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做了什么他也不至于这样!
他伏过来,又咬我,不像刚才那么重,用牙齿一点点磨,指甲掐我的腰。
熟悉的音乐突兀地在房间响起,我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我的手机。
我茫然地转头,林楚宇已经放开我,从门边地上拾起我的裤子,把手机摸了出来。他看了一下,然后走过来跪到我身边,把屏幕给我看:“这是谁?”
是刘艾琪的电话。
“我……”一开口我发现自己说的是气声,只好咳两下回答他:“我弟弟。”
林楚宇几乎是冷笑着开玩笑:“你究竟有几个好弟弟?”他按掉电话,扔在床上,又俯身过来咬我。
电话很不识相地再次响起,林楚宇神色又变冷,他撑在地上问我:“是不是今天和你在一起那个男的?”
我错愕地看他,为什么……他跟踪我?
“是不是?!”他猛地掐我脖子,下死劲地掐,然后又放开:“说话!”
呛到了,我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是我弟弟。”
他完全听不进去:“你们同性恋一直是这样乱来的,是吧。今天一个明天一个!你玩烦了,现在把我当垃圾了,是吧!一会儿一个同学一会儿一个弟弟,前面还有多少个,后面还有多少个,□成这个样子你还给我装!”
我就听见他吼,一个字也没理解,脑子像不转了一样。
他把还在震动响铃着的手机提到我面前:“这是什么,你原来那个手机呢?”
“偷掉了……”
他一巴掌拍在我脸上:“你再瞎说!”
“就是被偷了。”我坚持。
“被偷了你这样躲我,谁都知道你号码就我不知道?新男人的联络专线是吧,是吧?你说话啊!”
我已经没有话说了。
电话第三次不屈不挠地响起,刘艾琪真是个有耐性的好孩子。
林楚宇跨过我到他的抽屉里一阵乱翻,拿出一副类似于警用的金属手铐,然后几步踏过来,拉起我,把我两只手铐在上铺的床栏上。
我站不住,林楚宇微微放开我身体就下沉,像被吊起来一样。
左手已经痛得没有感觉了,但还是会有牵拉感,磨骨头一样地难过。
林楚宇索性把我架起来,让我靠在他身上,然后他把我一闪一闪的手机在掌心颠了颠,用很不正经的口气说:“我把它塞进去吧。”
我反应了很久突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麻木的神经一下子重新醒过来,我说不要,林楚宇不要!
我根本就不该说话,反着我的意愿行事似乎是林楚宇很大的兴趣。他卡紧我的腰,真的开始把手机从我后面塞进来。
其实并不是有多么痛,但是这种感觉却是彻彻底底的下贱,眼泪疯狂地涌出来,我拼命地求他不要这样做。
金属壳的冷硬不同于□,被塞进手机的肠道一阵阵收缩绞痛,林楚宇还在用力把手机往里推。
会拿不出来的,我眼泪像水龙头流得完全没有声音,咽喉被火烧过一样。
林楚宇的下巴在我肩上磕了一磕,然后又把他的东西抵住我。
如果他这样捅进来,我只有死路一条。他到底明不明白……
脚步声,开锁声,然后瞬间转变成激烈的撞门声,林楚宇的动作猛地顿住,我甚至不怎么有力气抬头。
林楚宇只够时间放开我,门哗啦一声被撞开,老式的锁整个从门板上飞出来。
我看着大约五六个人冲进屋子,勉强认出其中一个是宿管,还有三个穿着保安的衣服。
看到屋子里的情况,这些人也愣住,然后有人迅速转身合上门,一个人抖开靠门床上的被子,一把张开走过来裹住我,另两个人逼林楚宇交出手铐的钥匙。
林楚宇被他们押着到写字台那里拿了钥匙,然后我手上的铐子解开,拿被子裹我的保安把我抱下来。
然后我昏过去了。
很久以后,我才听说那一个傍晚,学校专车送我和林楚宇去了附近的市级医院,林楚宇的左手缝了三针。
然后他被带回学校,在保卫处里,负责老师和保安坐成一排,林楚宇一个人坐在他们对面,不管被质问什么统统一言不发。
学校方面没有报警,他们想把这事压下去。
连林楚宇在市郊工作的父亲也被一个电话从城市的那一头叫过来,校方的决定是当天退学。林楚宇妈妈跪在保卫处,林楚宇也赖着不肯走。
林楚宇他爹几乎是狂怒地暴打儿子,几个保安都拉不住。
学校的立场也很坚决,必须当天卷铺盖走人。
最后林楚宇才开口,他说他和我是在玩,他没有强/奸我,是我自愿的。
学校方面和他父母都愣了。
那时我还在医院。
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从温暖和朦胧里回来的时候,昏迷前的记忆兀然砸过来,一瞬间觉得血液倒流透不过气。
四肢百骸的疼痛随之苏醒,我直觉地闭上眼睛想再次睡过去。
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才略略偏头,看到一个身影伏在床头柜上,不看也知道是我妈。
一阵感情闷在胸口,眼泪刷得就流下来。今天我实在哭得太多了,但这样心痛到窒息的感觉却从没有过。
我很想摸一摸我妈,但是我很怕吵醒她。如果她醒了,我会不知道怎么办。
然后我的眼泪不断从脸侧流进头发里,枕巾里,止都止不住。
谁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谁说车道山前自有路。
我左手已经做了复位固定,右手在打点滴,被小白毛巾仔细地包起来保暖,手下垫了一个方巾枕好保持手腕水平。
我妈一直是个很仔细很温柔的人,可是这时我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我父母当年生的是另外一个小孩。这样我妈就不必坐在一片黑暗里守着他不知廉耻的儿子。
躺着不动有失眠一样的难受,而且我全身都痛。我又希望快点天亮又害怕天亮,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第二天是我妈把我摇醒的,我睁眼看到我妈的脸,眼睛微微发肿,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哭的。我妈态度很自然又很轻柔地说:“宝宝,起来吃点东西来。”
我咬着嘴里的肉把我不争气的眼泪憋回去,我开口,声音小得吓人,一听就知道是快要哭的样子。我说妈妈你再让我睡一会儿,我不想吃。
我妈的眼圈也一下子红了,但神态和语调都没变:“你昨天晚上也没有吃东西,要饿的。”
我摇头,带着哭音说不行我吃不下。
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心里拼命告诉自己要听我妈的话,她说什么都要听,不能让她担心,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就像受了很大委屈的孩子看到母亲要扑上去哭一哭一样,我想我那时的行为同样可以称为撒娇。听见我妈叫我宝宝,我一点也不觉得丢脸或是汗颜,只觉得心里很酸,她有多少年没有叫过这两个字了?
她一定心疼死了。
可是我却做不到去爱护她。我发现自己长到二十岁,依然和五岁没有区别,伤心了难过了还是会渴望母亲的怀抱和安慰,却没有办法为她做到更多。
就像我砍了我妈一刀,却还要她来给我止血一样。
我出事那天早上我爸刚刚出差飞到广州,傍晚接到电话,连夜又飞回来。第二天一早就到了,那时我吃了早饭刚刚睡下去,其实没睡着。我听见我爸冲进病房又被我妈推出去,病房的门一关我妈就哭出来了,然后是我爸的声音,然后脚步就远了。
房间自然的噪音鼓动如同耳鸣。
我看着输液器里一滴一滴的盐水掉下来,胃里翻江倒海隐隐发痛。
过了没多久我又听到脚步声,我闭上眼睛,感觉爸妈走进来。
然后一道影子挡了光,一个温暖的大手掌落到我头上,我眼睛又热起来,往死里装睡。
我妈的抽泣声还没有止住。
我听见我爸轻声问我妈:“身上怎么样?”
“都是咬的……哎你不要吵醒他。”
“没关系,睡得蛮沉。”
“刚刚吃过安定了。”
“这种东西不要乱吃啊。”
“小孩痛睡不着怎么办啦……”
我爸轻轻抖开我被子,我能感觉他慢慢解开我病号服的带子,掀开来,呼吸声停顿了片刻,问我妈:“不用涂药吗?”
“医生还来不及弄,消毒过了,说白天来看。”我妈的声音,又加了一句:“说是说不要紧。”其实我也没看过自己的身体变成什么样了,有牙印的地方我想大概都已经肿起来了。
我爸又轻手轻脚地帮我穿好衣服盖好被子。
我就听见他问我妈:“那个……”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妈一下子哭出来了,然后我爸安慰她说你别哭呀,我妈说那小孩塞了一个手机。
我脑子轰一下炸了,觉得自己是个聋子就好了,什么也听不到。一辈子是聋的是瞎的就好了。
说不恨林楚宇是假的,那一刻我恨不得他去死掉。
我受罪我认了是我有错在先,可他凭什么让我爹妈和我一起受罪!为什么把事情做成这样,一点回转的余地都不留!
我竟然听见我爸梗咽的声音。二十年从来没见过的情况。
他的手轻轻地摸到我脸上,拇指来回地摩挲。我好不容易含在眼睛里的眼泪被他抚摩得滑下来。
太不像样子了,太不像样子了。
我爸用手指帮我擦掉眼泪,他们都知道我是醒着的了。我固执地不肯睁眼睛,我没有醒,我不想醒。
然后我爸叹气,跟我妈说你回去睡一会儿这边我来。
我妈就说那我回去弄点中饭。我爸说你煲一个汤,我妈说知道了。
后来我爸就在我边上坐下来,伸手到被子下面找到我的左手握住,一直没有放开。
我爸知道我醒着。
他说希希,爸爸早一点发现就好了,你上次回来爸爸就觉得不对劲,爸爸早一点发现就好了。你怎么不跟爸爸说呢?
我在心里说刘希你去死吧,和林楚宇一起死,折腾父母算什么人。
我爸一定是想不通的,或许还会以为我受了威胁。他会猜想他的儿子不知道在多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被其他男孩侵犯和恐吓,然后不敢告诉任何人。
我不能告诉他实话,所以也无从否认他的猜想,没法平缓他的伤心。来自父亲的伤心。
想一想都痛到我肺里。
我甚至想,如果我是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我爸妈心痛之余或许还能获得一点伦理道德上的安慰。可是却是他们的儿子,他们精心养育希望将来可以娶妻生子的儿子,而且还是以如此难堪的方式。我不敢想象他们的这种心情。
有时我确实觉得自己敏感过头,细腻过头。每件事都撕得粉粉碎地来想,不想清楚不罢休,把自己想到了死胡同里。
我爸就这么一直抓着我的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装死,把父母放在火上熬的做法太不是东西了。
难过或者难堪这种情绪放在心里,什么也改变不了。
刘希,你不是一向皮很厚么,你在父母面前装什么羸弱呢?你以前那种无所谓的心态呢?
和林楚宇纠缠得太久,我早就变得不像我自己了。我不敢奢望自己能变得和从前一样轻松自由,但是做错了事就要弥补。
这句话我对自己说了太多遍,一路说下来,却从来没有做到过。现在事情变成了这样,虽然已经太晚,虽然我已经失信了很久,但是,但是我真的想让自己变得正常一点。
我不可能说我的心中充满了勇气,敢于面对一切的责任和困难,我只是想把从前的精神捡回来哪怕一点点,帮我度过眼前这个坎。
今后的路很长,打死我也不可能就此玩什么颓丧,我只是想把这次事情的伤害减到最小。我自己就算了,但是我家人却根本不应该受连累。
我想得很忧乱,但基本上还是想通了。
我慢慢握紧我爸的手,睁眼看他。
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的脸,见我睁眼有点意外,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刘希……”
我笑了一下:“老爸你哪能回来了,你不是在广州么。”
他瞪我一眼:“你出这么大的事情我能不回来吗?”
我装无辜,把目光扫到窗外:“也没有很大的事情吧……”
过了半天我爸都没说话,我知道他有很多话要问我,但他现在不能问,他顾忌我情绪。
可是他的问题我也没法给出答案,我不能跟他们讲对我施暴的那个小子是我爱了三年的人,是我先招上人家的,你们的儿子是个同性恋。这才是真相。
虽然编个谎话很容易,但这时我出人意料地不想骗我爸。哪怕是哄骗,我也觉得我不能承受。
“爸,其实没关系的,你们不要搞得这样紧张,弄得我也紧张了。”我抓了抓我爸的手,被我爸一把按住:“手不要乱动,慢点又错位。”
“哪里这么容易错位啦!”
我才发现装笑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面对我爸看似轻松却有着藏不住的忧心忡忡的神态。
我有一种无能为力感。
我只能对我爸撒娇,我说爸,你太严肃了,笑一个嘛。
我爸说你怎么精神这么好,赶紧再睡。
我说精神好还睡得着啊,你别岔开话题,快点笑一个。
我爸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个。
“真难看。”
“小兔崽子小心我刮你。”我爸作势抬巴掌,手一抬就僵住了。
我冲他猛眨眼:“来吧,别憋着。”
这模式在从前很常见,我爸恐吓的巴掌提了十多年从来没落下过。但放在此刻连我爸我都觉敏感,我就是要努力把这种敏感变成不敏感。
他们不敢提的话题那么我来提。不管是谁的心结,我的或是我爸妈的,不触及到中心都不可能打开。
“我就是被你们宠翻了才到外面被别人教训,都是你们的错!怎么补偿我?”
我爸一种表情难以言述:“等你好了我一定好好抽你一顿。”
“干嘛等我好了,现在就来吧。我还不知道你打人是什么样儿呢。”
“你就是个小神经,我没功夫理你!”我爸从床下抓出一个苹果:“好好躺着!我洗一个苹果去。”
我跟他对着干:“我倒是想乱跑来着,可惜走不动。”
我爸白了我一眼出去了。
心里的事情压下去一点后,才觉得真的是全身痛得不行,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特别是这样。于是只好睡觉,睡着么自然就没感觉了。不会难过也不会疼。
后面两天一直吃了睡睡了吃,醒着就调戏我爸妈,或者迎接来自我爸的反击。不过从小拌嘴我就没输过他,他跟我较劲较急了我妈会拿枕头砸他。
直到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之前全家刻意维系的轻松气氛又瞬间被砸碎。我爸接到电话特意走到病房外面,可是从他的表情和流露的只言片语我能猜出是学校的电话。
觉得心脏又被揪起来。我自己调笑我自己,怎么这么像在演苦情剧呢。
等我爸进来的时候我问他谁的电话。
他说是你学校,校领导要来看你。
我故意把被子刷地拉到头上蒙住,大叫:“没脸见人了我没脸见人了!”
我总是这么胡闹我爸也分不出真假,只能苦笑:“你没脸见人了你老子我还没脸见人了呢,狗崽子!”
我把被子一下掀开,严肃地说:“不带你这么自己骂自己的啊,我是狗崽子那你是啥?”
“我是啥,你说我是啥。我是你老子!”我爸居然很励志地握了一把拳,这动作被他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做了居然分外可爱。
“爸……”
“做什么?”
“谢谢你。”
“你要谢我的事情多了,你谢得过来啊?”
“谢不过来。”
“谢不过来怎么办?”
“你们的后半辈子就交给我吧!”
“嘿,话说得真好听,”我爸嗤之以鼻:“我还真不敢放这个心。”
结果下午的时候学校就来人了。
说实话,我是真的没脸见这些人。让我面对爸妈,那没关系说什么都是自己人;让我面对林楚宇,那也没关系反正横竖横我什么样子都让他见过了;让我面对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那也没事以后反正都没交集了。
但除此之外,我还真是一个人都不想看到。
想到那天寝室里冲进来的五六个人,什么宿管保安的,我就囧囧有神。打死我我也不会再回那个寝室,一辈子也不要见到那几个人。
不是有句俗话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想到那几个目击者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会献宝一样地把这事说给亲戚朋友听,我真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