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凌影
凌影  发于:2009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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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为你放弃整个人生。”

蓝泰无语,他的呼吸象被地心引力牵引到地球的背面去了。

这本不是什么浪漫的宣言,这本不是什么新鲜的调调,这句话几十年光阴间不知道从尼泊尔嘴里冒出来多少回。

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对象。

这次他终于对老搭档痛下杀手。

他以为蓝泰会在最彷徨不安的时刻,误中他的陷井。

因为蓝泰的表情是那么生动,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刻,整个人象被爱神一箭穿心,倒抽一口冷气。

险些要踮起脚尖,来个旋转,直接倒在尼泊尔怀里,再盯开痴迷蒙胧的眼,娇滴滴喊出一声:“你说的是真的吗?”

见鬼的!

蓝泰狠狠晃晃脑袋,整个人被这神经兮兮的幻想弄得鸡毛疙瘩满身。

再去望尼泊尔那张严肃的脸,他汗毛直竖。

“你说的是真的吗?”蓝泰脱口而出。

他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看自己的问题有多白痴,就好象他有考虑过,把这句话当真。

其实尼泊尔压根儿在放屁吧,从他嘴里冒出来的句子,十有八九都不经大脑,剩下的一成,还是出于男性本能,经由脑垂体分析得出的结论。

“我说的是真的吗?”尼泊尔以一种疑虑重重的语调、以一种忧患重重的神情,将这句话在口中反复几句,在心中咀嚼几次,再缓缓道出,仿佛一场凝重的默剧,演绎至最高潮。


声、光、视、觉,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

尼泊尔道完这句话,整个人象块被泄了气的气球,连挺直腰板的力量也没有,他把枪扔在桌上,伸手扶住阳光栏杆,俯下身来看着下面,所有神情埋没在头发的阴影里面。


蓝泰愣着,在刹那间有种强烈的冲动。

他想走过去,用手指捋去尼泊尔额前的发,将他的脸托在手中仔细端详。

他想看清楚这个人的眼睛。

是真诚、是戏谑、是迷惘,是惺惺作态。

但他的身体却象被胶水粘住一样,血液化成一种粘稠的液体,阻塞在血管里,心脏里,大脑里,他不能呼吸,失去心跳,大脑停止运行。

蓝泰也要倚靠在栏杆上面,避免自己下一刻的天悬地转。

一时间这个世界倾斜,因无法承载这沉甸甸的誓言。

“你开什么玩笑!”蓝泰突然一声大喊,惊起鸟雀四散。

他憋了半天没办法喘气,此时重重大呼一口,以男高音般的音量对着尼泊尔的耳朵吼:“傻瓜才会相信你!”

这声大喊耗尽他全身的力量,蓝泰很快智殚力竭,颅腔内好象中空的鼓,只有敲击之后的嗡嗡回声。

尼泊尔呵呵笑起来,笑声清脆,如同身姿轻巧的木棒,嘣踏踏,敲打在蓝泰的小皮鼓上面。

“没错,我是在说谎……但你就是那个相信我的傻瓜。”

尼泊尔推一把栏杆,身体挺直起立,蓝泰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从未那么高大过。

他缓缓走过来,如同滑行的蛇,但那鳞片沙沙摩擦在蓝泰敏感的心房轨迹上,痛彻他心扉。

他一只手重重搭在自己肩膀上。

他另一手轻轻从怀中张开,象展翅的鸟,滑翔的鹰,他目光炯然,他的胸膛中有锵铿的声响传来,他口中仿佛衔着尊贵的信物,即将对自己交付。

蓝泰甚至不自觉地摊开双手,想要接过来。

尼泊尔就在他摊开怀抱的瞬间,以一个迅猛的俯冲,咬住--哦不,是拥抱住他。

蓝泰的心脏几乎要被这霸道的攻击而停止跳动,潺潺流血。

尼泊尔把他搂在怀里,他们急促的呼吸交替着,却看不到彼此的眼睛。

尼泊尔紧紧闭着眼睛,将蓝泰的头按在怀中,他有点不相信这一切。

是鬼使、神差?抑或情之所致。

也许只是顺其自然。

如同你摊开掌心,我就与你交握,那样水到渠成。

蓝泰只听到尼泊尔胸口咚咚咚咚,极不规律,这张大鼓一定是用猛兽的皮囊制成,敲击起来令人震聋发匮。

他伸手轻擂尼泊尔的胸膛,那鼓声便浩浩荡荡而来。

他试图去抚平他的心跳,那鼓声竟连颤音都消匿。

蓝泰顿时觉得这奇妙无比。

他仰头去望尼泊尔的脸,那张脸表情复杂无比。

蓝泰就象一个好奇的顽童,想要从中发掘更多妙趣。

却弄得尼泊尔哭笑不得。

他问蓝泰:“你是故意在装傻,对吧?”

蓝泰笑笑,两根手指揉着尼泊尔的衣领,象在挑逗他一样。

“我没有,连你都搞不懂的问题,我又怎会懂得。”

尼泊尔苦笑:“蓝泰,不要嘲笑我。”

“我有吗?”

“你没有?”尼泊尔说着去捏他的脸,道:“你明明憋笑憋得那么痛苦。”

蓝泰嘿嘿两声。

尼泊尔叹口气:“想笑就笑吧,我也知道自己有些可笑。”

蓝泰摇摇头,一脸不可思议:“尼泊尔,你只是不让我逃走,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

他伸手指指桌上的枪:“你突然可以用这个把我敲晕。”

“但我永远阻挡不了你。”尼泊尔一脸怅然,“下一刻,下下一刻,只要你的心还在旋转,只要你的眼睛还在看着这个世界,你向往的永远都是远方……蓝泰,我无法成为你停泊的港湾吗?”


蓝泰笑笑,有点冷,“你以为自己是一个风平浪静的港口?”

“你认为不是?”

蓝泰抖抖肩:“那一定是遭到台风袭击最多的那座港口。”

尼泊尔卟哧一声笑出来,哭笑不得:“我只是想丰富我们的生活。”

“错!”蓝泰瞪他一眼:“那是你的生活!不是我的!”

“喂--你一定要这么着急跟我瞥得干干净净,蓝泰,我很有可能是最适合你的那个男人。”

“是搭档!”

“OK!”尼泊尔无奈至极:“只是搭档!但终有一天……”

“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尼泊尔又恢复到他一脸痞笑:“你确定?”

“我以人格担保!”

尼泊尔继续笑:“幸而不是以肉体担保……”

蓝泰眉峰略挑,问:“你什么意思--”

尼泊尔嘿嘿嘿直笑,也不说话,这种沉默充满淫荡的味道。

蓝泰突然觉得有点怕怕的,脚下不自觉向旁边退去,可尼泊尔一眼看破他的意图,先发制人,横跨一步抢过桌上放的枪,握在手中顶住蓝泰的下巴。

这刚硬的动作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从一个微斜的视角窥到尼泊尔脸上一抹笑,如阴天的乌云,风雨欲来。

蓝泰不自觉打个寒颤,他差一点象个无辜的小鹿般露出哀求的目光,他差点象一个即将遭歹徒调戏的妇女那样尖叫:“不要啊--”

幸而这些荒唐的念头只是从脑中一闪而过,让蓝泰流一身冷汗--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念头。

那是因为尼泊尔从来没那么疯狂过。

他的脸根本是块橡胶皮,随你意旨可以捏出各种形状各色表情,为了适应环境变化他可以变换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但如此富有弹性的脸,也从未有一次,哪怕一次,露出这种阴森的表情。


这张脸简直是从魔鬼那个模子里翻版过来的,上面还刻着一个大红章:假冒伪劣。

蓝泰胡思乱想一番,蓦然哈哈大笑。

可他的声波还未及发散出去,就被生生扣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面。

这是什么地方?

蓝泰的心声在问。

黑黝黝静悄悄,阴暗,湿--却很热。

幽暗的深处躲藏着一只阴险的大蛇,窥视耽耽,它溜滑着赤裸裸的身体,悄然无息地入侵。

当蓝泰意识到那是尼泊尔的嘴唇贴在自己的上面,那是根湿溜溜的舌头滑进自己的口腔。

“啊--”蓝泰的心声在狂叫,他感到身体深处那面小皮鼓又开始不甘示弱地叫嚣。

哩个咙咚呛。

虽然只有一面鼓,却奏出交响乐团那样的声势。

震惊四座。

“啪”得一声响当当的巴掌,不是观众的鼓掌,而是蓝泰的耳光。

他在尼泊尔脸上扣上一个鲜艳的大红章,上面题着俩字:神经。

“你有病啊!”蓝泰呼呼吁吁地喊道,用袖子狠命擦抹自己的嘴唇,可尼泊尔那条蛇的毒唁好象已经深入到他的体内,吐也吐不出来,郁闷得蓝泰恨不得把肠子扯出来。


尼泊尔却哈哈两声,志得意满地抹抹嘴,象刚刚舔到一嘴猪油,唇间泛着鲜艳欲滴的色泽。

蓝泰一想到自己就是那堆油乎乎的猪油,真想一头撞死。

“你这人渣--”蓝泰高举着正义的旗帜,朝尼泊尔头上重重敲去,后者伸手便挡,蓝泰趁势想抢他手中的枪,尼泊尔却迅捷地躲开。

蓝泰一愣,镇定地说:“大叔,你的腿脚倒是比以前灵便许多。”

尼泊尔嘿嘿笑道:“没办法,年纪越来越大,赘肉越来越多,只好加强运动啦。年轻人,你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老了以后担心早上爬不起床。”

蓝泰撇撇嘴:“用得着你操心!到时候你不知道被埋在哪个山头上了!”

尼泊尔做个苦瓜脸,“不要说这种让人伤感的话题嘛。”

蓝泰的脸阴沉沉的,说:“我看你该趁早准备后事,好在无儿无女,不会有人继承你这流氓的血统,遗祸人间!”

尼泊尔努努嘴:“我怎舍得弃世而去,遗下你这风流小寡妇,几百顶绿帽子都已经替我备好。”

蓝泰脸色发青:“我想我需要替你这张该死的嘴再备一副棺材!”

尼泊尔咂咂嘴,得意洋洋:“在此之前我想它需要多享受几番你的香泽滋润啊,蓝泰。”

“你~~~~~”

两人唇枪舌剑间,位置已经发生转变,蓝泰步步轻移,尼泊尔颠倒乾坤,他把他逼到无路可逃,他把他制约在掌下三分。

两人都已经寸步难行。

蓝泰半个身子悬空在栏杆上,面前是尼泊尔黑洞洞的枪口,紧贴着他的鼻尖,只是那枪口里面喷发出的气味不是战火硝烟,而是淫靡咸湿的香粉。

蓝泰额上的冷汗一滴接一滴掉落下来。

他怀疑尼泊尔今天吃错药了,要不然就是他以前从没正常过。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蓝泰断断续续的地问,他被尼泊尔瞧得毛毛的。

“我但愿,这辈子都这么看着你。”

尼泊尔重复了最初的那句话。

第一次当他发傻,第二次当他发疯,可假如有第三次……

只好当他发情。

蓝泰脸上的表情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是从没有见过被欲望燃烧的男人,顶多见过欲望中的女人,但如果怀春的女人是一湖柔美的水,欲望中的男人就是一堆燃烧中的干柴。


蓝泰连连摇头,他唯恐自己是那火上浇油的燃料。

但自己从头到尾湿湿搭搭,体内化学原素迅速发生转变,越发散发出引诱干柴的气味。

当尼泊尔那干渴的手指朝自己伸过来时,蓝泰不顾一切地将他推开,却没料掌间接触到的胸膛已然被烧灼得烫手,自己一推,非但没把他推开,反倒引火烧身。

蓝泰顿时感觉自己象一个闷骚的汽油罐似的,轰得就爆炸开了。

火光冲天。

他要疯掉,这样下去就完蛋了。

尼泊尔在笑,他的两只手变成猎捕他的爪牙,他的胸怀变成天罗地网的黑幕。

蓝泰脑海中警然一道蓝光。

“滚开!!!”

他一声大喝,腾起一脚朝尼泊尔踢去,后者促然不及,中了招,蓝泰趁此机会后退两步,一脚踏上阳台,双臂抱头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

他有劈风斩浪的精神,临危不乱的镇定。

却没有直面以对的勇气。

他要面对的不是他。

而是自己。

第十章 地狱就是人世间

当蓝泰从巨大的观景台上跳下时,正值午后两点,庭院中静悄悄的。

饭后的游客三三两两聚集在游泳池旁边,身材肥胖的中年女人在池边笨拙地做运动,调皮的孩子围着她一圈圈地转着打闹,渐渐弄得她头晕目眩。

她一个后仰,在挺身的时候闪到腰,竟然直不起来,她盯开眼,愣愣地望着天空。

难道是太阳太毒辣,竟然产生光眩,她看到头上有个棒球大小的物体向下面掉落,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直到她挺直身体仔细瞧时,那棒球已然长出四肢手脚,在天空胡乱挥舞着。

胖女人还未反应过来,棒球已经变成一个炮弹,在轰然的响声和巨大的浪花中,掉落游泳池正中央。

在庭院中引发一场规模不小的海啸,把游客吓得四处奔逃。

胖女人一声不吭,软绵绵地倒在游泳池边,晕过去。

随着她的倒塌,四周惊叫声一片,警卫闻声赶来,端枪站在池边,观察水中是何怪物。

蓝泰从七层高的楼台掉下来,直捣进泳池最深处,很不幸地一头撞在池底,他在晕迷之前甚至还可以听到自己脑袋与池底撞击的那一声巨大的“咚”。

其后全无知觉。

这个世界……清凉了。

蓝泰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作为危险份子,送进渡假区的临时拘留所,这是他在特拉维夫的第二次牢狱之灾。

奇怪的是尼泊尔竟然没有出来证实他的身份。

若是在以前,他会以为这家伙肯定是被哪个温柔乡勾去了魂,哪管他的死活,但现在他脑海中却出现古怪的幻想,他想那天阳台上,欲火焚身的尼泊尔,在他抵死不从愤然跳出魔窟后,该是怎样一副郁闷了得的样子。


或者他不仅仅是郁闷吧,身为男人蓝泰很清楚一副干柴被泼了冷水后,会哧得冒出一阵黑烟,变成一块黑乌乌的废炭头。

哈哈哈。

蓝泰想到尼泊尔一身废柴的味道,笑得前仰后合。

这天晚上蓝泰睡得很晚很晚,皎然的月色只透过一扇小窗子偷偷溜进来,不知名的夜鸟划来划去,蓝泰有如在屏幕外面观看天空,连星星都带着乱频的雪花。

拥挤在一起的棕榈树们,在风的摩挲下不耐烦地沙沙响--蓝泰把脸埋在膝盖中间。

囚室的石板床硬得要命,蓝泰瘦弱的身躯躺在上面,连骨头都能感到充满入侵感的寒冷,他没有想到这座美丽的海滨小城在夜晚竟然如此凄凉。

困意渐渐袭来,蓝泰努力支撑着,最后还是陷落进自己编织的梦境中。

他在睡着以后,比醒的时候更困乏,那是因为他在梦中拼命地奔跑,在海边,比蔚蓝大海更为宽阔的沙滩,退潮后的沙粒呈现出麦子成熟时的棕褐色,在一个不见月色的夜晚,竟然灿烂无比。


天空地寂,只有蓝泰在孤独地奔跑着,脚下的沙粒也仿佛被他摩擦得焦热,渐渐烫如火盆,他不得不一再加快速度,直到跑得身疲力竭,却仍然没有勇气停下来。

蓝泰想要逃离这可怕梦境,然而梦就如沙滩般无边无际,海平面遥遥在远方,有如仙景蓬莱,终不可及。

蓝泰渐渐气衰,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象干瘪的气球一样迅速地衰弱。

象开天的盘古般轰然倒下。

与石、与土、与天地相溶,气为水,胆为尘。

当他从梦中惊醒,才发现自己陷入更深层的恶梦中。

这触觉如此清晰。

有两对坚硬如石的臂膀搂抱着他的身体,有如盘旋的大蛇般,把他所有可以挣动的神经压制,蓝泰胸腔间的气被挤得透不过,他痛苦地仰起头来,扑面而来的却是一种极清新的气味。


蓝泰一愣,这气味便是刚刚从小窗子里面透来的,棕榈树叶的味道,带着清晨的小露珠,予以肌肤短暂的凉意。

他登时从混沌中清醒,感到自己被人挟持着,在泥泞的土地间迅速行走,枝叶沙沙作响,为他的处境惶恐不安着。

蓝泰想开口,嘴里显然已经被塞进东西,他竭力摇头想甩开,后面却有人用重重的巴掌警告他。

这一巴掌下来简直天晕地暗,蓝泰抬头看到夜空中,月亮象块碎掉的镜子般支离。

待他再度恢复意识,身体已经触及到地面,身下软软的,蓝泰伸出手来,十指插进柔软的地面,是细沙,暖暖的,被大海温存着,整整一夜,已万分妖娆的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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