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送银子的前提是让你们好好照看孩子,你有好生照顾吗?这银子你拿得安心?”
林月梅被问得抬不起头来。
范母也心虚,但她不想在儿子面前认错,振振有词道:“如果不是你养不起家,我们又何必使这些手段?”
林月梅很想说是婆婆一个人的主意,她只是知情而已。但对上婆婆的目光,她又不敢说。
范继海:“……”
“每个月朝廷发我一笔银子,还有我每月的工钱,衙门那边每年都要发几百斤粮食,家里就这几个人,两笔银子加那些粮食不够你们吃喝拉撒?”
他目光落到林月梅身上,“这些年我私底下交给你的银子也有不少吧?怎么就到了要别人替我养女儿的份上?”
说到后来,气得一脚踹向脚边的木盆,木盆飞到墙上摔成碎片,然后散落一地,他余怒未休,“若是我这种都算养不活家人,那全天下除了富人,估计都要被饿死。”
林月梅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强撑着辩解道:“我又没乱花,银子都攒下来了。之前我也害怕,想跟娘商量着让那边别再送银子了,可娘不答应……”
她真心觉得自己无辜。
当然了,她绝对不想承认的是,买宅子那会儿从婆婆手里拿到一大笔银子时,她心里真的很高兴。
范母对于儿媳妇话里话外处处推脱很是不满,狠狠瞪了一眼儿媳,口中解释:“我还不是为了玉文兄弟俩!他们读书没天分,什么都不会,若是不攒点家产,以后怎么养活妻儿?我们再能干,会老会死,到时他们靠谁?”
范继海并非没有为两个儿子考虑过,他今日出去喝酒,就是为了给大儿子找个活计。两条街外绸缎铺子里的账房先生是他一个弟子的爹,他今儿就是去那学子家里喝酒了,趁着酒意,说好了将大儿子送过去学算账。
有弟子在手,那边肯定会认真教导。
做个账房先生,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钱虽不多,但也绝对能养家糊口。前两年就该送去学手艺,只是婆媳俩总说孩子在外会吃苦,怎么都舍不得。
学东西哪有不吃苦的?
就像是前院那些读书人,别管在家里多受宠,在他们这些夫子面前都要规规矩矩,乖乖巧巧,不能有半分不恭敬。
“那是我儿子,自有我替他们打算,用不着你操心。”范继海心里格外烦躁,看向林月梅,“你这些年攒了多少银子?都花在了哪些地方?那个宅子位于何处?房契呢?”
林月梅不愿意将攒下来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哀求的眼神看向婆婆。
范母知道儿子的脾气,他一直就很喜欢在那狐狸精面前装能干,若宅子和银子落到他的手里……将所有的东西还回兴安府也不是不可能。
“在我这里,我收着!”
“拿出来!”范继海小时候也吃过苦,为了供他读书,双亲很苦,父亲去得那么早,就和年轻时过于操劳有关。
去库房里扛货,别人扛一袋,他爹扛三袋,就是为了赚钱给他。
范父去了十多年了,那会儿范继海刚刚考中进士,没来得及孝敬亲爹……范父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
正因如此,范继海心中对双亲很是愧疚,对母亲就格外宽容。
范母怒吼:“那是家里的积蓄,只要我活着一天,这些东西都得我收着。”
“不义之财不可取。”范继海只觉得头疼,原先他还挺庆幸来着,比起其他夫子家中那些爱贪便宜爱乱收礼物的女眷,他认为自己亲娘已经很好了。
结果,母亲给他憋了个大的,在这儿等着他。
范母猜到了儿子会把银子还回兴安府,真正听到这话,还是气得不轻:“我们又没少了卿娘的吃穿,能攒下银子,那是我们持家有道!你别想着还银子!”
“必须要还。”范继海一脸严肃。
范母嚷嚷:“除非我死。”
范继海跟母亲讲不了道理,干脆闯入母亲的屋子里翻找。
这两年范母年纪渐大,有些力不从心,越是活得久,就越明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的道理。她怕自己去得太爽快来不及交代后事,到时儿子找不到她存的银子,已经悄悄跟儿子说过她藏银子的地儿。
范继海进屋后很快就寻到了两处,翻出了近一百两银子,但所谓的房契却没见着。
他翻找东
西时的动作并不温柔,屋中很快一片狼藉。
范母没想到儿子竟然会直接翻找,先是说自己气得头疼,还假装要晕倒,林月梅都冲过来扶住她了,范继海却不吃这一套。
她生气归生气,却是真的不敢晕。
万一儿子真找到了银子和地契,再全部拱手送人,她才真的气死。
“房契在哪里?”
林月梅一手扶着婆婆,目光紧随着男人在屋中扫视。她过门多年,自己有些私房银子,但远远不如婆婆手中的积蓄。
没有哪个儿媳妇不想当家做主,林月梅也一样,她平时在婆婆面前特别乖巧,从不敢挑婆婆的理,但心里对婆婆也还是有些不满。
眼看范继海四处遍寻不着,林月梅劝道:“你慢点,万一不小心把房契撕烂了怎么办?”
范继海回头瞪着她:“你知道东西在哪儿吗?”
“啊这……”林月梅左看右看,“如果不在房里,那应该就在外头。”
说完这话,她不敢看婆婆的脸色。
范母的房契应该是在她娘家哥哥的手中,找出来的那些银子也并不是她所有的积蓄。银子可能也在杨家。
林月梅不知道婆婆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绝对不可能将自家重要的东西送回娘家去,哪怕是亲哥哥收着也不行。
范继海一阵风般刮了出去。
林月梅只是感觉左边一股大力袭来,她稳不住身子,狠狠摔倒在地。
范母推了一把儿媳妇,看也不看,拔腿就朝着儿子追了出去。
余红卿站在院子里从头看到尾。
林月梅有私心!
她肯定早就对婆婆将银子放在杨家有所不满,只是身为儿媳妇,她不敢表露罢了。
范母跑出门去,发现儿子已经上了马车。
她没有再追。
外头天那么黑,她年纪大了跑不快,眼神也不太好,万一一脚踏空摔上一跤,那可不是玩笑。
范母回到院子里,对着林月梅一顿臭骂:“你到底哪头的?你有没有脑子?东西落到他的手里,再想拿回来,你做梦!”
她骂完了儿媳妇,又对着柴房门口的兄弟两人吼,“以后你们成亲后没有大宅子住,成亲时拿不出聘礼,养不活妻儿,都是被你们的娘害的!”
兄弟俩一直很受宠,从小就没有为银子操过心,想象不到日子能有多苦。
林月梅却觉得婆婆杀人诛心,这分明就是在挑拨他们母子几人的感情。
余红卿看够了热闹,正准备回房,她这一动,倒让范母注意到了她。
范母骂得兴起,这会儿是张口就来:“你个搅家精,跟你那个娘一样,长得妖妖娆娆,看着乖乖巧巧,实则最会惹祸。如果不是你闹,家里怎么会吵成这样?不是要走么?趁早滚!”
余红卿小时候以为自己真是寄人篱下,范继海平时挺忙,顾不上她,婆媳俩对她又不亲近。她那会儿受了委屈都只能忍着,生怕被撵出门。
小时候恐惧万分的事,长大之后还是有所触动。余红卿并不是没脾气,当即都气笑了,扭头看向兄弟俩:“你们谁的皮子比较痒?”
当下的长辈对于惹是生非的孩子,就会问皮子是不是又痒了,若是孩子还不收敛,免不了要挨一顿打。
余红卿这么一问,兄弟俩纷纷后退。
林月梅想到儿子上次挨的打,大吼道:“你敢!”
余红卿还真的敢,冲过去揪住范玉文。
范玉华年纪大点,反应又快,余红卿怕自己制不住他再反被教训一顿。于是她抓了年纪最小的范玉文,捡起扁担就敲他的腰背:“让你不听话?让你多嘴……”
范玉文拼了命的挣扎,挨了两下后,嚎啕大哭。
“表姐,你放开我!”
林月梅上前阻拦,又喊大儿子帮忙。余红卿肯定打不过母子三人,也见好就收,松了范玉文的同时,手中扁担又拍了两下。
范玉文趴在地上嚎啕。
余红卿怒斥:“别哭了,再哭我还揍你。”
范玉文:“……”
天越来越黑,一家人各回各屋,但都没睡,侧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余红卿点着烛火看书。
她小时候范继海有教她认字。
她学得认真,这些年也一直都在练字。虽说婆媳俩觉得练字浪费了笔墨纸砚,但这些东西从来都是范继海给她准备。
家里的人各有各的心思,婆媳俩不满归不满,经常指桑骂槐,却不敢收她的笔墨纸砚。
念儿拿着剪刀帮她挑灯芯:“姑娘,夜深了,看书伤眼睛,要不歇会儿?”
余红卿还没答,院子外有人敲门。
不对劲!
算算时间,范继海去村里的杨家即便一切顺利,这会儿应该才刚到。
余红卿起身走到窗边,念儿要去开门,余红卿一把拉住。
“别去!”
念儿很听她的话,也不问缘由,退了回来。
林月梅去开的门。
门一打开,打头两个华美的灯笼,紧接着来了一群人,还抬着一个轿子。
这些人是在门开后就涌了进来,完全不给林月梅反应的机会,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等阵仗,一时间愣住了。
余红卿看着院子里众人,虽然乱,地方也小,但这些人行走间颇有章法,丫鬟们往那儿一站,给人一种谦卑又不卑微的感觉。
她心有所感,就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
“我们是来接姑娘的。你们家谁主事?让主事的人来说话!”
范母原本要出来待客,看到这些丫鬟的排场,又吓得退了回去。
她想起了当年那个容颜绝美,举手投足间满是优雅的年轻女子。
林月梅心里发虚,转头去敲婆婆的门。
“娘!家里来客人了,儿媳不认识他们,您出来看看吧。”
范母躲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出门。
为首的妇人上前行了个万福礼:“您就是范家的老太太吧?奴婢孙氏,人都称呼我为孙娘子或者孙管事,今日是奉东家之命前来接姑娘回府。”
范母早就知道儿子把那封信送走了,她派人去截留来着,派去的人还没回话,她心里是越等越不安。
果然没能截住。
“这……丫头在我身边养了多年,老身舍不得她!”
孙娘子一笑:“据说姑娘长相随了我家夫人,那自然是讨人喜欢的,老太太舍不得也正常,但是,我家主子是收到了范夫子送过去的信件,这才让我等来接人。您再不舍得,都别为难咱们啊!还是请姑娘出来吧。”
她态度强势,说话嘎嘣脆。光听声音,就给人一种利落之感。
范母心里暗暗叫糟,决定先拖上一拖。
“诸位远道而来,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也该修整一番,今儿天已晚了,不如明日再说?反正你们今天晚上也不可能再出城。”
孙娘子又是一礼:“我等今儿要接姑娘去客栈暂歇,明日一早就启程。不然,大早上前来打扰,该让人说我们彭府不知礼数了。老太太,赶紧将我家姑娘请出来吧。”
余红卿打开了门。
屋子亮着烛火,门一打开,昏黄烛火笼罩下,孙娘子看到了她纤细的身段和笔直的身形。
一行人在来之前就已经将范家上下的情形打听了个清清楚楚,这院子里的年轻姑娘拢共只有俩,一个余红卿,一个是她的丫鬟念儿。
而念儿此时还站在门槛后,因为要小两岁,个子要矮一些。
孙娘子从进来就很严肃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容,带着丫鬟们行礼,深深一福:“姑娘,奴婢们来接您了!”
态度热络,语气亲近,让人一听就心生好感。
孙娘子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不可玩笑的气势,院子里的婆媳俩急归急,却不敢多嘴。
范母说的话,孙娘子完全不听,看见孙娘子对自家孙女格外尊重,她立即道:“卿娘,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今夜先住下,明儿再说。”
孙娘子唇边笑容不减,一行人还蹲着行礼,含笑等叫起。
余红卿上前虚扶了孙娘子一把:“等我舅舅回来,辞行了就走。”
孙娘子这才起身,其余下人也起身。
那边婆媳二人对视一眼。
林月梅倒希望范继海这一次晚点回,最好是不回。
范继海连夜赶往郊外的村里。
范家出了他一个出息的人物,对他颇为敬重,原先范家族人中有不少人也出钱供了范继海读书,若是范
家人有难处,范继海都是能帮则帮。
杨家也一样,范父早去,范继海对母亲格外宽容,对杨家人也尽心尽力。
正因为他对人和善,杨家人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居然胆敢算计余红卿。
杨范两家都自以为对范继海亲近,但如果范继海真的要翻脸,他们却舍不得与之断交。
范继海要取回母亲放在杨家的银子,杨家人连个磕巴都没打就取出了一个小匣子。
匣子除了县城最繁华的富祥街有一个三进大院子和两间铺子的房契之外,还有两张百两银票。
房契写的是范母的名字。
范继海脸色铁青,取了东西就走。
杨家人看他脸色难看,怕他真的动怒,飞快追出来解释。
范继海上了马车,没再给杨家人好脸色。
他亲舅舅收着这房契,居然没跟他提过。但凡顺嘴一提,他都不会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光看这两张房契的价值,至少也是五百两左右,七八百两银子用来养一个姑娘,怎么都不可能养成卿娘那般。
范继海一路走,一路悔,恨自己的纵容让母亲这样胆大。还想着把这些东西全部交给卿娘带回,不知道那边会不会原谅他。
马车还没到书院门口,范继海今天看到了等在那处的车队。
想到送往兴安府的信可能有了回应,范继海心情特别差。怎么就这么巧?
但凡早一天将东西取回来,此时他都能从容一些。
天色已晚,因为范家来了贵客……还让门房开了门,抬了一架华美的轿辇入内。众位夫子和其家眷不知道谁家这么大排场,他们一个也不认识。
看到客人去了范家,众人若有所悟,都以为是范继海那个嫁到外地的姐姐回来了。
据说嫁得不错,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没回来过。
范继海往家走的路上,有人试探着询问,他一律说不知道。
夜里的范家格外亮堂,往常从来没有这般亮堂过,范继海到了门口,竟有些近乡情怯,二人多年未见,当年吵过闹过,分开时闹得很不愉快,他都老了……他不太敢进,整理了一番衣冠。可他坐了两趟马车,先前还去喝了酒,这衣裳又是绸缎,无论怎么整理,都是皱的。
他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自信地踏入院中。
孙娘子转身一礼,先说了自己的来历,然后说即刻就要带余红卿离开。
范继海眼神中划过一抹失望:“你带着人来的?”
孙娘子回话:“是!”
范继海喃喃:“也对,她怎么可能亲自来。”
此时再看女儿,他满心都是不舍。
范母见儿子一脸怅然,飞快上前:“继海,哪有大晚上来接人的?我说让他们先去客栈住,明儿再来接卿娘,那卿娘在这院中住了十几年,这都要走了,总要跟邻居友人们辞行……”
余红卿缓步上前,跪在范继海面前,深深拜下,一连拜了三下,动作中带着股决绝之意。
周围一片安静。
“舅舅,卿娘这就去了,日后您多保重,有缘再见。”
范继海回过神,上前扶起女儿,将手中的小匣子递上:“明日离开之前,先把里面两张房契换成银子……我……对不起你。”
范母此时才看到儿子手里的匣子,当即眼睛都气红了,方才还记得在孙娘子面前端着主子的派头,生怕被人小瞧了,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越过一众丫鬟,猛然扑了过去,伸手就去抓匣子。
孙娘子眼疾手快,上前接过匣子:“长者赐,不敢辞,姑娘收着吧。”
范母扑了个空,咬牙道:“继海……”
范继海看向母亲:“儿子心里有数。”
不过眨眼间,母子俩眼神交锋,谁也不肯退让。范母又想伸手去取匣子,范继海一把将她的手抓住,范母想抽又抽不回,两人私底下暗暗较劲。
余红卿起身:“走吧!”
念儿自然要跟着,她忍不住问:“姑娘,行李……”
孙娘子拒绝:“姑娘衣食住行所要用的东西奴婢们都带来了。当然,还得劳烦你将姑娘的贴身之物收拾出来。盼春,你留下帮忙,务必收拾干净!”
吩咐完后,见盼春福身应下,这才掀开了轿帘:“姑娘,小心脚下。”
轿夫们压轿。
动作利落又安静,神态间恭恭敬敬,众人皆一脸严肃,一看就知规矩极好。
林月梅看得暗暗着急,为了俩儿子,她豁出去了:“卿娘,那匣子里是咱们家多年攒下来的积蓄,你怎能全部带走?到时玉华他们怎么办?”
“林氏!”范继海训斥,“你想被休回家吗?”
此时余红卿坐入了轿子中,孙娘子放下帘子,挥手示意轿夫起轿,玩笑一般道:“范夫子家教甚好。”
范继海脸色乍青乍白。
有规矩的人家,家中女眷不会在人前反驳家主的任何决定。
林月梅看见了范继海脸上的窘迫和对自己的嫌弃,她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冲动,狠狠推了他一把:“休啊!反正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休吧!俩孩子跟我一起去死!”
她眼神凄厉,用了很大力气,范继海后退好几步,撞到了墙才停下。
范继海闭了闭眼,都不敢看孙娘子等人。林氏脾气挺温和的人,往常一般也不会跟他闹,今日却当着孙娘子的面撒泼……一想到那人会知道他现在娶的妻子的德行,他真心觉得无颜见人。
“休!你想被休,我成全你!”他转身对着孙娘子苦笑,“让孙管事见笑了。”
孙娘子似笑非笑:“无事,我家主子不会在意这些,相比之下,稍后可能会来信问及姑娘对范夫子的称呼。”
明明是亲生女儿,不喊爹却喊舅舅。
她主子生的孩子见不得人么?还是范继海为了续娶故意隐瞒姑娘身世?
无论哪种,都是主子绝对不能接受的。
范继海面色微变,再次苦笑出声。
孙娘子不再看他,一挥手,众人忙中有序地出了院子。
轿子出门时,留出来的小窗上帘子晃动,林月梅看见了轿中中女子精致的侧脸,只看半张脸,就感觉她自带一股大家风范,仿佛天生就该坐在精致的阁楼里赏花饮茶。
可能……像余红卿这样的姑娘,一生中吃的苦就是在范家过的这十几年。日后无论是否顺遂,衣食住行上应该都不会再被亏待。
想到此,林月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气。同样都是范继海的儿女,为何过的日子天差地别?
余红卿什么都不需要懂,就能过得优渥自在,而她的儿子……没了宅子和铺子,连积蓄都被拿走了,兄弟俩怕是连养家都难。
养家还是成家以后的事,估计连娶媳妇的聘礼都没有。
林月梅心里特别恨,但又不敢发作,干脆坐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还蹬了两下。
范继海脸都黑了。
好在孙娘子一行已经从巷子里离开,看不见林月梅这泼妇的模样。
“嫌我丢人?”林月梅看到了范继海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嫌弃,尖叫道:“嫌弃我,你当初别娶我啊?还跟我生了两个儿子。那么多的银子你全部拱手送人,这俩儿子以后还要不要娶媳妇?你不是只有一个孩子……”
“住口!”范继海发了脾气。
余红卿在家住了这么多年都没暴露身份,如今要走了,以后可能也不会再回来,范继海不愿意再让余红卿被人议论。
亲生的也好,外甥女也罢,那都是过去的事。余红卿去了她亲娘身边,哪怕只是拖油瓶,只凭着她外祖父都身份,她的余生……绝对比在他身边要好。
“娘啊,您说句公道话啊。”林月梅一把抓住婆婆的衣摆。
范母脸色特别难看:“继海,那些东西你至少要取回一半来,不然,孩子怎么办?”
“我没饿着他们,没冻着他们。”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范继海心情激荡之下,说话也不如原先那么温和,“他们再怎么苦,也比我小时候要好得多!”
庄户人家的孩子缺衣少穿,范继海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穿着带补丁的衣裳和同窗站在一起的窘迫。
范母噎住。
“行行行,我管不了你了,以后这家
的事我再也不管了,我倒要看看……”
她还在喋喋不休,范继海想起那个叫盼春的丫鬟和念儿都还在收拾东西,万分不愿意继续丢人,干脆去了屋中摆开文房四宝,磨墨写字。
林月梅不识字,范玉华兄弟两人却读过书。他们习惯了在家里出事的时候躲起来,此时两人悄悄跑去看父亲。
原本站在门口看不见桌案上写了什么,可范继海最开始写的两个字特别大。
“休书!”
范玉华脸色大变,他懒归懒,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孩子,转身就去找人,慌张地道:“娘,我爹在写休书。”
林月梅脸色瞬间变成了惨白。
第11章 启程前一晚
范玉华心里很慌,见母亲没反应,又知道母亲阻止不了父亲,转头去看另一个长辈。
“奶,您快劝一劝呀!”到底是被宠大的孩子,遇上这种事,慌得六神无主,急得差点哭出来,“我们兄弟没有了聘礼银子,要是娘再被休了,以后……以后可怎么办?”
男女间谈婚论嫁,讲究个门当户对。
而在门当户对之前,先要看两家人的名声。
有一个被休的娘,家世好点的姑娘都不会再考虑兄弟二人。
范母奔进了屋中,一巴掌拍在桌上。
她这桌子的力道很大,桌子晃了晃。范继海正在写字的毛笔一歪,那个字废了不说,纸张还被污了半边。
范继海深吸一口气:“娘,林氏太上不得台面……”
范母砰砰拍着桌子,骂道:“再上不得台面,她也是你孩子的娘!不管她什么样子,你总要为孩子考虑。老娘还活着一天,她就一定是范家的儿媳妇。你想休她,除非我死。”
范继海:“……”
他将手里的纸团吧团吧扔到了篓子里,颓然地坐到椅子上。
范母见儿子妥协,终于满意:“对林氏好点!她当初嫁你时,你是个带着拖油瓶的二婚男人,她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她瞒着我!”范继海憋不住了,“她居然背着我问兴安府要银子。只这一件事,就足以休了她!”
当年确实是林氏先提的讨要银子,她不想养着余红卿这个拖油瓶,找了婆婆这般那般商量了一番,范母觉得有理,这才写了信。此时她顾不得太多,张嘴将事情揽了过来:“那些银子是我要的,你要怪就怪我,真气狠了,就替你爹就休了我吧。”
范继海:“……”
他脊背都弯了几分,晃晃悠悠站起身,失魂落魄地道:“怪你们做什么?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招惹人家。”
他一个大男人,因为娶过妻,还带着个孩子,堂堂进士及第娶一个商户女,在母亲心里两人还挺相配。那她呢?好好的官家贵女义无反顾和他私奔离京,最后却落得个伤身伤心的下场,没了清白不说,甚至还生了个孩子。
范继海自己就是男人,将心比心,他不觉得哪个男人会不在意妻子的清白。
明面上不在意,私底下肯定也介意。
他……对不起她!
院子里的林月梅见婆婆劝住了男人,松了口气,她大哭着出了院子,带着俩儿子回了娘家。
余红卿的轿子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
这间酒楼有客院,客人可以直接包一个院子,院子里怎么住,客人自己说了算。
余红卿住在正房,盛夏的夜,屋中挺凉爽,她转了一圈后发现屋子里点着熏香,房中间还摆了一盘冰。
这种天气,特别富裕的人家才会舍得用冰。
孙娘子让人送热水,又让丫鬟去准备洗漱的帕子和换洗的衣物,亲自端到房中。
“姑娘先洗漱,奴婢给您绞头发,明儿多睡一会儿,中午时启程,姑娘有要道别的人吗?”
“没有!”余红卿袖子里的手紧紧捏着,看似镇定,其实很紧张,她不怕自己规矩不好,反正规矩可以学。
她不知道生母的近况,看孙娘子一行人的排场,母亲的日子应该过得不差,但有些人面上光鲜尊贵,实则处处受限。
如果她生母连自身都护不住,又哪儿有余力照顾她?
“我娘……是个怎样的人?”
孙娘子正在撩床上的帐幔,摸了料子感觉不够细腻,正打算叫人来换,听到这话,笑道:“主子是个很好的人,心地善良,待人宽和包容,性子温婉,一般不发脾气……”
余红卿微微蹙眉,疑惑问:“这样的性子,很容易受委屈吧?”
很少有人能感谢别人的包容,多数是得寸进尺。
越是包容,旁人越爱欺负……反正欺负了也不会被报复。
孙娘子一愣,没想到面前的小姑娘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忽然就笑了,眼眸弯弯,笑容亲近切了几分:“姑娘也是个很好的人呢。主子若是听见这话,肯定会很欣慰。”
余红卿洗漱完躺到床上时,想起画本子里那些认错孩子,帮别人养多年孩子却发现亲生女儿在外受苦的乌龙事,好奇问:“孙娘子能确定我是你要接的人么?万一接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