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羞耻----虹飞七色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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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挣扎得很厉害。事实上在她妈妈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她妈在我边上哭的时候我又很可怜她。其实都是我的错不是吗,虽然不是我的本意,可是竟然最后把两个家庭都弄得如此痛苦。
把林楚宇和我自己都逼到悬崖边上,然后让我决定要不要推他下去。
在那天住院部楼下看到林楚宇之前,“爱恨交织”对我来说只是纸面上的一个成语四个字,但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完全被这种沸溢的情绪支配了,我觉得幸好四周有很多人,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
他妈妈就一直在我边上哭,边哭边说,尽管我心里的倾向有了偏转,但是却不能松口。对于我来说,自己的母亲总是比眼前的这个母亲要更重要,我知道我自私。自私也只能自私了。
其实我受不了这个,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是个人渣。
林楚宇到底还是没有把我们过去的事情竹筒子倒豆地都说出来,特别是坦白我的性向,尽管这或许会对他有利。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是单纯的倔强还是要维护我?
我根本就不敢这么想。
有胆做没胆认,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或许我比起林楚宇都差得远,我的确不像个男人。
但林楚宇又好到哪里去?他对我做的事情我也还记得,我那段日子的恐惧和他那天可怕的模样我想我一辈子也没法忘记。其实他也不值得同情不是吗?毕竟我还躺在医院里,被他强/暴被他打,以后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看笑话看热闹,这辈子还不知道抬不抬得起头。
就算是咎由自取也何至于此。
我说林楚宇妈妈,你别再说了,不可能的。
她好像也料到这个答案,伤心得厉害。这时我妈进来了,一看到林楚宇妈妈就怒了,她说你这是干什么!就你有儿子,别人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后来警察确实介入了这个事情,来医院的时候问得很细,我根本没法回答,调查取证进行不下去。林楚宇在公安局也不肯说。
然后警察跟我家还有学校说这样子没法立案,叫我们打官司去。
官司后来没打,学校最终还是把林楚宇开除了。
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有懵掉的感觉,我想我对他的愧疚可能是我永远都卸不掉的包袱了。
十天之后出院,在家又窝了两个星期。父母考虑让我休学一年,我不要。跑到学校不足五天,一场肺炎又把我打回医院。等再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临近期末,直接投入考前复习,从小到大都不曾这么认真学习过。
学校给我的待遇非常好。为了摆平这件事,他们开除了林楚宇,然后销掉了我上学期那个补考成绩,并且给我与国外合作院校的双学位研究生名额。我不喜欢那个专业,准备自己考,学校承诺会给我校长推荐信。
所以我无耻地因祸得福了。
每一天都过得很艰难,因为我没法给自己交代。生活只剩下一件事,考研考到国外去。
学校把我安排到新的寝室,新的室友很照顾我,周到得让人莫名。
那件事早在我不来学校的时候就已经传遍,就算没人告诉我我也知道。很多女生忽然对我很温柔,让我觉得她们母性光辉闪闪发亮,我就琢磨着自己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怜很让人同情。
上课的时候很多人会拿眼睛瞟我,甚至还有人装作不经意地在教室门口晃或者干脆走进来,大大方方地看我一眼然后找借口和别人说两句话,转身又走了。
路上也会发生很滑稽的事情。有人在和我擦肩而过之后不久会再和我擦肩而过一次。
我对他们的眼神很敏感,眼神里的意味我觉得我都能解读。这事太少见了,他们太好奇了。他们已经尽己所能表现得不要那么明显,我也谢谢他们这么做我可以假装什么都察觉不到。
大四的时候我才听说,当时宿管一群人之所以会去212踹门,是因为两个女生说看见小偷进宿舍楼了。两个女生一个盯着犯罪分子一个去找宿管,宿管于是立马打电话给保卫处。一群人上楼的时候,那个放风的女生指着我们那个门说,他们进212了,快。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事情。
许多版本出入挺大,但都提到了两个女生。
我不想猜这两个女生是谁,巧合还是有目的,也无意去想她们为什么会知道212里正在发生什么,如果她们是故意的话。
因为我不知道她们是害了我还是救了我。每个人都只为自己而活,我连自己也管不好,不必去管别人,别人的动机别人的心理。毕竟木已成舟,多想无益。
在去美国之前,我到派出所改了名字。把刘希改成了仓则祯。
仓是我妈的姓,至于这个名字,其实年岁也很长。
我出生之前,我爸妈翻了半天的辞海诗典,喜滋滋地给我定名叫“则祯”,但是却在我爷爷那里碰壁了,说这个名字太高古做作。
因为我爹的学问不如我爷爷,也因为我爷爷是我爹的老子,最后这个吉祥并且含蓄的名字就被弃用了。换了光明简洁的单字,意喻希望。
我想如果我爷爷泉下有知,估计也要被我气个半死。
当年被放弃的那个名字,却要陪我走之后漫长的人生。这就是生活故作高深玩的一个游戏,名字叫做九九归一。
七年之后,我又碰到了林楚宇,诠释了什么叫做偶然中的必然。
全球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我有意回国,上司很通人情,派我回来监督分部的裁员工作。
那天我在人事总监的办公室,拿了他抽屉里的PSP玩游戏,此君瞪了我好几眼,自己奔走去手脚并用了。不一会儿他的小秘书过来探头探脑,我说干嘛,她说老大呢,名单整理好了。
我说给我给我。
于是我就拿了那叠各部门初步提交的裁员报告在那里看,看到某张纸的时候我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
风一样地冲到人力资源那里,逮到一个档案管理的小女孩指着手上那页纸说你把这人的材料调出来我看看。
小女孩抬头说简历可以吗?
我说可以可以。
下一刻我拎着林楚宇的简历简直是百种滋味在心头。居然这种事情也会给我遇上,居然真的是他!他居然在这里做财务!
匆匆扫了一遍他的简历,教育那里填的大学名字听都没听说过,不知道是成人教育还是夜大,一堆自考的证书,工作经历非常丰富。
我和他真有缘,我忍不住要这样想。不过是孽缘。
魂不守舍地飘回办公室,一个下午都在矿工。其实是我又陷入了不可挽回的自责境地,甚至出现了情绪失控的大喜大悲。幸好他们单独给了我一个小房间。
我想凭林楚宇当时在学校里的那个风光劲儿,他要是不遇到我,现在该是怎样的人中龙凤啊,何至于一直混在底层劳动人民之间还到了要被裁员的地步。
但是反回来我又想,林楚宇他能凭那种学历混进这个公司,那也是绝对的人才啊,哪里需要我来长吁短叹。
挣扎了一个下午,我还是得向我自己真正的心情坦白。我想见他,迫切地想看到他现在的样子,现在的生活状态。但这已经和爱情没有半点关系了,当初狂热单纯的爱恋经过这些年复杂情绪的浸透碾磨早已失去了颜色,红的冷成了灰的,映在心口淬不热看不开。
如果他现在变得沧桑,我会不知所措。如果他现在精神奕奕,我想多少我会觉得轻松一点。
其实这些年,越到后面我越觉得,林楚宇离开我是他早就应该做的事,我们本来都挺正常,凑一起就不正常,分了以后,大概还可以各自过好日子吧。
我找到林楚宇的时候,他们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股盒饭的味道。林楚宇埋头在写字,没在吃饭,偌大的办公室我一眼就认到他。
这种感觉我难以形容,他变了很多,时间自然有痕迹,但是却说不上来变化在哪里。我对他还是没有陌生感,一点都没有。
我走到他边上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愣住了。
我说嗨,还认得我么。
他很吃惊,非常吃惊,但还是拉过边上空的滑椅给我,笑了:“你怎么在这边?”
“我前两天从总部刚过来,我们是同事了。”
“这么巧。”
再一次和林楚宇的见面并不尴尬,可是却有点相对无言的感觉。我有很多问题,这些年一直盘桓在脑海影响我睡眠的那些话那些问题,此刻却完全不适合问出口。
我们仅仅说了一些废话,我就把问题扯到了工作上面。其实是我的工作,但是林楚宇不得不放下他手头的工作来配合我,这就是空降兵的好处。
对我来说,七年的时间就好像做了一场梦,然后现在梦醒,林楚宇依然在我边上,却成为了完全不同的角色,这么真实,衬得青春往事更像一阵风。吹过了就没了。
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林楚宇心神不宁,我说你怎么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依稀有当年的影子:“我有点事……”
“那你先走吧,我也正好要走了。”
“改天我请你吃饭。”林楚宇说。
我倒有点吃惊,我说好啊,吃穷你。
和他的主管打过招呼之后他就在加班者们悲愤的眼神里走了,我回办公室转了一圈也准备回去。下楼发现林楚宇还在楼下,雨天拦不到出租。
我跑过去说你去哪儿,要不我送你吧?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
“我去接女儿,龙江路幼儿园,那就麻烦你了。”
我的心肝被挠了一爪子。他还真干脆。
有老婆孩子了啊,是啊,的确老大不小了。
他跟我去拿车的时候我问他你爱人呢?
他说出差去了,平时都是她接小孩,所以今天小孩没人接了。
我说你这个爹当得挺失职。
在车上的时候两个人恰好都没说话,我不禁自哀自怜起来。林楚宇过得比我好,当初那段经历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他后来的轨迹,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正回来的,但他现在看起来的确相当好。神态、心态、状态。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
我到底这么些年在愧疚个什么,其实我才是最倒霉的那个,我几乎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爱人。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都不敢再去尝试。我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吧。那句佛经怎么说来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幼儿园倒是很近,没多久就到了。
林楚宇开门下车,我刚说拜拜,他又探进来:“你今晚有事吗?”
“没事啊。”
“那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我今晚就请你吃饭。”
咦,这应该算好事吧?
“好啊。”
他女儿肉嘟嘟的,让我怀疑他老婆的吨位。
我说你会开车么,换你开车吧,你小孩让我抱抱。
那小孩拼命扑腾他爹,我死命抓过来,个小肥婆,在我怀里使劲儿哭。
我捏她脸,装凶瞪她:“不许哭!”
小家伙巴登巴登眨眨眼,安静了。
好嘛,这就是那根不点不亮的蜡烛啊。
我问林楚宇有多大了,林楚宇说23个月。
我说生日哪天啊。
他说6月9日。
我脱口而出:“那倒和你是一个星座。”说完就想抽自己嘴巴……我干嘛把这事记这么清楚。
他说对,你还记得啊。
我说记得。
他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也记得你生日,你是双鱼的。
八年前我的生日发生过什么,不知道林楚宇还记不记得。
我把那小胖妞翻个个儿面对我坐,我说你女儿怎么这么肥。
小家伙居然听得懂,翻白眼一刚。
林楚宇嘿嘿嘿乱笑,他说我小时候也很胖。你可不能跟她说这个,说了她要恨你的。
我虐待小孩,扳过她胖乎乎的小脸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嘴里发出“嘶——”的音,嘴角吐泡泡。
林楚宇说:“好好说!”
小孩偏偏头:“希希。”
我说你叫希希啊,我小名也叫希希哎,你换一个。一边捏她脸。
林楚宇终于看不下去:“你别欺负小孩儿好吧?”
我继续捏:“唷,这样就心疼啦?”
林楚宇说我不心疼,你捏好了。
我说她叫什么名字。
林楚宇说叫林茜,草字头下面一个东西的西。
我说那个字不是读“倩”嘛。
林楚宇白了我一眼,茜茜公主就是这个茜好发。
然后加了一句,我爱人名字里有这个字。
娘的刺激我!我默默地捏他女儿屁股作为报复。
到了饭店,点菜,上菜,吃菜。一顿饭还是吃得完全没有正经,林茜胃口超级好,我们两个自己吃着还要忙着喂她真是挺够呛。
然后我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小孩是麻烦,为人父母辛苦你了。”
林楚宇把一个撕碎的虾仁塞到林茜的小嘴里,看她吞了才抬眼看我:“你是一个人么?”
我撑着脸颊说没有人要我啊。要不你把你女儿嫁给我算了。
再见面后第一次林楚宇的表情严肃了,我还以为自己玩笑开过头他生气了。不过他也没说话,于是我也没话好说了。
等把林茜喂饱,小孩眼皮搭着搭着就睡着了。
吃了睡睡了吃,这是什么人生啊。
林楚宇盯着我看,我筷子不自觉的敲着碗,我说你看我干嘛?
他说刘希对不起。
我的胸口一下子闷住,半天说不出话。
他说我一直想和你说这句话的。
我说别啊,这句话不是应该我来说吗……
相对无语。
他说你出国了后来?
我说嗯。
他说过得好么。
这问题问的。
我说有什么好不好,你过得好我就过得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刘希,找个人照顾你吧。”
我把椅子从桌子那儿往后推,我说你还真当我没人要么,走了,跟你在一起我就觉得自己像苦情剧主角。
林楚宇愣了:“现在就走?”
“我说你还想叫我送你回家?”
林楚宇说没啊。
我说那你买单吧,明见。
这么早出来是因为我感情脆弱得又受不了,一定要找个地方缓一缓。没有什么原因,就是觉得不痛快。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为林楚宇流眼泪,因为从今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
三个月之后我正式调回中国,在我的作弊下林楚宇没有丢掉饭碗,我们是正式的同事了。再准确一点说,我是他的非直系上司。工作没有交集,偶尔在电梯里能够碰到。
接下来,我会花一辈子来奉养我爹娘,来好好慰藉我的恋父恋母情节。
只有一件事让我耿耿于怀。
之后有一次受人之托去找穆嘉庆帮忙,这家伙在司法系统混得挺开心。正好说起来,我说对了,你派出所户籍科认识人么。
他说干嘛。
我说帮我查点东西呗。
林楚宇骗人。
他老婆叫苏琳君,他女儿叫林希。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这不是拨撩我么。
可惜我已经百炼成钢了。
我和林楚宇的事情到底还是我们各自人生的一个污点,记载着错误与疯狂,挣扎与绝望。
好在如今我们都已经原谅了彼此。
所有的悲剧都源于不知人间有羞耻事。
幸而可以成长,褪去黑暗,改写结局。
正可谓:
人间羞耻,知而后礼,识而后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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