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纷纷上奏,吉安公主并无病无伤,乃是吞金自戕。
英宗朱祁镇下令草殓邵秋笙,停尸太庙过头七下葬,密不发丧,更甚竟落罪侍侯邵秋笙的两名宫女未尽看守之责,命她两人轮流为公主守灵,待下葬之日再行凌迟陪葬。
而另选宗室中的未嫁之女冒名吉安,和亲瓦剌,送亲日期被迫延后。
"泠泠啊,去叫焯旸出来吃饭。"回雁镖局的偏厅里,梁东端了大汤碗出来,一边招呼刚刚练完功进来的崔泠泠。
"我看还是送去他房门口算了,多少天了他就没出过房门半步。"泠泠抹着额角的薄汗,"要是不送去给他,恐怕他得饿死在房里头!"
"唉......"梁东叹着气不住地摇头,"这焯旸啊,真不知道他还打算关自己多久。"
"东爷,您看我们难道就由他这样下去吗?"一旁的苏豫皱着眉说,"算一算这......打从知道邵姑娘自尽,焯旸已经差不多有七天没露面了吧,再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要不硬闯进去扇他几掌,最好能把他打醒过来。"崔泠泠前些天就想劈开房门去把原焯旸拖出来清醒一下,可一直被梁东和苏豫拦着,而她的大哥崔黎却未表态度。
"泠泠,你别乱来!"苏豫当然还是要拦的,谁敢保证这丫头不会真的去扇原焯旸几巴掌,而且这个时候原焯旸若再被打也不定会有什么反应呢。
"你就只会讲这句,还能有什么好主意!"崔泠泠赌气似的坐下来,替自己盛了碗汤,也不招呼别人先自喝了起来。
半依在门框上旁观的崔黎此时却冷哼一声,转身往内院去。梁东见他这般却也只是摇摇头,并不去询问他意欲何往,只是示意苏豫也坐下开饭。
可他们几个才刚刚围坐桌旁,便听得一声巨响,仿佛是折断木栓的响动,从后面院中传来。
"崔黎?!"苏豫立刻跳了起来。
梁东和崔泠泠也很快明白过来,是崔黎踢开了原焯旸的房门,两人跟着站了起来,却仍有一丝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去后院看看原焯旸到底怎样了。
正在这三人面面相觑之时,崔黎却状似惊诧地重又冲回了偏厅。能让向来冷静冷酷的"冷血杀手"都忪然动容的必定是极不寻常的大事,这令苏豫等人更为焦虑,只恐怕是原焯旸有了什么意外不测。
被三双惊讶又忧虑的眼睛注视着,崔黎只道出了一句话:"邵姑娘......她复活了!"
接下来是更大的惊骇。[自由自在]
当苏豫等人与崔黎一同来到被踢倒的房门前时,那惊骇真正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明明是应该躺在太庙的棺木中的人,竟然到了回雁镖局二少局主的房里;明明已经死去七天的人,此时此刻却睁开了眼睛将目光投在门外旧识的脸上。
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说话,僵局一直保持到原焯旸首先出了声:"进来,把门顶上。"
首先有了反应的是崔黎,然后是崔泠泠,接着苏豫和梁东也相继进了房间,用两把椅子将门顶住关上。
崔黎此时恢复了他一贯的镇静,道:"邵姑娘怎么会在这里?焯旸你最好立刻说个明白。"
原焯旸看了一眼偎在自己怀中方始"复活"的邵秋笙,道:"我去太庙盗尸。"
"什么?!"崔泠泠便仿佛是被人一脚踢中般跳了起来,"盗尸!你怎么会干这种事,不要命了吗!?"
"秋笙不应该呆在那个地方,即使死了也一样。" 原焯旸说得天经地义,却不仅又将目光停驻在邵秋笙鬓发间的乌金簪上,"无论怎样我都要她留在我身边,哪怕一尊灵柩也应该由我亲自安葬。"
"所以你去盗尸,然后将‘尸体'停在这里一连七天?如果今天不是崔黎闯进来你还打算瞒我们多久?"苏豫是在质问了,他能理解原焯旸的感情,却无法认同他将自己等一干人瞒在鼓中的做法,毕竟盗尸不是小事,而他们又是从小一同长大现在更加是情谊深厚的兄弟,自然是有一些不满。
"原本我只预备留她过了头七,然后再告诉你们,择了福地备棺下葬。" 原焯旸略略收紧双臂,邵秋笙也抬起眼来凝视着他,"但是现在不必了......"
"对了,还有这件事!"崔泠泠来到床塌前探了探邵秋笙的脉搏,好象这样才能相信她是活人似的,"秋笙不是已经自尽了吗,难道是假的,为什么会复活呢?"
"这个我也回答不了。" 原焯旸似乎对这如何复活的问题不怎么在乎,"秋笙才刚醒不久,身子虚弱得很,等过几天恢复了以后再由她来解释吧。不过这个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宫里有什么反应,丢了公主的尸身那还了得!"崔泠泠开始为新的烦恼担忧。
"这个倒也无甚紧急。"常在外走动,与各种人物打交道的苏豫说道,"从盗尸那天算起已经过了七天,宫内宫外一点异样都瞧不出来,看来应该尚未东窗事发。"
"那夜我潜入太庙时,见到有个宫女在棺木旁服毒自尽了,我就将她的尸体移入了棺木中顶替秋笙。" 原焯旸察觉到邵秋笙震惊的目光,又道:"那宫女似乎便是前些时为你送来画像的明霞,恐怕是朱祁镇逼得她不得不寻短的。"
"邵姑娘已经七天没吃没喝了,焯旸你看是不是去把苏砚叫来诊诊脉,开帖药剂调养调养?"梁东观邵秋笙确实是十分虚弱,不过要多让一个人知道她没死的消息还是得经由原焯旸认可。
"我也正想如此,但得相烦东爷亲自去一趟,小心告诉苏砚,这事绝不可传六耳。" 原焯旸又怎会不希望邵秋笙能早些恢复,早些离开床塌,早些与他剑棍齐舞共效于飞。
二十来天之后,在京中做完五七祭奠的回雁镖局众死难者,在全镖局及家眷的护送下,挑了个清晨浩浩荡荡地被送去皇城,往墓地落葬。
所有仪式都完成以后,大队伍中却有两个人骑上快马一路往南方而去,并未随其他人回到镖局。
换下伪装用的素缟白扎,正是刚刚恢复过来的邵秋笙,和为了她不惜盗尸的原焯旸。他们随出丧队伍出了城,欲往岭南韶关一行,离开师门两年余的邵秋笙趁此机会回去探望师父、师母,以及开朗活泼的小师妹秋澜,而原焯旸却坚持一路同行,不但是不愿意又一次分离,并且他也想去拜会秋笙的师尊,为师如为父,无论如何他欲与秋笙成亲也应当征得他们的首肯。
"秋笙,回答我一个问题。" 原焯旸忽然发问了。
"什么?"
"如果我不去盗尸你怎么办?"
"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因为你确实去了呀!"秋笙畅然地笑,夹紧马腹当先加快了速度。她的豪赌赢了,如其期望一样,但是对于原焯旸的问题,她仍然不知如何回答。
一直到九个月以后。
同样是两人两骑在官道上奔驰,但方向却是由南向北,告别师门跟随原焯旸回京城,邵秋笙已经束起长发挽上了髻,代表她如今已成为了原夫人。
"秋笙......"
"以后要叫我淳于柳,以前的邵秋笙已经不在了,被押到瓦剌和亲去了。"向师父等说明一切后,淳于旦索性为邵秋笙改名为淳于柳,取柳丝垂地不生根之意,喻其终究无法归宗,后半生须随丈夫江湖飘荡走镖为生。
"回到京城在外人面前我自然会说,娶的是淳于旦之女,可此地仅有你我,并不惧谁会听了去。" 原焯旸虽是明白易名的必要,却迟迟无法习惯,"何况在京城里真正认识你,知道你身世的并不多,不必太过担心。我们也已经离开九个月了,那些事早该平息下来,即便还有谁记得,只推说长得相像就是了。"
"好吧,好吧。说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问一个问题,这次不要又搪塞我了。"
"又是那个关于倘若你不去盗尸我怎么办的问题?"秋笙对这个已经被问了不下百遍的问题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
"对。" 原焯旸却依然是不问出了所以然来绝不罢休的态势。
"我愿意赌、愿意下注,是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会来,相信你对我的承诺,相信自己一定会赢。"邵秋笙宁静却自信地显露微笑,坚定地回答最终得到幸福后才明白的问题,"看看这枝乌金簪,第一次是你为我戴上的,所以我可以不考虑你若不去盗尸我该怎么办。"
"是......这个缘故。" 原焯旸勒停奔马,凝视着秋笙。
"就是这样,只要相信就可以了,只有相信而已。"秋笙没有停下来,他们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他们的家也已经近了。
久已离家的游子,急于让家人分享自己的幸福。
回家,家里有永远愿意等你回来、为你祝福的家人。
回家的路程,竟是如此温暖的期待。
[自由自在]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