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时 ————夜煞
夜煞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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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焯旸长叹一声,道:"他们......都已经过世了......"
秋笙不禁惊讶地"啊"了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焯旸却是颇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在我们都还未成年的时候,先父他们三人走镖往北方,正巧遇到瓦剌南下侵占我们的北疆,便打定主意要去阻止战端,虽然成功地狙杀了瓦剌的几名首领而平息硝烟,但他们却也在万马千军中丧生了......"
秋笙道:"就是九年前的土木堡之变吧,传闻中令瓦剌君主也先不得不凋兵回撤的神秘英雄,那三位被北疆百姓敬为神明的英雄竟是你们的先人,能与你们结识是我的荣幸呀!"
焯旸道:"你也听说过吗。除去先妣是在我幼时病故的之外,听到噩耗传来苏豫的母亲当场自戕殉节,而泠泠的母亲却只身北上在云州为亡夫与先父他们置地安葬,并且在坟边结庐隐居再也不回中原了。"
秋笙道:"那么镖局就靠你们几个支撑了呀?"
焯旸道:"早些时候多亏了东爷和一班老镖头,直到前几年才由我和苏豫顶了下来。"
秋笙竟也叹息着道:"想不到世上身世凄苦堪怜的人有这许多。"
生活在皇室里倍受庇护的姑娘大概不会知道,这世上可怜可叹的人远比她想的要多,原焯旸也只是笑了笑,他在现在已绝对不会像初见面时对她讥笑一番了,因为他已经发现了她身上独特的美,发现她并非是娇生惯养的千金,而是个这样温柔、坚强、善解人意的姑娘,如同万千凡脂俗粉中的一朵奇葩。
歇了一会儿,秋笙的睡意似乎消了,带着好奇地问:"你们三位少局主谁比较年长?"
原焯旸道:"我们的三少局主是泠泠而不是崔黎。但论年纪崔黎长我和苏豫二岁,苏豫只比我早一个月出世,泠泠就小得多了,小我有五岁了吧。"
秋笙道:"三小姐还比我长了一年呢,你们当兄长的难道都不替她说门好亲事吗?这么好的小姐可别叫你们的大意给耽误了。"
原焯旸笑道:"泠泠的脾气你也领教过了,谁还敢要她作媳妇,一提说亲的事她可跟我们急,嚷着离家出走,所以也只好由她了,看缘分吧。"
秋笙道:"这样也好,免得嫁了个不称心的人后悔。"
原焯旸颇有点奇怪,道:"难道你认为,泠泠的终身应该由她自己定吗?"这年头可全都是父母做主的,像泠泠这样抛头露面走镖的已是少之又少了,居然还有个名门千金支持她自择夫婿。
秋笙道:"不对吗?要嫁的是三小姐当然是她自己决定,既然崔老爷子已经辞世,长兄为父的崔黎行踪不定,你们又都由着她,不就是要等她自己选吗?"
对她又多了一层讶异,焯旸道:"那么你呢?"[自由自在]
秋笙诧异他会有此一问,道:"我?要知道不是每个姑娘都有你们这么通情达理的兄长的......"
听出她言语里满溢出的无奈,想起她生长的地方,有多少富贵荣华便有多少禁忌苦楚,试探地问:"景皇爷在位时已经替你择定婆家了?"
秋笙幽幽长叹,道:"你也许并不知道,在宫中当奴作婢的女子,如我这般的女史,唯一的出路是终老深宫,即使有双亲在堂也做不得主了。"
原焯旸浓眉拧起,道:"但你终究是王府的千金呀。"
秋笙冷笑道:"王府已经没有了,皇爷也已经不在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王府千金呢?去年皇上复位,诛杀了拥立先帝代宗的于谦等人,连这等苦战五个月浴血舍身才保卫了京城的忠臣良将都不能善终,何况我呢?"
原焯旸的眉结打得更紧,怜惜不平之色更甚,似是下意识地低喃道:"秋笙......"
"什么?"秋笙抬眼注视着他,听他第一次唤出她的闺名,如此亲切如此自然,没有丝毫唐突和冒犯。
醒悟到自己说了什么,焯旸不免有些许尴尬,道:"我......可以吗?"
秋笙道:"就这样吧,我也可以不见外了是不是?"
焯旸的面容终于也被笑意爬满,如严冬尽处第一道和熙的阳光,道:"叫我焯旸。"
同样的笑靥,污池淤泥里的含苞白莲般,轻轻道出:"焯旸......"


碗里的汤药越来越少,秋笙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赶快塞了块冰片给她,原焯旸道:"怎么啦?"
"苦、苦呢!"秋笙含着冰片,指着还剩下小半碗的药,"这是什么药呀,苦得太离谱了。"
原焯旸这会儿可好笑了,这丫头挨箭忍痛都没吭一声,喝碗药就抱怨成这样,道:"药哪儿有不苦的呀。"
"又不是没喝过药,真的没这么难喝的嘛。"秋笙把碗端着凑到原焯旸手边,"不相信你喝一口试试。"
把碗接过来,焯旸道:"药也可以乱喝的吗?"
秋笙却道:"这种伤药不会喝出事的,就尝一口好证明我所言非虚。拿好冰片做准备。"
原焯旸又笑了,但还是就着碗沿喝了口汤药,然后也皱起了眉头,却将手中捏着的冰片全塞进了秋笙的嘴里,害得她"唔唔"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把碗底倒回到煎药的瓦罐里,焯旸道:"真的是苦得出奇,明天给你另请个大夫换帖药。"
秋笙含含糊糊地道:"不必了,只要你也承认药苦,我就喝它喝到痊愈。"
他们两个在密林里躲了一夜,邵秋笙很守信地撑了一夜没瞌睡,而且烧也没持续多久,令原焯旸很是惊叹于她的康复速度。第二天往下游方向走了一整天,傍晚时才投宿在了这个已离开一窝蜂势力范围的小客栈里,靠近长江的镇子里多是捕鱼为生的渔家,迁在一处的人家多了倒也有些气候,客栈茶楼、医馆药铺等应有尽有。
安顿下来,首先就替秋笙找了大夫,诊断下来也并不严重,只是留下帖苦药照顾药铺的冰片生意。
"秋笙。"原焯旸像是想到了什么。[自由自在]
而秋笙才刚把满嘴的冰片吞下去,道:"还有什么事?"
"你记得一窝蜂的寨主所说的幕后指使人吗?"
"当然记得,你认为会是谁?"
"听口气应该是内贼,但镖局里怎么可能混有叛徒呢。"
"镖局里的人一个都不是叛徒,你千万别怀疑他们。因为那个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不会引起我们注意又方便传递消息的幕后指使者--是洪娇那丫头!"
"是她?我也一度怀疑过她,但是......"
"认为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可能来当内应,是吗?也难怪,你完全没有观察过她,自然不会发现,她的一双手是穷苦村姑绝不会有的白嫩;她自称湘潭人却时常露出北方口音;她擅长做一些应该是有钱人家才吃得起的菜肴;她会替我梳非常复杂非常类似宫装的发髻;她无师自通地对镖局的各种规则了如指掌,甚至还曾向我解释什么是喊镖、什么是切口;最重要的是她的耳廊上本来有一列好几个耳洞,却被她用脂粉盖掉了,那是北方蛮夷女子才会有的风俗。何况也只有她才符合是和我睡同一个被窝的人。"
"不会是借指与你同行的人吗?"
"不会,你以为像水贼寨主那种粗俗的人会说出什么含沙射影的句子吗?在那时的情形下得意忘形的人必定是不会经过考虑就回答的,我认为他说的是直截了当地指证了洪娇。"
"依据你的观察和我对自己镖局里的人的信任,洪娇确实是最可疑的人,只是苏豫他们可怕还被瞒在鼓里,再往前走危险会越来越大。"
秋笙道:"所以我们明天要快马加鞭尽早赶上去。"
焯旸立刻反对,道:"你的伤势才刚被控制住,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冒险赶路了,万一......反正我担当不起,你必须留在这里养伤直到痊愈。"
秋笙轻笑道:"别紧张成这样。你不会忘了一镖队的人都在洞庭湖边等你吧,除了要赶去汇合让他们安心之外,也好尽快南下,让大队伍长时间停在一个地方岂非是给对方安排布置的时间吗?假使我们的怀疑没错,那么洪娇肯定以为我们已经丧生,就会利用镖队焦急等待而有所松懈的时候痛下毒手,因此我们必须回去打乱对方的计划,再做进一步的较量。"
焯旸思忖着她的话,道:"虽是这么说,但毕竟是你的伤要紧。"
秋笙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正色道:"那么与我们此行的目的相比呢,我们的期限并不宽裕。再者你有没有权力拿镖局里那些人的命去赌呢?你是知道的,我受的是皮肉伤,别只因为我是个姑娘就想成了天大的事,换作你呢,会歇上这么几天吗?就算我还不适宜纵马飞驰,但明天无论如何也得出发渡江,行进慢一些尚可但停留却绝对不可以!各让一步好吗,焯旸?"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女子很有些运筹帷幄的大将风范,原焯旸最终还是同意了。
翌日,雇舟载着两人两马过江,到了下午申时(即下午三点左右)已经是在洞庭湖畔了。沿着湖边慢慢地走,信马游缰秋笙观赏着湖上美景,原焯旸却留意寻找着苏豫他们经过时刻画的标记。
可能是因为两个人离当时镖队渡江的地方远了,直寻到掌灯十分仍无收获,这才投栈休息。
把煎好的药端给秋笙,焯旸道:"你觉不觉得这里的人很奇怪?"
秋笙道:"你指哪一方面呢?"问完憋足一口气将汤药猛灌下肚。[自由自在]
焯旸道:"以前我曾到过洞庭,这附近是一个非常热闹的市集,像这样的大客栈不到傍晚就已经没有空的客房了。可是今天一路过来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喧闹,这客栈的房间连二成都未租出去,你也听到了掌柜开的房价,我们只花了人字号房的价就住了天字号的房,这不是惹人疑窦吗?"
秋笙道:"我们进镇的时候正是人家预备晚饭的时候,多热闹的市集也该散了,不过这客栈的过分冷清是有些奇怪。"
焯旸道:"不止这些。我方才去向小二借瓦罐煎药时,那小二紧张得很,却又吞吞吐吐地问是得了什么病要煎药,我告诉了他是疗外伤的药他才去拿瓦罐,大松了一口气似的,而且还嘱咐我小心不能让别的房客知道有病人。"
秋笙有些皱眉,道:"也许是他怕别人知道住了病人嫌晦气而坏了店里生意,既然他还是找了瓦罐来也没什么好计较了。"
焯旸道:"这倒不是与他们计较什么,只是反常的东西挤在一起出现,明明是调养外伤的药,由并非是传染的病症。镖队出镖常有挂伤的人,还从没见有哪家的店伙计盘问过。"
秋笙笑道:"许是你镖局里干惯了的缘故,到哪里都要小心考证一番是否安全。反正我们也只逗留一夜,明天一早就离开了何必去猜测这些。走了一整天你也该早些去歇息才是。"
原焯旸也只得笑笑告辞,回自己房里安寝,但他的疑惑却萦绕未去。真正找到答案是两天以后了,终于在另一个湖边客栈里见到苏豫他们的记号,只是镖队已先行,只留下了封信要掌柜交给寻来的一男一女。
信是苏豫写的,镖队在那场混战之后安全到达洞庭,不料洞庭一带近几个月鼠疫猖獗,镖队在停留中有名镖师染病身亡,故被迫提前离开,相约在益阳会面。
知道了这消息,原焯旸更加同意赶快离开了,尤其是看到了几具病死者的尸体被拖出去焚烧之后。花了几倍的银子才买动船夫带他们渡湖去益阳,船夫顾及的不仅是流行的鼠疫,也是因为今日洞庭湖上突然出现了一伙强盗,但好在"人为财死"这句话到哪儿都不会失效。
特意挑定大正午起程,船夫才刚将跳板架在了码头与船舷之间,却见从湖面上驶来三艘快船,在渡舟周边一围。不下二十个劲装提兵刃的人纷纷跃上岸来,明显表现出是冲着原焯旸他们而来。
原焯旸在邵秋笙后腰上一托,将她送上马背,道:"一直往东跑,别停也别回头。"在挥棍迎战之前将金创药和一袋碎银子塞给了她,拍马催其飞奔远遁。
"焯旸,要小心啊!"邵秋笙没迟疑控着马绝尘而去。关心他的安危就该按他的吩咐让自己平安无事,而不是状似视死如归地硬留下来增添他的负担。
原焯旸喜欢她这样的处事方法,她会好好照顾自己,从不令人担心,无论是如何的事出突然,她都能立即明白焯旸的意图而做最好最妥当的配合。
终究是对方人多势众,眼看着有四个人去追赶秋笙,却被其余的人围得密不透风。原焯旸这一仗可真是放手一搏了,施展出平生所学与来路不明的敌人苦战,在旗鼓相当的情况下勉力杀出缺口夺路抽身。方向当然也是往东,袭击者追了一段后到底是比不上马的脚程被甩下了。
这下子搁在原焯旸面前的是去哪里找秋笙,匆匆忙忙让她先走却不及约定相会地点,天知道秋笙会躲在哪里,她连标记都不会留,而且还得摆脱捉踪的人,荒郊野地岔路密布,她会走向哪里呢?她能安然无恙地等到焯旸出现吗?她会不会再次落入奸佞之手?
也许她在远处焦急地苦候,想要急驰而去,又怕她会藏匿在道边某处白白错过。原焯旸时速时慢地沿途寻找,直走到月上中天还不愿停歇,若是再看不到她如同赴死般地灌汤药,也看不到她噙着冰片就心满意足的笑,那......那太可怕了!
可怕?!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原焯旸可没工夫细想这档子事儿,也管不了会不会被敌人发现,一路走一路纵声呼喊道:"秋笙、秋笙......回答我,秋笙......"
夜,已深沉。
孤单的月,照着忧虑的人,声声得不到回答的呼喊,使死寂的夜晚荒凉的所在尤显可怖和诡异。
奔波了这大半日的马匹既无果腹草料,又不惯夜间行路,在乱石堆里迈步很艰难,在焯旸不耐的催促下竟突然人立而起、昂颈长嘶,再也不肯前行半步。
对这雪上加霜的畜牲原焯旸也全无办法,只得下马徒步。意外的是从旁传来另一匹马的嘶鸣声,接着是马蹄声,在这沉寂又空旷的地方听得极为清晰。
怀着期望寻着了过来的马,应该是秋笙骑着的没错,那幅鞍具还是他另配上的呢,马对了那人呢,马鞍上不见骑手,原焯旸拉转马首向着它过来的地方叫喊,依旧没有回应。
邵秋笙丢下马匹去哪儿了呢?如果是以逃命的速度,从码头到这里用不了二个时辰,但这匹马看起来很精神,像是已经休息了不少时间且吃饱了肚子,这样的话秋笙弃马该很久了,那么之后的几个时辰她是怎样了呢?是另有了安身之地还是被绑走了?
跳上这匹循声而来的马,常可听到说马通人性、老马识途,会自己跑过来说明它对同伴的嘶鸣很熟悉,也有可能带着他找到邵秋笙。原焯旸坐在鞍上暗暗期望,没有拉紧缰绳却只是以踢蹬夹了夹马腹,任凭它漫无目的地驮着他在暗夜里"游荡"。
"德嗒、踢它......"马蹄踏过地面的轻轻响响的声音,延续到晨曦露头、延续到金乌爬高,好象还是在原处打转一般,仍旧是满目荒凉东树西草非石即土,哪有伊人的身影。
几乎要认定这该死的马是纯粹瞎逛,不过它似乎一直走得很有方向,不必再鞭促也没有停下脚步。就在原焯旸快按耐不住的时候,马打了声响鼻宣告目的地的到达。
这儿有什么呀?原焯旸环顾四周,好不容易才从一大丛茂盛之极的爬藤植物里分辨出有座石砌建筑,走近拨开爬藤,是座弃置日久的土地公的神龛,内部早已坍塌之剩下外壁充当植被的攀梯。
瞧不出异状,但原焯旸却不太甘心放过这等待了一夜才得到的可能,果然在他巨细无遗的巡视下,发现了新鲜的脚印和拖曳物体在灰层上留下的痕迹,最最触目惊心的是进一步搜寻后落入眼底的斑斑血纹,紧随其后的就是人了--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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