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金鱼by扯梨子
扯梨子  发于:2025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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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译白知?道他们?都知?错了?,但?他就是要吊起来卖,省得以后继续生事。
人啊,太容易被满足可不行。
老江以前就是被他妈给惯坏了?,什么都要人求,给了?台阶还不行,还得铺红毯。
天道好轮回,让他养了?个绝不惯着他亲儿子,又捡了?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
年夜饭吃到一半,江译白在问陈安远的期末成?绩,旁边突然落下一片阴影。
老江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什么也没说,看到自?己的碗里没饭,伸手去?舀。
陈安远连江译白的话都顾不上回答,连忙伸手接过,说:“我来,我来。”
外面烟花爆竹的炸裂声连成?一片,春晚的背景音作伴乐,桌上的颜色斑斓的小炒菜还冒着热气。
虽然桌上的交流不多,但?是他们?家稀薄的人丁都到齐了?,好歹是顿团圆饭。
吃完饭,江译白喂完药从老江的房间里出来,看见陈安远站在门外。
“干什么?想当门神站到外面去?。”他拿着一大堆药,全部装进袋子里,打了?个结丢到茶几上。
陈安远跟在他屁股后面:“哥,爸的病……”
“治不了?了?,明天去?看风水宝地,准备打棺材。”
“……”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江译白才是这个家里最难搞的人。
他沉默,江译白也懒得开?口,从米缸里拿出一大堆年货,抓了?几把糖果花生放到果盘里,免得明天有?客人来没得吃。
紧接着他又开?始搞卫生,把厨房客厅阳台都扫了?一遍,期间陈安远一直跟着他,他拿扫帚他就拿簸箕,他拿抹布他就端水盆。
这样效率倒是快,三下五除二家里就干净了?。
江译白这才松口,老实告诉他:“没事,放一百个心。最少能活到你?有?能力给他尽孝。”
陈安远心一抖,低低地嗯了?一声。
时间还早,外面一群小孩在摔炮,江译白问他:“这么久没回来,没约以前的同?学见面?”
“今天不是要在家里守岁吗。”
“那我出门了??”
陈安远讶异抬头,慢半拍地说:“哦,好。”
江译白扯掉他的帽子:“在家就别戴了?。”
他披上外套走了?,客厅安静下来。
电视的声音被调得很小,陈安远却不觉得冷清。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盖着毛毯,过了?一会儿,没忍住闻了?闻毛毯上的味道。
家的味道。
舟车劳顿,没过多久他就昏昏欲睡,结果被人拍了?拍脸。
睁开?眼,江译白回来了?。
陈安远眯着眼坐起来,看表,才过去?半小时。
“跑了?两个便利店才买到啤酒。老江动完手术喝不了?,家里的都被我扔了?。上去?,我俩喝点?”
两个人翻上阳台,这块地方被荒废了?很久了?,光是闻着都一股泥土味和?铁锈味。
江译白上一次看到墙角那颗芦荟已经是十?几年前了?,他妈妈还活着的时候。
她是个热爱生活的女人,总喜欢捯饬花草,丈夫嘴上说总弄些没用的东西,却动手帮她搭了?个花棚,邻居都在担心怎么晾衣服的时候,他们?夫妻两只担心够不够牢固。
江译白有?关于老妈的记忆不多,只记得巷子里和?她差不多大的女人都被大家称为“xx妈妈”,只有?他妈被叫做周老师,而不是译白妈妈。
周老师端庄大方,和?蔼可亲,无论是单位还是家庭,都获得了?高度认同?。她对谁都笑脸相迎,对谁都倾力相助,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
大好人在婚姻里也是如?此,在众多追求者里,她选择了?不善言辞的老江,并十?年如?一日地包容着这个面冷心热的男人。老江能回馈她的不多,只有?一颗心。她却说如?果这颗心能够一辈子不变,那也足够了?。
然而红颜薄命,周老师还没能向父母验证自?己选对了?人,就因病撒手人寰。
江译白到现在还记得外公?外婆在停尸间捶着胸口说:“好人不长命!好人不长命啊!我可怜的女儿!”的样子,那一拳拳不仅打在老人的心上,还有?他幼小的灵魂,和?老江一夜之间溃败如?山的身?体上。
他那时候年纪太小,对死亡没概念,只是跟着老江从周老师的宿舍搬到老江单位分的房子里,他还问为什么不和?妈妈一起住了?。邻居阿姨抱着他哭,说没有?妈妈了?,再也没有?了?。
老江是民警,立过一点功,本来前途一片明亮,再加上娶了?个好老婆,以前周老师还在的时候,逢年过节亲戚恨不得踏破他们?家的门槛。可自?从妈妈去?世以后,江译白就再也没见过那些亲戚了?。邻居阿姨安慰他丧期别人不好上门,长大后江译白才知?道,是老江慢慢颓废了?,没有?来往价值了?。
唯一走动的只有?外公?外婆家,但?老江每每提着东西上门,都不会待太久,因为老人一看到江译白那张和?他妈妈八分像的面孔,就忍不住捶胸顿足。
失去?家人于他们?来说是一生的悲痛。
老江整日浑浑噩噩,连江译白都不顾上。在陈安远他妈来到这个家以前,江译白都是在几个邻居家蹭饭吃。
回忆到这里,江译白有?一个秘密想和?陈安远分享。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会再婚吗?”
在他的记忆和?陈述里,老江爱周老师爱得恨不得替她去?死,那后来为什么变心了??
陈安远说:“不知?道。”
“因为我。”他指指自?己,“有?一天他上夜班,做了?饭放在锅里给我,结果忘了?关煤气。那天老江在工位上打盹的时候梦到了?我妈,我妈围着他跳,一直在说‘译白要死了?!译白要死了?!’,他惊醒后立马冲回家看,看到我脸色铁青地躺在床上,马上叫了?救护车才捡回一条命。我好了?以后,领居就开?始给他物色新?对象,说孩子一个人在家不能没有?妈。”
陈安远听得胸闷,仰头灌了?口啤酒。
江译白摸着冰冷的瓶身?,他想自?己应该是醉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虚伪的话呢。
“老江怀着找保姆的心思找到了?你?妈,这么多年宁愿让我两挤一个房间都要跟阿姨分房睡,我觉得阿姨之所?以会跟人私奔,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哥你?别说了?。”
“她在你?亲爸身?上没得到爱,所?以她离婚了?。再婚后她在这个家还是得不到她想要的,所?以她决定继续往前走。你?别怪她,她留了?钱给你?的,等你?上大学我就给你?。”
陈安远有?点想哭了?,“哥……”
江译白却好像决心要在这个时候和?他坦白:“我不知?道老江是怎么想的,你?知?道他,不善言辞但?是烂好人,这些年他对你?跟亲儿子没区别。可能也有?愧疚吧,但?是肯定也有?感情。而我,我这么多年对你?这么好,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因为愧疚。”
他眺望着远处,万家烟火,热闹非凡。
“阿远,我有?时候会在想,我到底有?没有?继承周老师的善良。虽然人人都说我是个好人,但?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一个特别无耻的人,我付出都是因为对方身?上有?利可图。你?也一样。我欠你?的不多,我还过了?。”
“现在变成?你?欠我了?。”

第42章 小镇不禁烟……
小?镇不禁烟火, 家家户户今夜都在守岁,直至深夜四周都还灯火通明,热闹无比。头顶一朵烟花炫目地炸开,而后便是成片的火树银花。陈安远把易拉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捏扁。
他不擅长喝酒, 此时还喝得那么急, 头和脸立刻热了起来。他自顾自地摇头:“爸养了我十几年,我照顾他是应该的,给他养老也是应该的。哥,你别?说欠不欠的,我们?不是家人吗?”
尽管目的不纯, 可过程是真心的。他感受得到。
陈安远抬头看江译白, 月光落在他肩头, 有?种遗世而独立的疏远感。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公司下半年会有?岗位调动,我会尽可能地争取机会。如果没有?意外?, 今天初夏就能走。”说到这份上了。江译白也不想瞒他。或者说有?的事情陈安远早有?觉悟。但是江译白不得不说明白, 他必须很?认真地告诉他:“阿远, 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我不是去出差, 去工作,去学习,而是争取移民。你明白吗?”
“我明白。”陈安远平静地看着他,不问?为什么。就像江译白鲜少提起周老师一样, 陈安远几乎也不会说起自己的母亲。他们?心里都有?一块自留地。关于?家庭,关于?爱,这些世俗的东西给他们?造成了什么影响,都是难以言说的。陈安远红了眼睛,说, “哥,你别?担心。我长大了。我能理解你的梦想。而我的梦想就是我的家人平安幸福。”
他不觉得他做出了什么牺牲,因为他已?然得到他最想要的。
江译白看着他,良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语气温和地说:“擦一下眼泪。”
陈安远如梦初醒,凝重的氛围被打散,他胡乱用袖子揉了下眼睛。
江译白换了个姿势,靠在围栏上,他看向那个破破烂烂的花棚,想起邻居以前总是问?老江什么时候拆,老江都说不拆,这辈子也不拆。但是也不好好收拾,他想留念想,又怕睹物思人,直接把阳台门锁上了,从此衣服都晾在院子或者窗台。
他突然说:“葛家有?一个花房,和我们?家这个很?像。但是比我们?家的更大、更漂亮,用途也更多。我第一次去他们?家做家教的时候,以帮忙搬东西的名?义进去过。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妈妈还在的话,我是不是也能拥有?一座花房,能容许我自由地穿梭。”
江译白说的不是“周老师”,而是“我妈妈”,这区别?让陈安远为之?一颤。
那种酸涩的心情又涌了上来,陈安远他想起以前江译白为了安慰他而开的玩笑:“你妈妈只?是去了别?的地方,说不定有?一天你就找到她了。但我不一样,我知?道我妈妈去了哪里,我却找不到她了。”
那个地方,或许是天堂吧。
大人常说好人上天堂。
可好人却不能留在在乎的人身边。
陈安远垂着头,一副颓然的样子。
这些话题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真的太沉重了,江译白不是看不见他因为疲懈而耸落的肩膀,但是他十七岁的时候已?经?在经?历比这些痛得多的生活。如果他要把这么漫长的余生交付给弟弟,那他必须狠下心催促他成长。
江译白说:“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我送给王叔叔一条金鱼。我知?道他没有?养这个品种,也知?道他会把不同类的鱼分开来养,所以我故意这样做了。后来他果然买了一个单独的鱼缸把我送的泰狮装起来。于?是我阴暗地想,在这个不属于?我的花房里,有?一个鱼缸属于?我也好。”
“是不是很?变态?你怎么都不说话。”
陈安远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
江译白去搂他肩膀,“你别?每次听我说这些事就一脸深仇大恨,能达到目的的话,怎样都不寒碜。像我们?这样的孩子,自尊心太强受伤的只?会是自己。”
陈安远还是沉默。
江译白叹了口?气,松开了他。
说到葛家,他就总会想起葛思宁。
他想起陈安远之?前问?自己的问?题:“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对葛思宁这么好吗?”
说到这个人,陈安远立马敛起一脸的沉重,变得嫉恶如仇起来。
江译白看得好笑,扯了下他的耳朵,把他的耳廓都给揪红了。
“你别?对她那么大敌意好不好?是不是葛朝越跟你说了什么?”
他就是随口一说,却立马反应过来。
江译白严肃地澄清:“你别?听他瞎说。”
“……我没有?。”
“你就有。你对她有很大的偏见。”
陈安远不反驳。
江译白想了想,觉得算了,说了也是白说。
他情绪低落,江译白觉得自己再说下去,陈安远该失眠了,于?是把他赶下去睡觉。
然后又卡在对方转身的时候,说:“顺便帮我看看老江睡了没,没睡就把家里的网线拔掉。”
“……知?道了。”
夜幕垂落,压在远处的山野上,和树林连成一片。傍晚的雾霭好像暂停在时间里,如薄纱般笼罩住成片的屋顶。
江译白在喧闹声慢慢地把啤酒喝完。
早就不冰了,但是冬天还是冷的。即便是南方,也是冷的。
想起葛思宁,就会想到很?多事。
江译白其实能够理解陈安远对她的恶意,就算没有?具体事件,他也能理解。
因为他们?都没感受过那种不用害怕失去的爱,和被坚定选择的感觉,所以看不惯这些从幸运的土壤里长出来的、与自己相悖的言行?,很?正常。本质上这些都是一种微妙的嫉妒。
如果江译白能自由地做自己,那么一个从小?失去妈妈、辗转于?每一个好心邻居家混饭吃、还要体谅父亲的忙碌和痛苦的孩子,长大以后应该变得小?气、自私、冷漠才对。
可现在的江译白善良、耐心、包容。
人人都说他像周老师,私底下议论?还好他没继承老江的木讷和迟钝,不然后来又多了个拙于?与人交往的弟弟,这个家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但其实周老师根本没有?活到江译白懂事,他后来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和他妈妈相似的品质,都是江译白为了维持生活所需要的秩序而不得已?学会的技能。
所以,那个和理想中的他所相似的葛思宁,是那么耀眼。
世人认为她的性格不符合美好的标准,却符合江译白的向往。
别?人都喜欢她的乖,江译白却喜欢她的坏。他甚至不觉得这是坏。因为她不需要为了生存而留在名?为合群的竹林。如果说他们?都是飞鸟,那已?经?失去翅膀的江译白,希望她高飞,越高越好。
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他拿出手机,打开了和葛思宁的对话框。
上一次联系还是五天之?前,她到三亚的前三天给自己发了很?多信息,大多是风景和美食,只?是江译白那时候辗转于?医院和家之?间两点一线,偶尔看了,也没有?精力仔细回复。
他看着日期,在想,葛思宁是不是又生气了。
因为他的回复很?冷淡?
不等江译白思索出结果,周围突然陷入寂静。
仅一瞬,紧接着就是鞭炮接二连三炸响的轰鸣。寂静因庆祝而裂开一个巨大的洞口?,江译白不得不将所有?的思绪都塞进这个洞穴里,转身回到竹林。
陈安远在楼下叫他,江译白应了,在熄屏之?前发了一句。
100:[新年快乐,思宁。]
年夜饭是吃不下去了,王远意送葛朝越去医院。
临走前,奶奶留下葛思宁,对王远意说:“要不就让思宁今晚留在这里睡吧,你回去和天舒好好沟通一下。大人的事,别?让小?孩子担心。”
王远意犹豫了,不等他做决定,葛思宁表示自己要回家。
“妈妈估计已?经?到家了,我回去陪她吧。爸爸你快送哥哥去医院,我打车就好。”
奶奶看了眼背手站在身后的爷爷,欲言又止。
王远意担心地问?:“你一个人回去,能行?吗?”
大哭过后,葛思宁仍然心悸着。但这种时候她不能再给家人增加一丝一毫的负担,于?是强撑着说:“我可以的,而且现在还不算太晚。”
“那你上车之?后把车牌号发给我,到家了给爸爸发信息。”
“嗯。”
再三推拒了奶奶的挽留,葛思宁坐上回家的出租车。
她很?少在这么晚的时间独自穿梭在这座城市中,偏头时窗外?张灯结彩的风景深深吸引了她的注意,葛思宁盯着窗外?的霓虹灯闪目不转睛,流转的光芒在她的瞳孔里凝固,又在穿过隧道的一瞬间熄灭。
她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在看,只?是需要一个支点,支撑她安全到家。
葛思宁的精神高度紧绷,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和她心脏振动的速度同频,而两个器官所传递给她的痛楚也是那么相似,以至于?她进家门的时候,差点没站稳。
她撞到了玄关摆着的落地盆栽,隔着裤子也发出沉闷的一声,葛思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不用想也知?道那块皮肤会留下一片淤青。
葛天舒在客厅里,不知?道在找什么,纸张的翻动声在安静的室内十分清脆。
她知?道葛思宁回来了,也听到了女?儿差点摔倒时发出的一声惊叹,但是她无暇他顾,在一堆文件里找着葛朝越的三方协议,却怎么也找不到。
葛思宁走进来的时候,听到她崩溃的一句:“怎么会没有?呢!?”
葛天舒明明记得自己在葛朝越签约之?前拿走过一次,她让法?务部拿去审查,还被同级的同事笑话:“小?题大做,这种单位怎么会在合同上违规?我看你就是太紧张你的宝贝儿子了。”
葛天舒不置可否,确认无误后让葛朝越签完放回家里,以免以后找不到或是丢失、污损了。
葛思宁走过去,想问?她在找什么,可葛天舒已?经?翻来覆去地搜查过了,就是找不到,葛思宁来了也没用。
她心里的烦躁决堤,竟然当着孩子的面就发起疯来,将所有?的文件扫落。
“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记得我就放在这里!”
“妈!妈你冷静点——”
葛思宁知?道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东西,于?是连忙阻止葛天舒的动作。
葛天舒突然一怔,反应过来了,本就发白的脸色在灯光下更显惨淡。
她眼珠转到某个位置,猛地攥住葛思宁的手臂。
“是你爸……肯定是你爸!是他把合同拿走了!”
王远意和她做了这么多年枕边人,怎么会不了解她的作风。如果走不了关系,就走法?律途径,哪怕是毁约,她也要把葛朝越留下来。所以他早早地偷走了合同,好封住她能插手的后路。
“疯子!疯子!”意识到这一点的葛天舒彻底被击溃了,“他怎么敢!”
葛思宁被她攥得骨头都在痛,她红着眼扶住葛天舒,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突然暴怒起来,但是她很?害怕,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妈……妈……”
声音里所带的哭腔是那样钻心,葛天舒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拧住了,她紧握着葛思宁的时候,何尝不是在握住自己最后一根稻草。
“一定是你爸,一定是他!说不定你哥其实没有?那么想去西北,是你爸,是他自己的梦想没能实现,所以他要让你哥哥替他完成……所以……他要送我的孩子去冒险!”
葛天舒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她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在触及葛思宁泪眼婆娑的双眸时,一下失去了力气,跌坐在沙发上。
“思宁,思宁……”她喃喃地念着女?儿名?字,“你说你爸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葛思宁哭着摇头,她不知?道。她顺着妈妈下落,滑至葛天舒脚边。
她满是湿意的手心盖在妈妈冰凉的手背上,交握的那个瞬间,葛思宁才觉察到她散发出来的火焰是冷的,所有?的冲动和失态原来都不是出于?被隐瞒的愤怒,而是一个母亲的担心。
葛天舒从她们?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指间中抬头,她看着在这个时刻选择回到自己身边的女?儿,怎么会不懂葛思宁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的爱?可她和王远意是这么像,这么好,让葛天舒无法?直视这份真心。
她失神地望着某个角落,自言自语起来。
“阿越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怀他的时候在海外?出差,客户请我们?团队去坐热气球,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差点把他摔掉了,你接到我的电话的时候连夜买了机票过来,辗转几十个小?时的行?程,到我病床前时活脱脱像一个流浪汉。风尘仆仆,眼里写满了疲惫和忧虑,我以为你在乎的是孩子,结果你开口?第一句问?的是我好不好,痛不痛。”
“后来阿越出生,你比谁都开心,他才几个月大就被你带去局里,和一群老头玩。周岁宴阿越抓阄抓到地球仪,你一边笑一边流眼泪,说真希望他以后也能喜欢上地理。我说不好,我希望他平安,衣食无忧,你的工作太辛苦,我不舍得让我们?的孩子去做。那时候你沉默了,我读懂了你的不开心,但是我不肯妥协。”
“他差点从我的身体里离开,生下来以后却比谁都健康好动。我们?都很?高兴。就这样陪着他长大。我们?教育理念不同,经?常起争执,你吵不过我,被迫让步。后来我又有?了思宁,你教阿越怎么照顾妈妈,照顾妹妹,但最终不忍心两个孩子孤零零的,于?是辞职。辞职之?前你们?局里的领导来家里劝你,话里话外?都在暗讽我,觉得一个家庭走到必须牺牲的境地时,应该女?人先让步。你却说你意已?决……你舍不得……”
葛思宁不知?从何时起泪流满面,那段她尚未存在的时间听起来是那么遥远和陌生,一字一句敲打在她脆弱的心灵上。
“可是现在你却舍得了。”葛天舒几近绝望地说出这句话。
话音刚落,命运动了,桌上飘落一张纸,滑落至地板。
她们?同时看去,葛思宁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捡,捡起来以后下意识看是什么。
复婚协议四个字撞入眼中,像一把刀插进眼球里。
她和妈妈的手还交握在一起,葛思宁却觉得自己浑身失力。她的手掌从妈妈的手心里滑落,葛思宁捧着这份协议,反反复复地研读起来,一行?行?镶嵌着专业术语的文字都彰示着这份协议的合法?性,翻过背面,父母熟悉的字迹在下方落款。
日期,三年前。
葛天舒好像一点也不避讳她知?道这件事,甚至还留出安静的时间供葛思宁确认,直到认为她看完了,才平静开口?。
“这么多年,他也会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葛思宁颤抖着问?:“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时间?”
葛天舒揉了揉眉心,一副累透了的样子。她其实可以撒谎,可以编织出一万个蒙混过关的理由,但是现在她的理智已?经?全然被王远意的背叛所占据,以至于?她也选择了背叛他。
她娓娓道来,语气冷漠得不像当事人,“离婚的时候离你中考还有?九个月,本来是想等你中考结束了再告诉你,可那时候你状态下滑得很?厉害,他看到那样的你,没舍得走。”
如果说之?前那些话只?是在轻轻敲打心灵,那么此时这个事实则锤烂了葛思宁的感官。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条神经?幸免,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想远离告诉她一切、令她痛苦万分的葛天舒。
葛思宁捏着协议的手指在抖动,这回歇斯底里的人变成了她。
“那我考完以后呢,你们?为什么要复婚?!”
她一直都知?道王远意在这个家里待得不开心。
她以为王远意不离开是因为爱和责任,甚至自私地想过,但愿爸爸这辈子都被这两件事所套牢,哪怕再痛,都不要离开她,离开哥哥和妈妈。
这是一个孩子最天真的祈祷,祈祷保护她的家不要遭受任何变动和飘摇。
可是在某个瞬间,葛思宁也曾想过,劝王远意离开,劝他去过自己的人生。
然而矛盾的她最终还是倾向了自己的利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更希望王远意留下来。
而现在这纸复婚协议彻底打碎了葛思宁的自欺欺人,葛天舒回复的那句“因为你”,更是证实了葛思宁的虚伪,她不得不面对自己原来才是父亲难以挣脱的束缚这个事实,即便她心里已?经?隐约有?过答案。
她手里攥着牵连父亲的血线,即便心里想着放他走,手却不自觉地攥紧。
“因为你,思宁。他舍不得你,他知?道你需要他。”
而他也需要你。
这句话葛天舒没有?说。
葛天舒仰头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心里清楚其实远不止这些。但那些需要时间和阅历才能理解的一切,例如婚姻中复杂的种种,她该如何对尚且年幼的葛思宁解释?
她看着思宁,看着被这个秘密击溃的思宁,原以为心里会生出成功报复王远意的快感,可惜并没有?。
那个夜晚,葛思宁的世界持续燃烧着,液态的雪在她体内穿梭,燃成灰烬和冷冻结冰,她必须选择一个下场,才能缓解内心如同狂风过境般的悲绝。
人们?都沉浸在新年的喜庆里,互相恭喜着未来。
接到江译白的电话的时候,葛思宁并没有?看备注,她点下接听,仿佛生下来只?是为了接听一样开口?。
“喂?”
“喂……喂?思宁。”他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陌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终于?联系上你了,你在干什么?新年快乐。对不起前几天忙着家里的事,没能认真回复你。你回家了吗?吃年夜饭了吗?今年收的红包没被葛朝越抢吧?思宁?你在听我说吗……”
江译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烟花,有?人替他点燃了,绚烂的花火在他手上盛大地绽放,像一颗遥远星系的行?星炸开在宇宙中。
“你在和谁打电话?”
江译白没有?回答。
他举着烟花,在雪夜里,安静地听着那头的葛思宁悲怆又隐忍地啜泣着。
那一刻江译白清楚地听到了她低微的哭声里暗含的轰鸣,宛如陨石坠落,震耳欲聋,将他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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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小宝宝们十月快乐ouo

他?一直没有说话。
但当哭泣声停下,她把?手机拿开的瞬间,他?的声音又立马隔着屏幕传递过来。
葛思宁在他?耐心又温柔的轻哄里,把?近来发生在她生活里的所有颠簸都告诉了他?, 包括当下几乎可?以称为大?厦将倾的瞬间, 她都一一告诉了江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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