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凌影
凌影  发于:2009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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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愕然,但他知道不是梦。

他竟然早就来过这里。

一只粗鲁的手撕掉他脸上的胶带,蓝泰吐出一口酸涩的唾沫,重重咳嗽。

“将军。”一个男人朝海的方向喊了一声。

对面的浪潮静幽幽地卷上来,一只小螃蟹爬进蓝泰的裤脚。

他抬头朝那方望了一眼,蓝泰的视力非常好,即使在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下,仍然可以清晰分辨眼前的一草一木,记忆对方的眼耳口鼻。

何况这个男人的出现,连月光都变得明朗起来。

他仿佛从大海中走来,迈着飘渺的步伐,后来蓝泰才意识到,那是因为他不习惯在沙滩上行走,他那厚重的军靴会深深陷入潮湿的沙土中,象一只踉踉呛呛的企鹅,风度尽“湿”。


蓝泰想笑,可脸有些僵硬。

被人称为“将军”的男人俯下头来看着他,好象在对蓝泰微笑,他的气息都变得潮湿,有海洋的咸味。

蓝泰不自觉地舔舔嘴唇,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被对方捕捉到。

他沙哑地笑起来,喉中象堵着一枚核桃仁,即使在笑的时候,也饱含蕴怒。

这是个非常不好惹的家伙。

蓝泰的心中一下子,阴云密布。

他的身体更是做出由衷的反应来,右腿断肢的伤患处,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尤如被人用钢钉钉入。蓝泰回忆起这种痛苦,就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豆大汗珠顺着他的额际滑落,无声无息地渗入沙土中,直把蓝泰的从容、镇定、大胆……带走。

他竟然连本能的闪躲都忘记。

将军轻轻抬起脚来,将军靴的尖头对准蓝泰的膝盖,轻柔地探进,象蜜蜂采蜜那般含情脉脉。

蓝泰的身体上面好象早就被他安装进一个高度感应的按掣,他是如此了解自己的痛楚,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就可以感受到山崩地裂般的痛楚。

“这个旧伤口果然还没有好吗,呵呵。”男人轻笑着说了一句。

蓝泰咬牙切齿,重重地摇头,他没有多余的呼吸,再去应答任何话语。

倔犟的、对抗的、抑或是软弱顺从的。

在那一刻他只想与地狱一道灰飞烟灭。

其实地狱就在人世间。

他可算从将军的身上领略到了。

沙滩上只剩下他们两个,将军的手下早就离开,贴近皮肤的小螃蟹也被蓝泰剧烈的痛楚惊着,赶紧逃离险境。

将军伸手揪住蓝泰的头发,甚至将他略长的发梢调皮地卷在指间上。

“即使这样……还是不能让你想起自己吗?”

蓝泰摇头,整个头皮发麻。

“你真是个有胆量的混蛋。”将军给了这样一个评价。

蓝泰苦笑,道:“过奖。”

“你把皇冠放在哪里了?”将军问。

蓝泰当时就想笑,因为不久之前,蓝泰还对尼泊尔信誓旦旦地说,皇冠很快会出现。

他认为,他就是皇冠。

假如沙特.坎塔尔这样问的时候,自己还可以轻松笑着面对,当将军提出这样的疑问,他就不得不恐惧得颤抖。

将军说到“皇冠”这个词的时候,并非坎特尔那样直言道出,而是使用了古希泊语中一个罕见的词汇。那不属于语言的范畴,而是一个代码,一个符号。

遗憾的是,究竟代表着什么,蓝泰也不明白。

“原来竟然连您也想得到……”

将军微笑:“难道我不配吗?”

蓝泰苦笑,缓缓道:“不……你是真正的王者,与你匹配的自然是举世无双的皇冠。”

“你总是这样讲。”将军的声音很无奈,“一方面对我无条件地奉承,一方面又总是与我的话倒行逆施。”

“不过……你想要皇冠的话,白金汉,卢浮宫,索斯比拍卖行!全世界到处都是,你怎么会来向我索取?”蓝泰笑道,语带讥讽。

“你知道我要的是哪一顶皇冠。”将军的声音沉沉的:“我知道是你把它藏了起来。”

“我不知道!”蓝泰大吼:“你是个疯子!”

将军失笑:“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称赞!”

蓝泰无奈地翻翻白眼。

“你即使给我一万年的时间,我也没有办法回答。”蓝泰道:“因为我根本不是你想找的人。”

将军吊着嘴角笑:“我已经厌烦听你的谎言。”

“没有谎言可以在你的逼问下坚持那么久。”

“哈哈,那是因为你连自己都欺骗了!”

“将军,你是以色列的最高执权人,你统治着整个地中海!你的权势已经达到顶峰,整个世界听到这个称谓都会震惊得发颤,你夺走他们的黄金、石油、财富!你还想要什么?再多的皇冠对你来说都只是陪衬!”


“不……真正的皇冠应该戴在王者的头上。”将军悠悠然道,饶有兴致地拨弄着蓝泰的头发。

“哼哼,你和沙特都这样说--你们究竟谁才是王者?”

将军一个掌刀袭在蓝泰的后脑勺上,他顿时头晕目眩,脸埋在沙子里,一动不动。

将军揪住他的头发,将他从沙堆里提起来,正欲再喝问他,却发现蓝泰已经晕迷过去。

将军冷笑:“蓝泰,你真是退步了,竟然连装死的把戏都耍出来。”

他重重地给蓝泰一个巴掌,可后者仍然悄无声息。

将军扶起他的脸,在月光上仔细端详,竟然发现蓝泰没有呼吸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后更加残酷地冷笑:“怎么,你选择用死亡来逃避?”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将军把蓝泰托在臂间,从沙滩上扶起来,两人在月色中的身影,有如拥抱般深情缠绵。

海潮缓缓地一推一送,带出最后的唯美之情。

沙滩边的林中突然传出几声悠长的哨音,将军抬头,发声的地方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却并不是自己的手下。

头顶有直升机的羽翼划过,扑愣愣的,听在将军耳边,象嘈杂的苍蝇般弱小可笑。

对方举着探照灯,无礼地将灯光打在他脸上。

他的脸色很苍白。

可他只是淡淡笑笑,将手指朝向前,刚刚抬起的瞬间,空气中传来清脆的破空之声,举探照灯的人骤然倒下,那恶毒的灯光掉进层层的细沙里面去。

还朝着天空。

昏黄的灯光,晕染了整片天际。

将军的手下从另一侧奔出来,手持武器,对准威胁他们主人的一伙人。

那伙人的领头是一个穿长衫的男人,不知为什么,这个身材高大的家伙身上却传来淡淡的香粉味道,象是刚刚擦过粉似的,造作的家伙。

将军的鼻子对香味很敏感,所以当那男人一步步向他走来时,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鼻子。

他的手上戴着白手套,手套上有明显的军方徽章,所以对方一眼就认出他来。

“苏门将军?!”对方的语气显然无比惊异。

将军皱皱眉,他弄不清这男人的来历。

他很巧妙地侧身站着,避过任何一个可以窥他面貌的角度。

“没想到竟然是您。”对方默默念道:“怪不得蓝泰……”

“你是谁?”将军问。

“哈!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对方口吻不屑一顾,接着道:“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到您。”

“你只是没想到遇到的竟然是我。”

对方啊了一声,长吟道:“是啊--是啊--如果昨天蓝泰告诉我,将军您竟然也是皇冠的疯狂追随者,我一定会笑他胡说八道!”

接着他又轻叹一口气,以轻得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他真是个傻瓜。”

“你对我认识有多少?”

“我认识他就够了。”对方指着将军怀中晕迷的蓝泰,语气中蕴含着愤怒。

将军不禁微笑:“我想我猜到你是谁了,可爱的朋友。”

“这还远远不够。”

“嗯?”

“我想你可以猜猜我要做什么。”

对方举起手枪,对准将军的头。

后者大笑,“我想你所以成为蓝泰的搭档,正因为你们同样拥有愚夫般的胆量。”

“不不!我想我比他多一样--”尼泊尔忙不迭解释。

他的枪口端平后,竟然又缓缓下移,隐没在他手的侧影里面。

将军眼睫一闪,竟然没有看到他开枪的方向。

蓬得一声,将军感到自己臂上微微一震,却并没有中弹。

他稍一愕然,蓝泰的身体却从自己怀中缓缓滑落。

深深地,埋进沙的尘埃中。

“你竟对着同伴开枪!”将军的语气愕然。

“我只是试图唤醒他。”尼泊尔口吻淡然。

将军低头,果然看到整个身体都埋在沙里面的蓝泰微微动了动,他被打中手臂,醒转过来以后痛苦地以另一只手捂住伤口,勉强睁开眼。

黑暗中,两个男人居高临下望着他,如狼,似虎。

蓝泰头痛欲裂,他想开口,却无法出声。

尼泊尔迅速从身上脱下外套,俯身披在蓝泰身上,用袖口的地方替他包扎伤口。

他道:“自从一年前蓝泰在执行一次危险的任务过后,从医院醒来,他不仅腿部伤重无法痊愈,脑部也受到重创,他会无任何先兆地陷入晕迷或假死状态,若没有强烈的刺激把他从死神手中拉回来,他恐怕……”


“所以你就一直跟在他身边,隐藏在他的背影后面,每次当他遇到这种情况,你就会出现?”将军微笑着询问,口吻和善如风,他笑道:“我在监视蓝泰的过程中始终看到,他身后有个不离不弃的影子,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因为你,蓝泰始终受到很好的保护。”


尼泊尔点点头,狠狠咬起牙,道:“但我发现他脑部的创伤是永久性的,每次当我和他短暂地相处过后,他渐渐开始对我有一点点知觉时,记忆就会陷入混沌状态,接着我们曾经相处过的那些时光,就会象被恶魔吞吃进去一样,全部消失无踪!”


尼泊尔愤愤不平,他突然蹿起来,要去攻击将军,却被他身边的手下阻碍,尼泊尔一腔愤怒无法发泄,大吼道:“你为什么总不肯放过他!”

将军笑起来:“你希望我放过他吗?”

“当然--”尼泊尔刚刚开口,突然噤住声,因为他突然猜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你……你想要蓝泰……忘记什么?”

将军哈哈笑道:“我已经饶过他一命!因为我欣赏这年轻人的勇气,但如果他一次次想起曾经发生过什么……”

“曾经……发生过什么?”

将军轻轻摇头,叹息一声:“我想你并不愿意知道。”

第十一章 皇冠之眼

将军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作为一位年少成名的英勇军人,他并不英武挺拔,略显矮小的身形,稍带稚气的眼睛,当他失神地望向远方,你会感觉到面前是一只楚楚可怜的羔羊。

将军在迈入政坛以前,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待宰的角色。

以色列政权瞬息万变,这位小小的土地上面充斥着世界上最残酷的斗争、最令人不可思议的厮杀,而将军跟随其父,从小便生活在这里。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的童年只有一种颜色。

血。

也许在梦中,他也会跟蓝泰一样,奔跑在那片无边际的沙漠中,憧憬着海天间的蔚蓝。

但滚烫的鲜红总是及时把他从梦境中惊醒,他的双眼中尽是暴戾,不该属于少年人的残忍。

他就象生长在沙漠中心的一株坚忍的植物,外形矮小,然而狰狞的根已经深入地下、蔓延万里,缠绕住每一块饱含养份的土地,迅速地成长,壮大。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奇迹。

在无数年轻人刚刚从那幽雅神圣的象牙塔中走出来,带着一路欢声笑语离去时,他已经佝偻着凄凉的背影,从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爬起来,一步步迈向辉煌。

他令举世震惊。

他是犹太民族的英雄。

据说将军在儿时就沉迷于一种玄妙的巫术,他拒绝外人参观他的书房,他埋头在厚厚的书本间寻找着他人生的终极奥秘。

这嗜好几乎毁了他的一生,然而有人说,也许将军已经成功,因为他的成就不是人力可达到,而是天神再世。

将军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习惯把幽幽然的双瞳埋在长长的棕发下面,象个得了自闭症的怪物,所有试图接触他的人,得到的不是刀枪,就是子弹。

蓝泰在奉命潜入将军身边之前,就被上司警告他是个“极度恐怖份子”。

象将军这样一位名震政坛的英雄人物,在一位从警多年的老局长眼中,竟然被赋予一个这样的称号,蓝泰感到十分新鲜。

年少气盛的他并没有意识到,什么样的命运正在等待着自己。

而他经验丰富的搭档尼泊尔,则对于蓝泰突然辞职的消息震惊无比。仅仅是一项贪污公款的罪名,就很是荒唐。

但蓝泰并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或者在当时的蓝泰看来,咋咋呼呼的尼泊尔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他从未想过和尼泊尔商量或者求助。

他更加没有考虑过,为什么尼泊尔可以从事特警这项危险的职业长达23年,从未犯错或者受伤,和他同一期加入的许多雄心万丈的小伙子,不是因公殉职就是尽早离休。蓝泰受了太多英雄式电影的毒害--勇猛、果敢,这无疑是一种凡人所不具备的高尚情操。


而不是愚蠢。

于是尼泊尔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永远失去了蓝泰。

而远在万里之外的将军身边,则出现了一颗不稳定的定时炸弹。

戎马一生的将军谨小慎微,他的眼睛锐利到可以察觉到地板上的细针,然而他竟没有意识到蓝泰是何种秘密的方式潜入他的身旁。

因为这个局布设得是这样自然而然。

自从将军开始沉醉于玄妙的幻术,他周遭的空气都仿佛遭到诅咒一样。他那幢四季如春花团锦簇的大宅子,一夜之间寸草不生,连四周游移的风经过,也要放慢脚步,甚至凝滞下来。


他的仆人因为无法忍受将军房间里面传出的腐尸般的臭味,纷纷提出辞职,当然,面对将军腥红色的可怕眼睛,他们离开也需要胆量。

曾经有人怀疑将军是个杀人狂,甚至有人传言将军把尸埋在他的花园里面,当然,这种三流侦探小说里面才会出现的情节,只有在市井民妇之间流传,那只会沾染了将军的作为。


与这种怀疑相反,在将军的身边非但没有人无缘无故地消失,而是越来越多的,有从天而降的神秘来客出现在他家。

对于他的仆人们而言,自然无从知晓这些来客的身份,但无一例外,这些全是女人。

来自世界各地、血统不一、却美丽得出奇的女人。

好事者露出暧昧的微笑,或者这只是将军特有的情趣游戏。

因为这些女人的来历不明,所以对于她们的神秘消失,也没有人提出疑问。

她们来来又往往,每个人的停驻,仿佛都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当将军从那烟雾缭绕的圣坛上面走下来,对于这些明艳如宝珠的女人们,弃之不顾。

国际刑警经过严密的调查,愕然发现这些“神秘”的女人,并不是没有来历的。她们个个身份不凡,非富则贵,不是深居浅出的名门贵媛,就是富商贵贾的金屋藏娇。在来到将军的宅子以前,她们彼此间从未有过交集,然而相同的命运却把她们无形地牵系在一起,最后她们都只有一个归宿。


人间蒸发。

令人不解的是从她们离开,到确认失踪,直到尸体被发现,都没有第二个人见到过她们。

即使是这唯一一个见到她们的人,也只是警方的假设。

这个假设大胆极了。

当上司对蓝泰道出时,他的大脑一片混乱,甚至不合时宜地开起了玩笑,说:“这让我想起《一千零一夜》开篇的那个国王的故事,他因为妻子的背叛而憎恨女人,每夜他都会找来一位处女,然后在第二天的早上将她处死。”


谁想上司非但不生气,反倒非常赞同地点头:“没错!这个故事便是我们所有推理的根据!”

蓝泰顿时翻起白眼:“难道我们要根据一个民间故事来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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