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言以对。
他终于把他的不满告诉了我。为什么我早一点想不到。
我惹出来的事,受罚的却并不只有我一个。
我简直天真得可怕。
他又一下子坐倒在我的床沿上,皱着眉头挥挥手:“我没说你,你别乱想。我随便说的。”
我想他是不知道最初我耍的那些小手段的,不然他应该更理直气壮一些。
但他却知道是我把他拖到了一条奇怪的无法回头的路上。
他怪我。我能怪谁呢?
怪他吗?互相指责?
他当然不对,他身上有太多的问题。但却仍然是我对不起他。他原本是那样一个优秀闪耀的青年。
我也在床边坐下来,我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他立刻回答我不可能。
我看着他,心里意外地平静。
我说为什么不可能?
他也没看我,看着地面,过了很久跟我说,刘希,你说实话,我们还能去过正常的日子么?
我说为什么不能?
他说我觉得就是不能,你别问我为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没有自信。我习惯了身边有林楚宇的日子,不管是怎样的一种相处模式,或温馨或扭曲,但起码他都在我身边。
我依然喜欢他,离开自己的爱人会让我迷惘。
我最大的优点是死心塌地,最大的缺点是优柔寡断。它们都实现在我对林楚宇的感情上。
我想安慰他,伸手去抚摸他的后颈,其实我心里很难过。
想到昨天以前的一个月,我们明明过得那么开心,甚至让我幻想永远。
但这种快乐下潜伏的危险,原来只要一点点酒精就可以激发。这么容易,这么脆弱。
我说楚宇你老实告诉我,你前些日子有没有去找过别人,女的或者男的?
他摇头。
除了面对我,他在性方面的羞涩一如从前。这种极端的反差其实是一种病态吧。
我问他你禁欲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他说我想死。
我默然。
我一厢情愿认为的幸福林楚宇并不承认。
果然他对我的感情横竖都是建立在一个“性”字上,对此我不知道应该心酸还是悲哀。
到此时我还是这个混账态度,如果他能对我说一句喜欢,让我陪他去死也没有关系。否则,我心有不甘。
不管我在身体上付出了多少,我在感情上都赔得一塌糊涂。
我会不甘心。我并没有自己原来想象得那么豁达。
默默无语了片刻,他突然快步走到我写字台前,一把抓起我的书包,拉开所有的拉链,把书包倒过来使劲抖。
书包里的各种东西都散落出来。
我无奈地看着他做这些动作。
他从散落出来的东西里找出我的钥匙串,收到自己衣服口袋里,对我说:“你不准走。我现在出去给你买早饭,你先自己简单洗一下,慢点我带你去医院。”
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阳台的门关好,对我说:“你别动跳阳台的心思,下面水门汀,摔不死也残了。”
他以为我像他,跳楼随便跳。
然后他摸出他包里的皮夹,走时从外面把门给锁上。
非常幼稚的做法,我几乎要苦笑。
他拿走我的钥匙我就没法出去了吗?
难道我没有第二把寝室钥匙吗?
我从床头俯身过去拉开抽屉,掀起垫抽屉的挂历纸一角,拿出一枚寝室的备用钥匙。
捏在手里凉冰冰的。
行李来不及理了,我快速抓了几件衣服几本必需的书塞进书包,打开房门下楼。
下了楼我把帽檐压低,脑子里心心念念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
其实应该去上课的,上午还有两节专业必修。
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除了家我哪里都待不下去。
一路公交轨交地辗转回去,一路都觉得路上的人在好奇地看我。
大概是心理作用。
到家打开房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才不过离开两天的家,突然觉得我那么想念它。感觉回家了就彻底安全了。
我到浴室里洗了澡,然后翻出家里的药箱,把身上所有破皮的地方都涂过一遍消炎药。
对着镜子开始发愁。脸上的伤怎么办,额头上一道,头发可以盖一盖,右脸到下巴的这个就没办法了。最后我欲盖弥彰地贴了一个护伤膏。
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随时准备接受老爸老妈的质问。
做完所有的一切我打开电视摊开被子钻进去,不想动了。
全身都在火辣辣地发痛。
我不停地换台,电视的声音让房间变得稍微热闹一些,但屏幕里的画面我一个都没有看进去。
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傍晚的时候我被我爸回家的动静惊醒,刚从床上撑起一点,我爸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卧室,一看见我在床上,说:“你吓死我了!我当家里遭贼了!你做什么房门都不关!”
我愣一下,不记得这回事。我说我没有关?不会吧。
我爸指着门口:“什么不会!你自己去看,敞得那么大。你还睡觉了你。”
大概我今天的确魂不守舍没有注意。
我嬉皮笑脸地躺回去:“我说老爸有你这样的么,都不关心一下我为什么回来。”
我爸正在翻看抽屉里的存折安不安全,一边嘴里应我:“对,你给个说法,为什么回来。”
我说你不欢迎我回来啊。
我爸说,当然不欢迎你回来,你不回来我和你妈人均平方面积都大一些。
有这么当爹的么,我唏嘘。
我爸见我不理他,回头扫了我一眼,发现问题了。走近两步仔细瞅瞅,问:“你这脸怎么了?”
我拿被子遮住半个脸,装阴阳怪气:“你才发现啊。”
我爸把我的脸从被子里捏出来,仔细看了看:“绳子甩的啊?”
“聪明。”我赞美他。
“怎么搞的?”我爸瞪我。
小孩哪里碰伤了最担心的总是父母。
古人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又多了个不孝的罪名。
我缩回被子里:“运动会,练长绳不小心弄的。”
我爸立刻流露出鄙夷之意:“看你笨的。你说我和你妈的运动细胞怎么一点都没传给你。涂过药了?”
我点点头。
我爸一把把我刘海捋上去:“这边还想瞒我是吧?”忍不住又说一遍:“看你笨的。长绳有这么难吗,我们当年上中学的时候一分钟120随便跳的。你们老师真是,怎么让你去。”
我继续胡说八道:“我自己报名的。”
我爸看了我一眼,神情还颇为欣赏:“总算有点参加集体活动的意识了?不错。”
真惭愧。
我爸到我床边的沙发上坐下:“学校不开心了?”
我吓了一跳,用不用得着这么敏感。
我说没有啊,怎么这么说。
他伸手来摸我额头,停了两秒:“你好像发烧了。”
我摸了摸自己额头:“不会吧,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啊。”光觉得痛了。
我爸去拿温度计:“量一下。”
我躺在床上想,林楚宇你害死我了。
果然是发烧了,不算高,38度不到。我爸拿药给我吃了让我睡,临出房间前还帮我掖了掖被子,然后摸摸我的头,轻手轻脚地关起房间门。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心里觉得很酸,愧疚的感情涨潮汹涌。眼睛是湿的,却流不下更多的眼泪。
都在心里堵塞着无处宣泄。就像一个简单有效的惩罚。
我真的完全不能也不敢想象,如果我爸妈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他们会怎么样。因为他们一直一直都是最宠我的,把他们最好的都给我,完全地相信我。
来自他们的失望、心痛,甚至是从未在我面前展露过的愤怒……我一个也承受不起。
我祈求一切到此为止。趁我还可以伪装下去,还可以继续做他们的好孩子的时候。
我会学着去掉这层伪装,尽所有努力去把自己改得正常。
在家里赖了两天,还是被父母赶去学校,理由是你病都好了怎么能逃课。
我就想到以前看过电视里有人把温度计放在热水瓶上烘的情节。
想归想,最后还是乖乖去了学校。
不敢回寝室,只好跑去找以前的同学。
同学姓穆,少见的姓,全名叫穆嘉庆,是初中的同学了,现在在法学院。本来说想要一起租房子的就是他。
之前很多次也是跑来他寝室窝着,人很好,嘴有点毒。
傍晚出的门,路上跟他发消息说要借住,他回我三个字:“想得美。”
我就是想得美,一路上摆出功夫慢慢跟他磨。许多个回合之后,他一脸鄙视地拉开他寝室的门:“你就睡地板吧。”
我死皮赖脸地笑:“可以可以。”
到了晚上穆嘉庆就乖乖把他空着的对床收拾了给我睡。
我觉得他真操劳,操劳得我好开心。
他说你傻笑什么,给我泡开水去。
我说哦。
等我回来的时候他寝室里另两个室友也回来了,坐在床头开玩笑:“哎哟,老朋友来啦,南十七又被水淹啦?”
我住的是南区的十七号楼,每次我跑到穆嘉庆寝室他们老是说我寝室楼被水淹了,无家可归。
我说是啊,被淹了,只好找穆嘉庆来了。
穆嘉庆鄙视我:“你就跟个没断奶的小孩似的,这么大人撒娇也不嫌恶心。”
我踢他,跟你撒娇是看得起你。
穆嘉庆正系完鞋带站起来,看了我一眼,说:“恶心死我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提起之前说要出去租房子的事,穆嘉庆说租什么呀,不高兴租了。
我说你不是之前说寝室太破了要提高生活质量么?
穆嘉庆有气无力地回答我:“算了,只有一年多了,再熬下就出头了。再说我这学期把家教辞了现在也没钱了。”
我没词了。
他听我没反应,又说:“现在黄炜也搬出去了,你要不想回你寝室就睡这里好了。”
我叹气:“怎么能一直麻烦你。”
过了一会儿,穆嘉庆说:“你寝室到底啥问题,一直没问过你。”
“没什么问题,就不开心呗。”
“就住一间房子也能不开心么?白天出门晚上睡觉,当不认识也行啊。你的性格总不至于跟人撕破脸。”
“当不认识多难过。”我闭着眼随口说。
“学生会体育部的林楚宇是你寝室的吧?”
我心里跳了一跳,我问你怎么知道。
突然想起来穆嘉庆也是学生会的。
“上次整理表格瞄到的,”穆嘉庆随意地说:“我看他人蛮好的,你和他关系好么?”
“还可以。”
提到林楚宇我就平静不了,自己也鄙视自己。
穆嘉庆说:“那你是跟寝室另两个人不开心了?”
“也没有。是我的问题,不太习惯他们。”
穆嘉庆说你能有什么问题,软脾气一个,能被你不习惯的人也蛮厉害的。
我说我都不知道你对我评价这么高。
他说我可不是在夸你,你太没原则性,这是缺点。
我上铺的人喊起来:“别说话了,老子要睡觉。”
我道歉说不好意思,穆嘉庆也不响了。
第二天起床发现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法学的课程紧张,到大三依然很忙。
我洗漱完毕,开始没事做了。
我的笔记本那天忘记在寝室里没有拿,寝室里还有一堆的东西。无论怎么样我得回去一次打包东西。
但是林楚宇……想到他我就很抑郁。我承认我现在怕他的感情要大于爱慕。
手机这些天一直不敢开机,昨天傍晚开了一下发现三十二条林楚宇发来的消息。结果我一条也没敢看都删光了。
下午还有本专业的课,肯定会碰见他。我都不敢去想这会是怎么个状况。我想我要么迟到早退好了,后来干脆想不去上课算了。
这都不是办法。在这个学校我还要待一年多,逃得了一天也逃不过长远。
最后我还是开了手机,里面又是十条短信,我想看又不敢看,最后咬咬牙还是都删掉了。
跟小班班长打电话借前两天的笔记,其实是想打听一下林楚宇的情况。
结果那女生一接我电话就抱怨开了,问我到哪里去了,说老师上课都问过刘希怎么不来。还说林楚宇满世界找我,就没见过这么为室友操心的。现在整个学院都在传我失踪了,辅导员打我手机也关机,家里电话也不通,辅导员都准备家访了。
我惊了,逃课两天居然这么轰动,林楚宇究竟做了什么……
我跟这女生说我只是生病回家了,然后她就很关心地问我现在好了没有,身体吃不吃得消之类的问题,超级有班长的样子。
我跟她说现在已经好了。她就说那她去给我复印笔记,下午的课上给我。
真是好人。我只能说好。
下午的课不得不去了。
上午两节课穆嘉庆上完回来,发现我还睡在床上,不理我,自己开了电脑玩。
十一点多的时候我爬起来,又被穆嘉庆鄙视了一遍,和他一起去食堂。
我就怕碰到林楚宇,不过想想也不可能,他在南区,怎么都不会跑来北区食堂的。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还就碰到了。
饭吃到一半,林楚宇阴森森地出现在我桌子边上。
我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这下惨了。
林楚宇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面朝着我,口气生硬:“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拜托他。穆嘉庆正坐在桌子对面!
我低头扒饭,装若无其事:“我回家了。”
“今天才来的?”林楚宇有点咄咄逼人的感觉,我真不知道我这又是哪里欠到他了,怎么好像一副我犯错了的样子。
好吧其实我是犯错了,我不该一走了之。
可是他要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我说不出话。
穆嘉庆替我说了:“怎么感觉你在审人啊,他什么时候来是他的事,你激动什么。”
林楚宇扫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我一渗。林楚宇从来没有过这种表情。
林楚宇口气冷冰冰地跟穆嘉庆说:“我和你说话了么?”
穆嘉庆把筷子一摔:“你哪根葱啊,你不和我说话我就不能说话了,当自己天皇老子啊?”
穆嘉庆话一出口,周围的目光刷地就过来了。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鸡尾酒会”效应。
我只想逃,事实上我也的确站起来了,行动比思维早了一步做出反应。
但是林楚宇一把抓住我手腕:“不准走。”
我另一只手掰他手指,让我去死吧。小半个食堂的人估计都在看这里了。
拉拉扯扯太过难看,我只好坐回原位,林楚宇也把我放开了,只眼睛还是盯在我脸上。
我只好软下来好声跟他说:“慢点再说好不好?你中饭吃过没,要不要去买一点一起吃……”
说到后面说不下去,因为林楚宇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我做人怎么这么失败。
于是我也不说话了。
穆嘉庆却说话了,对着林楚宇:“喂喂,我说人家吃饭你呆在边上干什么,倒胃口。”
林楚宇也不客气:“我和刘希的事你闭嘴。”
穆嘉庆冷笑:“凭什么我闭嘴,你是他什么人?我和他十年交情你打哪儿冒出来的啊,让我闪边儿你够重量么,啊?”
穆嘉庆说话很冲,林楚宇却没和他较劲,冷声问我:“他什么意思?”
老天保佑林楚宇不要再生事端了。
“没什么意思。”
我简直要自暴自弃,反正我控制不了局面。
“刘希,跟他讲,让他滚。”穆嘉庆对我说。
我的话要是对林楚宇有用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林楚宇终于对穆嘉庆怒了:“你出来,我们外面解决。”
几个吃完路过放盘子的家伙居然还停在几米外的地方看起了热闹。
穆嘉庆刷地站起来:“怕你啊。本来看你小子还蛮正常的原来是个神经病。怪不得刘希要跑到我这边来。你替他交宿舍费啊,疯子!”
他们这是要去打架么我的天。
我不该把穆嘉庆搅进来的,这事完不了了。
不过只要能摆脱大庭广众就行了。
其实我还很想缩头乌龟地说,你们出去解决我就不去了可以么。
所有人都抬着脖子目送我们出去,到门口还有人让道。
虽然这里是北区食堂,但难保没有熟人。算了,破罐子破摔了。
他们两个都有点气势汹汹的样子,但其实我不太相信能打起来。打架解决问题的记忆还停留在小学初中阶段,高中生似乎就不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