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不出来。
认不出来,就杀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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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顺手解决掉床上的祸害。
他肥胖的手指一转,匕首已经离开顾清澄的床榻,在掌心里不知不觉地换了个方向。
陈公公看着孟嬷嬷,从满脸横肉里挤出一个笑容。
孟嬷嬷的手,忍不住攥紧了床单一角。
床上的顾清澄满脸红疮,不知死活。
“陈公公,您看……”
她两条细长的观音眉皱成一团。
“看什么看?”陈公公怒道,“私设药坊,窝藏病奴,该当何罪!”
他尖厉的声音响起,孟嬷嬷腿一软,跪坐在地上。
闪亮亮的匕首,抵住了的孟嬷嬷的面门。
“主子让咱家来清理门户——”
陈公公肥胖的肚子差点比他的手更贴近孟嬷的脸,孟嬷嬷的双眼锁在匕首上不敢动弹,只听见尖细如破锣的声音从他鼓囊囊的肚子里发酵,再从肉丸般的脑袋里穿透出来,刺痛她的耳膜。
“公公……公公饶命,我把银子全给您。”
孟嬷嬷突然想起了什么,慌乱地在怀里抓着,半天掏出一个小花布包,她将布包献宝般地打开,满怀希冀地双手捧向陈公公,企图换来自己的命。
这是最后十两,带着体温的碎银子。
陈公公满意地笑了。
他伸手去抓小布包里的碎银子,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摊开,将匕首夹在虎口间,掌心向上,将抓来的银子,放在掌心一一清点。
要拿银子。
只是,银子刚拿到手心,他的手突然剧烈地痒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
陈公公的睁不开的眼睛睁大了,他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手心,瞬间起了一大片红疮,和躺在床上的那个奴才一样!
好痒,好疼!
他的手甚至更加严重,快速地开始溃烂,流出了黄色的脓水。
银子如雪花般落下,一起掉下的还有那把闪亮的匕首。
“贱人!”
陈公公吃痛尖叫,他抬起腿,狠狠地踹了眼前的孟嬷嬷一脚。
“公公,公公您怎么不听呢,那是恶疮,会过了病气啊!”
孟嬷嬷被踹到屋角,她趴在地上抬头,痛彻心扉地向陈公公大呼。
“你个狗奴才,给老子下毒!”
双手溃烂的速度加快了,陈公公肥胖的双手露出了白色脂肪和皮肉,他痛得不能自已,肥胖的面容扭曲成一团。
“奴才没有,真是病气啊!”
孟嬷嬷吃的这一脚并不轻,她匍匐着,向陈公公靠近,试图要解释什么。
“快点给我解毒!”
陈公公已经失去了人的表情,他的双手开始有皮肉落下,脸上的肥肉疯狂颤抖。
“解药,给我解药!”
他几乎是嘶吼着,尖细了一辈子的嗓子,竟听出了几分男人的粗犷。
“奴才,奴才这就给您找!”
孟嬷嬷强撑着爬起来,背对他向药柜跑去。
他抬起脚,向孟嬷嬷的背后又是狠狠一踹。
“快点,不然你也一起死!”
这一脚,用尽了他所有忍耐,他痛到极致,两只肥短的手向外颤抖支棱着,肥胖的身子缩在一起,挤成了一个肥大的蜗牛。
这一脚,也让孟嬷嬷的身体受力,不受控制地撞向了药柜。
瓶瓶罐罐相互撞击破碎,药柜轰然倒下——
轰然倒下的,还有陈公公的身子。
肥胖的蜗牛解体了,像憋了气般瘫软在地上,只剩两只露出白骨的手,还在痛苦地颤抖。
他是被刺死的。
一把雪亮的匕首,从他的背后,穿透肋骨,直直地捅入他的心脏。
匕首上长着一个人。
床上本应病死的红疮病奴,此时两只手死死地抓住匕首,把全身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匕首上。
孟嬷嬷的眼里看到了诡异的场面:
陈公公趴在底下,身后插着他的那把匕首,匕首上挂着瘫软无力的顾清澄。
顾清澄喘息着,趴在陈公公的肥身躯上,狠狠地双手把匕首拔出来。
“啊——”
在陈公公的惨叫声里,大量的鲜血从他背后涌出,沾湿顾清澄的衣服,双手,脸颊。
陈公公双眼赤红,还想挣扎着翻身,把顾清澄压在身下。
顾清澄不会给他任何翻身的机会,她将嘴唇咬出血,双手挣扎着再次举起——
这一刀,插入陈公公的后脖颈。
血花喷涌,陈公公的头颅无力地垂了下来。
“贱……人……”
他死了。
死在了他要杀孟嬷嬷的瞬间。
他的眼球凸出,死的时候双手已化作森森白骨,可是他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被床上的人杀死。
如果不是主子的叮嘱,他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床铺,更不会考虑床上的是不是活物。
床上的人就仿佛和屋里的物件融为一体一样,毫不起眼。
可唯一不同的是,她会杀人。
匕首从顾清澄手里脱落,她现在十分狼狈,满脸的红疮上沾染着胖子的血,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是她抬起头,喘着气,看着瘫在地上的孟嬷嬷,眼神漆黑闪亮,挤出了一个露出牙齿的、带着胜利的狂狷的,笑容。
她们活下来了。
她们反杀成功了。
从预知危险到无声配合再到极限反杀。
两个年龄天差地别的女性,都从彼此的眼睛里洞察了猎人的光芒。
孟嬷嬷会用毒。
昨夜给顾清澄的衣裳里,有一件早已塞入了“遇险更衣”的字条。
顾清澄在听到陈公公踏入浊水庭,孟嬷嬷高呼不可的时候,已经换上了衣服。
于是顺理成章地长了一身红疮。
而陈公公贪财,孟嬷嬷在每一个关键当口都会给他塞银子。
陈公公很快开始习惯,要拿银子。
因此,在最后一把淬了蚀骨散的银子呈在他面前时,他想的只是——这老太太油水真多。
在孟嬷嬷的角度里,她并未考虑过顾清澄会出手,她的计划原本是拖到蚀骨散从陈公公的手发作至心脏,但这需要时间。
于是她挨了两脚,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陈公公弄死。
顾清澄隐藏得太好了,好到她都忘记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对顾清澄来说,她也没想到孟嬷嬷会用毒,会给这死胖子下这么狠的料。
如果不是陈公公吃痛抖落匕首,蜷缩成一团,给了她背门,她还要花很久的时间等待机会。
甚至不确定能不能等到机会。
但孟嬷嬷出手了,她也等到了。
她只有一击的能量,这致死的能量,来自她无力身躯的全部重力。
没有技巧,没有武功,没有内力。
只是等待机会,抓住匕首。
然后扑向猎物。
两刀,一刀致命,一刀断气。
她曾如此地安静,安静到让所有人以为她都死了。
但现在,她和孟嬷嬷,两个人,活了下来。
鲜血从匕首上滴落,顾清澄把匕首扔到一边,强撑身子坐了起来。
孟嬷嬷也早已鼻青脸肿,观音般慈悲的脸上,却挂着劫后余生的神情。
“喂,给我解药。”
顾清澄抬起袖子,抹掉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忍不住蹙了蹙眉毛。
这是她杀人杀得最邋遢的一次。
还以为能安心回去当公主了,结果在浊水庭被迫又动了一次手。
死胖子真恶心。
孟嬷嬷也挣扎着站起来,平时干干净净的靛蓝布袍上,沾满了鲜血和五颜六色的药粉。
“一个时辰内就退了。”
孟嬷嬷还在平复呼吸。
“我要洗澡,你去给我烧水。”
顾清澄说。
“没空。”
“我付了钱的。”
孟嬷嬷的白眼翻上了天。
顾清澄终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花钱就是好,浑身舒服。
然后她和孟嬷嬷两个人,相对而坐。
面前是那个死掉的胖子。
“怎么办。”
孟嬷嬷的细长眉毛塌了下来,“尸体好处理,但是宫里很快就会来人。”
“这是谁家的公公。”
“端静太妃宫里的,太妃素日喜欢养生,故而差了他来,没想到如此心狠手辣。”
顾清澄没说话。
旁人看不清楚的,她看得明白。
端静太妃……至真苑……
端静太妃和至真苑算是半个死敌。
她和皇兄都是同一个母妃的孩子,那场大火后,她和皇兄失去了母妃的庇护,端静太妃,也就是当时的静妃,就总想把他俩收到自己宫来。
先帝只有两子,皇兄是一个,另一个是宫女的儿子。
静妃的心思,人尽皆知,皇兄和她并不愿搭理她,最终,静妃把宫女的儿子纳在膝下。
那个宫女死了,谁都知道是静妃干的,但母妃一倒,没人能说什么。
兄妹俩从此住在偏僻的宫殿,身边只有母妃陪嫁过来的老太监护着,他们唤他伴伴。
此后,先帝沉溺美色,想要再生几个儿子出来,并不在意她和皇兄在如何水深火热的环境下长大。
兄妹俩被迫长大。
顾清澄还记得自己为什么开始杀人。
那是一个晚上,十岁的皇兄在河边背书。
在一旁给皇兄扇风的小丫鬟,突然一个趔趄,推了一把皇兄。
皇兄经历过太多次危机,他本能地反手抓住了小丫鬟,要把她一起拖入水去。
八岁的顾清澄恰好在边上吃果子,听到惊呼声她着急跑来,看到眼前的一幕她吓坏了,
小丫鬟受惊,两只手紧紧地扒着,半个身子挂在岸边,而皇兄在水里抱着小丫鬟的腰下坠。
顾清澄着急地四处喊人,却发现周围早就空无一人。
她觉得皇兄坚持不了多久了,她想伸手去拉小丫鬟,这样就能把哥哥一起拽上来。
顾清澄低下头去,却看见泡在水里的哥哥,抱着丫鬟的腰,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看见皇兄用唇语对她说:松开她的手。
顾清澄犹豫了。
皇兄的眼神变得焦急,继续用唇语示意道:我没事,她必须死。
她必须死。
哥哥说没事就是没事,顾清澄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从岸边捡来了一块石头。
对准小丫鬟扒在岸上的手,用尽全力砸了下去——
小丫鬟的手松开了,带着皇兄一起落入水中。
掉下去两个人,浮起来一个人。
皇兄从水里游了上来。
他早就偷偷地和伴伴学会游泳了。
可小丫鬟死了。
顾清澄受惊,烧了一天一夜,皇兄守完伴伴守,直到她醒来,听见伴伴对她说:
做得好,公主。
顾清澄不懂,只听见伴伴告诉她,她救了哥哥一命。
小公主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厉害。
小丫鬟死了算什么。
伴伴问,倾城还要不要变得更厉害?
更厉害就能一直保护哥哥了。
她疯狂点头。
从此,倾城公主就开始对外称病,不再见人。
实际上,她在冷宫里没日没夜地读书、和伴伴学武,皇宫忘记了倾城公主的存在,她的生命里只有哥哥、伴伴,以及七杀剑。
七杀剑是母妃留下的佩剑。
母妃无法继续保护的,她来。
顺理成章。
七杀横空出世。
直到先帝驾崩,皇兄顺位登基,伴伴也死了,兄妹俩看似登上权力顶端,却依旧是稚兔在野,群狼环伺,毫无靠山。
为了坐稳皇位,她甘愿继续为皇兄出鞘,皇兄在朝野收拢靠山,她负责割掉叛党的脖子。
简单粗暴,却是能帮助皇兄快速掌权的最好办法。
贪婪的头狼一个个死去,狼群也便溃不成军。
南靖三皇子,是他们约定的最后一匹狼。
皇兄和她约定,杀完南靖三皇子后,她就可以重新回到倾城公主的壳子里。
回到公主应有的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和孟嬷嬷相视而坐,各怀鬼胎的原因。
孟嬷嬷想着逃跑。
而她只想回宫去。
顾清澄看着地上的死胖子,张开了口:
“其实,你也不用那么慌张。”
“你见过,倾城公主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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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边,质子府邸。
满头大汗的黄涛栓好马车,急匆匆地推开门,却一下子闯进了一幅极尽工笔的画卷中。
月亮门里,竹影扶疏。
江步月坐在书案边,正在专注地看书。
他一袭白衣,乌发未冠,握着书卷的指尖如玉竹,眸子宁静如湖水,周身散发出温润出尘的气息,好似画中谪仙。
自家主子可真好看啊。
黄涛一边擦汗一边想,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公主已经五日没出寝宫了。”
他靠近江步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
书卷被搁置在案上,江步月整理衣袖,伸手接过。
“库中鹧鸪天还剩几株?”
“禀殿下,三株。”
“倾城她向来身子不好,”江步月的语气不疾不徐,“你叫人将这三株和白参一道制成丸药,晚些送到她府上去。”
“这些鹧鸪天,可都是当年太后赏您的。”
黄涛犹豫道。
南靖鹧鸪天,十年发一叶,纵是放在南靖皇室,也是稀罕灵药。
“她是吾未来的妻子,”江步月的眼里带了些清冷笑意,“自然是要用最好的。”
“属下受教。”黄涛应声道,眼里却期待着他打开木匣。
他寻了一个月,用光了半个私库的银子,才觅得这一件好东西。
木匣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支白玉簪。
白玉质地古朴厚重,雏凤纹饰却灵巧如活物。
通体莹润,触手生凉。
这是绝品。
江步月眼神柔和,他微微垂首,指尖摩挲着簪首上的雏凤,温柔却不及眼底。
十二月,倾城公主及笄的礼物,他已备好。
“殿下,要不属下将这玉簪和鹧鸪天一起送到公主府上。”黄涛突然跪下,声音压抑不住的激动。
“三殿下的灵柩九月底归国,咱们……也该一道启程。”
十二年了,终于,等到了回国的这一天。
江步月把玩着簪子的手停住了。
这些日子,南靖三皇子的死讯如巨石投入南北两国政局的深潭,激起千层浪,将所有人的野心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三殿下死的第一天,他在北霖上京城楼上,面朝南靖国都方向,长跪一整日,膝盖磨出血肉。
三殿下死的第二天,八百里加急快报传至北霖朝堂,南靖五皇子带兵压至北霖边境,大战一触即发。
三殿下死的第三天,他收到母国密报:南靖三皇子私自出使北霖,实则通敌叛国,死有余辜,墙倒众人推,请四殿下尽快撇清干系。
一日一世界,江步月一夜沦为了敌对两国间薄如蝉翼的缓冲带,在这场利益纵横的生死试探里,双方好似都在等他表态。
但他只觉得厌倦。
他知道,动荡不安的政局下,暗流并无异样,利益交换早已完成。
昨日,他接到北霖皇帝圣旨。
大概意思是:南靖三皇子薨逝上京,北霖难辞其咎,故放南靖质子江步月归母国,毋需入赘;另遣倾城长公主至南靖和亲,愿两国永修秦晋之好。
同样的旨意,已加急送至南靖皇室。
十二年前,也是同样的局势。
两国剑拔弩张,一队骑兵把五岁的他从南靖送到北霖,至此,边境安宁十二年。
他从此便没觉得自己能回去,尚主为婿,入赘皇家,是质子最好的归宿。
他没想到,如今新帝登基七年后,时局再现,他又成了局中人。
但这次,也许……他算是既得利益者。
从质子入赘公主府,到倾城公主南下和亲。
入局的人多了一个,离开故土的人却不再是他。
倾城公主,顾清澄。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
她可知这倾城倾国的美名,亦是背负一生的枷锁,将她困于这两国命运漩涡?
他竟对她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怜惜。
他和她,不过是往来奔走,挪动身形,竟能将危及两国的困局化解于无形。
听起来有些荒谬,可这就是棋子。
皇帝下得一手好棋。
冰凉的玉簪在他手间捂热,簪首的雏凤像要脱困而出。
江步月看着黄涛激动到颤抖的身形,只是仔细地擦拭玉簪并收好,平静地对他说:
“不必。”
黄涛俯首沉寂。
“待倾城的及笄大礼过后,再做打算不迟。”
江步月沉吟道。
“三哥不幸薨逝,依礼需守丧一载,如此,倾城的和亲之期,也要延至明年此时了。”
“吾,想亲见她及笄之礼。”
黄涛松了一口气。
主子不是安于现状,乐不思蜀就好。
他的心里泛起新的波澜,此次得归故土,有北霖皇室做依仗,必要让殿下入主那东宫之位。
“殿下让我查的赵三娘,有消息了。”黄涛补充道。
江步月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黄涛微微欠身,言辞恭谨:“回殿下,那赵三娘膝下育有一女,如今在宫中当差。
他稍稍一顿,似在斟酌用词:“其女名唤小意,于至真苑中侍奉。”
——“三娘孤寡一人,只这一个铺子也没了……”
江步月闻言,眸光微敛,眼睑低垂间,眼底似有微光闪过。
黄涛见状,喉头一动,面上露出了洞悉之意:
“殿下,您说,那七杀会不会……是个女人。”
“你见过,倾城公主吗?”
顾清澄问孟嬷嬷。
事已至此,最好的办法,是坦白身份,让宫中的人替她收场。
别说陈公公,即便是他身后的端静太妃,都拿倾城公主没有办法。
眼下唯一能传递信息的,就是孟嬷嬷。
她必须要收孟嬷嬷为己用。
但孟嬷嬷如今被迫展露的能力,也暗示着这个小老太太并非普通宫人。
顾清澄还在思忖,只听见孟嬷嬷回答:
“没见过。”
“但昨夜,我见过公主的人。”
顾清澄皱眉。
“谁?”
事态的发展已经拖出控制,孟嬷嬷便也不再遮掩,开始将她所知的情报一一吐露。
“小意。”
“昨夜你曾拜托我传消息给小意,那时她便已经死了。”
顾清澄本想顺着话茬与孟嬷嬷谈判,却不料孟嬷嬷竟再次提起小意。
小意死得蹊跷,她忍不住继续听下去。
孟嬷嬷的思绪回到了昨天:
“你偷看我的账本,我不追究,但你也知道她向我买过避子汤。”
“昨日,她又传了第二个油纸包给我,说是急用,里头塞了银票和玉佩。”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顾清澄心想。
“她拿全身家当,求我救她一命,说晚上亲自跑出南宫的角门来寻我。”
这便说得通了。
孟嬷嬷昨夜回来得晚,为的是小意。
“我在角门外等了许久,没见到人,直到我准备离开,看到了两个太监抬了一卷破席出来。”
“破席里面是个死人。”
剩下的话,孟嬷嬷不说,顾清澄也知道,里面的人,正是小意。
顾清澄正想追问,孟嬷嬷却幽幽补充道:
“我没忍住多问了一嘴,那小太监说,小意是被公主处死的。”
房间内的气氛突然有些诡异。
“公主?”
顾清澄缓缓吐出这两个字,语气结了一层无形的冰霜。
孟嬷嬷察觉了她的异常,抬起耷拉的眼皮,和她对视。
“对,就是倾城公主。”
一阵沉默蔓延开来。
顾清澄只觉得这几日的思绪如断线风筝,高高地坠落,瞬间失去方向。
倾城公主处死了小意?
那她是谁?
她一定错过了重要的信息。
“你脸色很差。”孟嬷嬷淡淡道。
“你去休息,尸体我来处理。”
顾清澄摇头。
“我没事。”
尽管思路被打乱,她依旧捕捉到了关键。
“你方才说,小意曾给了你一枚玉佩,这玉佩还在么?”
“还在,上京的当铺收不了这东西。”孟嬷嬷道,“看起来像是主子的。”
“麻烦嬷嬷给我看看。”
孟嬷嬷想了想,还是蹒跚着起身,翻出个油纸包给她。
顾清澄当面打开纸包,只看到一个小巧玲珑的玉饰,其上刻着狮首纹,底处钻了两个孔。
通体莹润,触手生凉。
顾清澄把玩着玉饰,声音慢慢淬了一层冰:
“这不是玉佩。”
“这是男人的袖扣。”
孟嬷嬷闻言,眼神也开始变得复杂。
公主府的下人,曾和外男接触过,甚至珠胎暗结。
这是惊天丑闻。
莫非陈公公,也是为这袖扣来的?
浊水庭虽是藏污纳垢之所,但从未卷入过如此阴谋。
孟嬷嬷心中正在盘算,却听见顾清澄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和嬷嬷做个交易。”
孟嬷嬷细眉微挑,收回袖扣。
“我知嬷嬷不是普通人。”
“您医毒双全,本应是江湖高人,却甘愿在这浊水庭隐姓埋名,濯洗秽物,想来也是有所求。”
“嬷嬷所求为何,我不清楚,但是。”
顾清澄顿了顿,尽力坐直了身子,直视她的双眼。
“如果嬷嬷能帮我一把,我当尽全力满足嬷嬷。”
孟嬷嬷无力地抬起了眼皮,并无所动。
“你连诊费差点都付不起。”
顾清澄却强撑着站了起来,俯身行礼。
“这便是我许嬷嬷的第一份诚意。”
接下来,她说的话,不紧不慢,却如惊雷般在孟嬷嬷耳边响起。
“嬷嬷提到的倾城公主,不在宫中,如您所见,就在您眼前。”
“顾氏女清澄,承父皇赐号倾城公主,如今受亲信背刺,流落至此,其中种种,来日再说与嬷嬷听。”
她向孟嬷嬷深深行了一个公主礼。
“嬷嬷掌握倾城府中下人勾结外男的证据,又知我曾流落于宫外,身受重伤,只要您放出消息,无论是公主府,还是倾城,都将万劫不复。”
“至真苑暗流涌动,若我并非倾城公主,主动入局,无异于自寻死路。
嬷嬷是高人,来去自如,但您信或不信,倾城、或者说我的命,此时都在您的一念之间。”
她用的是“我”而非“孤”,对孟嬷嬷用的也是敬语。
顾清澄脸色有些发白,但并未停下,反而转身斟起了茶。
“这第二份诚意,是倾城愿为嬷嬷差遣。”
“我漂流至此,若不是您出手,我早已葬身水底。”
“嬷嬷愿意救我,是倾城之幸,诊金是天经地义。
但嬷嬷之善,不仅及于我,更及于这皇城内的大小宫人。
因此,倾城信您,也敬您,于你我二人之间,倾城是晚辈,自当为您端茶送水。”
言毕,清茶已斟满。
这破败浊水庭里,陈公公的尸体依旧血肉模糊地瘫在地上,一地污血。
而顾清澄,双手捧茶,面向衰老的孟嬷嬷,神情肃静,与满地秽物格格不入。
“而这第三份诚意,便是倾城回宫之后。”
顾清澄顿了顿,将茶水捧到孟嬷嬷面前:
“当竭尽全力,满足您真心所求。”
清茶在盏中轻颤,孟嬷嬷只是抬起眼皮,目光渡过茶盏,无声地看她。
她明明一身粗布裙,站在在满地的血污里,捧茶的双手因尽力而颤抖,眸子却被日光照得发亮,雪肌乌发,身姿隽秀,竟凭空生出几分公主的气度来。
孟嬷嬷衰败的身形不再佝偻,耷拉枯萎的眼皮也如枯木逢春般,缓慢扬起。
她接过茶水,低眉吹去了浮沫。
整个人宛如古画里慈悲的观音。
“老身姓孟,名沉璧。”
“公主所求为何?”
渡厄阎罗,孟沉璧。
世人曾苦苦追寻的绝世鬼医,竟栖身在这被人遗忘的浊水庭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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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绝境 她向来聪明,但从不显山露水。……
顾清澄想过孟嬷嬷身份不凡,但未曾想过如此不凡。
还好,孟嬷嬷不曾与她为敌。
她再度行礼。
“倾城所求有二。”
“一求,沉璧夫人助我回宫。”
顾清澄的意思很明确,她流落至浊水庭之事,不可为外人知,而孟沉璧,是唯一能助她和宫内取得联系的人。
“二求,夫人能帮我……恢复武功。”
沉璧夫人之所以被称为渡厄阎罗,是因为她医毒双绝,数十年无人能出其右。
因此,想要摆脱经脉枯竭之相,她只能试着求孟沉璧高抬贵手。
孟沉璧闻言,只是轻轻放下了茶盏。
“公主不必多礼。
送信之事简单,我晚些去探望李官娘便是。
你的武功,老身尽力而为。”
她身上的市井衰败之气竟逐渐收敛,露出了慈悲安详的神态。
“我答应助你,并不在乎公主的身份是真是假。
只因我曾说过,你像我的一个故人。
“这位故人,也正是我此生所求。”
但这慈悲安详,带着一分淡漠。
“我会保证公主活着。
您回宫后,我要的东西,不会让您为难。”
孟沉璧把对话带回了这场交易。
“倘若……我回不了宫呢?”
顾清澄脑子一抽,不自觉试探道。
“那就给我打工还债。”
孟沉璧身上的神性突然消失,又回到了世俗的模样。
她不耐烦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