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为什么要为你们的意志表演?”
那通电话,林晋慈没有一处落入下风,她跟夏蓉对峙,也不是一两次了,但挂断后,她心里半点畅快没有,也从来没有过畅快。
没有人会因为能在一堆垃圾里手起刀落而自命不凡。
那天宿舍只有她一个人,结束通话后,林晋慈正对着自己书桌上的一面小镜子,看见自己表情匮乏的脸,充满冰冷的丧气。
回忆刚才的对话内容。
她忽然想,傅易沛一定不知道他的女朋友还有这样尖酸刻薄的一面。
在他讲他开明可亲的妈妈,他儒雅随和的爸爸,他说他们见了林晋慈一定会像舅妈那样喜欢她的时候,他像一个蜜罐子里长大的小王子,宝石一样放着光亮,他肯定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和父母是用牙尖嘴利和冷嘲热讽来沟通的。
在傅易沛堆金积玉的人生里,林晋慈是一颗赝品钻,鱼目混珠才得以维持与他较为契合的调性。
经不起任何深究细赏。
薄纸一样的光鲜稍碰即破,内里一地鸡毛。
如果傅易沛到她的世界里来……
那简直难以想象,林晋慈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两家人的关系,不知道怎么带着傅易沛去面对她的家庭,去面对她过去的种种经历。
她越来越不舒服,只能先将感受抽离,跟自己讲没关系。
后来在工作室收拾自己的建筑模型时,夏蓉又给她打过一次电话,不过是通知,她和父亲都不同意林晋慈出国。
林晋慈也不难过。
能力是自己的,钱她会想办法,只要往前,人生总有出路。
可是爱情没有。
想到傅易沛在知情后可能表现出反应,惊讶为难,失望疏远,甚至收回对林晋慈的爱意,光是想想,林晋慈就觉得好像肺部的氧被抽空,她一头被人按进水里,爬不上来了。
工作台旁的几人商量着出去吃饭,林晋慈难以维持常态,匆忙跑进旁边的储物室,蹲下去,蜷缩住自己。
眼前一片模糊。
待能看清时,地面多了几点深灰的晕开的水痕。
她将所有灯都关了。
没有人能看清黑暗里的林晋慈了,她深深地舒着气,感到一丝安全。
表妹见林晋慈脸色变得不太好,搂着自己新包包,连忙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了,管他呢,还好姨妈他们没搬来崇北,你现在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表妹急于转移话题,看见林晋慈衣帽间的毯子上放了一只打开的储物盒,便新奇地跑过去。
捧起里头一只彩绘的石膏娃娃。
“哇~姐姐,你也会玩这么幼稚的东西啊?我高中那会儿不知道涂了多少个,丢了扔了,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她将卡通猫造型的石膏娃娃翻过来,一瞬微惊。
娃娃身后不止有一个写名留字的位置,写着Kitty的英文,还是半个爱心的形状。
高中涂过许多的表妹自然知晓,这是情侣款,还有半颗爱心应该在另一只娃娃身上。
林晋慈从表妹手上接过石膏娃娃,说“小心拿,它已经碎过了”,表妹才注意到小猫的耳朵上有几道粘补的胶水痕迹。
林晋慈大二结束就出了国,这些年也没再谈过恋爱,这种略显幼稚的情侣物件,不可能是她从国外特意带回来的,大概是很多年前,年纪小的时候就带去国外,陪她漂洋过海,又带回来的东西。
另一个石膏娃娃跟谁有关,似乎不言而喻。
不过林晋慈看起来心情不佳,表妹不敢再像之前那样乱调侃了。
将心爱的包包放进收纳袋里,表妹跟林晋慈说:“姐姐,我饿了,我们下去吃点东西吧?”
姐妹俩去楼下找了一个口味清淡的餐馆吃了一顿饭,表妹在减肥,吃的少,说的多,讲了许多这次在片场拍戏的趣事。
林晋慈起初应和着听,多笑了几次,心情竟也真的渐渐好转不少。
回来的路上,表妹又提起傅易沛之前去剧组探班的事,说跟傅易沛聊过天,没讲具体内容,只说:“感觉他还是很喜欢你,好像没有怪你当初甩了他的意思。”
大概是这样。
林晋慈再不通情爱,也不至于感知全无。
想要靠近是本能,顾虑重重也是真的。
林晋慈觉得自己成了傅易沛生命中的
一场旧雨,每当傅易沛回忆一次,那些不好的事情就会将他淋湿一次,而如今的林晋慈,是否已经变得完全晴朗,她也没办法跟傅易沛保证。
她也已经伤害过他一次了。
心绪还未理顺,没想到回家不久,又有意外发生。
物业敲门,送来一个匿名包裹。
表妹打开,被里头两只血肉淋漓的小白鼠吓了一跳。
美工刀咣当一声落到地板上,林晋慈循声从衣帽间走出来,问怎么了。
盒子里除了死老鼠,还有一张卡片,表妹已经看到,拈着一角给林晋慈看。
上面几行怒意尽显的红字,写着:马上跟成寒分手!离成寒远点!不要影响成寒的事业!否则后果自负!
“这是成寒的粉丝?私生吗?好神经啊,居然做这种事,好像是误会成寒和你在一起了。”
表妹皱着脸疑惑,忽的细思极恐,“但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地址啊?!”
林晋慈虽也有惊讶,但很冷静,看了一下盒子,寄件信息被匿名处理了,便对表妹说:“你先打电话报警。”
林晋慈则去给成寒打电话。
临拨出之前,又改了主意,直接打给了成寒的经纪人,简单讲了情况,说待会儿她们可能要去一趟附近的派出所,要是查到什么,会再来通知。
成寒的经纪人一连声应下:“好好好,是哪个派出所,我马上过去,还是你考虑周到,这电话要是打给成寒,让他知道这件事儿,估计更要铁了心……”说着一叹,无奈地拜托林晋慈,“千万别让成寒知道,这几天,你也大概也刷到新闻,够乱的了。”
林晋慈顺口问了热搜上贝斯手爆料的事:“吉他是我送的,如果需要我作为朋友帮忙澄清我可以配合。”
不知道成寒的经纪人听了为何连连叹气,最后只对林晋慈说:“唉……小慈,你不明白……幸亏你不明白,算了算了,我也说不清楚,你等着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打完电话,林晋慈走到客厅,看到表妹想事一样的呆呆出神,问她报警电话打了没有。
表妹说打了,说附近派出所马上就派人过来。
林晋慈看她表情怪怪的,关心道:“怎么了,吓到了?”
表妹动作比反应慢了一拍,把手往心口一放,可怜兮兮地说:“是有点吓到了,姐姐,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我们找个男人来吧?”
林晋慈皱起眉头:“找男人?男人有什么好找的。”
表妹努力地想了想:“就……就还是找一个吧,我还没去过警察局呢,姐姐你应该也没去过吧,我哥去过两次,说报警要做笔录什么的,挺复杂的,我们两个女孩子,可能有点应付不过来吧。”
林晋慈以为表妹是要把她哥哥叫来。
这位表哥除了做生意败家赔了不少钱,其他的品德素养方面,在普通男性群体中称得上可圈可点。
表妹一副胆小的样子,林晋慈随她去了:“行吧,你喊吧,我换身衣服,去拿身份证。”
刚走进衣帽间,隔着一段距离,林晋慈顿时僵住,听到表妹呼叫般的夸张声音。
“傅总,help!快来救救我们!”
警局离家很近,几分钟的车程,做完笔录,同成寒的经纪人告别,林晋慈稍听坐在副驾驶的表妹抱怨了几句“有的粉丝追星怪可怕的”,就将车子开回了小区。
一转弯,挡风玻璃前,映进一道男人身影。
深色大衣几乎融入一旁的冬日树影里,可车前灯一照到脸,雪亮的,高鼻深目,是一副叫人过目不忘的长相,微带愁绪,看向车子驶来的方向,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握方向盘的手不禁收拢,林晋慈瞪一眼旁边的罪魁祸首。
表妹装傻充愣地扇扇长睫毛,意外道:“哎呀~傅总怎么还是来了呀?”
在家时,听到表妹拨电话给傅易沛,林晋慈很快从衣帽间走出来,直接伸手,打断正向傅易沛描述她们姐妹二人正如何身处危境的表妹。
“姐姐要跟你说话。”表妹嘴一抿,乖乖把手机递给林晋慈。
在林晋慈对手机里的人说“你别听她说得那么夸张,没什么事,一个匿名快递而已,你不用过来的”的时候。
表妹在旁柔弱地附和:“对,傅总你不用过来了,虽然真的很可怕,但是我和姐姐应该不会太害怕的,但还是有一点怕,还是不麻烦你了吧。”
在车上,又一次见识到表妹拙劣的演技,林晋慈还是想笑却无语,忽然觉得如果真让表妹闯进娱乐圈大红大紫,可能对于观众来说会是个不太好的消息。
不想重复表妹的台词,问傅易沛怎么还是来了,林晋慈下了车,站在迎面而来的冷风里,顿住步子,问他:“你站在外面不冷吗?”
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傅易沛朝林晋慈伸去:“你摸摸。”
林晋慈眼瞳一睁,莫名感到羞耻,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扭头去看表妹。
表妹正咧着嘴偷笑,被林晋慈一看,立马低头去数轮胎车轴,好像不打算过来的样子。
傅易沛收回手,说开玩笑的,问她们去警局做笔录的情况,聊到正事,三人才一块进了楼,按上行键,等电梯。
“这件事,成寒知道了吗?”
事由成寒而起,提到成寒,傅易沛面色不佳,一身黑衣,两手插兜,有几分冷酷。
林晋慈摇头:“他经纪人说最好还是别让他知道了,他最近事情也够多的了。”
“你还真会为他考虑。”
林晋慈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跟成寒本人遇到的私生事件比起来,两只小白鼠一张恐吓卡片,简直小巫见大巫,按流程处理就好,并不想多费心神,是听到傅易沛语气忽然不太对劲,才试图解释:“本来就和他无关,明星的粉丝那么多,难道每个粉丝做了错事,都要明星本人来担责吗?那也太不讲理了。”
“总归是他影响了你,影响了你正常的生活。”傅易沛停了停,沉着脸色,“你一点也不怪他。”
电梯很快到了,三人走进电梯。
林晋慈不明白地问:“我要怪他什么?”
狭小的空间,傅易沛的不悦情绪无可遁藏,稍有上扬的语调更是成倍显现。
“信息泄露,这不严重吗?你一个圈外素人,被一个知名艺人的私生粉盯上,不是一件小事,你对私生粉大概不了解,你现在进出这栋楼都可能随时有意外情况发生,你知道吗?”
林晋慈被傅易沛盯着,稍稍眨了下眼,说:“我知道。”
傅易沛想收住过重的语气,但实在收不住,怒气难抑,于是转移矛头,斥责起不在场的人。
“从那个贝斯手出来爆料,都多久了?冷处理,不澄清,让事情不断发酵,刺激粉丝情绪,他想干什么?他以为他以前写的那些小作文网上查不到了是吗?生怕别人扒不出来送他吉他的人是你是吗?做事到底能不能动一点脑子,被经纪公司卡脖子,连公关团队也是纸糊的?没用的东西!”
表妹缩成隐形人,眼见电梯到层,立马用废话打岔:“啊,到了到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
傅易沛不听告诫,将不解的目光转到林晋慈身上。
“我从高中就有一个疑惑,你跟成寒这么多年情谊不散,是你觉得他笨笨的样子很可爱吗?”
林晋慈表情微蹙了一下:“你、你别说话这么难听。”
一旁的表妹也瞠目结
舌,难以想象一个翩翩公子忽然如此毒舌。
但不敢吱声,目光只在二人之间打转,然后就看到傅易沛上前,按她姐姐家的密码锁。
在一声接一声的滴响中,傅易沛发泄般地说:“我讨厌他。”又补充一句:“我讨厌他给你添麻烦!”
随后输密正确的门弹开一隙,傅易沛虽然面色冷愠,但还是非常有绅士风度地拉开门,让姐妹俩先进去。
表妹试图活跃气氛,拿出演技:“哇~傅总居然知道我姐姐家的密码,这个我都不知道哎,看来不是……”
这两人的关系一时没法界定,总不好说“不是一般的前任关系”,于是表妹拍拍手,笑嘻嘻的,“看来不是一般的关心姐姐。”
“成寒也知道。”傅易沛不以为意。
“他不知道的。”
林晋慈声音含混了些,“只有你知道。”说完,避开傅易沛的目光,很快接了下一句,“你直接进来吧,不用换鞋,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端着水杯出来时,听表妹正在跟傅易沛说她们刚刚在警局做笔录的细节。
“这个匿名地址他们会查,但能不能调查到真实的寄件人还不一定,警察叔叔也说了,这几天最好还是暂时不要住在这里比较好,因为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收到什么奇怪的快递。”
傅易沛问:“那之后是怎么打算?”
“我肯定是回我家,姐姐——”
表妹说着,看了一眼递水杯给傅易沛的表姐,眼珠转得跟算盘一样。
“姐姐最好还是不要去我家了,这个事如果让我妈知道,她肯定担心死了,没准要担心得整宿睡不着觉,姐姐,你说对吧?”
小姨的确是爱操心的性格,林晋慈也觉得这样的事还是不要让小姨知情为好。
“你说得对。”
表妹立马一脸忧心忡忡地接话:“可是你一个人也不行啊,傅总,你说对吧?我今天下午听一个叫徐东西的人说,傅总在城南的房子特别大。”
林晋慈听了想笑:“人家叫徐东旭。”
“哦哦哦,对,徐东旭,我就说怎么有人的名字这么奇怪叫徐东西,原来是我听错了。”表妹说,“傅总家住一两个客人应该很方便吧?”
“不行。”傅易沛看了林晋慈一眼,“那房子在城南,太远了,你姐姐上班会有点麻烦,即使有司机开车,通勤时间也太长。”
“……”
表妹心想,也不用时时刻刻都这么体贴入微的。
林晋慈说:“没事,我在公司附近随便找个酒店住就好了。”
傅易沛说:“也不好,万一对方不止知道你的家庭地址,还知道你公司在哪儿,跟踪你怎么办?你随便找个酒店住,酒店的安保不一定做到位,那么多人进进出出也不安全,住我那间套房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那是魏家的酒店,好打招呼,让他们多留意。”
林晋慈下意识拒绝:“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傅易沛把刚握到手里的热水搁到一旁,玻璃杯磕到木质台面,发出声响。
“你为什么总跟我这么客气?刚刚在楼下等电梯,我说要喊我的律师来帮你处理后续,你也拒绝了,我今晚是不是真的不该来?”
明明之前在酒屋,她还尝试把手重新放到他的手里。
“林晋慈,别对我忽冷忽热的好吗?”
傅易沛说话的样子有些落寞。
表妹已经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氛兆头,生怕表姐心冷如铁,讲出大煞风景的话,紧张屏息。
没想到表姐看着傅易沛,沉默了两秒,没有回复,而是说:“等一下。”
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
话音刚落,便撇下两人,跑去衣帽间拿出被防尘袋包裹的包包,塞到表妹怀里,直接说:“你回家吧,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你了。”
“啊?”表妹不明就里,“让我走啊?”
林晋慈催促:“快点。”
刚刚傅总那么一大段招人怜爱的话还置在半空呢,表妹实在不放心,恨不得替表姐演两段,如何肯走。
“那你们……那你怎么办啊?”
林晋慈将表妹往门边推去:“你不用操心,快回去吧,很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回家发我信息。”
送走表妹,砰一声关上门。
偌大的空间,陷入安静,只剩两人目光相对。
傅易沛对这场景并不陌生,上次来林晋慈的家中,吃过早饭,也是类似的情况,林晋慈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赶客毫不手软,先送走了成寒,回身便是要“请”他也离开。
傅易沛偏过头,隔着两步距离,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林晋慈。
好似在等她再一次判刑。
心脏发沉发酸,这种感觉如同慢性病发作,痛苦不堪却又叫他习以为常,太多次了,反正从来都是这样的,林晋慈怎样冷漠地对待别人,也会怎样冷漠地对待他。
见她关上门走过来,傅易沛呼吸压抑着,想要开口说话,主动告辞以免更加自取其辱。
但在声音脱口之前,他的侧脸被一双柔软的手捧住,温热的唇,随踮脚的动作贴近过来,带着些许淡而清冷的香气,快而轻地吻住了另一张因不悦而微抿的唇。
手足无措中,傅易沛失去片刻呼吸,眼睫怔怔地颤了一下,如湖冰在春日融裂,无法再保持冰冷的紧绷。
吻他的人退开寸许距离后,气息仍近,发出低低的声音:“这样可以吗?我没有对你忽冷忽热,我不会想要那样对你,我只是,我只是……”
唇上的触感并没有顷刻散去,傅易沛在微愣中等待、回神,意识到刚刚被林晋慈亲吻,又有些恍惚。
在她要将手从他脸上拿开时,他迅速抬手一把握住,问她。
“只是什么?”
林晋慈声音又低了一些:“我只是……不适应,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是对我这么好?”
“我以前喜欢你,所以对你好,现在还是喜欢你,还是对你好,有什么问题吗?”
这回答干脆到像是不需要思考,又理直气壮到如同拒绝一切反驳。
林晋慈反应不过来。
说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是并不能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
在数秒的沉思后,她说:“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是我跟你提的……”还说了很多不好的话,伤害傅易沛,并至今没有得到任何惩罚,“……你不会觉得这样很丢脸吗?”
在林晋慈的世界里,承认爱和承认自己需要爱,都好像在告诉别人自己某处有伤,这种自曝其短,往往没有好结果,跟递刀子给别人捅自己没区别,软弱而可怖。
这种话,是怎么也无法说出口的。
但是傅易沛说了,说得大大方方,并且还问她:“你觉得我丢脸?”
林晋慈摇头,诚恳地说没有。
“本来就不是丢脸的事。”傅易沛说。
彼此无声的对视中,不知想到什么,傅易沛眼中忽然难掩伤感,他呼吸,换气,几息间也把浮于表面的潇洒一并卸去,对林晋慈低促地笑了一下。
“其实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话,你如果对我说,你讨厌我,你不想再见到我,以上这些话都会通通作废,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没有不想见你。”
林晋慈勾住他的一根手指,不太敢用力,抬起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也像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一样,低诉着:“你知道的。”
那次赴徐东旭的宴上喝醉,她在小公园吐得狼狈,傅易沛问她是不是知道他会来才故意喝多,她就已经点头回答过了。
热气浮涌,心口蕴藉得叫人想要叹息。
总是这样,林晋慈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叫他不成熟地负气,也总能让他转瞬就什么气都生不下去,那种奇异转换的快乐和悲伤,总是被她牵动,也只能被她一个人牵动。
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却也从来都是甘之如饴地一次次败给她。
忽有一瞬眼酸,眸子里像是浮出些许陈旧的雾气,傅易沛捧起林晋慈的脸,深深地看,仿佛要将这张午夜梦回见到都会悸动如初的脸,重新用眼描摹一遍,刻进心里。
最后他阖眸低首,吻在她眉心。
林晋慈心尖莫名微颤,眼睫也簌簌闭上了,感觉这不像一个吻,像佛前叩首的还愿。
她听见近而又近的声音。
“你不适应,我可以等,给我一点机会吧,林晋慈,就当可怜可怜我。”
林晋慈觉得傅易沛变了,变化很大。
大学的傅易沛也会在面对林晋慈时露出有些可怜的样子,但大多数情况,他总是沉默,好像不希望被林晋慈看出来;但现在的傅易沛变得很会说可怜的话。
即使林晋慈这样看感人的爱情电影也往往无动于衷的人,都会止不住心软,舍不得傅易沛伤心。
于是被亲吻眉心后的林晋慈,伸手主动去抱了傅易沛,想要回应他说的“机会”,想要对傅易沛说好听的话。
但不太清楚,在此刻,说什么才比较应景。
好在傅易沛回拥她,似乎被接二连三的“亲吻投怀”搞得有些难以招架,不明这个拥抱的意思,低下头,诚惶诚恐地问林晋慈:“怎么了?”
“……我表妹不是在电话里告诉你了么?”
“什么?”
傅易沛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通电话里,颜一语气夸张,讲了许多,大致围绕“可怕至极”和“需要保护”重重渲染。
国庆探班那天,那部悬疑片的导演私下跟傅易沛说,跟颜一讲戏很费力,这孩子演技浮夸,台词实在很烂。
傅易沛在电话里亲身体会到了。
林晋慈像复述课文一样:“应该不会太害怕的,但还是有一点怕。”停了停,又不自然地说:“可能要麻烦你了。”
傅易沛想笑又稍稍克制住。
觉得下次见到导演,要说一下,颜一台词改一改,还是很可以的。
“别骗我啊,林晋慈。”
林晋慈抬起头,又看见傅易沛眉目忧郁、有点可怜的样子。
她说:“我不会的。”
“那我现在就要带你走。”
“嗯?”林晋慈一愣。
“这里暂时不安全,你表妹也说了,你也不想你小姨她们担心吧?”
林晋慈觉得也言之有理,说好吧。
如果她去住傅易沛在酒店的套房,能让自身安全,能让小姨表妹放心,也能让傅易沛开心,回报率如此高的事情可以去做。
去住酒店需要收拾一些衣物和个人用品,林晋慈松开手,将傅易沛推开一点点距离,对他说:“那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东西。”
她朝衣帽间走去。
没想到傅易沛会跟过来,体贴地考虑到冬季衣物很沉,箱子会重,说“我帮你”。
林晋慈想到那只被表妹从收纳箱里拿出来的石膏娃娃,还摆在岛台上,连忙制止了傅易沛靠近,回身抬手,紧急叫停:“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你——”
她想要安排好傅易沛。
手朝沙发位置一指,指令道:“——坐!”
傅易沛面容微拧:“林晋慈,你在训狗吗?”
林晋慈露出些许抱歉,好像小姨家那只小博美被教坐下握手的确是这样被对待的,于是改口道:“请坐——”
“有什么区别?”
林晋慈顿了顿,试图更礼貌:“可以听话吗?”
“更过分了。”
“……”
林晋慈想,难道是她太久没有跟人暧昧了,以至于无法说人话吗?
傅易沛没有继续为难,主动向沙发那边走去,说:“也不是不可以听话。”然后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林晋慈,汇报一样,“听了。”
林晋慈这才去了衣帽间,把石膏娃娃放回收纳箱里,合上盖子。衣服收拾得很快,因她的当季衣服本来就挂得井然有序,成套放置,并没有让傅易沛等太久。
等林晋慈拖着行李箱从衣帽间出来,发现另一个有些不妙的事——傅易沛并没有在等,而是在玩。
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印章,空白稿纸大概是在茶几下抽出来的,像小学时玩橡皮的林晋慈,莫名其妙地快乐投入,快要把一整张纸盖满了。
林晋慈希望他只是觉得好玩。
但听到脚步声的傅易沛抬头,看到林晋慈,立马示意了一下手上的印章,问林晋慈怎么会有这种Hellokitty的印章。
林晋慈只好如实告知他,这是她上司女儿送的小礼物,才八岁的茜茜已经是Hellokitty的狂热粉丝,做了很多小手工送给事务所的人。
闻声,傅易沛眼眸微眯,问道:“你第一次去酒店找我……”
林晋慈知道他要问什么了,这的确是她扮演送公章的傅太太,曾使用过的道具。
虽然有点尴尬,但林晋慈并不想显露出来,她干脆地说:“是,就是这个。”
“原来是要送卡通印章给我。”
他不提她假扮傅太太,反而让林晋慈更心虚,自己往那天跟前台扯慌的上想,那时候不晓得“副监制”是他,说了很多当时面不改色此时想来倍感羞耻的话。
林晋慈拖着箱子走过去,从他手上拿回来,低声说:“骗你的。”
傅易沛控诉她,前脚才答应不会骗他。
林晋慈改口迅速:“是骗别人的。”
并且她已经诚心给了对方五千块的补偿,得到对方的谅解。
林晋慈很快又见到了熟人。
在酒店大堂,与她相熟的小前台第一时间看见了走进旋转门的林晋慈,眼神一亮,待林晋慈走近,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喊道:“林小姐,您怎么又来了?”
正想透露消息,说很不巧,傅监制晚上出去了,自己开的车,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如果等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等到。
话音没出口,小前台目光注意到林晋慈的身后,眼神又是一亮,视线里,傅监制正推着一只深棕色的行李箱进来,门口的迎宾要上前帮忙,但被礼貌拒绝了。
深感皇天不负苦心人,前台喜笑颜开地小声道:“林小姐,快看!”
傅易沛刚好也走到林晋慈身边,箱子很轻,问林晋慈:“你就带这么点东西够吗?要是缺什么,到时候跟酒店说,不要自己一个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