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泰不自觉地啊了一声,隐饰不住的惊讶。
沙特嘲弄地望他一眼,继而道:“起初我并不明白那是什么原因,父皇将我监禁在深宫中,不允许我出外,我身边环伺的总是那几张面孔,在看到我的时候会惊恐万分的脸孔……我读不懂他们目光中的惊惧,究竟是出于对皇权的恐惧,还是对我的讽刺。”
沙特说到这里停下来,望了尼泊尔和蓝泰一眼,她用一只手托起自己的腮部,用一种清奇俏丽的姿态望着他们,眼波迷蒙。
两人对望一眼,互相已交换信号。
沙特道:“我想你们比我清楚,那是为什么。”
尼泊尔心无城府,他的情绪毫不掩饰,对沙特惊叫道:“您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公主!”
沙特呵呵笑起来。
蓝泰赶紧伸手去捂住尼泊尔的嘴,说:“怎么可能!那个传说至少有1000多年的历史!”
沙特却轻挥一下手,说:“沙特王国由古自今,是一个封闭的皇朝,千百年来保有极其纯正的传统,一千多年前出现过的那只恶魔……难道就不会在血缘中重生?”
她保持着托腮的动作,梦一般的眼神充满困惑。
她好象在对面前的两个男子求助,一个楚楚可怜的女人。
然而尼泊尔和蓝泰却一点也不敢对她抱以轻心。
蓝泰的后脚跟突然有点发软,他觉得头晕晕的,这屋里的空气闷得叫人窒息。
沙特道:“既是传说,自然有依据,尤其是从皇室流传出去的。当我从一千零一夜中读到这个故事时,我想,我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原因。”
“什么?”蓝泰的表情傻得可爱。
尼泊尔在后面拍拍他的肩膀,用轻得象耳语般的声音道:“我想公主的美丽,一定是被封印在恶魔的手掌里。”
“不……”蓝泰头也不回,轻轻道:“她一定就躲在宝石的后面,一颗,两颗,三颗……您用这些宝石向恶魔换取自己的青春和美丽。”
沙特略显讶异地盯着蓝泰,蓝泰也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他们目光交会。
刹那芳华,蓝泰那双清澈的蔚蓝色眼睛,和沙特晕黄、混沌的目光,在明净无尘的空气中交会。
无电光火石,只有静幽幽的诡异飘浮着。
他们都一动不动,象被对方的眼神定住身一样,尼泊尔惶恐地在后面戳戳蓝泰的背,还好,还是软的。
蓝泰身子踉呛一下,仿佛刚刚从梦境中走来,他惊恐地回头看看尼泊尔,好在,后者给他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
蓝泰转过头来,对沙特道:“我不相信那个见鬼的传说!”
沙特挑挑眉:“为什么?”
蓝泰歪歪嘴角,轻笑:“因为没有凡人可以实现传奇。”
“哦?即使是我?”
“即使是神。”
尼泊尔扯扯衣领,把领带从脖子上解下来,这房间里面越来越热,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这躁热的气候下,沙特为什么不开窗子。
宽大的观景台式窗棱上,坠着厚重的幕帘,帘子一动不动,说明窗子也没有打开。
这里闷得象个大锅炉。
尼泊尔松松肩膀,他在沙特的瞪视下浑身僵硬,真怀疑蓝泰怎么能和这个可怕的怪女人大眼瞪小眼那么久。
沙特突然疲惫地按着额头,垂下头来对他们说:“两位男士,我很累了,想要休息……”
尼泊尔啊一声,没等沙特说什么,就突然起步朝窗台走去,边走边道:“要睡午觉的话,空气不流通可是对健康不利的。”
他扬手就要去掀窗帘,沙特看到这个动作后,以最快的速度从沙发上跳起身来,面露惊恐,指着尼泊尔尖叫:“住手!”
但尼泊尔已经将窗帘掀起一半,正午的阳光穿过透明玻璃,朝这个与世隔绝的空间穿刺下来,光的模糊轮廓形成巨大的柱形,挟带着无坚不摧的力量,朝他们撞击而至。
太夸张了。
这只是稀松平常的光线,尼泊尔也不明白,为什么沙特的反应会那么强烈。
她的脸在被光扫到的时候,竟然象触碰到火焰般,从沙发上尖叫着跳起来,十指交叉着叠在脸上,整个身体被溶解掉了似的,轰然欲坠。
蓝泰急忙伸手去扶她,然而沙特发了狂,将蓝泰推开在一边,后者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力量,整个人被推得飞出去,撞在墙壁上。
沙特趁机绕过蓝泰身边,朝门外狂奔出去。
蓝泰对尼泊尔大喊:“赶快拦住她!”
后者却一动不动,伫立在窗前,在蓝泰发出第二声大喝的时候,尼泊尔整个人一震,迅速从窗子的方面转过脸,蓝泰看到他面露惊恐,迳直朝自己奔过来。
尼泊尔飞身扑起,从沙发上跃过,朝正在墙壁另一边的蓝泰冲过来,速度快得他的头发都惊栗地站起来。
随着他的一跃,一股巨大的力量紧随而至,尼泊尔身后的窗户玻璃被遽急的力量击碎,清脆地碎裂开来,高空的风很快肆无忌惮地侵略进来,窗帘疯了一样,狂舞着,如同妖魔的舞蹈。
又一串子弹打在尼泊尔脚后跟上,他抱着蓝泰,从房间的一个角落滚到另一个角落,与射击的方向成死角。
蓝泰几乎被尼泊尔的怀抱闷死,刚刚平定下来,就奋力推开他,大口不停喘气。
尼泊尔惊魂未定,蓝泰却又一声惊叫,要从躲避的地方跳起身来,他大喊一声:“沙特还在……”
前者已经一把搂过他,重重朝蓝泰后脑勺敲一下,喊道:“你不要命了!”
蓝泰反驳:“如果沙特死在这里,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笨蛋!你难道看不出来,对方的目标根本不是沙特!是你!”
又一阵子弹扫射在四周,蓝泰连忙矮下身来,咒骂道:“该死!这四面不是丛林就是海,他们究竟从哪里射击?你的人不是就驻扎在附近?”
尼泊尔点点头,道:“有什么异状米兰会通知我的。”
蓝泰哼哼一笑:“那孩子该不会在监视的时候睡觉了吧?”
尼泊尔他瞪一眼,掏出腰间的枪,对准房间上方的水晶灯连开数枪,巨大的灯座从墙体分离出去,轰然掉在地上,瞬时间火光四溅。
房间里的光线顿时暗淡下来,厚重的窗帘被子弹扫得千疮百孔,无数细小的光柱穿透洞孔扫射进来,尤如一只只恐怖的死神眼睛,搜寻着他们的身影。
风渐渐轻了,微微吹着,窗帘的几个边角被吹拂得飞扬,漏进支离破碎的光线,光与影交错在他们脸上。
尼泊尔和蓝泰互望两眼。
“是直升机。”蓝泰轻道。
“他们已经离开了。”尼泊尔接着道。
“整整一分钟。”
尼泊尔点点头:“天,他们竟然在旅游圣地驾驶直升机袭击王子的寓所?”
蓝泰扯出一个怪异的笑,问:“你认为在以色列,谁能拥有这种胆量?”
第九章 干柴烈火奏鸣曲
蓝泰的一趟中东之行,前有高峰,后有险浪,他本可披荆斩棘,遇鬼杀鬼,见佛拜佛,然而遇到尼泊尔这么个非凡非仙的家伙,他真是哭不得,笑不得,打不得,骂不得。
这种滋味几年前他就已经受够了,离开国际刑警,可惜的是他失去一条健康的腿,可喜的是摆脱了尼泊尔。
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才不会后悔。
只是尼泊尔阴魂不散,如影随形。
蓝泰有了他的牵制,寸步难行。尼泊尔表现与他耍宝、打趣、死缠烂打,可蓝泰很清楚,这根本是一种温柔的软禁。
尼泊尔的态度,此次前所未有的认真。
好象他认定蓝泰一定会出事。
出大事。
蓝泰为他的疑神疑鬼好笑万分,这个粗线条的家伙什么时候也有了“第六感”这类柔情似水的触感。
他问尼泊尔:“我会死在这儿吗?”
尼泊尔警醒地抬起头来,象条训练有素的警犬,汪汪冲他乱吠:“你胡说八道什么!”
蓝泰失笑:“那你看我的眼神,为什么总象是在看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我有吗?”尼泊尔无限天真,甚至用手指去揉搓眼睛。
蓝泰被他逗乐了,“真的,我从未见你流露出这么担心的神色。”
“那是因为你……因为是你。”
蓝泰呵呵笑:“你不忍眼睁睁看我去死?”
“你不会死的!”
“你肯定?”
“我肯定!”
“那你为什么要担心我?”
“我……”
“尼泊尔,也许你的预言是准确的。”
你从来没这么聪明过。
* * *
沙特在欲逃出酒店的过程中,被米兰带领的小分队拦截住。
据米兰的回忆,当时这位优雅的贵妇人,全身上下只披着一件浴袍,赤着双脚,披头散发地奔跑着,十足是个疯子。
她被几个刑警队员按在地上,用枪指着头颅,却还在奋力抗争,然而这时候的沙特已经象个被卸去筋骨的猛兽,任凭满嘴尖牙,也吓唬不了任何人。
她粗喘不停,口中尽是不成气的干嚎,倒把米兰吓了一跳,在捉到沙特之前,他只是听说有一个疯女人在酒店里面骚扰客人,并不知道竟然是她。
沙特非常幸运的是遇到了米兰这一流的心理专家,很快就将她的情绪调整平复,不幸的是她赤脚在地毯上奔跑时,被自己早先打碎的满地玻璃杯碎片扎得血肉淋漓。
尼泊尔谈笑风声地对蓝泰讲述着沙特的事情,一开始是神采飞扬,最后逐渐逐渐,他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蓝泰。”他叫一声,把他的注意力召唤回来。
蓝泰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却一言不发了。
只是看着他。
蓝泰被他盯得心里毛毛的,勉强扯出一个笑,说:“好了,尼泊尔,很晚了,你回去吧。”
尼泊尔低头,搓着手掌,道:“你明天打算怎么办?”
蓝泰笑笑:“我们连今晚是否能够渡过还不知道,想什么明天?”
尼泊尔默然,许久,他说:“过不了今晚,你就又会从我身边逃开,对吗?”
蓝泰挑起眉:“怎么会这样想。”
尼泊尔苦笑:“你的眼睛告诉我。”
他死死盯着蓝泰的眼睛,跟踪追击他的每个眼神。
蓝泰心中暗骂一声,口中却道:“你想太多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想你并不愿意这么凝视着我渡过。”
“你错了。”尼泊尔道:“我但愿,这辈子都这么看着你。”
“……”
这等甜言蜜语到了此时此刻,未见缠绵,只闻刀枪铿锵。
蓝泰微笑,尼泊尔亦然。
一个想:你以为这样就能够看住我?
一个想:你逃不掉的。
尼泊尔道:“沙特的下场你也看到,我不想明天也见到你……”
蓝泰却打断他:“沙特的今天是她贪婪所致!”
“你敢保证她想要的,你不想?”
蓝泰一脸不屑。
“或者说……她想要的早就在你手中?”
蓝泰不语,轻蔑地望一眼他,挑着嘴角笑道:“你认为我这样的人,会比沙特多些什么?”
尼泊尔缓慢地摇头,叹口气道:“我不知道--在我眼中,你比她比的东西太多太多,你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沙特仅仅是个腐朽的皇朝,你们无任何交集之处,然而却一定有……有命运的某一点,某一线上,你们拥有惊人的相似。”
蓝泰呵呵笑起来。
尼泊尔继续说:“否则,皇冠怎么会选择你……而放弃沙特。”
蓝泰的笑突然僵滞在脸上。
“我猜对了?”尼泊尔挑挑眉,“蓝泰,你是不会撒谎的人。你的回答已经写在脸上。”
蓝泰把脸偏过一边,冷冷地说:“我希望你猜错了。”
……
尼泊尔的电话突然响起,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振。
尼泊尔后退数步拿出电话,可眼睛仍一动不动一盯着蓝泰。
“……嗯,是我,米兰?哦,怎么样?”
电话那头在说着,尼泊尔面色如一。
他很少有时候这么镇定,平时芝麻大小的事情也大呼小叫,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有多忙碌。
蓝泰太了解自己这位搭档,他越是装作云淡风轻海阔天空的样子,就越是说明他心中的波涛汹涌,只是他用来掩饰的方式太单一,而且幼稚。根本不用看,只是听他微微颤抖的声音就可以知道。
电话的那端,米兰惊乱地喊叫:“队长!队长!”
尼泊尔先是心里一惊,他知道连身为心理专家的米兰都慌成这样,事情一定不妙了。
他闪晃不停的目光,在蓝泰身上停留数秒后,再挪开。
对话筒哼了一声。
米兰接着道:“你派我看着沙特王子,可他跑了!”
尼泊尔竟然笑笑:“看来你没有我手段高明--我这里这个可还是老老实实的呢。”
米兰哭笑不得:“队长……”
尼泊尔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要你看着一个狡猾又权势熏天的王子,的确是为难了。”
“不是的!”米兰很着急:“我怕的不是沙特王子自己逃掉!”
“那是……”
“您知道嘛。沙特王子本来在我们的暗中安排之下,居住在私人看护病房里面,每天都有专人替她送餐,起居饮食非常小心,从来没有外出过。我在医院的所有通道都安排了人手,也派人严密监视附近的天空!她即使架着翅膀也不可能逃开的!”
尼泊尔呵呵笑两下:“可她的确做到了!米兰,沙特的手段不是我们可以估计的……”
米兰气喘吁吁地拖着哭腔:“队长!这并不是我最担心的!您知道嘛,沙特是被绑架的,她绝不是自己离开的!”
“怎么说?”
“我早已经在逮捕她的时候,就趁人不在意把她催眠了,这些天来沙特的举动虽然还象个正常人,然而她绝对不可能再拥有自己的思维!队长,你要对我有信心!她一定是被绑架了!”
尼泊尔沉吟了,他抬头望望蓝泰的方向,笑吟吟道:“我想你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吧。”
蓝泰点点头,道:“可想而知。我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不,这并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蓝泰笑着问:“你担心我会和沙特一样?”
“不是担心,是一定……”尼泊尔突然从怀中取出手枪,瞄准蓝泰,道:“你们全都被皇冠搞得发疯!只不过你比沙特更擅于伪装……别动!”
尼泊尔对准蓝泰迈上阳台栏杆上面的腿,重重地喝出一声。
“你最好别想着逃走!蓝泰,比起让你再次消失在我面前,我宁可打断你另一条腿!”
蓝泰却哈哈大笑,轻佻地对尼泊尔道:“比起被你囚禁起来,我宁可让子弹穿透我的胸膛!尼泊尔,有种你对着这里开枪!”
尼泊尔看他张狂地拍着胸膛,不可一世的模样,不怒反笑,“我不需要瞄准你的胸膛。”
尼泊尔将枪端正,枪口朝上,道:“我只需要让子弹擦着你的心脏一毫米经过,子弹的冲击力会造成你的心脏麻痹,在将你抢救过来之前,我想你已经错过和‘皇冠’的约会了。”
蓝泰的脸色略变,暗暗咬下牙,可脸上仍旧微笑着:“沙鹰队长,您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神枪手?照您这岁数,现在免不了有点老花眼吧……”
“即使你死了,我也不会后悔开过这一枪。”尼泊尔道,目光端正,态度无庸置疑。
蓝泰一愣,“你不是……”
“蓝泰,我可以为你去死--但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所以你要我死在你手里?”
尼泊尔笑笑:“我有别的选择?”
蓝泰摇头,哼哼冷笑:“少来了!尼泊尔,你不是这种人!你做不出这种事!”
“……”
“你没必要因为我上电椅!”蓝泰道:“放弃你以往美好而繁华的生活,放弃那些痴心等待你的可爱女人?”
尼泊尔摇头,他端着枪,笑得却温柔之至,仿佛他手中握着一束玫瑰花,而他启唇,就是一首缠绵绯恻的情诗。
然而没有,都没有,没有春光明媚,月色皎柔,尼泊尔一脸的严肃、一丝不苟,他的鼻梁上就差一副老学究眼镜,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好象在念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