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还活在人世。
阿宝也不与他计较,几次三番的试着,试图用蛮力断开这链子,不过只半柱香的功夫,他便大汗淋漓,虚脱一般的跌坐在地上。那少年见他如此,嘴唇掀动,却始终再未讲出刻薄的话来,只听得他喃喃低语道:"傻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是何必......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不必如此。"
"同是落难之人,就不计较了罢。"阿宝随口答到,心思犹在铁链之上。他双手均缠绕了一截链子,使力拉向两边之时,手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磕的他生疼。意识到是那只香囊,却又生出一股子疑惑,这香囊里装着什么硬如磐石之物?
双手一松,铁链黑沉沉落了一地,连同从郡主身上扯下的香囊也‘吧嗒'掉落。那香囊收口之处的绳结本就未系紧,一落地,里头放置的东西便顺势跌了出来。
刹那间,原本昏暗沉闷的石室,竟亮得如同白昼!
"啊--"双目一阵刺痛,少年惊呼一声,本能的紧闭双眼。他数月未见阳光,此时怎堪受的住如此强烈的光亮,可即使闭了双目,以手捂脸,这强光依然透过皮肤肌骨,灼烫了他的眼睛。
心下骇然,阿宝竟被这一幕惊得僵住了身子。他愣愣的望着从香囊之中滚跌出来的东西--一块不盈三寸,鱼鳞状的玉石。此时这方玉石正散发出媲美日月的光辉,使得斗大的石室里白光灼灼,犹如烈阳高照,逼得人只得眯了眼。
视力渐渐的在白光之中起不了作用,不管睁开还是闭上,面前仍旧是白蒙蒙一片,好似到了瑶池之境,一切都笼在烟尘里。阿宝顿时连神智都混杂起来,脑子里也像是被这白雾入侵,混沌成一片迷蒙。
转动僵硬的脖子,半晌,像是意识到极其可怕之事,阿宝倏的掐了下自个儿的手臂,一阵闷痛瞬间令他清醒回来。当下,他毫不迟疑的俯身拣起玉石,迅速将之塞入香囊中,更是勒紧了收口的丝绳,系上死结。
白昼,瞬息之间又转为深沉的黑夜,随着玉石没入香囊,强光连同雾气也一同消失无踪。
"那是什么......好痛!"少年痛苦的喘息声带着埋怨,那强光不仅灼痛他的双眼,更令他头晕发憷。胃里翻腾的厉害,他卧倒一旁,止不住的干呕起来。
"我也......想知道。"
阿宝当然知道手中是何物,这东西自从被他拿来垫了桌脚,就再未自他眼中出现。为了这石头,那老船夫被禁锢且被折磨得不堪人形;为了这石头,他被怜歆反复侮辱,肆意凌虐。连绵几个不眠之夜,他反复着问自己,这石头是什么,为何高高在上如腾王,富甲一方如秦公,均视之如珍宝,明里暗里,不惜手段的争夺。
更令他疑惑之事,这石头曾经多少次被他用来垫桌脚,白天夜里,晴天雨天,从未生出过如同今日之变化,难道这里头这还暗藏着什么玄机,在一定契机下才产生异变?
心有余悸的望了眼手里的香囊,阿宝心里不由感叹。此时,他虽知握在手中的是何物,却对之完全没有概念。
蹲下身子,他轻拍少年的背脊,皱眉道:"好些没?"
少年唇色煞白,两颊却嫣红的好似滴出血来,勉强止住了胃里的翻腾之意,他胡乱的摆了摆手,道:"妖孽之物,竟把我害的这样。"
此时他依旧紧闭双目,气息凌乱,却好过方才太多,阿宝也就放下心来,重又转回先前话题,道:"先不管这,还是寻了办法出去才是首要。"
深吸一口气,阿宝勉励自己镇定。蹲下身子,他摩挲着手中粗糙冰冷,坚硬无比的铁链,独自沉思。眼神在这链子上来来回回,最终,顺着一丈来长的链子望去,他的目光终落在这锁链的源头--牢牢钉在青石墙中,曝露一半在外的铁球。
□□□自□由□自□在□□□
凌乱的脚步声急促促的传来。靠近他们之前顿了顿,接着放缓步伐,一步一步皆带着沉重。须臾,牢门外人影晃动,带首之人正是秦文昊。
上官寰嘴角上扬,好整以暇的调整坐姿,以待来人。
"上官先生身困囹圄,却仍是悠闲自在,好心性。"秦文昊勉强扯了张笑脸,眼里阴兀深沉,与平日里谦谦君子之态隔如云泥。
"秦老板三更不寐,跑来探望我等阶下囚,岂不心性更好。"上官寰不屑与他虚以委蛇,言中不乏揶揄之意。秦文昊困了他们在这牢笼却久不现身,只暗地里派了人在一旁窃窥他们言行,该是算计着等他们放松戒备,吐露关于龙鳞的消息。他施了此等小人行径,非但没有搜罗到关于龙鳞的只言片语,却换来令自己毛骨悚然的‘真相',要真能睡的安稳,倒是他上官寰低估了他。
"上官先生深谋远虑,秦某人自叹服如,还望先生高抬贵手,将事实告知在下。"脸面越发阴沉,秦文昊也没了心神客套下去,此事忧关性命,这上官寰又是棘手人物,探子来报了这个消息,怎不叫他坐如针毡!
"真相?"上官寰微微颦眉,口吻甚是不以为然。
"请先生不要作弄在下,秦某此番作为只想得回异宝,并无伤害先生之意,这......下蛊一事,可是实情?"秦文昊目光闪烁,见其无丝毫配合之意,脸上虽还扯了个皮笑肉不笑,内里却是焦急万分。垂在两侧的双手攥得死紧,指节都泛了青白。
望了眼铐在手上的枷锁,上官寰调侃道:"这就是秦老板向我指教‘真相'的态度?且不论我与白兄议论之事是如何传到你的耳朵里,单就你这毫无诚意向我请教的姿态,你认为我会将‘半心蛊'一事,告知与你?"
说到此处,上官寰目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一闪即没。
听他如是说道,秦文昊猛然震动了一下。之后,他仍然直挺挺地站着,而脸色则在那一剎间,变得煞白。他原本抱有侥幸心态,希望探子来报之事只是一时大意的误听之语,如今,一想到上官寰在他身上种下的蛊毒,就有一种诡异绝伦的感觉爬上他的背脊,令他遍体生寒。
已有前车之鉴,不由得他不信。
"先生此举,正是牢牢牵制住秦某,意欲何为?"勉强镇定,在上官面前,秦文昊全没了平日里的巧舌如璨。心中凛然,他从未遇见如此劲敌,只得凝神戒备着。
上官寰清风一般的笑道:"哈哈,乱世之中,还真叫是没有天理,你如此说来,正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秦文昊能用‘捕雁箩'将我二人擒拿,我上官寰焉不能使些手段,保了自身周全?" 说罢直看着对方,他语气虽缓,内容却是锋锐所指,丝毫不留情面。
"哈哈,老狐狸也有吃瘪的时候,真叫该!"正当两人言辞争峰之时,第三道声音插足进来。那声腺嘶哑干涸,寻声望去,正是对门的疯傻老者。
秦文昊正是焦躁不堪的情绪,听了这话,不由得无名火起。他一把抽出身边狱卒扣在腰里的刀子,瞬时,一道银光乍泻,那刀子直直向着对门老者的面门飞去。那老者吓得肝胆俱裂,仓皇中把头一偏,刀子牢牢钉入其身后的青石墙中三寸有余。
"啊啊啊啊--" 那老者陡然发出了一下如同狼嗥也似的惨叫声来,而随着这声惨叫,一块血肉倏的向外飞散。那老者转瞬之际,便少了一只耳朵。
白少痕陡的心寒,秦文昊却是看也不看,转过身来,望定了上官寰,道:"不论下蛊一事孰真孰假,我放了你们其中一人,去取了异宝还与在下,另一人就在这地牢中充当人质,待到异宝重回我手,秦某人再设宴款待,向两位赔了这不敬之罪,先生看此举如何?"
此举当然行不通,莫说他们手中没有真货,即便是有,也不再威胁之下妥协。正当白少痕欲冷言讥讽上去,上官骤然伸手,拦了下来。
"如此甚好,秦老板这就放了白公子罢。上官可以留为人质。" 他微微一笑,眼里的晶莹闪烁,似是世上最璀璨的焰火。白少痕仿佛被这焰火迷了心窍,欲阻止而不及,只得怔怔的听他把话说完。
"你身手甚好,且来去无踪,留你在此处我自当放心,只是要委屈白公子服下此物,秦某便更无后顾之忧。"言罢,他从袖中取出一只手掌大小的细颈瓷瓶,径自递到牢里,等待白少痕顺手接去。
第十六章:相遇
一只白皙的手接过那瓶子,却是上官寰。
甚至所有人还未回过神,他即径自倒出瓶里的药丸吞下肚。漆黑的药丸子泛着一股子腥甜,顺着食道滑至胃里,须臾,便不温不火的消融。
也不见身体有何处不适。
"上官--"见他如此,白少痕又焉能稳稳实实的坐着!他这般草率吞下秦狐狸给的药,不正中对方下怀,落了把柄在他人手中。况且,这药是为他而备,上官此举,岂不是代他受过!
拍了他的肩膀,上官寰示意他少安毋躁。转过头望向秦文昊的目光,坚定而犀利,他正色道:"白公子的一手医术冠绝天下,你向他施毒,岂不是班门弄斧,招人笑柄。这毒下的非但没有意义,而且显得你秦文昊极其愚蠢。一旦白公子安然离去,你便无了牵制我的对象,我要逃跑,你十个秦文昊也拦不住。反之,这毒若是下在我身上,白公子至情至性之人,自当受你牵制,去寻了异宝回来物归原主。我若逃跑,也会有所顾忌。这浅显的道理,秦老板如若想不明白,我上官还真是高估了你。"
他语带讥讽,却又字字在理。秦文昊虽知他此举是为白少痕开脱,令其免受毒药之苦,然而也找不来话去反驳,在这人面前,他发现自己讨不得丝毫便宜,心下不由郁闷起来。冷哼一声,他一挥衣袖,示意狱卒开锁。
白少痕却不愿离去,目光灼灼的定在上官寰身上。一股子薄怒,隐隐自眉梢眼角泛起,他沉声道:"你这样做,叫我今后以何面目再见你,我白少痕何曾沦落到贪生怕死的地步!"
"少痕切末动气,难道你信不过我上官寰?" 上官柔声安抚,薄唇边浮出一个傲气的弧度。见白少痕仍愁眉不解,忍俊不禁的笑道:"白公子没有沦落到贪生怕死的境地,却变得拖泥带水,扭扭捏捏起来,唉,我上官寰庸眼,竟视如此之人为知己好友,一世英明付之流水啊......"
"你不必激我,我知你是为了顾全我。放心,我不会成了累赘。"火光明处,四目相对,一方如幽幽古井,光华濯濯,此时犹带一波凄艳;一方沉宁如大海,似能揽尽风雨,将所有逆流,都掩作了无形。
"此去之地路途遥遥云里,更有性命堪舆之险。不过少痕命里不乏能人相助,出门七步,必有贵人相迎。"上官寰扶他起身,推促着他走出牢门,临时,却又有这语焉不详一说。
白少痕正正暗暗下了决心,即便是大海捞针,也要寻了这异宝回来赎人,听他这样一说,又不禁愣了一愣。他话中的遥遥云里之地,莫不是令他去那羽郊?可他手中并无龙鳞,即使去了,又当如何?
"你犹自珍重。"饱含疑惑的深看了上官一眼,白少痕知此时此地并非明说的时机,万事待他找到真正的龙鳞,再慢慢从长计议。矮身跨出门口,他跟着秦文昊一路走出死牢,再未回头。
他们下榻的客栈,处于深街里一道不知名的小巷。那里有一些随身携带的行李,是必要去取得的。甩开秦文昊派来跟踪的爪牙,白少痕闪身进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把自己隐匿在一株苍茂的银杏树后。
秦文昊派人紧追不舍,步步逼迫,即是要随了他去那藏匿龙鳞之处,而他手中并无龙鳞,又去何处取来给他?为今之计,只得先脱身,再慢慢暗中调查。
在牢里耗了一夜,此时正值清晨。初秋的暖阳照了一身,疲惫之态也逐渐舒缓。白少痕倚在树旁,小心翼翼的观察街上的情形。全副心神的投入眼前,却疏忽了身后,等到脖子一凉,发觉有异之时,一道黑沉沉的铁链子已圈住了他的颈项,冰冷的触感立即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缓缓转动脖子,身后的少年稚气未脱,却有一双震慑人心,睥睨天下的眸子。
微微震动,却又不禁回想起上官寰临别之际的只言片语。
上官啊上官,此次你可是失算了,他白少痕出门七十步有余,非但没有贵人相迎,不巧正被了个小贼劫持......
"那恶女的爪牙竟也有人样的,哼,我藏匿市井,竟也叫你寻了过来。看不勒断你的脖子!"少年冷哼一声,不由分说的施加了力道。
颈项上的铐锢倏的收紧,白少痕簇眉,呼吸变得艰涩不畅。那少年细瘦,估计也是不谙武艺,若是换作彪汉这么样的一勒,白少痕当下就得魂归西天,哪里还有反手余地的机会!毕竟有着年龄上的悬殊,白少痕以双手扣紧脖子上的锁链,猛力一个俯身,将头项弯曲至膝盖处。瞬间,只见身后的少年被一股惯性甩出,被白少痕过肩狠摔地上!
少年狼狈的跌坐着,头上沾有几片枯叶,颧骨上还有点泥巴。仿佛被摔瞢了脑子,半晌才回了神。却又有些不甘心,这算是什么怪招?他咬唇向着白少痕望去,一副视死如归之态,道:"罢了,罢了,怎么逃最终还是落入你手,挣扎的毫无意义!不过你既带了我回去见那恶女,也算是记一大功,便放了他罢。"
白少痕是有听没懂,这少年八成是存了误会,将自己当作前来捕他之人,不过顺着这少年的视线望去,竟见到离他身后几步之处,赫然还躺着另外一人!
"他原本就受了重伤,为了替我扯断锁链费尽气力,好不容易跑了出来,挨到了清晨,却又忽然昏迷不醒,发起高烧来......"少年沉着脸喃喃道,原本不可一世的眸子,刹那间黯淡下来。
白少痕径自走至那人身边,蹲下身来,伸手在其脉门上一探,随即,便露出一种奇特的神情来。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正视现实。他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脉息,时强时弱,时有时无不说,还灼灼如热浪,在身子里胡乱窜动......
眼前双目紧闭,昏厥之中的男人发丝凌乱,衣着透着奇特,袖子与下摆均不到位置,似是套了件不符合身材的袍子。转过身瞥了一眼犹自坐在地上的少年,见其只着了内褂,且样式显然与这男人身上的同属一款,便心下了然。
"别看了。即使你不害他,他也像是活不长的样子。看你人模人样,怎的就做了那恶女的爪牙。真是不明白,天下之大,明慧之主何其之多,你又何必投入反贼门下,助纣为虐......残害......"
"你是要继续在这儿喋喋不休,看着你朋友咽气,还是随了我回去,为他及时救治?"脱下身上的外袍盖在男人身上,白少痕施力,一把将之抱起。男人身形魁梧,白少痕纤瘦,这一抱之下,甚感吃力。
少年一惊,不可思议的望向他,转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指了白少痕道:"你不是腾王的人?"他手足无措的站起,拍着衣着上的尘土,倒带了一丝可爱的憨态。
"从头至尾,我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白少痕回眸望他,清风般和悦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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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体重对于白少痕来说的确有些不堪负荷。即使少年上前帮忙,半扶半搀,也只能勉强走上几步路途。无奈,他们只能将之带入最近的客栈。一路走来,这‘福泽客栈'距离方才那株他用来藏匿踪迹的银杏树,不多不少,恰好七步。
安顿下来,被放置在床塌之上的男人已是冷汗淋漓,身上的衣物被汗水浆黏在皮肤上,不适感令其在昏厥中也如遭梦魇,一直迷迷糊糊的嚷着什么。白少痕见其病情实在延误不得,当下就取了随身携带的银针替他放血。
"你是大夫......?"少年语带置疑,眼见白少痕在男人身上插了数十支三寸来长的银针,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百少痕颔首,继续忙碌。
"他的伤势如何,严不严重,是否忧关性命?此人救过我一命,我命你定要治疗好他!"转眼,少年见那些插了银针的地方开始淤肿,青紫,原本毛骨悚然的背脊更是犹如灌进了一股冷风,凉飕飕的吹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