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 儿　 之一

「姊姊、姊姊......爲什麽他们都要说浩浩是白痴？浩浩是白痴吗？白痴是什麽？」顾浩咚咚咚地跑向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姊姊，身子往她身上扑，扁扁嘴。
他不喜欢那些讨厌的人？每次他一到公园堆沙子，他们都会朝他丢沙子，有时候会拿石头扔他，直骂他是个傻子、白痴。
石头丢在身上好痛，他每次都会掩饰受伤的部位，不敢让姊姊看见，因为姊姊看到的时候都会掉眼泪，他不要姊姊难过。
顾羽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的表情，但随即又微微笑，拍拍他的发。「浩浩乖，白痴这字是在赞美你，说浩浩好厉害的意思。」
「真的吗？」顾浩脸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姊姊有骗过你吗？」
他偏头想了想，思考好久，露出笑容。「没有，姊姊是最疼浩浩的人！那姊姊你快说浩浩是白痴啊？快点、快点，你都没说过浩浩是白痴耶。」顾浩的脸上露著期待的表情。
顾羽盯著他冀盼的脸，嘴巴微微动了动，却说不出口，捂著嘴，无声地掉下眼泪。
一见姊姊掉眼泪，他紧张，「姊姊你怎麽哭了？谁欺负你？你跟浩浩说，浩浩帮你讨回公道。」
顾羽只是不断摇头，脸上的泪却掉得更多。
顾浩无措的看著她，赶紧拍拍她的背，边说「不哭、不哭，浩浩惜惜......」

後来他才知道，姊姊的那眼泪是爲他而掉；
後来他才知道，白痴的真正意思；
後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
□□□自□由□自□在□□□
顾浩，今年刚满二十岁。
小时候因高烧而烧坏脑子，心智不满十岁，其实正确说来，他的心智只有七、八岁。
他的父母在他十五岁时因一场车祸而丧命，但顾浩有一位大他足足七岁且又相当疼他的姊姊，顾羽。
顾羽将他会烧坏脑子的罪责往身上揽，她认为她没有尽到照顾弟弟的责任才会让顾浩因高烧过久而将脑子烧坏。
她将弟弟视为宝贝，不愿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顾浩的一举一动都得在她的视线里，她心里很明白，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顾浩终究会长大，而自己也终究得松手。
「姊姊、姊姊......」顾浩手里捧著一束花，脸上露著灿烂笑容往顾羽方向奔来，跑到她面前後，他边大口喘气边将手里的花往顾羽的怀里塞。「姊姊，这花浩浩刚刚才包好，送给你！」
她轻轻闻了花香，温柔地笑，「浩浩好厉害，包花的技术愈来愈好呢！」
「呵呵！」他害臊的抓抓头发，憨憨地笑。
「但是......浩浩你怎麽可以拿店里的花送给姊姊？那花可是要卖的。」
「可是姊姊你不是说只要店店里一天卖出很多很多花，就可以包一束送给姊姊吗？浩浩今天包好多花，有......」他扳著指头一只一只数著，但愈数眉头间的深度就愈深，数到最後他受不了地大喊，「不数了、不数了！反正就是很多、很多，姊姊不信可以问管家爷爷，他说可以包花送给你。」
他口里的管家爷爷正是她前几个月所嫁丈夫的管家，说是爷爷其实也不算老，管家年龄不过五十初，只不过遗传关系，整头应该是乌黑的头发却白苍苍，也难怪顾浩会喊他爷爷。
听见顾浩对他的称呼，他也没生气，反而笑哈哈的说：真是个可爱的小孩。
她爲顾浩开了间花店，自从无意间知道顾浩对花花草草有浓厚兴趣後，她便开始爲顾浩一点一滴的存下开店资金。
但有兴趣并非有种花天份，顾浩所种下的花草树木没有一棵栽植成功，所谓的兴趣不过是对花东弄西剪，将几十枝不怎麽起眼的花包成一束美丽的花。
所幸顾浩的完成品是真的称得上漂亮，样子像个在花店内工作多年的店员所包出的花，基於这点，就足以让顾羽喜极而泣。
花店营业三四个月，一开始的一二月几乎是赔钱，顾浩太憨，不懂得人心险恶，有些恶质的客人知道他的脑子有问题、好欺负，往往点最贵的花束，付钱时却只给顾浩最便宜花束的钱数，约三百元有找。
顾浩笨笨傻傻，收钱时还笑得好开心，直说谢谢，下次再来。
最後顾羽看不下去，想找个人帮忙收钱，应徵员工的单子贴了好几个礼拜，却不见半个人，到最後还是管家自愿来帮忙，情况才好转，营业额由负转正，到如今已渐渐上了轨道。
「你的心意姊姊很开心，浩浩要不要再包几束送给姊夫给管家爷爷呢？」
浩浩偏头想想，皓齿一露，大力点头，笑说：「好！浩浩喜欢姊夫也喜欢管家爷爷就跟喜欢姊姊一样，那浩浩马上去包花送给姊夫跟管家爷爷！」

痴 儿　之二

顾浩注意他已经有一个月，他都会在每天的中午时来到花店，固定买一束花。他长得很高，也生得好好看，在顾浩简单的脑袋瓜里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他的长相，想来想去，还是只有「好看」这词儿。
中午时间一到，顾浩立刻跑到店门口外引颈盼望，瞧见熟悉的身影他开心地张著手臂猛挥。
「大哥哥，你今天又来买花送人吗？」
顾浩很喜欢他，谁叫顾浩天生就是个标准的「外貌协会」会员，他喜欢长得漂亮的花儿，固然也打从心底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况且这个大哥哥长得还不是普通的好看。
其实在大哥哥还没过来花店买花之前，顾浩曾经见过他一面，在姐姐婚礼的教堂外头，经过大哥哥身边的每个人都笑得好开心，可是只有大哥哥一个人没笑，静静的站在外面。
而且──他甚至还觉得大哥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当大哥哥来花店里买花时，他两只眼都亮了起来，包花时还特别卖力，将花束包得又大又漂亮。
「大哥哥，你今天要买什麽花？」
「跟昨天一样。」
「喔，好！我马上包给你！」他笑眯了眼，咚咚咚地跑去拿百合花，趁管家爷爷没注意时偷偷多抽了四、五只百合花，匆匆地包装成漂亮的一大束花，捧著，拿给他。「挪，花包好了。」
他从皮夹抽出两张千元大钞，放在桌上。
顾浩一瞧紧张地拿起大钞，塞回他的手里。「不行、不行！大哥哥你不能给我这麽多钱，百合花没这麽贵......」
「剩下的，小费。」f
「不行、绝对不行，浩浩不能多拿你一毛钱！」他固执再次塞回他手里。
「我身上没百钞。」
「那我找你！」他转身，边往店里头大喊边走进，「管家爷爷、管家爷爷，找钱、找钱──」
才一走进，他的手腕被管家一拉，「浩浩，你方才怎麽不收下两千元钞票？」
顾浩偏头，奇怪的看了管家爷爷一眼，那眼里似乎写这「这是还用说吗」的字样。「百合花的钱浩浩记得一千多，大哥哥拿两千元给我，浩浩怎麽能收？姊姊说不可以占别人便宜。」
一听，管家哈哈大笑，被一个痴儿教训并没让他感到不悦，他的摸摸顾浩的发。「真是个择善固执的浩浩，你姊姊把你教得不错。」
「嘿嘿......」浩浩害臊地搔搔头发，「管家爷爷你别夸赞浩浩啦，浩浩会害羞的......」
「好、好，不夸赞、不夸赞，你快找零钱给客人吧，别让客人等太久。」
「喔，对厚！」浩浩拿著钱赶紧由里头走出，但却空无一人。「奇怪......大哥哥怎麽不见了？」他愣著。「算了，明天记得一定要找他钱。」

「浩浩，爷爷看你还是别去，让我去吧。」
顾浩摇头。「不行啦，管家爷爷年纪那麽大，让管家爷爷去浩浩不放心。
你担心我，我还担心你呢！管家在心里紧张的想。「不行、不行！爷爷打电话拒绝他们的订单好了，我们本来就没有接受什麽外送的工作，拒绝他们是理所当然。」
「不可以！」他鼓起脸颊。「管家爷爷，这是一笔大订单耶！九百九十九玫瑰耶，浩浩虽然笨，但浩浩知道九九九玫瑰是店里最贵的，把花卖了，今天的目标也完成，这样浩浩才能送花给浩浩喜欢的人。」
「浩浩......」
「不管、不管，管家爷爷你就别担心，浩浩要送去的地方只是在隔壁，走几步路就到了，而且浩浩已经把玫瑰花包好了，等浩浩把玫瑰花送去，我们今天就休息，好不好？」
管家叹气。「好，管家爷爷同意就是了，只是这麽重的玫瑰，你抱得动吗？」管家指了指那大得不像话的玫瑰花束。
顾浩自信地拍拍平坦的胸。「可以，浩浩是男生耶！怎麽可能抱不动？」像是要让他放心，顾浩低身，环臂捧住那比他双臂圈起时还要大的玫瑰花。
真的好重！
为了让管家放心，他吃力的露出笑。「管家爷爷，你瞧，浩浩这不是抱起了吗？」
看出他的勉强，管家真想直接告诉浩浩「还是别接这订单」，但他知道当他说出这话，浩浩肯定又会拿成堆了理由企图说服他，微叹，他也只好妥协。「那你快去快回，爷爷在店里等你回来。」
「好、好！」应诺几声後，他捧著几乎捧不动的玫瑰花走出花店。
「段氏集团、段氏集团......」他喃喃念著，「唔......应该是往左转。」身子一转，他吃力的往前走。
过大的玫瑰花束遮住他的视线，他怕撞上行人，只好靠在最左边，每一步对他而言都是相当吃力，浩浩从没抱过比这还重的东西。
好不容易走道红路灯口，他放下玫瑰花，揉了揉酸麻的手臂，伸长脖子往左右的红绿灯望去。「红灯停，绿灯行，红灯停、绿灯行......」
啊、啊！是绿灯！可以走了。
他看著左手边的红绿灯闪著绿光，兴奋的抱起玫瑰花，打算走去，只是他向前迈了几步，衣领却像是被人拎住一般，无法前进，他纳闷的往後瞧去，突然，他高兴地大叫：「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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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 儿　 之三

好不容易走道红路灯口，他放下玫瑰花，揉了揉酸麻的手臂，伸长脖子往左右的红绿灯望去。「红灯停，绿灯行，红灯停、绿灯行......」
啊、啊！是绿灯！可以走了。
他看著左手边的红绿灯闪著绿光，兴奋的抱起玫瑰花，打算走去，只是他向前迈了几步，衣领却像是被人拎住一般，无法前进，他纳闷的往後瞧去，突然，他高兴地大叫：「大哥哥！」
「现在是红灯，你要走去哪？」
「咦？咦？是红灯吗？可是那边是绿灯，姊姊说红灯停、绿灯行，浩浩要走的那边是绿灯，怎麽会是红灯呢？」
「你姊姊所说的红灯停、绿灯行并不是这意思。」
「那不然呢？」浩浩偏过头，不解。
「我再怎麽解释你也不会懂的。」段源拿起顾浩捧著的玫瑰花，「这花你要送去哪？」
「嗯......让、让我想一下。」在脑中思索了好一会儿，他有些疑虑的回答：「好像是段......什麽饭团的。」
「是段氏集团。」
「好像是耶......」顾浩不好意思地搔头。
「我陪你走去。」
「不、不用啦，浩浩不可以麻烦大哥哥。」他挥挥手。
「不麻烦。」段源牵起他的手，拉著他一同过马路。「你今年几岁？」
「二十，大哥哥呢？」
「二十五，你叫我段源。」
「可以吗？」顾浩欣喜若狂的模样。
「嗯。」
「段源、段源、段源......」顾浩高兴地直喊。「段源，我的名字叫顾浩。」
他点头，「我知道。」
「你怎麽会知道？浩浩没跟你说啊？」
段源微笑。「这是秘密。」
顾浩嘟嘴。「你好小气。」
「有些事不是你这小孩能理解。」
「谁说浩浩是小孩了？浩浩已经二十岁，可以承担很多事情，是个大男人！」他自傲的拍拍胸膛。
掩住嘴，段源忍不住笑出声。「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姊姊啊！上个月浩浩生日时，姊姊跟我说的，姊姊还要我把这句话记在心底。」谈起顾羽，浩浩的眼底都是笑意。
「你很喜欢你姊姊？」r
「当然啊，姊姊从小到大都对浩浩很好，浩浩最喜欢姊姊了！每次浩浩被欺负，姊姊比谁都哭得难过，所以之後浩浩被欺负了，都不敢跟姊姊，就算有伤口都会把它藏起来，不让姊姊看见。」
「浩浩是个乖孩子，懂得替人著想。」
「嘿嘿，姊姊也这样夸过浩浩。」
段源捧著玫瑰花束的左手臂腾出摸摸他的发。
顾浩则憨憨地笑著。

「哇......段源，你好厉害喔！都知道怎麽走，那像浩浩笨笨的，要是浩浩一个人来这个段氏饭团里，肯定会迷路的。」
「我在这里上班。是集团，不是饭团。」
顾浩吐吐舌头。「念起来都差不多嘛。」
「这花有指名送到哪个部门吗？」
「我看看。」他在四个口袋里东摸西摸，找了好一会儿才从右边口袋掏出一张早已皱巴巴的黄色纸条，「ㄧ......ㄝ｀......ㄨ｀，ㄌㄧㄣ′......」他艰深地拼著注音，最後两字不知是太难念还是他懒得拼注音，他乾脆将纸条拎到他眼前。「段源，你自己看。」
段源盯著眼前的纸条，上头的字行云流水，中文字旁还注上注音，这字迹似乎不是他写的。「业务，林瑾柔。」他在脑里思考了下业务部门所处位置，脚跟一旋，往另一头方向走去。
「顾浩，往这里，别走丢。」
「喔，好！」他大声地应诺，小步快跑地跑到他身旁，抬头望著足足高他一颗头的段源，说：「段源，我可不可以牵你的手？」
「我的手抱著玫瑰花都没空，你怎麽牵？」
「那我拉你的衣服，可不可以？」
「嗯，随你。」
他大大地露出洁白牙齿，「段源，你人真好！」
顾浩的笑容似乎有传染力，段源盯了他的的笑脸，微微勾唇。
望见他的笑容，顾浩惊奇的喊著，「哇──笑了、笑了！段源笑起来好好看喔──」
「嘘，在公司内不能大声喧哗。」虽是责备话语，但段源轻笑的表情却显然不像在责备。

痴 儿　之四

顾浩的笑容似乎有传染力，段源盯了他的的笑脸，微微勾唇。
望见他的笑容，顾浩惊奇的喊著，「哇──笑了、笑了！段源笑起来好好看喔──」
「嘘，在公司内不能大声喧哗。」虽是责备话语，但段源轻笑的表情却显然不像在责备。
「喔......」浩浩了悟，将食指放在唇上，也跟著微嘘，说出口的话降低了许多，「轻声细语，对不对？」
「对，轻声细语，太吵会被人赶出去。」
「真的吗？」比方才又压低了一半音量，「那浩浩要小声跟段源说话，浩浩不要被赶出去。」他害怕的左右瞧望。
他紧张兮兮惹得段源又不自觉的轻笑出声，「以正常音量说话就可以，公司没这麽严苛。」
浩浩松口气。「什麽时候会到？走了许久，脚酸酸。」
「再一下。」
两人一前一後地走著，顾浩紧揪著他的衣摆不放，他对陌生地方都会有股莫名的恐惧感，又何况是这又大像是迷宫怎麽走也走不到目的地的段氏集团。
走到尽头，拐了弯，才到业务部。
段源推开门，当他捧著花站在门口的刹那，里头所有的员工无一不是露出惊讶的目光，业务部长冒著汗紧张地猛搓手来到段源面前，恭敬哈哈地弯腰，「总经理......您来这儿有什麽事？」
顾浩从段源身後露出一颗头，明白目的地已经到了便松开紧抓衣摆的手，从被段源高大身躯挡住的门口艰难地攒入业务部办公室里。
「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位员工叫林瑾柔？」
「有、有......」
「叫她出来。」
林瑾柔被其他同事一人一手给推出来，她眼里闪著惊恐，身体微颤，「请、请问总经理......您、您找......找我什麽事情？」
浩浩心里不解，眼底疑惑地望著眼前漂亮的姊姊，他拉拉段源的的衣袖，「段源，爲什麽那位姊姊要害怕？她怕谁？」
段源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因为我很凶。」
「你？」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用手捂住嘴低头，咯咯地笑出声，压根不信段源的话。「你说那个姊姊怕你是因为你很凶？」
段源只是微笑，没出声。
他转身面对林瑾柔，脸上的表情已不似方才的放松，将玫瑰花放在她手上，「你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