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雁字回时》第一章
"公主薨天了!"
"吉安公主,昨儿夜里吞金自尽啦。"
"你说说,这公主刚从民间找回去才有多久,怎么就薨天了。"
"能有多久?才几天前给了封号,为着要和蕃去不是。"
"敢情是大姑娘不乐意吧。"[自由自在]
"那哪能乐意呀。原说是今儿要出京的,这会儿可走不成了。"
"禁声、禁声!锦衣卫来啦,别说这档子事了。"
... ...
一时间,吉安公主薨天的消息在燕京城里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大街小巷、三姑六婆地,不到半日工夫已是人尽皆知。
按理说,这京城乃是天子脚下,又是皇宫大内中死了公主,说着也奇了,即使如此,宫里也是一清早发现的事,城中还硬是有人能知道,传得比皇帝下的诏书还快,连横冲直撞的锦衣卫也堵不住悠悠人言。
金樽巷上,回雁镖局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格外招人注目。
"泠泠,东爷......"苏豫从外头进来就急着找人。
"在这儿呢,中庭里。"年轻姑娘的答话。
穿过前厅,中庭是一个颇为宽敞的露天院子,镖师等人俱在此处练武,石担沙袋与兵器架子围院摆放。
"少局主,急匆匆地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梁东散了众镖师,迎上了跑进来的苏豫。
"泠泠,你表哥呢?"
"溜马去了。"崔泠泠仍在练着剑,随口答道。
"少居主,你从外头回来就急着找焯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呆在镖局里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外头已经是炸了锅了。说是吉安公主吞金自戕了。"
"怎么,邵姑娘她......"
"苏豫,你这话可当真?"崔泠泠收了一对剑器,上前来追问,"秋笙她......当真是自戕了?!"
"听人说吉安公主薨天了,我也是不信,途中遇着了锦衣卫指挥使印华萧,方知此言非虚,锦衣卫正设法阻止消息外传。"
"秋笙她......怎么就这么走了呢!前些天还来这儿和我们聊了好一会儿,就是昨天夜里还托人传了讯给哥,怎么就......"
"所以我才急着要找焯旸。"
"焯旸他一大清早就骑马出去,说是到城外头溜溜。"梁东盘算着道,"少局主,昨天邵姑娘捎来给焯旸的究竟是什么,会不会与她轻生有关。"
"是一幅画轴。"[自由自在]
"没话留下?"
"没有。只是今天本是圣上下旨令她和亲的日子,原以为她会捎来些话,哪知她竟存下这般心志。"
"早知这样,该拦下我哥才是。"
"知道邵姑娘要和亲,焯旸闷在心里好几天了,今儿一大早瞧他牵马出去,原想让他去发散发散也好,谁晓得......"
"东爷,这你就想错了,我哥他打马出城,溜马是假,想趁着送亲队伍出城再见上秋笙一面才是真的。"
"东爷、泠泠。"苏豫郑重地道,"焯旸他出城去等,必然不会早归,到晚些时候外头的传言怕已被锦衣卫压制住了,他正是心情烦闷,料不至听说此事,你们分头嘱咐下去,镖局里上上下下无论谁听说了什么都不要在他跟前提起。"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呀。"
"这趟镖回来,我们的人伤亡过重,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镖。焯旸他只知秋笙是和了亲,依他的性子定是闭门不出的。等过些时日他心境好些再找机会告诉他。"
"也只有如此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梁东一路走一路摇头,"二少局主这么铁铮铮的汉子,爱上个不该爱的女子,怕是这一生都栽进这情字里啦!"
上灯时分。
镖局里的人都围在偏厅里用晚饭。
"少局主,怎么没见焯旸他出来吃饭,别是还没回来吧。"
"回来也有二个多时辰了,见他是进了房里了。"苏豫搁下筷,"我交代你们的话都传到了?"
"都嘱咐过了,再者镖师们吃了午饭没事的都回家去了,谁还在焯旸跟前提那些。"
"我去催催他去。"崔泠泠话头未落,已经出了偏厅。
"嘿,少局主,你瞧瞧咱们三小姐,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娃儿似的。"
话没说得几句,泠泠已从外厢进来,满脸疑惑焦虑之色。
"怎么了,三小姐,焯旸他又出门了?"
"不是。我哥一个人锁了房门,叫他也不应一声,天都暗了又不掌灯,他这是......"
"怕只怕,他在回来时真听着些了什么。"苏豫当先站起,"我看看他去。"
"我也去。"梁东与崔泠泠异口同声。
三人到原焯旸的房门前,果然如泠泠之言,房门反扣且不曾点灯。苏豫拍门连连,不住叫着:"焯旸,开开门,我们大伙儿都替你担心呢......"
可叫了半日,敲了半晌,里面的原焯旸就是铁了心地不吭声。
"哥,你开门呢!"泠泠没了耐心,高声喊着,"你不出声我可要踢门了!"
屋内仍是一片寂静,崔泠泠也没先兆,就提脚踹了过去,苏豫和梁东都不及阻止,门已被踢开,泠泠先自进入,后二人也只得随了进去。
黑漆漆地什么都瞧不真切,只隐约可辨有个人坐在床塌上。
苏豫点亮了桌上的蜡烛,拿着烛台到床边,道:"焯旸,你今儿一天是怎么了,怎么回来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你出来,饭菜都摆上桌了,就等你......"话没说完,就觉着原焯旸神情有异。
只见原焯旸睁着眼,空洞洞地望着前方,对身边出现的人居然视而不见,对于自幼一同长大的苏豫和泠泠而言,何尝见过他这般模样。
泠泠一手搭在他肩上推了推,道:"哥,你说句话呀。"
原焯旸闭上眼睛,垂下了头,举起条手臂,指向对面的墙。
苏豫等三人依着他指的方向,拿着蜡烛照着,墙上竟然还挂了一帧画像。那画像上精细地绘着一位宫装打扮的女子,紫色绫罗裹体,现下宫中时兴的发饰,俏生生地站立着,纤纤素手持着把团扇,连那扇面上那对戏水鸳鸯也描画得清晰可见,显然是御用画师的手笔。
但就在这帧画像之上,零零洒洒地沾满了血斑,竟像是一口喷了上去。
"秋笙,秋笙妹妹......"崔泠泠呆看了半日,突然痛哭出声。
苏豫固然也是诧异的,但仍顾及着焯旸,道:"泠泠,你这好好地哭什么?倒像是秋笙她真有了什么事似的,快别这样!"
崔泠泠拭着泪,呜咽着地道:"可是,秋笙她是......" [自由自在]
"别瞎猜想,没凭没据的。"梁东赶忙拦下她的话,"焯旸,这就是昨儿夜里邵姑娘捎来的画儿了吧,邵姑娘她人虽是和蕃去,可也是身不由己呀,她临行前还特意送了画轴来,足见她的心意,你呀也将心放宽些儿,总算是与邵姑娘一场情谊。"
苏豫返还床侧,道:"东爷说得是,你可莫钻了牛角尖了。"
原焯旸摇了摇头,长叹着道:"你们又何苦这般瞒我。"
"哥,你都知道了?"崔泠泠话出了口方觉察失言,"那些传言可听不得,那么大的事哪能听几句闲话就信了呢,人命关天呢。"
苏豫也道:"是呀,一早我听了这话就不信,锦衣卫不也平息了那些讹传。"
原焯旸猛地站起,走近画像,道:"昨天我见到这画便心惊了一夜,早上才出门便已听见了传言纷纷,我又何尝愿信。但和亲的队伍迟迟不见出城,我也满怀疑惑,但是我绕至皇宫后墙,太庙里白绫素绸高挂,招魂旗杵得在宫墙外头都看得清清楚楚,那还能有假!"
"这......这......"泠泠这时也不知要怎么劝了。
"我说二局主,你也太能瞎猜了,宫里头能有多少人,太庙里挂了丧也未必就是邵姑娘嘛。"
劝了这么在劝,梁东也晓得自己这话也只能说说,太庙里供奉的都是大明历代的皇帝的灵位,能入太庙摆下丧堂的除了皇帝、太后、皇后,也只限于王子与未嫁的公主了,即使是嫔妃、王爷也是进不去的。若是那等人崩天,必定要诏告天下,举国同哀,禁歌乐禁婚娶,哪如现在这般竭力压制消息的传扬。如今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是为了不让瓦剌首领知晓日前许了过去的吉安公主已经亡故,以免议和失败干戈再兴。
这些道理原焯旸焉有不知之理。
依眼下种种而论,吉安公主邵秋笙确是骑鹤西去无疑了。
与她共度的日日夜夜也只成追忆,那也不过是五个月前的事而已--
四月下旬的日头,热辣辣地已经显现出夏日的威力了。
原焯旸独自一个在院子施展拳脚,一趟盘龙棍耍下来通体冒汗,倒也舒爽。举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随手舞动着他那根七尺长的大棍,脚步也未停下,往前厅过去。
就在他放下手时,眼见抡出去的棍梢快挨着某张陌生的面孔,惊得他赶忙收棍,虽未击实可也是擦着人家耳边过去的。
待他定神看清,对方竟是个年轻俊俏的姑娘家,虽然被吓得往后缩了缩,可神情仍不见惊骇失色。
原焯旸抱拳道:"姑娘,在下冒失惊吓了姑娘,万望见谅。"
那姑娘只轻轻摇了摇头,表情似是漫不在乎。
原焯旸想她既有这般反应,必定也是个练家子,道:"在下棍法粗浅,叫姑娘见笑,不知姑娘来到此间有何赐教。"按江湖上的通例,别家练武之时最忌有人在旁窥视,不慎撞见原该立即回避,若是立而不避便是轻贱他人武艺低微,是种挑衅的举动。
那姑娘尤是淡淡地道:"公子孔武有力方才使得此棍,我并无甚可言。"
原焯旸听这话可恼了,他的这条盘龙棍确实比寻常棍子粗重些儿,但招式当中也刚中带柔,没有十年苦功是练不出来的,那丫头竟然轻描淡写地归于他"孔武有力",反像是一味凭蛮力一般,可气的是那声称呼,什么时候听人以公子称呼起他来。她并非无甚可言,一句话就说得原焯旸无名火起。
不由得原焯旸沉下脸来,道:"听姑娘言语,竟是不把原某放在眼里,原某倒要见识姑娘的高明。"说着把盘龙棍递出。
那姑娘道:"我哪里懂得这些,公子莫拿我取笑。"
闹了半天,对方竟是个不懂武艺之人,原焯旸正是气也不成罢也不成。
那姑娘也没再理他,踏入院中东瞻西顾,好象到了自家的后花园。
原焯旸将银棍往她跟前一横,道:"你是哪家的姑娘,怎么在镖局里?"
那姑娘道:"我是来托镖的......"
原焯旸道:"托镖的请到前厅坐坐,这后宅内院也是你逛的地方!"
那姑娘瞥了眼银棍,不发一言地径直往前厅去。
"哎,你......"原焯旸虽觉得自己是说重了话,可又瞧不惯这姑娘的样儿。也跟在后头到了前厅。
前厅里除了苏豫和梁东,还坐着吏部侍郎林老和锦衣卫指挥使印华萧。见他二人进内,林老与印华萧齐齐立起,向着走在前的姑娘一恭到地,道:"小姐,臣等告退了。"
这二人都是当今皇上跟前的红人,居然对一个姑娘如此恭敬,而这女娃儿竟也只是点了点头,坦然受了一礼。
林老与印华萧又向众人摆了摆拳,联袂而去。
苏豫迎上来道:"邵小姐,请里面坐。"
那姑娘道了声谢,便自在上首客座坐下。
原焯旸见向来不畏权贵的苏豫都对这女子恭敬起来,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拉着苏豫道:"苏豫,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女子又是谁,是印华萧他们的什么人?"
苏豫摆手示意他轻声,道:"她是来托镖的邵家小姐......"
原焯旸道:"邵家?京城什么时候多了一门邵家的达贵,把吏部与锦衣卫都给降住了,连你苏豫都赔起小心来了。"
苏豫还未答,邵姓姑娘走上前来向着原焯旸裣衽为礼,道:"我原不是什么小姐,唤我秋笙便可。"
人家既然行礼在先,原焯旸也不好发作,还得一礼道:"邵姑娘,在下原焯旸。"
邵秋笙打量了他两眼,道:"原来是二少局主,难怪使得好棍法。"
原焯旸连忙道:"刚才惊吓了姑娘,实是......"
苏豫惊道:"什么?你对邵姑娘动了棍子?"
原焯旸道:"我见她一人在后院乱闯,这才......"
邵秋笙道:"苏大少,都是小事儿,别再提了。"
苏豫道:"东爷,相烦你领邵姑娘去客房,见着泠泠请她多照应邵姑娘。还有,这些天其余的镖全部不接。"
梁东答应下来,领着邵秋笙往后面去。[自由自在]
才不见两人的身影,原焯旸便紧盯着苏豫问道:"苏豫,你还是没讲清楚。那个邵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托的是什么镖,为什么连她都住进了镖局。"
苏豫一手拈着自己的散发,道:"不是她来托镖,她就是我们这趟要保的镖......"
原焯旸听得越发糊涂,道:"你说什么?邵姑娘把她自己托给我们保?"
苏豫摆着手道:"你也忒性急了,把话听完了呢。是印华萧把她和五枚钥匙托给我们的,不但是要保证她的安全,而且要送她和钥匙去湖南冷水滩,交到邵姑娘的叔叔手里。"
原焯旸皱着眉道:"北镇抚司的印华萧?邵姑娘和他是什么交情,既然对锦衣卫指挥使和吏部侍郎如同对待家仆属下。"
苏豫道:"说到底,连印华萧和林大人都只是受人差遣而来,真正托镖的人是当今圣上......"
原焯旸显然被怔住了,张口结舌地道:"庙堂之上的万岁爷?!"
苏豫不以为意地笑着点头。
原焯旸却没那么沉得住气,道:"你该不是被晒昏了头吧,当今圣上手握百万雄兵,锦衣卫更近在咫尺,为何要舍近求远把一个姑娘并五枚钥匙托给我们?有了印华萧和他的锦衣卫士,莫说是湖南,就算是送到天边也行啊。"
苏豫道:"就是这一次绝对不能动用锦衣卫和御林军,所以林大人才保举了我们回雁镖局。那五枚钥匙可小瞧不得,丢了五把钥匙就等于是丢了七十万两黄金。"
原焯旸一声冷笑,道:"七十万两黄金,那倒还是五把开宝藏的钥匙呢。可又怎么冒出个邵姑娘来,难不成她也是开宝藏的钥匙之一?"
苏豫道:"没错,若是没有她,我们根本见不到接镖的人。"
原焯旸一扬眉梢,道:"怎么,还跟咱们镖局存了嫌隙,这镖不保也罢!"
苏豫道:"焯旸,你且听我从头说起。北方瓦剌近日蠢蠢欲动,万岁爷准备调兵戍北,但黄河、淮河正处汛期先后泛滥成灾,国库中的存银用作赈灾,哪里还能拨出军饷。邵姑娘自愿冒险南下,取那七十万两黄金作为军费,又因看守金库的本是她的父亲,几年前一病不治,临终嘱托他的弟弟,除非有五枚特制的钥匙,论谁也无法取走黄金,然而又恐宵小所得冒领巨款,才定需邵姑娘亲自带钥匙前去开库。方才印华萧来道,圣上深恐此次行程被奸佞所晓,故而将邵姑娘带至镖局,由我们暗中护送她与钥匙到冷水滩,所以我才说,如果邵姑娘的叔叔见不到她,是不会现身接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