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睿还比较出生牛犊,咽不下队长被俘这口气,他说:“队长!下次跟钢七连演习咱得找回来!”袁朗慢慢收起笑纹,语调难得正经而且颇带了些感慨:“没下回了。钢七连要撤销编制了。”
大家突然就没话了。都是兵,都知道编制撤销意味着什么,无论为什么理由。齐桓把陆虎开的飞快,半拉身子在车顶上的徐睿就觉得风呼呼的打耳朵边儿刮过去,割的脸怪疼的。
安静了一会儿,袁朗挺达观地给他的兵叙述下一个事实:“精兵强军,必由之路。削了他们咱的经费才更足。”顿一顿:“他们值得尊敬的敌人。哎,没办法的事儿……”
齐桓想着高城儿那装甲老虎脸,开始同情他。然后他有点儿怨恨袁朗同志那仿佛是那永恒的理智和透彻。虽然齐桓自己也明白没这必要。
回了基地宿舍,齐桓忙活着往袁朗脸上涂药,问他:“还哪儿伤了?”袁朗打量齐桓:“你胳膊怎么了?”齐桓想:眼真毒你。
不光眼毒,袁朗手还快,不由分说把齐桓袖子撩起来一看,他那涩脸“咵嚓”就掉下来了。这一下儿砸的不善,而且马健这倒霉孩子给包得实在太紧,加上这一道儿的颠,齐桓胳膊都勒出青檩子了。
后来三中队都记得队长那一嗓子咆哮:“马健!”齐桓拽袁朗,小声嘀咕:“不怨马健。”袁朗扭头冲齐桓嚷:“不怨马键,怨你是吧?这也就是演习,实战呢?你替他死?伟大的战友情。我真感动!辛辛苦苦培养你出来是给人家挡枪子的是吧?我告诉你齐桓,真挡枪子防爆盾牌比你好使!”
齐桓也急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儿,你干吗这么上纲上线儿的?人马键不就勒紧了点儿么?我当初给你拔子弹没麻醉你不也没吭声儿?哦,就许你被俘不许我们把敌人扔锅里?跟你比好歹还是我们占便宜了呢!哎,队长你就不能跟人家好好回说话?”
袁朗打认识齐桓起,齐桓从来没跟自己大过声儿。这回齐桓跟袁朗翻车,袁朗也有点儿傻,半天没出声儿。过了好一阵子,他冲齐桓嚎了一嗓子:“能!”
队医处理齐桓胳膊的时候,袁朗特地把马健叫来在旁边儿看着。齐桓觉得袁朗这招够损的,简直精神虐待。
那天队医看的明白:齐桓这边儿一皱眉,马健那边儿一哆嗦。
队医问齐桓:“这是哪个护士给你处理的伤口啊?手够潮的。”袁朗看齐桓。齐桓看马健,笑:“是,应该给这护士拉出去毙了。”马健没笑,眼圈儿红了。
送齐桓回了宿舍,袁朗和颜悦色地问马健:“我让你全副武装急行军25公里不委屈吧?”马健立正:“不委屈!”转身走了。
袁朗回头问齐桓:“我态度够好么?”齐桓转身冲墙,不搭理他。袁朗坐椅子上叹气:“齐桓,这不是个事儿。”齐桓转过身儿来,他也愁:“谁说不是呢?”
后来马健同志演习当中大煮活人的故事还是在三中队流传开了。齐桓一再告诫:“不许拿这事儿跟马健开心。”还跟袁朗抱怨:“你也不管管?”袁朗说:“你也清楚,那帮缺德鬼的臭嘴,哪儿管得住啊?再说马健要生活在人堆儿里,就得自己适应这个。”
从那儿起齐桓开始远着袁朗。袁朗觉得挺憋屈:齐桓你跟我闹别扭?打咱俩认识以来没有的事儿啊。为谁?就为马健这么个豆丁儿,他算老几啊?
马健本人倒好状态,且不着急呢。无论谁说什么,人孩子就忽闪这眼睛听着。他自从演习回来,就变得特安静。训练、值班甚至执行任务都很安静,没嘴儿的葫芦一样。
铁路、袁朗和齐桓都知道马健这状态不对。铁路专门敲打过袁朗:“不行给我送回来。”袁朗说:“不用。”
齐桓偶尔发现马健忙活着看书――关于养猪的书。他想:这事儿要崴泥!然后他拔腿就去找袁朗去了。袁朗斜他:“你不是不搭理我了么?”齐桓扭头就走。袁朗拦:“齐爷!铁队挤兑我您也挤兑我是不是?”齐桓心就软了:“你得找马健谈。”袁朗说:“我怕不是时候,得其反。”齐桓心软口气也软了:“队长,跟他谈谈。”袁朗说:“行。不过你得回避。”
齐桓挺听话,自己进里屋坐着。
那天,马健跟袁朗说:“中队长,我想回去养猪。或者你干脆让我复员也行。”袁朗问他:“为什么?”马健眼睛亮晶晶地看袁朗:“我想把损失减到最小。”想一想:“队长。我妈说我是一祸头。我想了:我就是!我妈生我的时候早产,特费劲,我生下来小。这说明我这人从小就不合作。长大点儿我爱得病,我父母为我操碎了心,没辙了他们把我送去练武。人家说穷文富武,可花钱了。我爸妈也不富裕,可他们供着我。不止是钱,还有功夫儿,下雨下雪拿车推着我去,从来没间断过。”说到这儿,马健舔舔嘴唇。
袁朗递他杯水。
马健没停下来,他接着说:“我也练了,特刻苦的练了。可是怎么样呢?我把一手栽培我长起来的教练打坏了。他是教了我六年的教练。我爸妈没办法了,他们都拿我没办法了。我伤透他们心了我知道。他们不要我了,把我送部队我不怨恨。临上车的时候我妈嘱咐我听班长的话。我想听来着,我努力了。何况我们班长知道我岁数小对我可好了。嘘寒问暖的,白天教我出操,半夜起来帮我盖被。我老想,我要是有个亲哥,他也就这样了。可是我怎么对人家的?我把他打住院了。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我就为了一口气,想证明自己比他不次了,我就把跟哥一样的班长打住院了。我狼心狗肺啊我。就这样人家还惦记我。把我送走的时候班长从医院偷偷跑回来拦着,跟连长说了多少好话我都记不住了。我们连长说,咱要不起他。送我去基地的时候,班长抓着我手哭了。他跟我说,马健,你小子好好的……”
袁朗认真地听,仔细地看着马健。齐桓在屋里听着,眼圈儿发热。
马健眼睛依旧那么清楚,显然他说这番话是深思熟虑过的。他肯定想了很久了,一遍一遍地想,抓心挠肝地想。然后他觉得自己都想明白了,所以他越说越快:“在基地我想我就算完了。可冲着班长,养猪我也的好好养,不过我真没想到那猪冲着我扑上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下意识地就把它踹翻个儿了。我又惹祸了,我,我对不起班长……让生产基地送回来,连长也没嫌弃我,老A选拔他知道我瞒了岁数还是把我送来了……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铁大队都管不好我。我一定是个天生的麻烦,我没办法好好的。队长,齐桓分队长对我那么好,我还是害他受伤了,想给他包扎都害他受二茬罪……所以我想我得走。我不要再连累你们任何一个对我好的人。队长,你让我明天走,让我现在走我都没意见。就是麻烦你转告齐分队长一声儿,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想把事情做好。齐分队对我比亲哥还好。我对不住齐分队。我……我就想让他知道,我不是诚心的。”
齐桓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推门出来,正要开口。
忽然外面铁路大吼:“紧急集合!”
我家小猫初长成
那天马健看见齐桓从屋里冲出来就傻了。
他傻齐桓没傻,齐桓哽着嗓子劈头盖脸骂马健:“养猪?你个没用的东西!这些日子我都把你喂成猪了!”马健小脸发绿。袁朗骂齐桓:“集合!回头再说!齐桓你没听铁路吼叫了么?”
一直以来A大队流传着一缥缈传说:铁路一声吼,老A抖三抖。新战士们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他们从来没听铁路吼过。在徐睿那一辈儿南瓜印象里,他们铁大队永远是军容整肃、稳健镇定地在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神出鬼没。
以至于徐睿、马键他们都觉得铁路大队长准是一和蔼可亲的主官。实情只有袁朗他们明白,铁路不吼叫是因为他犯不上。打前年起老A的野兽派就已经基本让中队长和分队长级别扮演了。铁队心情好的时候他不需要吼叫,心情不好的时候小范围咆哮下袁朗他们就可以了。所以每到年底文艺演出的时候铁大队长总能秀出温润歌喉把以袁朗同志为代表的一系列破锣嗓子中队长毙得满地找牙。
袁朗那天一边儿跑下楼一边儿跟齐桓和马健说:“为这我拉着一、二中长抱头痛哭过,结果是如何被大队长狠狠地鄙视了。还是政委人好,答应给中队长们考虑因公至伤,虽然到现在也没实现过……”
齐桓当时觉得他们队长脑子是有毛病了,什么时候了还扯这个!能让四平八稳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铁大队吼叫,那得是多大的事儿啊?齐桓想着心里都紧崩。
马健到底是小,听袁中队这么说话,一边跑一边儿笑,乐得咯咯地跟个下蛋鸡似的。齐桓就明白了:铁路这一嗓子吼断了他们和马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沟通。饭弄夹生了就更不好办了。可紧急任务当前,这细致活计没法继续,袁朗这么满嘴胡说八道也是没辙的招儿,他是处心积虑地给马健减压呢。
三中队光速在铁路面前全副武装集合完毕。齐桓看了看装备,童叟无欺的荷枪实弹。铁路吼叫过也没多废话,扭头问袁朗:“人齐了么?”袁朗扫视队列,立正:“齐了!”
铁路一挥手就把大家带直升飞机上去了。袁朗看了看简报跟队员们介绍战况:“我们的敌人是潜伏进来的*国特工。他们窥得我们某边防基地的绝密情报。特工发回的电子讯号被我们干扰拦截,现在企图武装潜回境外。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把他们全歼于境内。”铁路补充:“如果我们不能及时赶到,就必须越境作战。记住,我们要不计代价的把敌人全部消灭。” 直升飞机遇到气流,颠簸了一下。铁路眉目郑重:“发现敌情,杀无赦!”
为了可能发生的出境作战,袁朗让大家把身上所有能识别身份的标志全部摘掉上交。当然,也包括袖标。齐桓挨个检查大家着装有没有破绽的时候,特意留心了下儿马健。这小子袖标摘得最磨蹭。齐桓捅捅袁朗,袁朗朝他笑:“今天唯一的好现象。”
马健那还是第一次坐那么大型的武装战斗直升机,飞机稳当、心里扑腾。齐桓挨在他身边坐下:“马健,这阵势就是绝密紧急任务。”马健自己也觉得挺绝密挺紧急的。
绝密级别高到马健至今也没弄明白他们是跟哪国打。任务紧急到直升飞机一路狂飚到边境10公里,把他们扔下就扭头飞回去了。
那次任务三中队被分成了两部分:铁路和袁朗分头带队。
为了不打草惊蛇,老A必须潜行到最茂密的丛林。马健记得,那遮蔽天日的丛林里弥漫着淡淡的杀气,几乎凝固的空气里甚至没有风的声音,老A的脚步利落而安静,好像狩猎前的狮子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三中队的机动分队成U型队列散在袁朗身边。袁朗走在最前面,徐睿抱着热成像仪位置比较前突、齐桓做为狙击手左右摇晃着枪口准备为小队随时提供远程火力援助、走后面得石丽海任务最重,他不但要负责保障狙击手齐桓的安全而且还要负责整个小队的身后。
马健低头看看步枪上的记步器,他每一百步拨一下,算一算现在应该已经前进了八公里左右,即将进入接触地点。他有点儿紧张,下意识地回头看齐分队长。齐桓在机警地观察周围丛林,好像第六感觉地知道马健在看自己,齐桓朝他笑一笑。
那天的太阳弱,茂密的树林里只有点儿斑驳的光泽散落下来,怪渗人的。袁朗回头呵斥马健:“看哪儿呢?”马健忽然笑了:“队长,我觉得齐桓分队笑起来怪好看的……”袁朗“噗哧”乐了,还是抽马健一脖拐:“精神集中!”马健吐吐舌头,抱着枪乖乖跟在袁朗后面。
齐桓知道,袁朗出任务总把最不放心的新兵带身边。所以三中队的新兵越多,齐桓离袁朗的作战距离就越远……袁朗曾经说过:“齐桓,你已经能独当一面了。”齐桓不太喜欢这感觉,他把这规类为:成长的代价。
不过无论多不喜欢,齐桓每次都兢兢业业地负起袁朗交给他的责任,尽管一次比一次艰难。为这铁路问过齐桓:“袁朗给你的工作量大不大?”齐桓毫不犹豫地说:“大队长!我们队长不容易。你说我不帮他,还谁帮他?”铁路就不说话了,拍齐桓肩膀。
后来齐桓跟袁朗念叨过这事儿。袁朗沉吟了会儿,说:“齐桓,难为你啦。”齐桓瞪眼:“队长,你少来!”袁朗说:“铁大队还那么操心!”齐桓说:“我觉得也是。”
比如这次铁路的位置比他们前出,很明显他希望率先遭遇特工,自己把敌人击毙于国土之内。齐桓觉得没必要,可袁朗理解。他想起来当初陈杭说过:“铁队永远把咱当狼崽子护在身后……”
袁朗把带机动分队的穿插纵身拉得很大。他要确保万一离境作战,冲出去的是自己的分队。因为执行这种秘密任务,出境了无论战死、被俘,问题都复杂,闹不好为顾全大局烈士都评不上。铁队当了一辈子兵,袁朗不能让他冒这个风险。
两个分队在密林中交替搜索前进,是无声地比赛,而决胜权掌握在敌人手里。
夜色降临后,袁朗的单兵战术电台里响起铁路冷峻的声音:“确认目标已经逃逸出境。”袁朗扫了一眼身边的国界碑,沉声回复:“明白。”
后面的齐桓看见,袁朗头也不回的带队跨了过去。
×国境内,袁朗带队埋伏完毕,准备伏击即将经过的特工小队。负责封口的齐桓趴在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上琢磨着:这是一个绝佳的伏击地点。左侧一壁高山、右边江流汹涌,只有中间这条也许是野兽踏出来的小路崎岖蜿蜒。而且足够僻静,不是×国边防兵的必经之路。
那天外国的月亮晦暗不明,丛林里异常安静。齐桓在夜视镜里观察着远方和自己的队友。徐睿在这条兽径内放了六、七个红外感应器,这小子如今胆子大,这功夫正以老农等收成的表情看着热成像仪;袁朗全身放松的抱着AUG狙击步枪潜伏在预定位置,齐桓觉得他看起来甚至有点儿懒洋洋;望远镜转转,石丽海拿着支烟放在鼻子底下狠命的闻,齐桓想笑:石头天天嚷嚷着戒烟,天天戒不掉。戒烟干吗?不就是烦执行任务的时候犯馋虫?整个儿分队属马健小狼崽子精神儿最大,目光炯炯的抱着他的95突击步枪东张西望。齐桓心说:马健,你给我安分点儿。不过下一秒钟,他就放心了。因为马健的猫脸儿略抬高了一点儿,就让袁朗生给摁下去了。
万籁俱寂里,齐桓的单兵战术电台里传来了徐睿轻轻的扣击声。所有人精神一震,买卖来了!齐桓在夜视望远镜里看到远处隐约有人影略过,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特工!
六个人蹑手蹑脚向这边潜来,符合简报里的特工标志。看着他们轻手轻脚的前进姿态。袁朗心里一动:情报有误。这些特工并不属于×国!说穿了这次行动是两国武装在第三国领土的上交火,双方都是见不得人!想到这里,袁朗无声地笑了:那就更好办了!他放下狙击步枪,拔下肋下的手枪装上消音器……
为了不引起×国边防军的注意,那天袁朗分队和身份不明的特工进行了一场几乎无声的厮杀。袁朗一枪打爆为首斥候的脑袋,其余特工立刻无声卧倒。从战术动作上说,特工们的表现无懈可击。可惜袁朗分队有心算无心。特工们的位置全部被徐睿撒下的红外感应器统统照顾到。
齐桓的单兵战术电台里传来徐睿的喉音送话:“三点方向,目标一名。”齐桓调转枪口,夜视瞄准镜里扫过三点,果然浮草一动。齐桓扣下扳机。夜视望远镜里三点方位草丛一翻,袁朗确定自己听到了声极压抑的惨叫。然后是齐桓低声汇报:“确认目标两名被击毙。”
缓慢移动着监测位置,徐睿低声说:“5点方向,目标二名。”
袁朗和齐桓喉音回答:“明白。”两个人同时举起了狙击步,马健、石丽海缓慢向目标方向移动。黑暗里只见伏击分队里两个狙击手枪口焰忽闪明灭了一下……
如此这般,袁朗分队密切合作,三十多分钟功夫悄无声息的击毙了四名特工。单兵电台里徐睿忽然低声惊呼:“两名目标消失。红外感应仪被破坏了!”再调整热成像仪:“齐桓,目标向你方向接近!”袁朗低呵:“齐桓小心!”齐桓心里一动,知道是自己的枪口焰暴露位置。他连忙翻身下树,还好足够快,消声子弹贴着他脑门擦了过去。齐桓就觉得头皮一紧,热乎乎的液体淌了下来,就手一胡噜,视野有点儿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