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她对他的认识似乎已经足够堆砌出?一个完整的、有?血有?肉的人物,可是不知怎的,葛思?宁依旧无法下?笔。
剩下?的时间,她一般会出?门。
这转变让哥哥和爸爸都?有?些不是滋味,一向喜欢呆在房间里的宅女葛思?宁开始频繁出?门,这意味着在她心里,她的房间,或者说?她的家,已经不那么安全,令她不太放松了。
葛天舒却?认为这不全然是件坏事,让她出?去多社交社交,探索一下?外面的世界也好。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葛思?宁出?门,去的地方大多是江译白家里。
他给了葛思?宁自?己现在的住址。
葛思?宁有?那么一瞬间破防过,因为她对此一无所?知。
他在自?己看不到的时间里在过怎样的生活,又是怎么生活的,以及这些发生着的事情所?需要的代价,都?是她未知的东西。
葛思?宁认知里的江译白一直都?是片面的,而她明明偷看过真实?世界里的他,却?不愿意面对。她不去想江译白实?习的时候如何挤地铁、不去想同样的物品他会因为另一个更便宜而挑选价格低的、不去想他一件衣服穿两三年起球了也没有?换……他是如何谋生,如何维持生存的秩序,如何在这个荆棘遍布的世界里摸爬打滚的,这些葛思?宁都?没有?想过。她不敢想。总觉得这会破坏江译白在自?己心里形象,或者说?,破坏自?己心里的那个男主。
她对现实?世界的认知太少了,少得可怜,总觉得什么东西靠想就能有?。可无论是创作灵感?还是钱,都?需要真正的经历去获得。
所?以一旦想象力因情绪而枯竭,幻想破灭后的汪洋里她没有?任何可以当?作救生圈的东西。
她为他着想所?回避的所?有?关?于现实?的问题,其实?脚踏实?地的江译白根本不介意,真正介意的是理?想主义且自?认为善解人意的葛思?宁。
江译白还有?几天假期,在此之前他找了份兼职。
葛思?宁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没有?提前说?,两个人在门口?正好撞上。江译白看着背着书包坐在楼道里的葛思?宁,不知道她到底在这里呆了多久。
他知道她心事的所?有?来龙去脉,所?以很好猜。再加上他是看着她长大的,在这种时候为她提供一个庇护所?,是作为长辈,理?所?当?然的善举。
他请她进来,给她倒了杯热水,帮她把脱下?来的外套挂起来。
江译白招呼她到沙发上坐,或者直接坐地毯也可以,葛思?宁选择了坐地毯。
她的手摸到屁股底下?柔软却?有?点粗糙的质地,可能是冬天持续得有?点久了,所?以有?些发硬。
葛思?宁想起自?己家的地毯,就算用到春天结束也不会有?任何染色、变形,来她家清洗窗帘的阿姨曾感?慨过,这样高品质的天然羊毛放在地上踩多可惜,葛天舒却?说?:“再贵也只是地毯,我不喜欢我的孩子坐在这种布料上。”
阿姨当?时看了眼比地毯贵十倍的沙发,悻悻地闭嘴了。
因为这张地毯,葛思?宁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江译白的喜欢是那么可笑,看似波涛汹涌到能够颠覆海岸,实?则没有?一朵浪花所?带来的影响力大。
她的喜欢一直活在象牙塔里。
葛思?宁偶尔来,时间和时长都?不确定,但从不过夜。来了就在客厅里写作业,看书。江译白出?门兼职的时候总会告诉她家里有?什么吃的喝的,或者她想点外卖也可以。
葛思?宁每次都?说?好,然后目送他出?门。
有?时候江译白会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软,好像这个时候他把一个孩子留在无人的家里,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基于这样的怜惜他晚上买了丰盛的食材回来,可惜葛思?宁已经回家了。
她留的纸条贴在冰箱上:明天有?事,就不来了。
江译白把纸条揭下?来,竟然生出?一种难言的失落。
他想自?己应该是和弟弟一起生活了太久,独处没多久又有?妹妹前来陪伴,所?以当?妹妹也离开,真的只剩自?己的时候,才会那么空虚。
隔天是徐静的生日,她提前三天和葛思?宁说?了,并且再三强调不要带礼物过来,葛思?宁说?知道了,但背地里还是买了个不贵重的小礼物。
她前一晚和父母报备明天的行程,和他们商量家教过来的时间,爸妈都?很惊讶她交到朋友这件事,葛朝越更是夸张,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
王远意说?:“既然这样明天就不上课了吧,你去玩得开心一点。手里还有?钱吗?没有?和爸爸说?。”
“有?的,谢谢爸爸。”
“那我明天送你过去?你同学住哪里?”
以前不会察觉的细节现在却?难以忽略了,葛思?宁发现王远意能和葛天舒结成夫妻不是没有?原因的。
其实?他们骨子里对所?有?物的占有?欲都?很强,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葛思?宁想拒绝,但是葛朝越主动请缨:“我送我送!”
“你这手怎么开车?”
“我明天刚好去复查。而且别质疑我的车技好吗!”
王远意说?:“不行。”
最后还是王远意送,他先送葛思?宁,然后再带葛朝越去医院。车辆停在小区楼下?,王远意叮嘱女儿:“好好玩,有?什么冲突先忍一下?,寿星为大。”
葛思?宁本想回答,结果葛朝越在副驾驶说?:“不容易啊不容易。”
她一怄气,扭头走了。
到了单元楼下?,葛思?宁发信息给徐静,徐静很快下?来接。
她欢天喜地地说?:“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呢!”
“怎么会。”
“嘿嘿,徐之舟已经到啦,除了他就只有?我另一个女性朋友。思?宁你如果不想和陌生人说?话可以不理?她的,她不会介意。”
葛思?宁确实?不太习惯和没见过面的人打交道,于是说?了句好。
徐静父母都?是很和蔼的人,但是常驻高三,所?以葛思?宁以前没见过他们。
徐静说?:“以后就能见到了,他们一个教地理?一个教历史?,说?不定以后就是你的课任老师。”
吓得葛思?宁全程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只是吃顿饭而已,徐静没骗人。
在等吃饭的时候,徐之舟问葛思?宁作业写的怎么样。
葛思?宁说?:“早就写完了,在补习呢。”
徐之舟:“补什么?”
“什么都?补。”葛思?宁眼里燃起火焰,语气信誓旦旦,“等开学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徐之舟勾勾唇角:“好。”
气氛有?点冷,葛思?宁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发现好像少了个人。
她问:“陈安远没来吗?”
徐之舟回答:“他回老家了。”
葛思?宁啊了一声,“快开学了吧,而且他不知道徐静过生日吗?”
“嗯。”徐之舟告诉她,“所?以徐静其实?有?点不高兴。”
葛思?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蹦蹦跳跳、一如既往的徐静,徐之舟不说?她都?不知道。
吃完饭、切完蛋糕,徐静就撒手说?:“结束啦结束啦!”
她爸妈鼓了鼓掌,都?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没停留多久就回去上班了。高三已经开学了。
她这个流程走得太快,害得葛思?宁完全没有?机会送她礼物。
而且徐静应该也和其他人说?了不要带东西,所?以葛思?宁没看到徐之舟还有?那个女生有?带什么。
她正纠结该如何偷偷给徐静,徐静就问她:“思?宁你留下?来吃晚饭吗?”
“啊?我……”
徐之舟率先站起来,“我晚上要上网课,就不留了。”
那个女生也说?:“我也有?事。”
葛思?宁不知道自?己要随大流,还是留下?来陪徐静。
她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决定留下?来好了,回家太早,王远意可能会觉得她和同学吵架了。
徐静很开心,送其他两个人走的时候还让他们各带一份蛋糕。
考虑到葛思?宁家和自?己家是反方向,所?以徐静下?午四点多就开始做饭了,她厨艺还算不错,但是做起饭来跟打仗似的,手忙脚乱,葛思?宁在旁边看得触目惊心,没忍住帮忙。一来二?去,这顿饭也算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了。
徐静家的餐桌对着落地窗,才四点左右,云就沉下?来了。
葛思?宁不是话多的人,所?以安静地吃着饭,吃着吃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啜泣。
抬头,才发现徐静在用袖子擦眼泪。
察觉到葛思?宁的视线,徐静哽咽着说?:“对不起……”
葛思?宁问:“对不起什么?”
她给徐静递纸巾,一抽就是好几张。
徐静把脸埋进纸巾里,道:“对不起你留下?来陪我……可我却?哭了,但我是感?动哭的。思?宁,你真的太好了。”
她这样一说?,搞得葛思?宁都?不好意思?了。
葛思?宁从包包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包装袋,忐忑地问:“那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告诉你,我其实?准备了礼物,你会不会觉得,额,很……”
“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哭的更厉害?”
“嗯……”
徐静破涕而笑,接过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嘴硬道:“我才不会!”
葛思?宁心下?一松,心念那就好,并且郑重地说?了一句:“徐静,生日快乐。”
她的生日蛋糕上面的数字是十八,葛思?宁想了想,又补充道:“欢迎来到十八岁。”
徐静眨眨眼,回了句:“等你。”
葛思?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放松一笑,应下?来。
“好的。”
离开徐静家的时候,徐静也分了蛋糕让葛思?宁带回去。
葛思?宁说?不用了,家里没什么人吃。
徐静说?:“你就拿走吧,你不拿我一个人吃不完。我爸妈估计开学前都?不会回家了,到时候丢了多可惜。”
葛思?宁只能说?:“好吧。”
她开门准备走了,徐静突然叫住她。
“那个……思?宁,能不能帮我个忙?”
“你说?。”
“你回家的时候会经过陈安远家,能不能帮我捎一份给他?”
葛思?宁疑惑道:“他不是在老家吗?”
说?到这个徐静就来气:“本来我让他提前回来给我过生日的,他却?说?他要陪他爸,我说?那你提前一天回来,他非要当?天回来,结果票都?卖光了!只能坐末班车!”
葛思?宁觉得这个理?由其实?挺能理?解的。
“你就放保安室好了,他晚点到家自?己会拿。”
葛思?宁说?:“那好吧。”
她按照徐静给的地址走,意外地发现陈安远和江译白住一个小区。
葛思?宁想,难道那个小区很多房东?不自?己住,都?租出?去了。
因为这段时间总是来,所?以葛思?宁对路线轻车熟路。她关?掉导航,收到徐静的信息:他已经下?高铁,在回去的路上了。
葛思?宁着急起来,那她得快点了,她不想和陈安远接触。
她急急忙忙地把蛋糕丢到保安室,贴了张便签就想回家,可是走出?两步又退回来,看了眼手机,这个时间,江译白快下?班了。
要不要见一面呢?
葛思?宁天人交战着,纠结的不是要不要,而是什么理?由。
突然,她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提着另一份蛋糕。
葛思?宁一边往江译白楼下?走,一边给他发信息:“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
她组织着措辞,在等电梯。
奈何正值饭点刚过,很多家长带孩子下?楼散步,电梯每开一次,里面都?横着儿童自?行车。
葛思?宁看了一眼,决定走楼梯。
他家住五楼,也不是很高。
就这样气喘吁吁地来到门口?,江译白回复了。
葛思?宁眼前一亮,看到他说?:“要加一会儿班,可能没那么早。蛋糕你带回去吃吧,谢谢思?宁了。”
葛思?宁顿时泄气。
她切到葛朝越的对话框,跟他说?自?己会带甜品回来,让他别吃那么多饭后水果。
葛思?宁失落地摁下?电梯,看了眼楼层,又要等很久。
她犹豫地看着消防通道,在思?考要不要走楼梯下?去。
还没想好,那扇门就响了。
葛思?宁吓了一跳,以为是其他户主。
然而门从里面被推开,陈安远顶着一个很丑的脑袋出?现在葛思?宁面前。
第47章 四目相对……
四目相对, 葛思?宁先是被他这个农民工进城的造型给惊了一下,而后才是震撼。
他肢体的指向?性太明显,从安全?通道里探出来的半个身子倾向?着江译白的家门口。
倘若不是在?电梯门前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葛思?宁,陈安远估计已经?在?开门了。
电光火石之间, 葛思?宁的脑子里闪过?许多记忆碎片, 这些碎片像风暴一样朝她袭来。例如江译白来他们学校办入学手续、葛朝越说?过?他有弟弟在?她们学校读书, 还有,还有陈安远对她没?头没?脑的恶意……很多很多,但是葛思?宁从来没?把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这两人?的性格大相径庭,长相也不太相似, 如果不是今天偶然撞见, 葛思?宁恐怕一辈子也发现不了。
她睁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安远, 对方手臂一用力,把行李箱推出来, 滚轮果然滑到了江译白的门前, 葛思?宁的目光从他脸上落到行李箱上, 心?里发生着一场能使山崩、能使地裂的地震。
陈安远不耐烦又阴沉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里:“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
葛思?宁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自己?和江译白的关系吗?
江译白在?陈安远面前提起过?她吗?
围绕他们三人?, 可以延伸出很多未知的问题。葛思?宁悲哀地发现自己?的疑惑是这么多,多到她生出来的熟悉感在?此刻荡然无存——她对江译白的熟悉仅限彼此之间,在?各自努力生活的时?间里,关于他的其他事情, 葛思?宁一无所知。
所以尽管她的脑子已经?形成了回答,可这个认知堵住了葛思?宁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
陈安远的反应很快回应了葛思?宁心?中的一些疑问,他黑着脸问她:“你是来找江译白的?”
“是,也不是……”
她最初的目的是来给陈安远送蛋糕的。
陈安远皱眉, 到底是还是不是?
他下车的时?候收到江译白的信息,江译白问他到家没?有,又说?自己?在?加班,赶不回来做饭,让陈安远自己?出去吃。
陈安远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和江译白汇报老江的情况,兄弟两几乎每天都会联系几句,陈安远根据江译白回复的时?间,观察出他大概率又去兼职了。
他有些暴走地问江译白:“你就不能休息几天吗?”
在?陈安远的记忆里,江译白好像永远都在?挣钱,就算不工作,家里和学校也总有一大堆事情等他处理,根本没?有空闲的时?候。
与其说?他不喜欢江译白挣钱,不如说?他不想看到江译白辛苦。
可江译白却说?:“闲着也是闲着。”
陈安远拗不过?他,也不敢说?他,只能自己?生闷气。气自己?长大速度太慢,气这个世界对穷人?总是那?么苛刻,气时?间,气命运。
离开家之前,老江给了陈安远一沓现金,他以为是给自己?的,忙说?不用。老江却执意让他兜着:“帮我给你哥。他回来过?一趟年,又是红包年货,又是医药费手术费的,肯定把手头的钱都挥霍干净了。他还哄我说?有年终奖金,他一个实习生,就算有又能有多少?我生一次病,拖累他多少……唉,我听你哥说?他要给你买自行车是不是?我早说?了,我那?辆车你别拿走,又不好骑!你非不听。钱你拿着,你哥不要你就拿去买自行车,别跟他张口,他上班不容易……”
陈安远站在?那?里,感受着老江拼命往口袋里塞东西的手劲,塞得他喉咙跟进了稻草似的,刺痛刺痛的,那?么大一个人?居然还红了眼眶。
回京都的车程上他一直在?想这些事,想这些年家里的各种事情,想到最后甚至在?想,如果老江在?他妈跑掉的时?候,把他也送走,家里是不是就没?那?么难了?
而现在?,他憋着的悲愤,在?看到葛思?宁的瞬间,达到了阈值。
陈安远的目光下滑,看到葛思?宁手里提着的蛋糕。
此时?他全?然忘记了徐静的生日,也没?有去拿保安室的蛋糕,所以看着那?个精致的蛋糕盒子,他心?里陡然燃起一阵名?为不甘心?的火焰。
命运是如此不公,让幸运的人?拥有足够的钱和爱可供挥霍,却让不幸的人?拼命奔跑也无法尝到一点甜头。
他脸上都快结霜了,冷冷地说?:“他在?上班。你可以回去了。”
葛思?宁知道,她本来也打算走的,但是此刻她的大脑已经?完全?被“陈安远居然就是江译白的弟弟这件事”所占据,她一时?迈不开腿,甚至还向?前走了一步。
陈安远拧着眉,往后退了一点,一副不想和她沾边的样子。
葛思?宁问他:“你知道我和江译白认识?怎么知道的?知道多久了?”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他转身输密码。
葛思?宁被他这个态度一激,大步迈过?来,用手捂住电子锁:“怎么没?有义务?你如果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个问题惹怒了陈安远,他笑了,不过?是嘲弄的。
“我以什么身份告诉你?”葛思?宁还是第一次见他笑,也是第一次见这么令人?难受的笑,陈安远的笑容让她非常不舒服,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抑扬顿挫地刺着葛思?宁,“你家教的弟弟?你随叫随到的保姆的家属?还是经?常受你家恩惠却没?有什么关系的熟人??葛思?宁,你想知道我和江译白的关系,可江译白对你来说?算什么呢?而且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要怎么做?是在?学校里把我也收编成你的跟班,还是倚赖家境所带来的优越感,可怜我、施舍我?”
葛思?宁皱着眉,根本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定义过?江译白,所以陈安远的这些话对她来说?很陌生。
可她猝不及防地想到,陈安远会这么说?,是因为江译白也这样想吗?
她着急地澄清:“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很意外,他的弟弟居然是你,而我们之前已经?有过?交集……我意外的是缘分?,不是你说?的这些……”
他全?然听不进,冷眼讥讽:“你没?有想过??你是没?有意识到吧。”
陈安远想起她对江译白做的那?些事,还有江译白对她的那?些好,他已经?努力说?服自己?都是为了还葛家的人?情,可是这个葛思?宁真的很不识好歹,把他人?的善意当做理所当然也就罢了,还不知餍足。
她今天找上门是为了干什么?难道江译白这段时?间不仅要早出晚归,还要给大小姐提供情绪价值吗?
陈安远越想越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他挤开了葛思?宁,暴力开门。
葛思?宁被撞得踉跄一下,心?里也生出几分?火来,她怒目圆瞪:“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这样认为?我从来没?有可怜过?你,也没?有施舍过?你,你冤枉我!”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陈安远想起自己?的自行车。
他瞥向?葛思?宁,对方马上移开的视线,和那?天在?车棚被他抓包的样子一模一样。
显然,葛思?宁也想起来了。
可那?天她真的没?有恶意,与其说?是嫌弃,不如说?是意外。
“我真的没?有……”
“让开。”
陈安远不欲多说?,拎起她的手甩开。
密码锁每摁一个数字就会响起一声短促的播报音,葛思?宁的心?跳跟随着这阵鼓点而跳动。
陈安远这么讨厌她,不会还在?江译白面前说?过?自己?坏话吧?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葛思?宁就觉得心?冷脸热,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在?江译白面前丢脸。她在?学校里遭受那?么多偏见、被那?么多人?说?坏话,她都不着急、不在?意,但是对象换成江译白,葛思?宁连一个字都接受不了——她不想被误解,更不想在?自己?没?有确认的情况下被江译白莫名?其妙地包容。
门开了,她扯住陈安远的袖子,大声道:“你不准进去!”
陈安远显然也烦了:“这是我家!”
他吼起来吓人?得要命,葛思?宁害怕,但是想要弄清楚的心?情更迫切。
她脑子转太快了,竟然把心?声问出来:“你到底跟江译白说?过?我什么?!”
陈安远甩掉她手,觉得她这副胡搅蛮缠的样子真是和葛朝越所说?的别无二致。亏江译白还屡次帮她澄清。陈安远荒唐地想,她不会是在?江译白面前装乖,只对别人?耀武扬威吧?
为了拿捏江译白,她倒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陈安远虽然讨厌她,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葛思?宁一句不好。可此时?面对她的质问,他也不解释,只一个劲地在?她身上发泄那?些他无法解释也无法解决的愤怒和不甘:“你真是自我意识过?剩,这个世界是围着你转的吗?”
葛思?宁刚想辩解,陈安远又说?:“我没?空说?你坏话。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语气突然平静下来,葛思?宁愣住,喃喃问了句:“……为什么?”
其实她已经?猜到他的话不会是什么好话了,但是葛思?宁还是问了,只因为她预感这个原因会和江译白有关。
这段时?间她遭受了许多冲击,每一件都在?重新塑造她对现实世界的感知,她像个从未经?历过?口欲期的婴儿?一样笨拙无知,而江译白在?无形之中也替她承担了代价——她的愧疚促使她想更深入地了解他。
她的虚荣心?不敢迈出第一步,此时?她的潜意识替她做了决定。
陈安远掀起唇角,又是那?样瘆人?的笑容,他说?:“因为就算我想和他分?享学校里的事,他也没?有时?间听。你知道他每天要工作到多晚吗?我每天跟高三一起放学,到家还要多学半个小时?,可他每天睡得比我还要晚。有时?候是加班,有时?候是为了赚外快,但是不管忙到几点,哪怕是通宵,他都会准时?爬起来上班。哪怕是正在?经?历低烧、重感冒、极端天气,他都没?有迟到过?一次、请过?一次假,因为全?勤的五百块钱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葛思?宁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就有三百块。
见她愣住,陈安远知道自己?刺痛她了。
教养让他不要再?说?了,但是有的洪流一旦找到出口就会奔腾着倾泻,他也正处于鲁莽狭隘的十七岁,所以自私地认为,中伤葛思?宁就能治愈自己?的自卑。
他越说?越兴奋,尽管陈述的时?候胸腔里传来一阵阵痛楚,但陈安远依旧想让从未感受过?这种滋味的葛思?宁也品尝品尝。
陈安远盯着她,目光如炬。
葛思?宁没?有一刻挪开视线,目睹他瞳孔里满到溢出来的恶意。
他说?:“你知道全?勤是什么吗?我说?的这些,于你而言很不可思?议对吗?你生来坐宾利,住别墅,所以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意外。你哥哥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所以一毕业就能进国?企,未来说?不定还能进事业单位,可这些机会真的没?有你父母的推波助澜吗?你们需要自己?挣生活费吗?需要在?酷暑里待在?风扇都没?有的仓库里搬东西吗?需要在?寒冬里迎着冰雹出门,就为了晚上回到家能开上暖气吗?哦,你知道燃气费现在?多少钱一度吗?”
葛思?宁在?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中卸力,一开始她还抬着下巴想要解释,可听到最后,她突然觉得很悲哀。
她和陈安远,都很悲哀。
一个过?早地感受到生活的重量,自尊心?被压垮成扭曲形状。一个天真到愚笨,面对每一场毫无征兆的冲击都毫无还手之力。
他们都活在?双面镜子里,对另一端怀着无尽的幻想。
陈安远紧握着门把,下结论:“你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是不会理解我们这种人?的世界的。”
他屡次用到“我们”这个词语。
我们是谁?你和江译白吗?葛思?宁在?心?里反问,所谓的这种人?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世界?
葛思?宁很想问,但是她没?有问,她不知道自己?是害怕得到答案还是根本不想得到答案,她更害怕她问了以后会激怒陈安远,让他肆无忌惮地阐述起他口中那?个她没?体会过?的世界,她只要一想到江译白在?这样的世界,她就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陈安远把行李丢进门,此时?出现他面前的所有东西都碍他眼似的,被他粗暴地对待。
葛思?宁就伫立在?门边,看他忙前忙后。
东西搬完了,陈安远问还站在?那?的木头人?:“你走不走?”
葛思?宁不是不想走,她是不知道怎么走,她从遍体生寒的身体里找回一丝思?绪,她想这人?怎么这么烦?在?对自己?说?了一大堆难听的话以后,居然当作无事发生,觉得听的人?不会有一点影响。
陈安远见她沉默,以为她在?耍赖。
他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葛思?宁怎么敢用同一招来对付自己??
江译白或许吃这套,可他不吃!
“你到底走不走?”
“我……”
“你不走我就把你丢下楼。”
葛思?宁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即便是言语上的。
她委屈至极,心?想自己?就算今晚睡在?楼梯里,也不管你什么事吧?!
她提了口气,想要反驳,可是缓过?神来的瞬间竟然是委屈先涌上来。
眼泪从眼眶里飙出来,别说?陈安远了,连葛思?宁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揉了揉眼睛,不愿在?讨厌的人?面前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