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时 ————夜煞
夜煞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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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秋笙道:"在贼党处心积虑之下,苏大少想脱困只怕......噢,我该相信他们的,回雁镖局中又怎会有失镖失职之人呢?"
原焯旸的脸上透出笑意,自从六天前在客栈的那个夜晚开始,在心里投下身影的姑娘,站在他身边为他考虑,信赖着他,并且全然地接受与信任他所牵挂的镖局成员,这怎不令他开怀。
邵秋笙也泛起浅笑,不仅被信任会令人高兴,无芥蒂地信赖另一个人同样是件心旷神怡的事。
"啊呀......哎呦......"突然间街上喊声四起,人群骚动纷纷,逐渐摆在两边的摊子被打翻的响声越来越近。
秋笙侧转去瞧个究竟,只见远远有个人急奔而来,沿途拉倒各种摊架;而这人之后还有条人影追得挺近身手十分灵捷,但因为行人太多,总是差那么一点赶不上前头那个。
待两人更近了一些,秋笙只闻得原焯旸低喃了句:"是他。"还未及细问,他已经跃出矮栏,将盘龙棍在身侧一横,挡住了逃窜者的去路。
骤见前无去路的人还待择途而遁,却被原焯旸一一阻断,直到追赶者到达把一柄连鞘长剑架上他脖子。
"焯旸,巧了呢。"后至者一派玩世不恭地招呼着意外撞见的熟人。
原焯旸只"哼"了声,收回七尺银棍。
那人又开口道:"喂,我们是一家人,做什么像见了要债的似的。嗯,帮我逮到这小子还没谢你呢,怎么样,请你喝一壶?"
可原焯旸仍没有理睬他的意思,这令秋笙颇为诧异,听那陌生人的口气他俩该是旧识,焯旸却为何不答理;若是有什么嫌隙,他又怎会毫不考虑便帮人家拦住逃遁者。
这个陌生人有着张嬉笑又俊朗的脸,虽然左边额角眉梢有处暗赭的疤,但却并不丑陋。一身简单又合身的青布武士袍,手中的长剑除了比寻常的剑身窄了二分之外,并无甚奇特。可是他仍然让秋笙嗅到了冷酷与无情,那一把看似平凡的剑出击时应该是既快且准的,不知为何秋笙就是见到了鞘内的剑上沾染的血腥。
"焯旸,何不请这位朋友进来一叙。"秋笙纵有点点疑问,可还是出言缓解了僵局。
原焯旸一言不发地返回了原座,而那人也随后跟了来,至于被制住的人在点穴后定立于街中央。
青衣剑客看了秋笙两眼,促狭地笑着道:"焯旸,你小子竟敢公饱私囊,连镖局接的保都不放过,人家还是小姑娘呢。"
焯旸瞪他一眼,道:"没有下次!"
青衣剑客不以为意地道:"好,不说便是。邵姑娘,在下崔黎,路遇贼盗追至此处,得焯旸之助幸不辱命,叨讨一杯好茶。"
秋笙道:"你认得我?莫非......你见过苏大少他们了?苏大少他们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崔黎道:"邵姑娘好快的脑子,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不过,焯旸,看来你还得加把劲才行,听听吧邵姑娘一声一句苏大少,瞧上咱们风流大少的姑娘可不少呢。"
原焯旸直接将盘龙棍指到了崔黎的鼻尖上,秋笙连劝都不及出口,崔黎已经跃出茶寥,留下句"城南招财客栈"便带上那被制之人消失了个踪影全无,夹上一个男人仿佛丝毫不能影响他施展轻功。
邵秋笙道:"他就是崔三小姐的长兄?你口中猎人头的亲戚?"
原焯旸道:"就是他。"[自由自在]
邵秋笙启齿微笑,道:"你明明是赞赏他的,为什么要装出不屑为伍的样子呢?难道是因为他丢下镖局不管之故吗,可你也不反对他为自己选择的道路呀。或者这是你们亲戚间互表亲情的方式?"
原焯旸上了浆的脸逐渐缓下来,道:"你的确是非常聪明的姑娘。"
秋笙笑靥依旧,道:"那么我们该去招财客栈了吧?"
湘潭城与湘水比邻而居,与所有傍江而建的城镇一样,大街小巷处处都有靠水吃水的痕迹,但也有着普通市集的琳琅。
招财客栈距离湘水并不很近,可站在店门外招徕顾客的小二仍在大声吆喝着:"新鲜的鲤鱼,刚捞上来的活鲤鱼啊,客倌,您进去尝尝鲜活的鲤鱼。条条都肥了啊......"
原焯旸和邵秋笙却是来找几个没有心情尝鲜的人的。由掌柜的引领到了一个小院,院中照例插上了回雁镖局的镖旗,显示此院落已被包租下来,没有敌意的人便不会贸然闯入了。可是那四辆镖车却不见停放在院中,也没有镖师在守护巡查。
虽然有些奇怪,原焯旸还是先敲开了上房的门,应门的当然是多日不见的苏豫了。几人相见不免一番问候,互诉这几日来的遭遇。
原来,自从在长江边被一窝蜂冲三之后,镖队安全脱险,除了有镖师受了轻伤外并无人员财物的损失。在洞庭湖边等候原焯旸他们前来会合时,等了一日而不获,偏又与湖上匪类岳阳十七寨打了照面,再次周旋达两天方才得以安然渡湖,得往益阳,途中有个因伤体虚而患上黑死病的镖师身故,这也是促使镖队放弃等待先行的主因。怎知到达益阳后仍然久候不见原、邵二人前来,恐怕是他俩走了它径,于是打算依照镖局中的习惯,继续向终站赶路,沿途再遣人打听失散同伴的信息,就在离娄底还剩二天的路程时,遭到贼党的总攻,随行的洪娇也终于露现了本相,与敌寇里应外合,竟也是个武功上佳的女人,镖队里不少曾照顾同情过她的人都死伤在她的手下。由于敌我过于悬殊,又是在伤亡过剧的情况下,作为一局之主的苏豫不得不下令弃镖车而保实力,护着伤者撤离了战场。而正在此时突然现身的崔黎也成了镖队能够脱困的救星,他的一柄快剑也的确为死难者讨回了几份债,并且剑伤了嚣张的洪娇。只不过,为了不再让敌寇掌握他们的行程,苏豫率镖队改道湘潭,拖伤带患的队伍直到昨天才到此投栈,本想调整一日再上路,却因崔黎的好打不平使全员再度齐聚。
原焯旸也讲了他俩的经历,同样是不乏险情环生的日日夜夜。在为死难者上怀和为重聚而欣喜之后,由苏砚替原焯旸和邵秋笙分别切脉细诊,确定原焯旸的病是彻底康复了,而秋笙也的确没有被传染。从苏砚口中才知道,鼠疫并不是像秋笙和大多数人认为的那样,是由食物和器皿来传播的,而是通过蚊蝇等虫螨的交叉叮咬来传染的。在焚尸场里,"美味"当前的跳蚤类自然不会去理睬躲在干草堆边的秋笙了,然而靠近尸体的原焯旸却有很大的可能被叮上一口,幸好他练武之人本就身强体健,又有秋笙细致的照顾,才能安然无恙。
除了暗暗敬佩邵秋笙的勇气之余,苏砚更有一大疑惑,道:"邵姑娘,既然你没有为焯旸请过大夫,又是如何抓药的呢?"
邵秋笙道:"我只是在路上见到了同样症状的病人才确定他也是得了这病的,至于药,得黑死病的人也有富裕人家的,只需在大药铺外等待,向前来抓药的大户人家仆人借看药方便是了。"
苏砚道:"果然好智谋。如此一来不但治好了病,还可以瞒过无知的店家,而且连焯旸也被蒙在了鼓里。"
邵秋笙不过是一笑带过这个话题,其他的人却自有一番嘘吁自心头,暗中转变对这姑娘的评价。而那一场彻底的情感转变却早已在原焯旸的心中宣告成功了,对于秋笙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苏豫正色道:"邵姑娘,我们此行本是借护送林侍郎的家私为掩饰,但如今镖车已失,图谋不轨的贼党若是没能从那四辆镖车中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而我们又继续赶往目的地,岂非是等于告诉了他们真正的宝物尚在你我手中,我们还能去冷水滩吗?"
邵秋笙道:"我想可以。从洪娇他们夺走镖车,可还有继续追踪你们呢?"
苏豫道:"那倒没有,也可能是因为我们临时改变路线的缘故。"
邵秋笙道:"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我想即使宫中有消息走漏,也不至于会让外人知道关键之物究竟为何,他们夺去满是珍宝的镖车,必然会花时间在那些东西里搜索。这个便会拖住他们,而我们只要假作惊慌四方打探就可以,从湘潭到冷水滩并不远了,尽快赶到是有足够时间和机会的。"
苏豫道:"也许可以吧。东爷,你的看法呢?"
梁东道:"现在我们不宜大举行动,我想这样,少局主和焯旸你们两个保护邵姑娘乔装雇船从湘水一直到冷水滩去;苏砚留下照顾伤了的;我和崔黎带着余下的人到处散布消息,让可能还在查咱们行踪的探子以为我们是很着急想找回镖车的,才不至于分人手去阻挠少局主的南行。"
邵秋笙道:"此法甚佳,就照东爷的主意吧。"
原焯旸道:"苏豫,我看你还是留下,如果真的有探子前来,你这一局之主却无故失了踪会引人疑窦。"
苏豫亦道:"我也有此意。想要混淆佞党视听,由我出面说的话恐怕更可信一些。崔黎反正是一支奇兵,洪娇他们拿不准他是何身份,即使查到也不会为他的来去无踪疑心。稍歇,我便去嘱咐小二代雇一条船,那四把钥匙也交给崔黎保管,你们尽早上船江南下。我们处理完这里的事会赶过去的。"
商讨过细节,均可达成一致后,秋笙道:"就这么办了。大家都累了很多天,乘现在好好休息。我也去旁侧的客房了。"
众人正欲自苏豫房内散去,原焯旸习惯了的道:"秋笙。"
邵秋笙停下答道:"怎么了?"
原焯旸走到她近前道:"别担心,我们会顺利到终站的,这半个月来你都没睡安稳过,该回房多歇歇,出发前我会去叫醒你。"
秋笙巧笑倩兮,道:"好的,你也是一样,大病处愈别太劳累。"
听到他俩的对答,先时已猜到七分的崔黎暗笑着离开,同样瞧出端倪的过来人梁东知趣地退场,只有苏豫却蹙紧了眉头,忧心冲冲之色顿重。
苏豫叫住原焯旸,道:"我还有话跟你说。"
等到其余人全部回了自己的客房,苏豫关严了门窗才道:"焯旸,你刚才称呼邵姑娘什么?"
原焯旸愣了愣,道:"秋笙啊,有什么不对吗?"[自由自在]
苏豫道:"你怎么可以直呼邵姑娘的名讳,未免也太失礼了。"
原焯旸诧异道:"这又怎么失礼了呢?我们称呼彼此的名字有什么不妥呢,而且秋笙也是允许了的。"
苏豫急道:"不管邵姑娘怎么允许怎么称呼你,你以她的名讳直呼都是太过僭越了,往后你必须切记这一点。"
原焯旸更加不解,而且有了些不满,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总是提到‘名讳'两个字,不过只是她的闺名罢了,僭越就更没这一说了,她又不是圣上的女儿,你也太多虑了吧。"
苏豫有言难述,道:"邵姑娘她......她究竟是出生宫中,不是你一介江湖莽夫攀折得了的。"
原焯旸这下可真是恼了,道:"苏豫,你的话才是过份了的!我和秋笙共履患难,在一起经过几度生死劫难,像她那样好的姑娘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你猜测的一点也没错,我非常非常喜爱她,从没有一个女子能让我有这般的感受,也没有其他姑娘可以取代她在我心里的位置。而且我知道,她也是与我一样的。就算你不赞成,也不要阻挠我。"
苏豫到这时几乎无法再遵守承诺,但那毕竟是当今皇帝下的旨要他务必对邵秋笙的郡主身份守口如瓶,而面对着从不轻易妥协的兄弟他又不劝不可,道:"焯旸,你别再陷下去了,她不是你可以喜欢的姑娘,我不是要阻挠你,我是真的为了你打算,我不希望你有一天伤痛难疗。你和她根本是二个世界的人,且不说邵姑娘,你是回雁镖局的二少局主,整年里都得天南地北地走镖,而且还是朝不保夕的行当,你想要一个不懂武功的女子跟着你尝遍劳顿之苦吗,还是任她终日依门望夫,在忧虑和等待里耗度绮丽华年。除了一个夫人的头衔你还能给她什么,即使她不稀罕荣华富贵,她甘愿放弃宫中无虞的生活,你又何忍她粗布素妆操劳辛苦地度完余生?你每一次压镖出门,可以向她保证何日归来吗;你可以保证每个除夕、中秋陪伴她吗;你甚至不保证每次她都能等到一个完整无缺的夫郎回转。哪怕是这样你还坚持羁绊她吗?"
原焯旸彻底被激怒,不禁高声道:"照你说的,我们走镖的人是不是终生不能娶妻了呢?你说的也不过是一个片面罢了,你我的父母是怎样相守一生的,他们又何尝有过丝毫的后悔。我知道,你一直记得你娘当年自戕殉节的事,所以才不敢让你的感情定下来。你宁可孤寂一生,而且也想这样要求我,但是我不会这样,除非是今生没有遇见秋笙,现在绝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任何人都不行!我们明天就走了,今天的话题我以后不想再听到,你和我还是堪比手足的兄弟。"
看着原焯旸掉头而去,苏豫唯叹息顿足。

在离开京城二个月之后,冷水滩终于已在脚下。
苏豫与梁东在确定摆脱奸党的盯梢后,也雇了条快船紧随原焯旸等三人到达了冷水滩。而祝头儿与邓西槐则留在了湘潭保护苏砚及受了伤的弟兄,并在苏豫他们走后返回京城,也将死难者的遗体护柩回乡。
有两名事先似乎被嘱咐过的下人来引领,苏豫和梁东进了幽深豪华却清冷的邵宅大院。这便是接镖人邵秋笙之叔父的府第了,看这儿一派平静气氛,邵秋笙应该是安全无虞地把钥匙交给她叔叔了,说不定那金库中的七十万两黄金已经被取出,正在运往北方边疆的路上。
梁东本想先从领路的下人口中听到些许消息,可是两个仆人只说是进去便可知道,并未透露详情,却显出诡异与隐秘。
在书房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邵宅之主,而是锦衣卫指挥使北镇抚司的印华萧。另一个却是板紧了脸的原焯旸,完全没有达成使命的愉悦,甚至可说是怀着愤慨的。这些让梁东纳闷,而苏豫却已经猜到,任务结束以后印华萧没必要再隐瞒邵秋笙其实是郡主的身份了,而骤然获知一切的原焯旸却无法接受,被欺骗、再不能与秋笙相厮守的事实怎不令他气恼。
双方相互见过礼,印华萧便告辞出去了。
原焯旸待印华萧走没影,对苏豫劈头就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郡主了,是吗?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苏豫眉头打结,道:"印华萧也对你说了吧,那是圣上的旨意,我怎么能不瞒呢?"
听得一头雾水的梁东道:"少局主,你们这怎么了?这郡主又是怎么回事。崔黎和邵姑娘在哪儿,不是该交镖了吗?"
原焯旸道:"苏豫你说!现在你可以把所有话都讲出来了吧。从我们一到这里秋笙就被接进了另一个院子,到现在为止都没与我们见过面,印华萧也只说了她是郡主这么一句话,他还记着镖局里那一场斗什么都没解释。"
梁东亦是讶异十分道:"邵姑娘是郡主?!少局主......"
苏豫慎重地点头,道:"没错,她的确是郡主,她不是先皇景帝的邵妃的侄女,而是亲生女儿,册号吉安。"原原本本将事情摊开来讲明了,苏豫不免内疚又无奈地等候原焯旸的发作。
而原焯旸却只是喃喃低语:"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他如此的反应倒让梁东和苏豫有些忧心了。
正此时,书房外传来繁杂的脚步声,看来走近的人还不少,不久便有个声音喧报道:"郡主驾到!"
推门而入的是两个锦衣卫士,随后是不下十人的侍卫簇拥着由印华萧陪同的邵秋笙走来。与先时的普通姑娘的装扮不同,她已经换上了宫廷皇家女才能穿的华服,浅紫色的象征她郡主身份的宫装,繁复而优美的发髻上点缀着同是代表品级地位的彩珠饰物。
不变的是她那张脂粉不施的脸,依然是秀美的,原先只是若有似无的尊贵气质在盛装下显露无遗。只是她秋水般的明眸里蒙上了层冷漠与锐利,只在掠过原焯旸无掩饰的注视时才闪过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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