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魏一冉回国外读书,很长时间闭口不谈林晋慈,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少了林晋慈的崇北,渐升的气温依旧迎夏而去,日子仍在继续,傅易沛在宿舍教室小楼之间,三点一线地有序循环。
他分手的消息,逾时过久,在一场云淡风轻的多人对话里,避重就轻地草草揭过。
和平分手,这词一听就缺少戏剧冲突,无人细究,话题重点偏移。
有人带头羡慕起来,说像他和林晋慈这样对未来有规划的人,爱情只是人生中的一环,该享受享受,该放手放手,连分手都很模范。
但实际傅易沛本人并没有外在表现得那样云淡风轻。
那阵子入睡困难,累到极限匆匆睡去,也会做一些奇怪的噩梦。他很快去看了医生,配合吃了几种助眠药剂,却也成效甚微。
医生拒绝给他开安眠药,认为心因性的多思少眠,自我调整,可能比服用药物更对症一些。
某个深夜,傅易沛采纳了这项建议。
浏览旅游顾问发来的推荐单,荧光屏幕中的精美图片构成一个未知且可期的新世界,他坐在一堆旧物之中,握着鼠标,缓缓浏览。
后来傅易沛拿奖的个人纪录片,就诞生于这为期半月的游轮旅行中。
在昼夜不分的晕船和低烧中,穿越波涛汹涌的海峡,傅易沛看到极地气候的未知景色。
释怀这种词,若他用来,是自欺欺人。
他只是接受了。
冰山顺洋流推动可能会撞上另一座冰山,这种相遇讲不清。
就像有人告诉过他,一场电影的两个小时太短,讲不清一个人走进另一个命运里可能需要承受的痛苦和麻烦。
在许许多多的讲不清里,他接受了另一个人在他生命中的缺席。
那部纪录片的结尾是许多人汇集上甲板遥望冰川。
色调澄净的淡蓝画面之外,有小孩子激动的欢呼声。
“妈妈快看,白色的小岛!”
纪录片到此结束。
在傅易沛的剪辑素材里,这一段还有后续。
小男孩的妈妈耐心科普,那不是白色的小岛,那是冰山,是冰川末端断裂后落入海洋的巨大冰体,露出水面的部分大约只有百分之十,剩下的大部分都藏在海面之下。
看似庞然稳固,实际。神秘漂浮。
“那我们待会儿能坐小船上去吗?”
“当然不行!你想想,它连自身的大部分都不能露出水面,怎么能承受我们额外的重量,对不对?远远地看就好了。”
小男孩恍然:“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是冰山,而非可以抵岸的岛。
一座冰山本就承担不了一只小船热切抵岸的重量。
周二早上,林晋慈进办公室看见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迟到的助理温迪。
林晋慈对她笑了一下,说了声“早”。
“林工早。”温迪受宠若惊,忙捧起桌上的咖啡递上去,汇报起昨天未完的工作。
“工厂那边回了消息,说之前的材料已经停产了,发了两个新的类似样品过来,大概下午会到。上周的材料测试还在做,我又找了两家制砖工作室,工艺水平差别不大,主要是风格方面要林工你把控一下,昨晚已经给你发了一部分展示图片。”
林晋慈听着,拿着咖啡,往模型室走去,“嗯”了一声,说看到了。
温迪本有刻板印象,以为海归精英都讲究公私分明,将工作和生活严格区分,林晋慈不在这类精英之列,可能是林晋慈的私人生活少到可以不作计较,反而会希望第一时间掌握工作信息。
起初在下班时间发工作信息,温迪会有心理压力,现在才逐步习以为常,并慢慢找到了和顶头上司的相处之道。
虽然也是名副其实的工作狂,但林晋慈和普通的工作狂有显著区别——她几乎不会因为自己的高效而怪罪身边的人跟不上节奏,在她手下,基本只要本分做事,别蠢到掉链子,她甚至偶尔会帮忙善后。
譬如,包容助理的迟到,请人事通融,让温迪本就不太多的工资完好无损。
温迪视林晋慈为偶像,并励志向偶像学习。
结果发现不止是专业方面,自己难以企及,就连自我调节的能力,她都学不来林晋慈一星半点。
明明昨天的林晋慈还略显憔悴多思,下午开会破天荒走神了两次,温迪感觉到她心事重重,状态不是很好,下班时还关心了一句,林工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想到只是睡了一晚,感觉林工的状态何止满血,简直像叠了buff,容光焕发,眼神锐利,咖啡拿在手上一口没喝,好像已经不再需要外力提神。
模型室一堆泡沫板,两个同事正讲体块关系,不知怎么就聊到林晋慈之前在国外完成的项目,一个带展示空间的观海平台,因为甲方是一家环保公司,希望保留原生树木,所以做了几处屋中院的设计。
见设计师本人过来,两人忙邀请其加入,问林晋慈的看法。
从模型室出来,温迪喜滋滋拍起马屁:“林工,您今天状态真好!”
林晋慈应声说“是吗”,抬手按了下后颈,昨晚从酒屋回来,小醉即眠,也的确感觉自己昨晚睡得还行,或许有好梦加成的缘故。
回到办公室,温迪关门的动作稍显迅速,凑到林晋慈近前神神秘秘说:“既然你状态这么好,那我要跟你讲一个坏消息。”
林晋慈蹙住眉心,好像没搞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
但还是让温迪说。
本就有预感,这个坏消息大概跟丁琴有关。
果不其然。
温迪说昨天看到丁琴进林晋慈的办公室,用词是“有点鬼鬼祟祟的”。
林晋慈一边拉开抽屉,看了一眼,棕色的文件袋上,压着皮质的表盒,拿起来很有分量,一边波澜不兴地说:“哦,没关系,她那个工位不太好,旁边的遮光帘坏了,是我跟她说如果中午有午休的需要,可以来我办公室。”
温迪酸道:“林工你对她真好。”
想说丁琴之前还在同事面前对林晋慈冷嘲热讽的事,又觉得显得有些挑拨离间,温迪撅撅嘴,没忍住小声问道:“林工,你跟丁琴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察觉到自己八卦过头,温迪两根手指绕着圈圈,找补着说:
“哎呀,就是感觉她有点太横了。昨天明明是她在茶水间一直刷微博,文件印错了也不抓紧改,被琳达提醒非休息时间不要摸鱼太久,她还跟琳达呛声狡辩,说是家里孩子哭闹,她在隔空处理,又说什么职场对女性苛刻,对有孩子的母亲一点包容都没有,怪不得现在女性生存这么困难,一通莫名其妙的上升,琳达都被她说傻了。”
“你们昨天下午是在讲这个事吗?”
昨天林晋慈除了忙工作,还在分心想事情,纠结要不要联系傅易沛,下午是听到一点议论的声音,但没怎么留心。
“是啊。”温迪耸耸肩,“琳达也说是看在你面子上才不计较了,估计以为丁琴跟你有关系吧。”
“是有一点亲戚关系。”林晋慈说。
温迪微惊道:“真是亲戚呀,怪不得,唉,那林工你也是不得不操心了。”
反正在温迪看来,这种不知感恩又蛮横无理的亲戚,她才不会帮,只怪林工太过心善。
林晋慈翻开手边的图纸,低头看了几处标注,语气似是有些为难,但声调听起来又有种不过心的轻快:“没办法,毕竟是有渊源的亲戚。”
上周回家一趟,临走前夏蓉还特意叮嘱了林晋慈一句,说姑妈一家搬去崇北之后不容易,跟林父打电话时也一直夸小慈现在发展好,要林晋慈对亲戚上点心。
林晋慈了解夏蓉的做派。
慷他人之慨,做吹灰不费的善心菩萨大概是她的爱好。
她是夏蓉的女儿,用起来自然也是顺手的,但现在夏蓉又有点怕她,母女独处时,对林晋慈总会多一份小心,好像知道林晋慈对她没有好态度。
林晋慈只消不说话地静静看着她,她便会心绪不宁,虚张声势起来。
所以叮嘱完又对林晋慈幽幽地说:“你一贯主意大,怎么做还不是随你,我也是好心,想着怎么说你高中在姑妈家住过一年多,你姑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在外面待了几年,厉害了,就把什么都忘干净了。”
提起在姑妈家住的一年多,林晋慈神情微变后,点了一下头,嘴角似笑非笑:“你不说我差点要忘那些事,也对,怎么能把什么都忘干净了,那我就上上心。”
林晋慈拎起自己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亮橙色的丝巾盒子,递给温迪:“一会儿把这个拿去送给琳达,我记得她好像挺喜欢这个牌子。”
“谁会不喜欢这个牌子啊。”温迪接过去感叹道。
“那就好。”
林晋慈说着,又从包里拿了另一个同款的盒子,“喜欢就拿去。”
温迪被意外之喜砸得回不过神来,夸张捧脸笑,然后将东西接过去,不可置信地问:“真的送给我啊?会不会太贵重了啊?”
林晋慈叫她安心收下,吩咐道,“你记得帮我跟琳达说,丁琴的事,辛苦她了。”
温迪比出ok,并预言收到小礼物的琳达姐姐绝对会变得心胸豁达。
林晋慈习惯了温迪时不时的耍宝,笑了下,摆摆手,让她去办事,她自己也迅速调整好状态,准备工作。
电脑屏幕上的图稿刚打开,正要处理待办事项,一旁的手机微震。
她猜是徐东旭,因她下午要去一趟大野之宴看现场的施工情况,每次有安排要过去,徐东旭就会一早来献殷勤。
林晋慈朝屏幕淡淡一瞥,目光定住,由假想徐东旭而轻微皱起的眉心,忽而舒松开来。
F:[早安。]
拿起手机,看着这两个字,林晋慈倏然定住,思考着,如果她也回“早安”会不会让对话显得很呆板。
下一秒,屏幕跳进新信息,将上一条的显示内容替换掉。
F:[昨晚忘了跟你说,我那件衣服不能水洗,洗坏了要赔。]
林晋慈嘴角不禁一弯。
这应该是故意说废话吧?
正常人即使没有“羊绒大衣不能水洗”的基本常识,洗衣前看一下水洗标应该也会知道。
忽而想到自己今早出门,明明已经换好鞋子,准备下楼,想想还是折身回卧室,把那件床边沙发上的大衣一并带上,多余地抱着,乘坐电梯下楼,像出行的陪同玩偶一样,放到了车后座,和林晋慈一起经历了崇北今日的早高峰。
同样是无用之举,林晋慈不觉得自己比傅易沛更高明。
因此没有吐槽傅易沛。
手指抵在唇边,思忖片刻,手指轻点两下,随后发送。
[收到。]
林晋慈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但傅易沛没有再回复。
她轻叹一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内心有种复杂又熟悉的情绪。
像读小学低年级的时候,上课走神,莫名其妙地玩橡皮五分钟,察觉之后,觉得浪费时间,立马制止自己,命令自己回到原轨。
好好上课,好好工作。
总之,做些正事,不要被一些不正经的事物,迷去心神,例如小橡皮,例如傅易沛。
调整好心态的林晋慈继续处理工作,没一会儿,手机再度亮屏微震。
她偏头的反应比之前迅速,也没有不耐的情绪,但看到发件人后,却将眉心重新蹙起。
徐东旭:[林工,你今天是下午两点过来吧,我今天中午有个饭局,估计晚点到,我让小李先过去了,你有什么事找他。]
后面还有一张很抽象的蒙娜丽莎的早安动图。
林晋慈不愿多看,回复“嗯”,将手机切回静音模式,放到一边。
本来打算中午在附近凑合吃一顿就去大野之宴,十一点多接到表妹婷婷的电话,让林晋慈下去或者找个人来帮忙停车。
表妹车技一般,臻合的停车位规划也的确有点为难人,她现在带着饭盒不前不后横在楼下了。
握着手机,林晋慈让表妹别急,匆匆下楼接人。
停好车,领表妹进来,林晋慈拆开四菜一汤,在办公室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她一边咀嚼食物,一边看着表妹把带来的一束鲜切花拆开插瓶,在几处摆放比较着,试图装点林晋慈的办公室。
林晋慈自己平时没这份情调。
但也没有阻止表妹小蝴蝶似的一通翩翩忙碌。
回国这一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增长的缘故,林晋慈有不少自我反省,觉得以前的自己看人的确有些苛刻之处。
比如明明得到受用的好处,感谢稍显滞后,对热情的排斥总是捷足先登,稍不如意之处,便忍不住苛责、疏远。
因浓烈的情感在她的认知里,往往伴随着麻烦。
如今才越渐感到像小姨和表妹这样热情到有些横冲直撞的人,十分可贵。
热情本来就轰烈又干脆。
所谓顾虑周全,几经斟酌,难免在反复掂量中失了温度和真心。
过分热情便不能理性思考,行事稍欠妥当也不是不能理解。
有几个人能像傅易沛那样,热情得恰到好处,行事又不失妥当呢?
林晋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忽然联想到傅易沛的,有所意识,但为时已晚,迅速驱散思绪,握筷子的手按在额边,微有些气恼。
好像在怪自己怎么又玩起小橡皮了。
摆好花瓶的表妹回身,刚好看到林晋慈这副表情,忙走过来关心道:“怎么了姐姐,菜不对胃口吗?”
林晋慈再一次将自己拨回正轨,回答不是,小姨做的菜都很好吃。
表妹在林晋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说也是,她妈妈今天做的都是林晋慈喜欢吃的菜,不可能不合胃口。
说完,表妹两手托着脸,一双藏着鬼主意的浅色眼珠,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最后落回林晋慈身上,状似无意地搭话:“姐姐,你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啊?”
林晋慈说还好,继续吃饭。
陈鹤鸣跳槽后,臻合也很快招兵买马,如今事务所的工作节奏差不多已经恢复如常。
表妹说“哦”,说了一些担心林晋慈工作过于辛苦的话,过了一小会儿,又问道:“那——情感生活应该没有什么大变化吧?”
“什么大变化?”
林晋慈很敏锐,觉得这个问题大概才是主菜,前面的废话都是铺垫:“你想问什么?”
被戳穿的表妹嘿嘿一笑,索性也不再绕弯子:“我妈妈之前跟我打电话,说你从小学就喜欢成寒,还拿压岁钱给他用,跟他中学早恋什么的,是不是真的啊?”
“当然不是。”
林晋慈听了甚至觉得好笑,嘴边也真的挂了一个小小的弧,“我们是朋友,什么小学就喜欢,我小学
喜欢的是方程。”
“方程?”表妹声线一下拉高,“还有一个方程?!初恋吗?”
林晋慈看着表妹,忽然咽不下去饭,失语数秒。
“……是奥数。”
表妹恍然讪笑:“哦哦哦,数学方程啊,给我紧张坏了,我就说嘛,姐姐你一看就不像是情史丰富的,喜欢方程好啊,爱学习,果然我姐姐是天生的大学霸,挺好的……不是喜欢成寒就还挺好的,我妈还瞎操心你呢,估计是姨妈说的,不过姐姐你怎么也不跟姨妈解释一下啊?”
“解释?”林晋慈淡淡一笑,“解释过了。”
“啊?解释过了啊?”
不仅林晋慈本人解释了,当年早恋的事,班主任查明后也跟夏蓉说了是讹传。
可能夏蓉并不在意林晋慈是否喜欢成寒,她只是要把“早恋”这种在她看来品行不端的标签贴在林晋慈身上,在未来任何一个她需要“教导”女儿的时刻,将林晋慈犯的错列出来,她就可以扮演一个正确的母亲。
林晋慈早就懒得解释,也不在乎了。
那天吃早饭,要不是傅易沛和成寒也在,林晋慈甚至不会应声,会由夏蓉一个人唱戏。
她已经不再从他人甚至是父母的评价中判断自己,不被感情牵绊是自由的好事,也更契合林晋慈情感浓度偏低的版本人生。
可表妹下一秒的问题,又将林晋慈拉回纷扰红尘里。
“那傅易沛也知道吧?”
“傅易沛……知道什么?”林晋慈问。
“就你跟成寒是朋友的事,他应该也知道吧?”
林晋慈点头:“知道。”
在认识傅易沛之前,她跟成寒就已经是多年好友,高中时,傅易沛还帮忙给成寒买过创可贴和碘棒,大学时,林晋慈也请他们两人吃过饭,只是他们对彼此似乎都不太欣赏,林晋慈之后就没有再多此一举把他们凑到一个桌子上。
表妹手捂心,舒心微笑:“那就好,可千万别像我妈那样误会了,她鸳鸯谱都在家给你点好几回了。”
“点什么鸳鸯谱?”
表妹噗嗤一笑:“姐姐,你知道我妈怎么评价傅易沛和成寒的吗?”
林晋慈摇头。
“我妈说,他们俩,都是好面相,一个瞧着像是能陪你吃苦的,一个瞧着像是能带你享福的,各有各的好。”
林晋慈无奈莞尔,佩服小姨的联想能力。
“不过现在好了呀,她不用操心了。”
表妹欢欢喜喜一合手,也充分继承到来自母亲的联想能力,说:“能陪你吃苦的就让他继续陪着你好了,反正朋友本来就是一辈子的,男朋友还是找一个能带我们享福的会比较好吧?姐姐,你觉得呢?”
表妹意有所指得过分明显,林晋慈完全察觉,筷尖杵在餐碗里,几不可查地滑动了一下,不露任何表情地说:“不知道,人要享福,还是靠自己比较好。”
表妹撇嘴,不满林晋慈转移话题,哼唧道:“姐姐~道理是这样的,但我们现在在聊爱情哪!”
林晋慈闻所未闻地疑惑:“什么时候开始聊的?”
“就……从提到傅易沛开始啊!”
林晋慈一下失去稳定发挥的反驳能力。
未免表妹再追问一些难以回答的爱情问题,林晋慈快速塞了几口菜,收拾起餐盒,说吃饱了,下午要去大野之宴看现场,言下之意是要送客。
表妹却没有走的意思,说之前在大野之宴那儿拍过戏,想跟着去看看。
“那儿现在拆得乱七八糟的,没什么好看的。”
“哎呀姐姐,我也不是娇气的人,我帮你提包嘛。”
林晋慈想了一个婉拒的理由,以前用来推却成寒的好意,总是百试百灵。
“你是艺人,随便露面不方便吧?”
表妹闻声忽然就不笑了,嘀咕道:“也不是每个艺人都能有这种不方便露面的麻烦,全崇北现在应该找不出几个人认识颜一的。”
“认识颜一?颜一是谁?”
“我啊,我的艺名。”
表妹两手托腮,展示脸庞,“颜一颜一,颜值第一。”
林晋慈皱眉,好半晌才出声:“……你的艺名是叫这个吗?”
“改了嘛,之前那个艺名听起来感觉不是很好红的样子。”
这倒是实话。
去年回国得知表妹在跑剧组演戏,立志要当明星,听到表妹的艺名时,作为非专业人士的林晋慈也觉得很难红的样子,不过尊重表妹,没有说出可能会伤害表妹的真实想法。
既然现在换艺名了,林晋慈便说了一句实话:“当时知道你之前的艺名,我觉得,还不如就叫刘彩婷,刘彩婷挺好听的,彩婷,很明媚可爱。”
“刘彩婷没有星味嘛,反正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名字,土土的。”话锋一转,表妹很满意,“颜一好啊,之前傅总去我们剧组探班,我还问他,我现在这个艺名怎么样来着。”
林晋慈不自察脑海又一次玩起小橡皮,对表妹问道:“他怎么说?”
表妹清清嗓子,演绎道:“傅总当时看着我,非常认真地品味了一下,然后说,你这张脸,配颜值第一这种说法,倒也没什么问题,颜一,也挺好记的。”
表妹一摊手,一脸没办法就是这么优秀的暗爽。
“要是别人说的就算了,傅易沛,启映的傅总,业内公认的专业人士,看过的帅哥美女不计其数,章岩什么顶级审美,他外甥怎么着也是次顶级的审美吧,说我配得上颜值第一,看来我可能就是要红,老天赏饭。”
林晋慈被她一番连说带演的话说得久久发愣。
表妹走到沙发边,把林晋慈的包提起来,话又绕回去:“估计以后大红大紫就真的出门不方便了,我今天就给你拎包吧。”
本来有个徐东旭围着打转,林晋慈已经够碍手碍脚,这天下午又多了一个表妹,不知道是不是收了某人的好处,对向林晋慈大献殷勤的徐东旭非常警觉,时不时站到林晋慈身边,将徐东旭隔远,林晋慈简直哭笑不得。
工作计划还是要照常完成,林晋慈也没有被过多影响,不然会耽误她明天中午跟傅易沛已经约好的午饭。
不过,林晋慈没有想到,还没到周三中午,她就提前见到了傅易沛。
周二那天,表妹不仅下午跟着林晋慈去施工现场,晚上还要跟林晋慈回家,因得知林晋慈提前给她买好了生日礼物,迫不及待要看那只奶昔白的Lindy包包。
喜欢是非常喜欢的,但又觉得太贵重,问林晋慈配货花了多少钱,都替林晋慈肉疼。
“一个是你生日快到了,还有一个,是庆祝你第一次拍电影。”
林晋慈大一实习的第一只工作包是小姨送的,她一直记着收到那只Herbag,小姨对她说的话,夸小慈怎么这么厉害啊,大一就有教授去推荐实习,小姨从朋友那儿听来的,现在好多小女孩第一次工作,都买这个包包,所以特意找了代购买来,送给林晋慈当实习礼物。
表妹当时也没有生气自己妈妈对别人家的小孩这样好,搂着林晋慈说包包好看,跟小姨撒娇说,那我以后上班你也要买给我啊。小姨笑着戳表妹额头说,买。
回顾人生的幸福时刻,这画面一直很靠前。
多年后,在林晋慈家的衣帽间,表妹也同样感到很幸福。
“姐姐太爱我了怎么办,我也好爱姐姐哦~”
林晋慈忍不住笑,口头还是严肃批评:“少说这些怪腔怪调的话。”
表妹鬼点子说来就来,忽然凑近低声问:“听不惯啊?你大学跟傅总谈恋爱的时候,他不
说这种话吗?”
林晋慈吸气,因想到相关回忆,面颊隐隐发热,无力地瞪了表妹一眼。
表妹得逞地笑起来。
“总感觉姐姐你还是有点喜欢他的,傅总也不像一个很容易忘掉的人,既然你也……”
已经知道林晋慈喜欢成寒多年是误会,表妹不再提了,只问:“姐姐你当时为什么要和傅总分手啊?”
林晋慈面色微微一沉。
想来觉得好笑,到如今,她居然都无法坦然地将这件事讲出来,只应付表妹说,当时要去留学。
“因为异国恋分手的吗?异地又隔着时差,那的确蛮辛苦的。”表妹神情遗憾,但好像也觉得情有可原。
林晋慈没应声,就当这个问题翻篇了。
不想表妹忽然说:“其实崇大也够顶级了,当时是一定要去留学吗?我怎么记得姨妈那时候还不同意你去留学来着,生了好大的气,说不会给你一分钱,还打电话给我妈妈说不许拿钱给你。”
“那时候是不是姨父的律所要到崇北这边开分所?好像要调到崇北这边来,我记得有个周末,我妈还带着我,领着姨妈一块去看过房子,当时以为你们要来崇北定居了,我还挺开心的,后来你去瑞士留学,这个事也不知道怎么就不了了之了。”
听着表妹的回忆,林晋慈想起旧事。
那时候的她也想不到,这件事后来会不了了之,毕竟夏蓉把这件事说得板上钉钉,不仅追问林晋慈的恋爱情况,还说等过阵子她和林父搬来崇北,到时候要和林晋慈的男朋友见面。
夏蓉在电话里说着未来种种打算——事业蒸蒸日上的丈夫,读国内顶尖大学的女儿,解颐堂如今生意一般,关就关了,家里也不缺这点收入。
她对林晋慈说,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在一起,现在照顾好你们父女才是最要紧的。
林晋慈觉得她在做梦。
在弟弟离开之后,终于缓过悲愤,重振旗鼓,打算重新设计一个人人艳羡的三口之家,并给每个人安排好了人设和戏份。
所以当林晋慈说要出国留学,读完本科应该会在那边继续读研,夏蓉反应过激,好似美梦破碎,立马说不同意。
距离远,国外乱,不安全,冠冕堂皇的理由扯了一堆。
林晋慈告诉她,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于是老生常谈的讨伐重演。
“从小到大,你吃好的、穿好的,我没在你身上少花一分钱吧?这就是你跟父母说话的态度?”
林晋慈习以为常,声音都缺乏起伏:“如果我这种态度,让你觉得这钱花得不值,你可以不用给我花,就像之前那样,你自己决定就好了。”
夏蓉冷嘲:“把话说得这么硬气,到头来还不是要问你外婆要。”
之前高三转学搬去榆钱巷,夏蓉生气发火,断过林晋慈大半年的零花钱,大概想让林晋慈觉得自己毫无能力,就此意识到对父母乖顺才不至于自找难堪。
但林晋慈没有让她如意。
“虽然父母健在,外婆对我并没有绝对的抚养义务,但外婆愿意给,我愿意拿,这也没什么问题。”
夏蓉被她气到失态:“外婆一把年纪,一身病,你也好意思还让她操心!外婆对你不差吧,林晋慈,你有没有良心?你做事从来不顾人!你不是要强吗?不是独立吗?出国的事也不跟家里商量,自己一个人就定了,真这么有本事,那就靠你自己做给我们看啊!”
“做给你们看?”林晋慈轻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