一旁生闷气。
良宵楼前,人声鼎沸,天色半黄几黑,却也亮起数排红灯,照亮了金红交错的檐廊图彩。
胡林一说到地方,晁错就直接掀帘子下车。
等姑娘围上来,他避过后抓在姑娘覆薄衫的嫩手上,而后轻推向后面紧跟来的胡裴。
用兵之道贵在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信你胡裴爱这口。
胡裴果然停下脚步,避开去,而漂亮如花的女子岂肯放过这张雌雄不辨的俊雅公子脸孔,直接堵住他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