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凌影
凌影  发于:2009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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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皇冠在那里?”将军重复了千百次的问题。

蓝泰轻舒一口字,他的眼睛坚定地望了一眼尼泊尔,后者给他个鼓励的目光,蓝泰道:“我把它藏了起来。”

“多亏你向我展示你美妙的收藏,我才能见到这件沾满鲜血和证据的宝藏。”蓝泰笑着。

将军不以为然地笑道:“哦?难道你要把这个作为把我送上法庭的证据?”

“不--”蓝泰道:“以您的权势,在政治舞台上面与你对峙,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毫无胜算,可能还会把自己卷入可怕的漩涡。”

“但是,如果换了您的对手,那就不一样了。”尼泊尔突然接过蓝泰的话道。

蓝泰讶异地张大嘴:“尼泊尔你……”

“我怎么会知道的,宝贝?”尼泊尔面露微笑,调皮地去刮刮蓝泰的鼻子:“你以为我真的是个傻瓜吗?”

蓝泰皱皱眉,哼两声,说:“你充其量是个无自知的傻瓜。”

尼泊尔瞪他两眼,附在蓝泰耳边道:“你以为我会毫无胜算地跟你来到这里吗?”

“……胜算?”蓝泰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胜算--捉到你的胜算。”

蓝泰的话似乎是对将军说的,但他的手下已经紧紧地捉住了蓝泰的手腕,再也不肯放开。

蓝泰还在惊异莫名中回不来,尼泊尔却抬起头,郎郎道:“将军,在这辽阔的地中海,难道你敢说,只有您一个统治者吗?”

将军的身形一耸,显然因这句话感到有些异常,他回头来,第一次正视尼泊尔。

“你是说……”

尼泊尔哈哈大笑:“就是那个被你送入精神病院的--莎班·坎特尔王子。不,应该说是公主。”

将军又露出他那鄙夷一切的微笑,轻轻地哦了一声。

尼泊尔反诘:“您以为自己真的打败她了吗?”

将军默然。

“的确,您利用公主某方面的弱点,将她从精神上面重重地击溃,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根本受到了你的控制。”尼泊尔道:“公主自从生始,就被恶疾缠身,她除了美妙的身段,那张脸简直恐怖非常,宫廷之中人人视她为怪物,连她的父母兄弟都排斥她。公主渡过了一个非常孤苦与寂寞的童年,在这种煎熬中她却形成了非常坚毅和毒辣的性格,决定了她在此后的皇位争战中,打败她那些骄奢而无能的兄长叔伯们。她从此高高在上,再没有人敢对她的相貌做任何质疑,事实上公主的隐秘从未从宫中流传出去。”


“那你们这些普通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将军问。

“将军利用沙特王子的弱点--就是她女性的身份所拥有的永恒的弱点--她虽然是一位政治上的铁腕人物,在这条路上,她强硬地把自己作为一个男性身份,藐视美丽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但因其丑陋相貌从小所遭到的冷漠与仇视,却是她一生化不开的死结。再没有人象沙特那样对美追求得如痴如狂的疯子,她所以对瑰丽的宝藏着迷,也是在那里找到自己身上所缺憾的完美无暇。”


“而将军您,正是利用了她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弱点,计划了一场使她的人生颠覆的阴谋--或者您不视其为一场阴谋,因为在某些方面,您帮助了这个在苦海中挣扎的女人。”


将军耸肩笑笑。

“将军您一定听说过一千零一夜故事中的那个公主,她的命运与公主惊人的相似,一样是生来丑陋,永远得不到属于一个女人的幸福,即使她拥有权势地位财富,她的人生永远是痛苦和孤独的,而将军您就充当了那个从远方赶来拯救她的行者角色。”


“但行者最后只是做了公主的献祭品,他被那串珠子吃掉了。”

“当然,这故事到了现代,经由将军您的改编,更显其传奇色彩。”尼泊尔道:“您利用替沙特搜集宝物的饽饽,把这个改编后的剧本传到沙特的耳边--没错,就是那个有关青春不老的谎言,却骗了不知多少聪明的脑瓜。这是人对美好的向往,也是对美的无知,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因短暂,更显其珍贵,美丽如此,爱情亦是。”


尼泊尔说到此处,竟然情深切切,他恍惚地看了一眼蓝泰,后者本专注在他的讲述中,突然被横插一杠,恨不得丢蕃茄,砸他这个不负责任的说书人。

尼泊尔暧昧地笑笑,把这个话题乍然而止,接着正题。

“饽饽用这个青春不老的谎言骗了许多无知的少妇来供他取乐和利用--这些女人最后都成了将军您皇冠上面的宝石。饽饽这一个小小人物竟然把两个大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一方面替将军搜集情报,一方面却把秘密透露给沙特,其勇气令人佩服,但这大胆却为他带来灭顶之灾。我不知道在蓝泰进入特拉维夫时,饽饽的死究竟是谁下的手,这也不重要,但将军除去了眼中钉,而公主终于找到皇冠中的关键--蓝泰。”


“其实饽饽不过是想在将军和沙特的对峙中找到平衡点,也就是你们彼此制约,而他作为拔河比赛中心的那道红翎,会永远被你们抢来抢去,免遭杀身之祸,但蓝泰的出现却打破了这份平衡,他以一个局外人的力量颠覆了这场战局,虽然最后也为他自己招来无妄之灾,但最起码,他给这场已经玩了许多年的游戏带来新鲜的戏码。将军与沙特的关系,本是一条流贯在两个对立国度之间的隐秘河流,没人可以看得到,但一旦掀起一点波澜,便会令所有驻足观看的人惊讶不已。”


“将军用来吸引沙特的把戏,其实非常简单,简单到我们不相信聪明绝顶的沙特会上当,但正如她不肯正视的身份--她是一个女人。沙特在三年前,即使是她当政的全盛时期,频频出现在会议和媒体面前,却始终不肯掀开脸上的面纱,而且她用夸张的油彩纹了满脸,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她是个绝代倾国却不肯示众的美女,但这不是老掉牙的爱情故事,公主隐饰起自己的相貌,不是为了等待她的王子出现,反倒为她带来恶魔。”


“我就是那个恶魔?”将军反问。

“当然不是!”尼泊尔道:“从某方面来说,您甚至是拯救她的天使。如果不是将军神奇的医术,从出生就在困扰公主的恶疾,怎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痊愈?”

将军至此,不由得意地一笑。

尼泊尔说:“所有人都说将军您是个着了魔的疯子,因为你沉迷于巫术和玄法,为此神魂颠倒昼夜不分地研究,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将军您在生物和医学上的研究,早已超越了现代科学界所能达到的高度,但您的身份,自然不需要以此宣扬丰功伟绩,您只在关键时候出手--您治好了沙特的病,她的美貌简直令得众生颠倒,她第一次赢得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尊重,却失掉了作为一个政客的无敌,她从此被您牢牢掌握住。我想您用来挟制她的,就是1001夜故事中公主手中的那串珠子--这的确是串摄人魂魄的魔珠。”


“没错。我想国际刑警一定在这些年的失踪档案中发现,有很多名女性是由沙特的宫殿中走出来的侍女,她们经过千挑万选才得以入得宫违,自然不需要我费心再去寻觅。”将军道,“我和沙特,在某段时间里,是匹配无双的合作伙伴--你错了一点,沙特从未被我要胁,她从头就知道一切,只是出于自己的利益--普通人的命,比起她的美貌,根本不重要。”


“这就是当权者的价值观。”蓝泰撇撇嘴,露出个轻蔑而自嘲的笑。

接着他问:“那么我的命呢?将军又何必为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费劲?即使我拿走了您的皇冠,您手中还有无数的原料,再做一顶就是啦!”

将军冷哼一声:“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在这些年的寻找中,我失败了无数次,因为只是一点小小暇疵,就足以使皇冠的美好毁于一旦,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每一颗、每一颗宝石都是千挑细选--原料?你太藐视这些逝去的生命,她们都是被赋予使命的精灵,而某些不合格的,只有遭到淘汰的命运--即使她们曾经被选中。”


蓝泰听到此处,不由得一阵冷缩,尼泊尔赶紧把他搂紧,因为看蓝泰的反应,看样子又被将军带回那段恶梦般的过去。

“宝石应该是纯洁无暇的,它们灵性、剔透,充满感性的魅力,它们应该是最忠贞的处子,绝不能背叛它的主人!”

蓝泰的心猛然一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几乎要晕厥过去。

“蓝泰,从你进入将军府的那天,我就看中了你双瞳中的宝石,我从没有见过那么清澈的眼睛,倾尽地中海的蔚蓝也无法譬美的澄然无暇,你没有受过世俗一丝一毫的无暇,这与那些庸俗的、刁钻的、满眼势利的千金小姐们完全不一样,也跟那些只知奴颜卑膝的侍女们不同,你是骄傲的,同时又是谦逊的,你是聪敏的,同时又是昧然不知的--你对自己的未来是那么茫然,你对等待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你的神情不论憧憬还是惴惴不安,都是令人心驰神往的天真……”


“够了!”尼泊尔轰然发出一声大吼,怒冲冲地望着将军,“你把我想说的都说光了!”

将军显然被尼泊尔的突兀吓了一跳,眼中掠中一丝疑惑,他弄不明白尼泊尔这个家伙,他更加想不到,尼泊尔的愤怒的理由是多么啼笑皆非。

尼泊尔恨恨道:“这些话本是你离开后,我想对蓝泰倾诉衷肠的时候用的……他妈的你竟然全给我抢跑了!让我一会儿说什么?这个混蛋!”

“……”

“这月光、这夜色、还有这循环不息的海潮,是多美妙的意境。这天、这地,本该属于一对眷首终生的情侣--难道您不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蓝泰先喷得一下笑出声来,马上重重咳起来。

将军则愕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当他看到蓝泰和尼泊尔笑成一团,明白自己被愚弄了,顿时愤怒起来。

与大海不一样,它宽广但肚量狭小,一点波浪便要狂啸不停。

将军冷静,他即使动容也无声色,即使仇恨也悄然无息。

他的恨意早已深埋心间,即使没有任何浇灌,也会如星火燎原,顷刻间毁灭一切。

蓝泰夺走了他的皇冠,而尼泊尔夺走了他的宝石。

他是属于我的。

“饽饽因其背叛,罪孽深重。沙特中断了我们的交易,宁可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他们都不配拥有纯洁的生命,而蓝泰你,竟然敢闯入圣殿偷盗出皇冠,你认为自己可以逃脱惩罚?”


蓝泰竟然还笑得出来:“你的那顶皇冠,早就在我逃出的过程中毁掉了,要知道,人的眼睛是不可能在恒温下保持不腐烂的,这也证明它们根本不是你所谓的宝石--宝石应该是不朽的!”


将军听到这里,发出一声惊天厉地的吼啸,惊得其它人毛骨怵然。

夜息的飞鸟四处逃散,连树木都在簌簌,相拥着哭泣。

“你把皇冠毁掉了!”

“你该醒醒了!与皇冠一样--永恒的王权是不存在的!”蓝泰也声嘶力竭地吼叫,“我总有一天要将此事公布于众,把你从那高高的宝座上拉下来!”

尼泊尔赶紧捂住他的嘴,“蓝泰!好了!你这样刺激他会发疯的!”

“我就是要他发疯!”蓝泰一声大吼,竟然从尼泊尔怀中挣脱,跌跌撞撞爬了起来,虽然身上有伤,骨节与骨节擦撞疼痛难忍,腿上的旧伤也令他站立不稳,他还是勉强立身,摇晃着,象一面风中招展、威风的旗帜,向将军发出示威。


尼泊尔愕然地看着他,再摸摸自己腰间,没想到蓝泰竟然把他的枪拿到手中,直指将军。

“即使你的权势使这血案永远不会有昭白天下的一天,至少我可以用我这条命来换你的!”

将军却根本不为他的威胁动容,只轻轻一笑,戏谑道:“是吗,用天使的命……来换恶魔的--上帝会哭泣的。他手下象你这样有责任心的天使越来越少,而世上的恶魔却兹生不断。”


蓝泰愤怒地开了一枪,却因为全身都在抖颤,根本无法瞄准,子弹擦着将军的肩膀而过,没有伤到他。

却打破一触即爆的气氛。

伺机在一旁的将军的手下,以及原本和尼泊尔一起潜伏在四周的刑警队员们,本是两相对峙,随着这一声枪响的指令,就好象敲响擂台的钟声,比赛就此开始。

无数的枪林弹雨挟带着彼此的愤怒,几乎是漫无目的地朝对方扫射去,因为在黑暗中他们根本辩不清彼此的身份。

尼泊尔在这时,赶紧扑身而上,把还站立着的蓝泰按倒在地上,深埋进沙堆里,避免在周遭扫射的枪弹。

尼泊尔对着通话器里面大喊:“米兰!你这个笨蛋,谁命令你开枪的!”

通话器兹兹拉拉几声后,传出米兰慌张的声音:“头儿!不是我们开的枪!”

“见鬼的!将军难道已经埋伏到你们的身后去了吗,你这头猪!”

“是沙特!是沙特的人开的枪!我们的队员一直在想办法维持场面!”

“这个疯女人不是该被送进精神病院嘛!”

传来米兰的哭腔:“头儿,这里是以色列,我们的队员是有限的,而沙特和将军有几个军团的力量可以开进来!”

尼泊尔骂一句粗口,道:“这两头猪要是在这里开战,我们可就被炸得尸骨无存。”

尼泊尔急得火冒三丈,却被一旁的蓝泰按下通话器,他用极镇静的声音对尼泊尔道:“是我通知沙特的。”

尼泊尔一愣,大吼着问:“为什么?”

“将军想得到皇冠--而沙特则致力于毁掉它。”

“你干脆把那该死的皇冠交出来,让他们两只疯狗去撕咬着抢好了!”

蓝泰冷冷一笑:“亲爱的,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那顶皇冠--用血肉和灵魂铸成的。”

“……”

“现在沙特和将军争执的,已经不是区区的一顶皇冠,他们所仇恨的是,敌人已经伤及到自己灵魂深处,给他们的骄傲自尊以沉重打击--皇冠只是一个导火索。”

“可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要干掉你!”尼泊尔破口大骂:“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笨蛋!”

“我不是得意……比起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我这条命又算什么”蓝泰不以为然。

尼泊尔一声无奈的呻吟,“S--H--I--T!你简直是--”

“我知道我是个笨蛋!”蓝泰也急了,喊道:“可我是个警察!我不会任由强盗在我眼前作恶,即便他们拥有神一样强悍的力量!”

“他们会撕碎你的!”

“哼……没错。但在此之前他们会伤痕累累。”

“你是想要一个同归于尽的结局?”

蓝泰沉吟道:“……或许……又或许不是。但至少要让所有的牺牲都有价值。”

“蓝泰……”尼泊尔的声音几乎在哭了:“你认为什么价值……能够换回你的命”

“嗯?”蓝泰一愣,笑了笑:“象我这种小人物,哪怕是因公殉职,又有几个人--”

尼泊尔打断他:“会有的!”

蓝泰笑笑:“对啊,至少我可能会成为传媒报导上的宠儿!”

尼泊尔闷重、愤怒,他象匹受伤的狮子般发出低吼,将凶利的爪子陷进蓝泰的肩膀里面,后者痛得要惨叫出来了。

“哦--放手!你想在他们之前杀死我吗?”蓝泰大叫。

“假如我可以的话--如果我夺去你的命,至少你会死在我怀里!”

“……”蓝泰感到他的认真不同寻常,似乎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气势。

哦,够了,现在身边的枪林弹雨已经够要命,如果你试图在我心中再掀起一场风暴,我会被撕裂的。

蓝泰在哀求。

“不要说了……”

尼泊尔却不肯放过他:“那我要在什么时候说?当我跪在你的尸体面前哭泣时?当我出席你的葬礼时,在宾客面前述说你生前的事迹时?”

“尼泊尔……我说过,你穿黑礼服并不好看的。”蓝泰扯出一丝苦笑。

因为月光的映衬,他的这个笑,显得尤其惨淡,甚至带着些令人毛骨悚悚的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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