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剑by三相月
三相月  发于:2025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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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什么。”江步月眼里的睡意散去,恢复了清明,“只是昨夜梦到了三哥。”
“三……三殿下?”黄涛彻底懵了。
江步月淡淡道:“昨日,三哥给吾托梦,说有未尽之事,要当面交代。”
“主子,您见鬼了?”
江步月轻轻颔首,以示回应:“也算是吧。我与三哥商量了一下。”
“他说,今日想借我的身子,再到这世间逛一圈。”
他掀开被子下床,倦怠地抬起了手:“兄弟一场,皮囊而已,借就借吧。”
“黄涛,更衣。”
黄涛满头黑线。
好,自家主子确实受刺激了,玩上角色扮演了。
怪不得今天如此反常,醉酒、赖床,原来是在模仿三殿下。
还要人给他更衣!主子向来为了公主洁身自好,府里伺候的也都是侍卫男人,要不……现找个姑娘?
黄涛还在犹豫。
只听见江步月慵懒道:“愣着做什么?”
“……”
“找三哥最喜欢的那件黑袍来。”
“属、属下这就去寻。”
黄涛额头的汗快要落到地上了,他一溜烟地跑了。
哎,算了。
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这可是他的神仙主子。
他要去给主子找,死人的衣服。
日近中天,黄涛笨手笨脚地为江步月系好最后一颗盘扣,强烈的阳光照在黑曜石纽扣上,衬得他整个人矜贵又冷冽。
江步月推开门,日光落在他身上,黑袍典雅华贵,齐光玉袖扣上的狮首纹泛着隐秘的光泽,那三分纨绔不羁的神态,竟与他已故的兄长有了微妙的重合。
黄涛在后头跟着,心中嘀咕。
“殿下,咱们这是去哪儿?”
“入宫。”
黄涛懂了,自家主子终于坐不住了,要进宫面圣去给自己辩解。不过这一身三殿下的装束,是怕路上被人认出来,干脆用三殿下吓唬众人么?
他觉得捏造丑闻的人,心眼是真坏,质子殿下与倾城公主如此般配,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宫女动心思。
躺在浊水庭的顾清澄打了个喷嚏。
“几日未见倾城了?”江步月步履从容,忽然问道。
“回殿下,您为了三殿下的事奔波,算来已有七日了。”
“去至真苑。”江步月语气平淡。
殿下,您不先面圣么?”
江步月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今日,我只是代兄长探望故人。”
黄涛看着那渐行渐远的挺拔背影,只能快步跟上。
这殿下,到底唱的是哪出?
“三哥进过几次宫?用的什么车马?带的什么礼物?”
“回殿下,三殿下他……从未正式入宫拜访过公主。”
“那就怪了。”
江步月已经靠在马车软榻上,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
“我听三哥梦里说,这至真苑里,有他牵挂的人。”
“殿下,您可不兴乱说啊!”
黄涛恨不得跳起来把他的嘴捂上,本来就乱,还要自己添乱么?
“走吧。”江步月不再多言,放下了车帘,“替三哥去看看。”
华贵的马车由远及近,铃声悠悠。
皇城里看门的老太监正在打盹,直到被铃声摇醒,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这不是前几日刚薨了的南靖三殿下的马车吗?
怎地,索命来了?
黄涛下马,给哆嗦的老太监递了牌子,老太监收了牌子和银子之后,一个白眼差点翻过去。
这质子是慌不择路了,搞起了鬼神这一套,他自己本身就是个笑话,也不怕闹更大的笑话出来。
但这话他只能放在肚子里,旁的外男不得入宫,质子与公主曾得了陛下的默许,给了御赐的牌子,他不得不认,只得开门,放江步月的马车进去。
黄涛一路走来,只觉脸皮发烫。当他以为已无所畏惧时,至真苑紧闭的大门,还是让他感到了最后一丝难堪。
大门紧闭,侍女传话,公主正在静养。
看门的侍女面生,黄涛未曾见过,他忙从车上取出几个精致锦盒递上:“殿下听闻公主凤体欠安,特寻来几株鹧鸪天,亲自前来探望。”
侍女烟儿福了一礼,面上却无甚表情:“奴婢代公主谢过殿下厚意,只是主子今日精神不济,实在不宜见客。”
黄涛回身禀报,片刻后又对烟儿道:“烦请姑娘再通传一声,殿下确有要事,需当面与公主商议。”
烟儿知道他说的要事是什么,行了一礼回去通报了,就在这等待的空当里,江步月掀开车帘,目光沉静地打量着这座至真苑,瞳色如子夜冻湖。
他在看,这苑中是否真有他兄长魂牵梦萦之人。
烟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倾城躺在黑暗里,耳朵却异常地敏锐。
是他来了,她心中一喜,正想起身,却听见珊瑚带了几丝愠怒训斥烟儿道:
“陛下不是说过了,公主的病吹不得风。”
“你这烟儿,端的不懂事,那步月公子还敢来,是想要气死我们家公主么?”
“快走,别被公主听见了伤心。”
倾城张张嘴,想要反抗,但很快又沉默在了黑暗里。
她确实惹皇兄生气了,她要听话。
黄涛在至真苑门外等了片刻,忍不住回到车边,对江步月低声道:
“殿下,属下瞧着,这至真苑的宫人,似乎换了一拨,看着都有些面生。”
江步月闻言,并未答话,只是垂眸,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广袖。
这是三哥最喜欢的衣服。
只可惜,右手衣袖的边角,缺了一颗齐光玉狮首袖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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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补:重修了一下逻辑表达。

第10章 重逢 她并不敢抬眼直视江步月。……
江步月没有见到倾城公主,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只是他们进宫这一会儿,笑话已在宫里传开:质子疯的不行,生怕自己抱不着倾城公主的大腿,一进宫就跑去求公主怜惜,连死了的三皇子都请出来,但还是吃了闭门羹。
大家都想看江步月如何收场。
毕竟这是北霖,倾城公主才是主子,顶多落个御下不严,但南靖质子尚未过门,就偷腥到公主府里,可是要被扫地出门的。
江步月却毫不在乎,他的三殿下深度体验一日游还没结束。
黄涛无法理解自家主子,望着身后紧闭的至真苑宫门,神情沮丧。
“殿下,咱们回去吗?还是去面圣?”黄涛低声问道,“总得想个法子。”
见江步月不语,他有些着急:
“咱们好不容易得了北霖皇帝首肯,能光明正大回去。”
“结果横生枝节,连倾城公主也误会您。”
“一旦丑闻坐实,别说和亲……怕是回国都难了。”
“公主不见您,您就去告诉北霖陛下,有人陷害您,陛下是知道您的为人的……”
他一边赶路一边念,三皇子限定版纨绔江步月,却突然悠悠发问:
“黄涛,你喜欢倾城么?”
黄涛惊得险些从车辕上栽下去。
“殿下莫要说笑!属下不敢!”
“不对,我换个问法。”江步月伸手虚扶了他一下,“你觉得倾城如何?”
“倾城公主啊……”黄涛托着下巴想了想,目光掠过江步月腰间的双鱼香囊,
“公主对殿下是极好的,年节不缺礼数,除了身子弱些,没得挑剔。
“总之是个好主子。”
“吾也觉得,倾城很好。”江步月把玩着袖扣,却话锋一转。
“那你觉得,倾城会杀人吗?”
黄涛倒吸一口凉气:“殿下的意思是……杀陈公公的,并非公主授意?”
江步月微微摇头,不置可否。
黄涛依旧心急如焚:
“殿下,您别再惦念三殿下托梦了!陈公公是谁杀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身上的脏水洗不清啊!”
“急什么。”江步月语气平淡,“方才似乎又听见三哥在耳边絮语,他想看看,陈公公究竟是怎么死的。”
黄涛虽急,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殿下,刑部的人绝不会给我们看卷宗。”
江步月却轻笑一声:
“何须去刑部。”
“我要将陈公公那日走过的路,亲自走一遍。”
黄涛所有劝说的话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三殿下不是托梦让您去至真苑么?怎么又念起陈公公了。”
然后,他听见殿下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
“三哥说,若非陈公公,他都不知道自己曾有过一个孩子。”
黄涛背后的汗毛瞬间直竖。
“不是,殿下……您说什么?”
“谁的孩子?”
电光石火间,他全都明白了。
——那并非凭空捏造的丑闻。
南靖的齐光玉袖扣确有其物,但它不属于自家殿下,而是属于已故的三皇子。
三皇子曾在无人知晓时,与至真苑有过牵扯。
并且,是极深的牵扯。
他的目光落在自家主子的袖口,果然,右手广袖上,缺了一颗齐光玉狮首袖扣。
殿下一早便知是三皇子惹的祸,才要代入他的衣着和视角,把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走马观花地看一遍,不是发疯,却是复盘。
一旦这个推测被印证,黄涛的大脑便飞速地转了起来。
“殿下,殿下。”黄涛一拍脑袋,想起来一件事。
“您还记得我前些天说的,赵三娘的女儿叫小意吗!”
“这丑闻里的女子就是小意!求避子汤的就是她!”
江步月缓步下车,顺着他的话道:“如此说来,这小意,想必也已不在人世。”
“是死了……”黄涛努力回忆着小意的样貌,“她也是至真苑的老人了……”
话音戛然而止。黄涛猛然想起方才在至真苑门口的疑惑。
为何苑中尽是陌生面孔?
那些旧人呢?
小意死了,赵三娘死了,三皇子死了……至真苑的旧人,难道都已遭不测?
倾城公主该不会也……
黄涛心乱如麻,忍不住偷眼去瞧江步月,只见对方面容淡漠,无波无澜,他心里不由得泛起点点酸涩。
明明归国在即,主子却又被亲兄长留下的烂摊子拖累。
这一路走来,这世上,还有谁不坑主子么?
那必然是黄涛他自己,他暗中为自己下了决心。
江步月在黄涛引路下,沿着陈公公那日的路径缓步而行。
不多时,便到了浊水庭。
听黄涛讲完此处不成文的规矩,江步月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
“你是说这袖扣,是那个小意,先从至真苑漂到了浊水庭,再被陈公公抢走的?”
“带我去见见那位孟嬷嬷。”
一刻钟后,黄涛在浊水庭外喊破了喉咙,也无人应声。
至真苑可以给质子吃闭门羹,但浊水庭不行。
“这嬷嬷……莫非也出事了?”
黄涛心一横,果断破门而入。
浊水庭的院子里都是污泥,黄涛看了看江步月的衣角,只道:“殿下,您在外稍作等候,我进去喊人,免得这污泥脏了您的衣履。”
“无妨。”江步月步履未停,“三哥不会介意。”
好,没事,都是三殿下的意志。
黄涛给江步月开路,入宫不得佩剑,他一把推开了孟嬷嬷的屋门。
孟嬷嬷躺在床上没了动静,黄涛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检查孟嬷嬷的鼻息。
与此同时,江步月也未闲着,与黄涛分头行动,推开了另一间的门。
——这是顾清澄近日以来受到的最大惊吓。
她睡的正香,但本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于是她空气里抓了一把佩剑,倏地睁开眼。
竟看见了死去的三皇子。
“三——”
睡了一整天的脑子发昏,她差点分不清这是梦魇还是现实,意识到她的喉咙控制不住发出声音的同时。
她还看清了江步月的脸。
怎么又是他!
听到这个“三”,江步月的眉峰微微地蹙起。
“三生有幸,小七还活着!”
顾清澄抢先高呼出声,随即开始剧烈喘息,仿佛劫后余生。
她是被孟嬷嬷捡来的罪奴小七。
江步月看着她确有几分惊魂未定的模样,殊不知顾清澄纯粹是被他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也太快了吧?
顾清澄知道有人会找上门来,但没想到第二天就找上来了。
不对啊,怎么也轮不到江步月啊?
他来做什么?
找自己的?
顾清澄大脑强制开机的同时,黄涛也带着同样头脑发昏的孟嬷嬷走进来。
四个人在一间屋里,江步月站着,黄涛和孟嬷嬷跪着,顾清澄因为实在下不了床,江步月准许她躺着。
黄涛和顾清澄两人交换了信息,她俩才知,昨夜捅的大篓子,原来炸到了江步月的头上。
炸到江步月头上,就等于是炸到了南北两国绷得最紧的这根弦上。
事发仓促,考虑不周,还真如她所愿,把政局炸了个底朝天。
但打死都不能承认。
顾清澄宣称,她和孟嬷嬷完全不知情。
陈公公把她俩揍了个半死,直到交出玉袖扣才罢休。
说着,她展示了孟嬷嬷的身上的脚印和自己动弹不得的身躯。
等她听到黄涛描述孟嬷嬷精湛的抛尸手艺,以及蜡丸藏线索的小巧思时,顾清澄忍不住在心里给孟沉璧竖了个大拇哥,太专业了,不亏是混过江湖的。
江步月一直静默不语地听着,黄涛未得命令,继续向她二人了解情况。
顾清澄也有模有样地禀报着,但并不敢抬眼直视江步月。
她确实演得很像,刷恭桶的罪奴面对天家贵胄,本就是卑微到不能见光的蝼蚁。
故而她也未曾留意,江步月淡漠的眉眼间,悄然掠过一丝探究的余光,克制地停驻在她身上。
“你叫小七?”
江步月的声音泠泠响起,浊水庭的几个人都敛了声。
“奴婢小七,叩见……南靖,四殿下。”
顾清澄颤着手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低垂脖颈正要下拜。
短短数日,她与江步月已隔开天堑——
浊水庭的罪奴小七与南靖皇子的距离。
她方才从黄涛口中套出的消息,已在心底反复嚼碎了,无声咽下:
倾城公主确实在至真苑养病,和亲文书也落下了御印。
世事翻覆如掌中沙。
她努力下床,指甲掐进掌心,呼吸却平稳如常。
顾清澄用余光看着江步月,他眉眼依旧清隽如画,可那身三皇子的黑色华服昭示着,他已是要归去南靖夺嫡的皇子,再也寻不到半分当年温顺隐忍的模样。
直到此刻她才惊觉,原来三皇子与他,不止是眉眼上的三份相似。
黑袍袖口的狮首齐光玉袖扣透出熟悉的光泽,她的脑海里突然回放起那个改变她命运的杀人夜——三皇子死前对她说的话。
“跟我走吧,只有我不会害你。”
如今方知此言,字字如千钧。
可还有谁要害她?
顾清澄的思绪忍不住地杂乱,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将将要跌下床来。
突然,她的手被一截冷白的手腕横来托住了。
“既然抱恙,便不必拜。”
他的声音,竟平添了几分她熟悉的温度。
黄涛和孟嬷嬷皆是一怔。
只有顾清澄的眼睛,落在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上。
干燥温热、骨节分明,寒意却渗过皮肤,传进她的心底。
顾清澄的后颈陡然浮起一层细栗。
她大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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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申榜听说要压字数,不懂但是不想断更,周三之前就先少更些字,周四恢复正常字数。
第二次修订:质子是南靖的四殿下啊。

江步月松开手,指尖在她腕骨处多蜷了半息,终究头也不回地离去。
那截冷白的手腕隐回宽大的墨色袖中,方才温柔的触碰不过是转瞬的错觉。
黄涛躬身递上丝帕,江步月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霜色丝帕从江步月手中将落未落之际,身后终于传来少女压抑而清晰的恳求:
“求四殿下,护浊水庭——”
房门将闭未闭之时,江步月离去的脚步终于停住了。
小房间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
屋里只剩江步月和顾清澄二人。
江步月一言不发,依旧不紧不慢地用丝帕擦拭着手,看着她。
顾清澄却在想,该从何说起。
从江步月搭住她手腕的那一刻,她便知,身份已被看穿。
经脉枯竭却还能活蹦乱跳的,孟沉璧说过,只她一个。
她对上他带了些玩味的目光。
“若殿下方才踏出门槛,小七能活到几更?”
他依旧沉默,耐心得令人心焦,似在等待她继续说些什么。
易容后的顾清澄面容平凡,眸光此刻却灼灼:
“殿下好生薄情。胭脂铺一别,竟真不愿再认三娘了”
她决意摊牌。
她没有资格要挟皇子,只有先发制人,才有机会拉他入局。
江步月擦拭的动作终于停下。
他俯下身,将那方丝帕递到她眼前:
“看来三娘福薄,小七却是聪慧。”
这一次,丝帕没有飘落尘埃,却是悬在她鼻尖前半寸,像一个无声的邀约。
“用她的命,换你的命,可好?”
顾清澄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孟沉璧,江步月认出了自己,却对孟沉璧兴致寥寥。
“求四殿下,护浊水庭。”
她只是将声音压得更低,重复着最初的恳求。
顾清澄明白,浊水庭本不该卷进这场局,若非自己突然闯入,孟沉璧还能继续谋财救命,静候她毕生追求的转机。
可陈公公之死已成定局,若端静太妃与倾城公主追查到底,浊水庭的秘密终将暴露,若事态继续发酵,碾死浊水庭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轻易而正确的事,她要从根源上阻止一切发生。
眼前的江步月,是最好的选择。
顾清澄看得透他的站位,这位看似困在丑闻中央的四殿下,实则早已超然局外。
只因他的战场,早已不在北霖。
“与吾何干。”
江步月兴味寥寥地起身,丝绢无力地自他指间滑落,堪堪掠过她的睫羽,
“为了个不相干的妇人,自己的命也不顾?”
顾清澄却一把抓住。
“我可以换!”
江步月的动作顿了顿,眸色依旧冷清,眼底却似有寒潭微漾:
“你的命,又比她的重几钱?”
“那镇北王的呢?南靖五皇子的呢?”
她的眼光锐利,目光锐利如剑,直直刺入他眼底寒潭。
这一刻,江步月眉宇间那点悲悯的疏离消散无形,墨色华服无风自动,弥漫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你在威胁吾吗。”
顾清澄那张平凡至极的脸上毫无惧色,只有近乎疯狂的冷静:
“我在为殿下考虑。”
“一笔不错的买卖,殿下护浊水庭,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我要为殿下杀的人,无一不是阻拦殿下归国的关隘。
“……殿下想杀哪个?”
她微微偏头,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真挚的探究。
空气骤然冷了三分。
他嗤笑一声,目光扫过她缠绵的病榻:
“经脉寸断,形同废人。
“凭什么与吾谈关隘?”
江步月不愿再与她浪费时间,起身便要离开。
“殿下早该谢我的。”
“三殿下死的时候,披的就是您身上这件袍子。”
她冷冷道。
江步月的脚步倏然顿住。
墨色华服衣襟的丝线里,未涤清的血渍,无声印证着身后少女的狂妄。
“那是吾的兄长。”
他的眼底遍布冰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兄长?”顾清澄似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
“您的兄长,不就是您归国的第一道关隘么?”
她不退却,目光里竟添了几分挑衅:
“殿下今日穿着兄长的衣服,倒真与他有了三分相似。”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在激怒他。
江步月竟也笑了。
那笑意很浅,只堪堪牵动唇角,眉间寒意却未减半分,像雪地里的冷光。
他再度俯身,慢条斯理地将丝帕缠上指节,一寸寸收紧。
末了,食指轻抬,冰凉的丝绸便抵住她下颌。
“你忘了自己的处境。
“是你在求我。”
丝帕隔开肌肤,他的触碰如隔岸观火,矜贵而疏离,却又渗着无声的杀意。
顾清澄再没回应,只是回望着他,毫不退让。
江步月凝视着她那双猎豹般的黑眸,不知为何,忽觉此般人物,原不该困在这破败浊水庭中。
于是只这一瞬,他徐徐启唇:
“我该唤你小七……还是七杀?”
身份被点明的瞬间,空气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看不见的丝线,终于断了。
顾清澄的眼里多了一丝妄意。
而那抹不加掩饰的妄意,便是最好的回应。
“只需殿下允我时日——
“我能站起来,就能杀人。”
江步月轻叹一声,缓缓抽回手指,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这不是谈交易的方式。
“你在拿已经失去的东西,和我谈条件。
“经脉尽断的七杀,没有价值。”
顾清澄神色未变,只是看着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
其上伤痕透骨,是那日中毒后与赵三娘打斗时留下的。
“这只手,杀了赵三娘。”
她未等他开口,抬起另一只手:
“这双手,杀了陈公公。”
她眼中闪过猎食者特有的锋芒:
“殿下第一次见我时,我经脉已断。
“可他们,还是死了。”
这是彻底的摊牌——承认她是七杀,也陈公公之死是她所为,也就意味着江步月身上那些不白之冤,有她一半功劳。
他或许被激怒,轻易地抹杀她,那她的死将毫无价值,但这些都无妨。
她在赌。
她太了解江步月的处境和立场,知道他看的从来不止眼前这几步棋。
赌他的目光足够长远,赌他是她的同类。
顶级的猎人都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她,是最好的猎物。
纵使经脉寸断,依旧能在无人察觉时,悄无声息地咬断敌人的喉咙。
江步月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似乎要将她的伪装层层剥开,直抵灵魂深处。
良久,他低低笑了一声。
那条霜色丝帕终于无声坠地。
他俯身,握住了她那只没有伤痕的右手。
就像那日火场逃生,他轻轻一拽,便将她拉上了马车。
掌心相贴,他肌肤的触感熟悉得令人恍惚,一如她是公主时,少年独有的温度。
他是从小在异国长大的质子,骨子里透着难以消融的疏离,唯独对她,藏着旁人难见的温柔隐忍,于是多少个相伴的日夜,都让北霖尊贵的倾城公主以为,他注定要成为她的所有物。
她看着他腰畔的红色双鱼结,想起了那个被孟沉璧铰烂的香囊。
金线抽离后,终究只剩几缕残破的绸缎。
倒不如这普普通通的双鱼结,安详地垂在他的腰畔。
金线,终归是栓不住人的命运。
如今,他是即将归国的皇子,她已是经脉尽断的七杀。
而他握着她的手,更像是在欣赏一件趁手的兵器。
“我可以陪你赌。”
他声音清冷,截断了她的思绪:
“但眼下,没有贸然出手的必要。”
他言下之意很清楚,眼前的她非但毫无价值,更令他深陷避子汤的丑闻,这笔账,总要清算。
“殿下喜欢倾城公主么?”
她忽然发问,目光如利剑,要探入他眼底的寒潭。
他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拦下了她单刀直入的探究:
“她是吾未过门的妻。”
他答得滴水不漏,皇子岂会不爱自己明媒正娶的正妻?
“倘若我告诉殿下,倾城公主,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距离倾城最后一次露面,确实已过去许久。
“殿下是喜欢那个人,还是喜欢‘倾城公主’呢?”
江步月的眼底漫起了大雾,她看不清楚。她明知有更好的说辞,偏偏忍不住这样问。
七分是为了取信与他,三分……是为了过去的自己。
高墙骤起。
他极其自然地松开了她的手,淡漠道:
“吾会再去探望倾城。”
她有些释怀地笑了,垂首低眸。
“可小七知道的,不止于此。
“殿下不妨派人查证公主,若我所言非虚,再回来与我交易不迟。
“让我活着,远比死了有用。”
四下一片安静,唯有他的黑袍曳地,簌簌作响。
“好。”
这一刻,顾清澄的声音终于松缓下来,似已耗尽心力,连情绪都淡去了。
“殿下可否告知我,避子汤之事……可有三殿下的手笔?”
“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江步月垂眸扫她一眼,只缓缓抬了抬衣袖——
右手广袖下,赫然缺了一颗狮首纹齐光玉袖扣。
她心下明了,平静道:
“您不妨查查,三殿下出使期间,是否与北霖世家有所勾连?”
“你还真是……知无不言。”
江步月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语气也缓和了些许:
“你何时能起身?”
“很快。”
“那若是你逃了呢?”
“孟嬷嬷在此,小七不会逃。”
“你想让我如何作为?”
“求殿下派人护我与孟嬷嬷周全,至少在避子汤风波平息之前。”
江步月略一颔首,算是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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