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继海见了,忙焦急地上前询问:“娘,您没事吧?要不要喝点水?”
一边询问,一边用眼神示意儿子去倒水。
余红卿冷眼看着,老人家每次有拗不过儿子的事,就会做出这副随时会被气死的模样。范继海再疼女儿,他也是个孝子,最后都会退让。
“舅舅,我在这个家里,全家人都不高兴。”
范继海面色微僵,良久,整个人都软了:“我写信!”
此话一出,范母焦急问:“写什么信?”她眼睛一瞪,“卿娘,你这是要走?去哪儿啊?”
余红卿没解释,转身回房。
“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范母气得浑身发抖,“我们书香世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孽女?养你这么多年,还不如养条狗,白眼狼啊……”
院子里范母的声音又尖又利,余红卿坐在桌旁倒了一杯茶。
茶水已凉,她感觉心头燥热难耐,一大团火几乎将她烤焦了。她一仰脖子,接连灌了三杯凉茶,杯子太小,还准备喝第四杯时,念儿扑上前将她拦住。
“姑娘……姑娘……别喝了,喝多了伤身。”
余红卿不喝了,用手撑着额头,没多久,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范继海的声音响了起来:“卿娘,信我写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她还没来得及起身,院子里又响起了范母尖利的声音:“继海,这信不许送,她哪里也不许去!我们养了她这么多年,难道是白养的?”
范继海面对母亲撒泼,一脸的无可奈何。
这周围住的都是书院的夫子,因为院子太多,有两个院子还住的是学子。每个夫子和学子都带着其家人,十几个院子里安顿了近百个人。院子和院子之间靠得太紧密,几乎没有秘密。
平日里范继海没少嘱咐母亲不要在院子里发脾气。
真吵起来,丢的是他的颜面。
一个连家事都摆弄不好的人,如何能为人师?
这些道理他又掰开了揉碎了给母亲讲,母亲从来都听不进去。
范继海压低了声音:“卿娘是我女儿,既然我生下了她,那我就该养她。养她是我心甘情愿,我从来没想过要她还这份养恩!”
“你不要她还,她就好意思不还吗?”范母瞪着孙女所住的屋子,刻意拔高声音,“知恩不报的都是混账,不会有好下场的。”
“娘!”范继海心情格外烦躁,“你想让她怎么还?我可做不出拿女儿换好处的事来。”
“她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范母厉声强调,“卿娘是你和太傅府之间的那条线,她如果走了,这条线就断了!”
范继海常常吐了一口气,一脸的怅然:“留下卿娘这么多年,我们和太傅府也没有来往。”
他腿断了,入不了仕途,哪怕是去小地方做个县令也不行。
不走仕途,他又能自己养活妻儿老小,还真没必要非得靠着太傅府……过去十多年,他和太傅府一直没有来往过,日子不也过来了?
“娘,您别劝了,儿子心里有数。”
“我看你是读书太多,人都读傻了。”范母气急败坏,“反正我不许她走。”
她摔门回了房。
范继海一脸无奈,走到了女儿的窗户边,递进去了一张纸:“你看看,若是没有要改的,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信送往兴安府去。”
余红卿伸手接过,入目就是潇洒飘逸的字迹。
信上没有叙旧,只言简意赅说余念卿今年十五,该谈婚论嫁,这小地方没有合适的人选,又说他不会选人,希望收到信后将人接走安顿。
从头到尾,没有提余红卿定亲又退亲的事。
信上的念卿,是夫妻俩原先在孩子还没有生下来时就取好的名。
念卿……心里一直念着卿卿。
如今看这名字,更像是讽刺。
余红卿将信纸还了回去:“差不多。”又忐忑地问,“她会让人来接我吗?”
范继海心情复杂:“不知!”
余红卿低下头:“送去试试吧。”
林月梅出门后跑回了娘家。
林家夫妻看到她,脸色都不太好。
林母又开始说余红卿不懂规矩云云,言下之意,小姑子乱点鸳鸯谱,要害了她儿子。
“那丫头是妹夫的外甥女,这么多年,就没听说她爹娘给她送过东西……”
林月梅气道:“她的娘家是我们夫妻,大同娶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丫头还没过门就敢对着大同动刀,哪里好了?”林母翻了个白眼,“随便去街上找一个姑娘,都比她要来得温柔贤惠。”
林月梅咬牙:“大同娶了她,就能得到孩子他爹倾力指点!”
林母一脸不信。
看见嫂嫂这样,林月梅再也憋不住了,脱口道:“亲儿子读书不成器,肯定就只能指望亲女婿……”
此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邻家夫妻面面相觑,就连林大同的屋子里都传来了一些动静,好像是有东西落在了地上。
“你这话是何意?”林母一把抓住小姑子的胳膊,“那卿娘真是妹夫亲生的?他敢对不起你?”
当下的女子出嫁后在婆家受了委屈,都是要娘家人出面讨公道,林大同他爹见妹妹没反驳,眼圈还瞬间就红了,当即开始撸袖子。
“这个混账,你都不嫌弃他成过亲,他居然还敢做对不起你的事……”
林月梅眼看哥哥要跑,急忙擦干眼泪,一把抓住。
“就是那女人生的。”
林父愣住,“啊?不是说前头没孩子吗?”
也不怪林家夫妻一点没怀疑余红卿的身世,当年范继海独自一人回来后,一开始不愿意说亲,还说他娶过妻。
在奉贤书院做了夫子,又有不少人上门说亲,范继海一直都不愿意见,有段时间还说自己一辈子不娶……后来是范母作主给他定的亲事。
亲事定下,林月梅还没有嫁过去,范继海身边就多了个孩子,当时说的是他那个嫁到外地去的姐姐生的女儿不得婆家喜欢,孩子留在那边遭罪,所以送回来养。
林家当时还闹过……任何女子都不希望一过门就带个孩子。
但是范继海坚决不将孩子送走,范母也是这个意思,当时范继海说了,这孩子他一定会视如己出将其养大成人。若林家接受不了,那可以退亲,不光之前送到林家的礼物不用退,他还会给林家一些补偿。
林月梅不愿意退亲,她对范继海是一见钟情……年轻时的范继海长得是真好,又文采斐然,如果不是腿瘸了,根本就不可能娶她一个出身小商户的女子。
林母跳了起来:“如果是亲生女儿,那他这是骗婚。不行,范家把你害成这样,必须要给赔偿。”
她拔腿往外奔,林月梅将人拽住:“当年他跟我说了实话,还让我回来告诉你们,是我瞒下了这件事。”
林母:“……”
林父面色复杂。
“你后悔了吗?”
林月梅有点后悔,但如果事情重来一
次,她还是会选择嫁给范继海。
“大同,听我的,赶紧去求卿娘原谅你。如果娶了她,你岳父是奉贤书院的夫子,岳母……那更是咱们伸手垫脚都摸不到的人家。”
林母好奇:“都说妹夫前头的那个女人出身很高,到底有多高?”
林月梅摇头。
她只知道余红卿是范继海的亲生女儿,曾经也大着胆子问过前头那个女人,范继海要么转移话题,要么干脆发脾气。久而久之,林月梅不想影响了夫妻感情,便也不问了。
“总之,是京城大官府邸中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夫妻俩对视一眼,很快进了儿子的屋子。
林大同却不肯弯这个腰:“她都拿刀扎我了,怎么可能还会愿意嫁我?”
“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着呢。”林母强调,“退亲影响你名声,但对她的影响更大!只要你诚心诚意道歉,她肯定会嫁给你!嚷嚷着退亲,就是想让你低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你娶了她,能得到你姑父倾力指点,那可是二十岁不到就考中进士的大才子!他还能说服大官之女和他私奔,若你能学到你姑父一半的本事……”
林父瞪了一眼妻子:“学你姑父的学识就行,其他的别学!”
林母不以为然:“大同长相不差,兴许真能被榜下捉婿,难道你不想让大同娶一个大官之女?”
别说林父怎么想,林大同反正是听不下去了,他这些年受教于范继海,干不出骗人感情的龌龊事。
“芸娘因为儿子毁了名声,儿子要对她负责。”
林母张口就来:“你纳她为妾不行么?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她自己在和你定亲之前坏了名声,怨不得旁人。”
林大同一字一句地强调:“我要娶她为妻!”
林母:“……”
她扭头就对着男人发脾气:“看看,孩子都被教坏了!”
这话含沙射影,暗指范继海没把孩子往好了教。
林月梅气了个倒仰,感觉一腔真心喂了狗。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兄长,她也不会费心费力撮合这门婚事。
林大同到底是拗不过家中长辈,带着礼物登门道歉。
余红卿看到林家几人一起登门,不听也知道他们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于是,她带着丫鬟念儿出了门。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
念儿嘀嘀咕咕:“林家好像挺有诚意的,我刚才看了一眼,礼物挺丰厚。”
余红卿提醒:“那些礼物不是送给我的。”
念儿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这是怕咱们家老爷不教他了?”
“林大同是读书人,多少前面的学子想要送礼给舅舅却不得其门而入。”
读书除了本身聪慧勤勉,还得有人指点。
一篇文章,变上几个字,寓意更深远,情感更充沛。而参加科举写的文章,更是有许多细节,林家有范继海这门亲戚,占了大便宜了。
说话间,主仆二人去了街上的酒楼。
余红卿打算在酒楼中吃饱了再回去,她不想和林家人同桌,影响胃口。
她要了四菜一汤,主仆二人足够填饱肚子了,结果,伙计是其中一位学子的弟弟,认出余红卿后,送上来的菜在盘子里堆成了山。
主仆两人吃撑了。
往回走时,转过一条街就是书院,突然从巷子里冲出来了一抹高壮的身影,对着余红卿就扑了过来。
“小美人……”
余红卿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一把,她狠狠撞在了墙上,半边身子都麻了,她来不及呼痛,下意识想要还击,然而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眼角余光撇在路旁有一块石头,正准备抱来砸人,墙头上却有一个年轻男人跳下,对着那扑过来的高壮中年男人狠狠一脚踹出。
中年男人噔噔噔后退几步,摔倒在地后,连滚带爬跑走。
“姑娘没事吧?”
从墙头跳下的年轻人对着余红卿一拱手,“姑娘可有被吓着?家住何处,杨某送你回去吧?”
余红卿用手捂着被撞麻了的那边肩膀,意味不明地问:“你姓杨?该不会住城外的地泉村吧?”
年轻人愕然了一瞬:“姑娘如何得知?难道姑娘家有地泉村的亲戚?”
还真有!
范母就姓杨!巧得很,她娘家就是地泉村。
更巧的是,昨天范母才说过不想白养了余红卿这个孙女,不让她离开来着。
范母一般天黑就睡,这日却没睡,苦口婆心地劝儿子不要送走女儿。
她知道儿子很在乎原配发妻。
儿子和发妻分开后,明显不如原先精神,范母心知,儿子这些年都没把人放下,因为林月梅无论家世人品容貌才华都完全不能和那个女人相比。
人在看过世上最美的风景后,再看普通的山水,就不会再动心了。
她这些年也尽量不提及那个女人,生怕触及儿子心中的伤。
眼看她嘴都说干了儿子还无动于衷,咬牙道:“卿娘和她娘长得那么像,若是就此走了,你心里的念想也没了!而且,卿娘在我们家的日子过得不算好,你觉得她知道卿娘过的日子后,会不会怪你?”
肯定会怪!
范继海养了女儿多年,本来就舍不得放孩子离开,听到这话,心中愈发意动:“信已经送走了,您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一切顺利的话,过几日接卿娘的人都要到了。”
范母一乐,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书信。正是范继海托商队送走的那封。
“娘给你取回来了。”
范继海脸色微变:“何时取的?”
“娘不舍得看你伤心!”范母将信拍到儿子的手中,“你要是还决意送卿娘离开,那就再去把这信送一遍,这一回,我绝对不拦着。”
范继海捏着手里的心,心情格外复杂。
就在此时,门被人推开,主仆二人回来了。
黑暗中,范继海第一反应是将信藏入袖子之中,口中故作镇定地问:“卿娘,在哪儿吃的晚饭?”
余红卿不答反问:“林家人来求和吗?您该不会答应了吧?”
“没答应。”范继海忙道:“本就是大同对不起你,而且今日大同都没表态,全程是他爹娘承诺会好好待你。”
余红卿嗯了一声:“他和苏芸儿之间都……我又不是嫁不出去,才不要上赶着!”
“是是是!”范继海心虚得不敢多看女儿。
范母打量着主仆二人的神情:“大姑娘家,晚上最好别出门,万一遇上恶人怎么办?”
余红卿正准备进门,闻言脚步一顿:“我还真遇上了个恶人,不过,巧得很,当时就跳出来一个会武的年轻人一脚就把人踹飞了。”
范继海听出了不对劲之处。
范母格外兴奋:“哎呦,可真凶险,那你可有对人家道谢?”
余红卿没回答,回了屋子,关门睡觉。
外头院子里,范母皱眉:“这孩子,人家救了她,她为何不……”
“行了,卿娘又不是三岁孩子,做事自有分寸,她这两天心头有气,兴许是故意骗我们说没道谢。”范继海听说女儿遇险,心头也捏了一把汗。不过,人平安回来就是好事,而且方才女儿明显不愿意在此事上多说。
他不敢多问,总觉得会问出一些他不愿意接受的事来。
如今是盛夏,开年后有县试,书院中来年要参加科举的学子最近都特别认真。
林大同肩膀上受伤,还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脸,在家歇了两日就躺不住了,不顾全家阻拦回到了书院。
他受教于范继海,越是被人看不起,越是身处低谷,就越是不能自己先放弃。
苏芸儿长相端庄,她母亲是学堂厨房里的厨娘,后来带着她来帮忙,每月也能拿一些工钱。
别看苏芸儿是个姑娘家,她也想读书。
当下女子可以读书,但是要去女子书院,苏芸儿家境贫寒,一家子靠着给人做工为生,自然不可能送她去书院。
苏芸儿并没有就此放弃读书认字,得空时,她会在学堂的窗户外旁听。
也因为此,学堂里的好多读书人都认
奉贤书院中有不少是府城辖下小地方来的学子,多数家境贫寒,看到苏芸儿不畏艰难也要求学认字,对她很是敬佩,也有人倾慕于她。
只是苏芸儿对旁人从来都不假辞色,眼里心里只有一人。
林大同往常中午那顿都是去姑父家中吃,如今两家翻了脸,他没脸再去,准备去书院的厨房打饭,结果,刚一下学,苏芸儿就拎了个食盒过来。
“大同哥!”
她倒坦然,仿佛被众人抓奸的事不存在。
林大同脸皮没那么厚,有些耳热:“你怎么在这儿?”
苏芸儿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我给你送饭。”
林大同不好拒绝她的好意,那天两人亲密之事被发现,苏芸儿受到的指责和鄙视要比他多得多。想到此,他心中生出了怜惜之意,即便心里羞耻,还是寻了个供学子吃饭的石桌。
两人同桌而食,让前来送饭的林母看得火冒三丈。
林母不喜欢孤女余红卿做儿媳,但好歹余红卿有个拿得出手的舅舅,能帮得上儿子的大忙。这苏芸儿,简直是一无是处。
她知道儿子心软,和苏芸儿断绝关系之事,还是得她来。
当即,林母满脸怒火的冲上前去,直接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拂,东西落地,石桌周围一片狼藉,苏芸儿被飞溅的热汤烫到,惨叫一声,下意识往后退,又因为腿上受伤,狼狈地摔倒在地。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林大同看到怒火冲冲的母亲,也知道跟母亲掰扯不清,他飞快上前去扶。
会读书的人从来都不是傻子,扶人的这点时间里,林大同想通了母亲的用意。
母亲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逼迫苏芸儿羞愤之下和他断绝来往。他若是不想顺势而为,就必须要及时表态。
于是,他强势地将苏芸儿揽入怀中,后又将人打横抱起,直接去了医馆。
从头到尾,没有看林母一眼,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母子之间没有争吵,一场交锋不相上下,谁都不肯认输。
林母火冒三丈,儿子已跑,此时好多人都望了过来,她满腔怒火无处发,拎着食盒怒火冲天地往后院而去。
范继海和林月梅互相看不顺眼,都觉得自己无错。
于是,中午饭好了,范继海却没回来,还让人回来传信说他去另一位夫子家中喝酒了,让不要等他。
林月梅心事重重地吃着,林母气势汹汹进门,将食盒狠狠一放:“那混账简直就是来讨债的,我这都是为了谁?”
她说到这里,哭了出来。
余红卿默默将桌上的菜夹到一个空盘子里,然后端了饭盒那盘菜转身回房。
没有任何人阻止,范家兄弟俩吃得头也不抬,往常就是这样。余红卿在这个家里就跟个隐形人似的,无人会过问她的所作所为。
林母这时候满心都是余红卿的好:“卿娘,你去哪儿?”
而范母在发现父女俩无意和林家结亲,且林家上门道歉也不改心意之后,她也断了和林家结亲的念头。
“卿娘,你回屋吃。”她吩咐完,又对着林母道,“大姑娘家,非礼勿听。”
林月梅隐约察觉到了婆婆的想法,立即道:“卿娘又不是外人,往常和我嫂嫂也相处得不错。嫂嫂早已拿她当一家人了。是吧?”
最后一句,问的是林母。
林母嗯了一声:“卿娘这孩子贴心,我真的舍不得她。亲家大娘,再给我们大同一个机会吧。”
范母做出为难的模样。
余红卿回房刚刚坐下,念儿从外头进来,满脸的兴奋在看到院子里众人时立即收敛,低眉顺眼进了余红卿的屋子,小声将方才林母掀桌和林大同丢下母亲带着苏芸儿去看大夫的事说了。
闻言,余红卿一把推开窗户:“林表哥当着众人的面对旁人搂搂抱抱,你这是想让他享齐人之福?我年轻,没见过世面,迄今为止,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人。”
林母一脸窘迫。
范母惊讶:“啊?搂搂抱抱?抱谁?”
“全前院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外祖母好奇,去问一问就知道了。”余红卿说完后,重新关了窗。
林母也知道,随着儿子一次次毫不避讳的亲近苏芸儿,林家和范家的亲事会更难撮合。
林月梅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大嫂,你怎么在我家哭?晦气!赶紧走走走!”
很快,林母就被推攘到了门外。
林母欲哭无泪,她本是打算大闹一场后让苏芸儿彻底打消跟儿子纠缠的念头,没了那个狐狸精,儿子和余红卿也能更快和好,结果弄巧成拙……她哪能想到儿子居然会再一次毫不避讳地在人前亲近苏芸儿。
正准备离开,门外有一行人过来了,最前头是门房带路,后面那些……林母曾经在范家有喜时见过,好像是小姑子婆婆的娘家人。
“大娘,你们这是……”
“上门提亲啊!”媒人笑吟吟上前,她当然知道林母的身份,率先道:“今儿我承地泉村杨家的托前来提亲。妹子,林书生不做人,你们该不会还要搅和余家姑娘的亲事吧?这杨家的年轻人身形高高大大,还练过武,又在威风镖局有正经差事,而余姑娘正值花期,长相好,家世好,又读过书,二人正相配,真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媒人说得眉飞色舞,语气抑扬顿挫,跟唱曲似的。
林母喉咙一堵,差点气得吐血。
她这边还在想着挽回呢,余红卿已经要定下家了!
林母没有拦着余红卿不许说亲的道理。
毕竟,林大同两次众目睽睽之下毫不避讳地亲近其他女子,甚至比有些夫妻还要亲密。他未婚妻要另嫁他人,林家若是阻止,会被人戳脊梁骨。
林母不甘心,厚着脸皮留下。
一行七八个人入了院子,不大的小院中霎时显得拥挤起来。
范继海是个喜欢待客的人,即便夫妻俩才吵过架,当着客人的面,他也会对妻子和颜悦色。
不在客人面前摆脸子是夫妻俩早已达成的默契。
范母看到娘家人登门,特别热情,使唤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子招待客人。
余红卿没有多想,她正在绣荷包,听到院子里吵闹,不打算出去待客,但还是撇了一眼。
就这一眼,她眉头微蹙。
念儿看到她脸色不对,也瞅了一眼院子里,她只看到几位女客,认出是范母娘家的堂嫂:“姑娘,怎么了?”
自家姑娘跟这些客人不熟,最多就是见了面打声招呼的关系。
余红卿脸色很冷:“那天帮了我们的年轻人来了,还有媒人在。”
念儿一愣,用手捂住嘴,惊呼出声:“啊?他们想做什么?”
“提亲啊,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若是事成,以后还是一段佳话呢。”余红卿说这话时,满脸的嘲讽之色,她将手里绣了一半的荷包狠狠丢进针线笸箩里,起身就开门。
媒人正在对着范母贺喜,张口就夸杨家的年轻人青年俊杰前途无量,还在说杨家上门提亲的诚意。
余红卿开门的动静引得众人望了过来。
媒人笑吟吟道:“余姑娘,恭喜恭喜呀!”
若是问喜从何来,媒人顺势就会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余红卿根本不看她,冷着一张脸越过众人出门。念儿不知主子要去何处,只能飞快跟上。
做晚辈的,在家中来客人时,即便是不大认识,也该出来见个礼。冷着个脸转身就走,傻子都看得出来余红卿的不高兴。
随着余红卿和念儿出门,院子里安静了一瞬。
杨文毅有些无措:“这……余姑娘不高兴,是不是不答应这门婚事?”
范母一挥手,大包大揽的:“婚姻大事都是长辈做主,我是卿娘的外祖母,她娘又这么多年都不管,她的婚事我做主了。”
她目光看向杨文毅的祖母:“今日就算下了小定,选个良辰吉日正式上门提亲吧。”
媒人原本还有些忐忑,闻言喜不自禁。
婚事若成,谢媒礼就妥了!
余红卿一路疾走,念儿小跑着跟上:“姑娘,您去哪儿?”
而路旁有院子门打开,一位大娘探出头来:“卿娘,你家那么多客,都是哪里来的?”
倒是没有多大的恶意,纯粹是好奇。
“不认识呢。”余红卿张口就来,“得让我舅舅回来招待。”
余红卿在范家院子里时跟个冰人似的,神情冷淡,很少笑,连话都不多。但出了院子,待人温和,说话细声细气,加上她仙姿玉貌,明眸善睐,旁人都觉得她是个很好相处的美貌姑娘。
也就是之前身上有婚约,不然,早就有书生前来献殷勤了。
前后院之间隔着一道拱门,余红卿直接去了书院,找到了范继海讲学的那间屋子。
这个时辰,刚好是午枕后的第一堂课。
余红卿出现在学堂的窗户边,立刻引起堂内学子们的观望。
范继海教学很认真,也不许学子走神,跟着瞄了一眼窗户,顿时皱起眉来。
余红卿确定他看到自己了,便退到了园子里的大树底下等待。
范继海嘴上不停,但还是很快就放下书追了出来。
“卿娘,日头这么大,你怎么到前院来了?”
前院的学子很多,当朝的男女大防远不如前朝苛刻,年轻男女在众目睽睽之下相见,只要恪守礼节,旁边还有第三人在,就不算是出格。
“家里留不住。”余红卿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老人家正在给我定亲呢。”
范继海脸色微变:“什么?”
“就是之前帮我打跑了混混的那个姓杨的年轻人,他的祖母就是老人家的堂嫂,方才是带着媒人来的。”余红卿知道他不太舍得放自己离开,强调道:“舅舅,这就是我在范家的处境。没有人问过我要什么,所有人都随心所欲地将我摆在需要我在的地方。若是我不答应,就是不知感恩不识好歹……”
她情绪越说越激动,范继海不敢再听,抓着手里的书就往后院急走。
余红卿不认为范母的打算能成。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世,将她嫁给前途无量的读书人是范继海心里的底线。
读书人可以往上考,未来有无限可能,秀才举人进士,考中进士后,也能配得上太傅大人的外孙女了。
范继海从来就没想过要将女儿嫁到村里去……他不会这样糟蹋自己的孩子,若是那人知道,也不会饶了他。
婚事不成是一回事,可姑娘家定亲又退亲,尤其是对已经退过亲的她,再退一次亲,名声上会有很大影响。
余红卿带着念儿去了街上一趟,逛了近半个时辰回来时,院子里没有了杨家人和范继海,范母眼睛红肿,似乎哭过,地上有茶壶茶杯的碎片,角落中还有个砸坏了的木盆,此外,半个院子地上都有水痕,甚至连桌子都瘸了一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