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内的厨娘都是知道姜时愿的口味的,因而她面前的菜色都是少油少盐,以鲜为主的,即便是黄焖,佐料放得也没有那么重,所以她一吃一个不吱声。
看她吃的仔细,裴子谡便是没动筷子也觉得满桌的饭菜可口了不少,清欢公主也不拿乔,瞧了一眼他还没动手,立刻就说了句。
“怎么,裴小将军桌上无酒,这饭菜就不好下咽了吗?”
“公主误会了,臣只不过在想先吃哪道菜罢了。”
清欢公主瞧了眼他的表情,紧接着就对旁边伺候的丫鬟说了句。
“去,把本公主珍藏的合欢酒拿来,这种场合饮之最为尽兴,今日阿念也不许推脱,陪我喝上几杯,如何?”
合欢酒,顾名思义,是用合欢花浸泡在酒中调制而成的,且此次装瓶并非常见的青瓷汝窑瓶,而是透亮的水晶瓶,还有三只相配的水晶杯子,皆做成了蕉叶模样,煞是有趣。
酒满其中,那水晶做底,合欢酒原本就粉嫩的颜色更是让人瞧一眼便有些沉醉了,香气浓郁,姜时愿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便断定的说道。
“公主,这是去岁的新酒吧。”
“果然是本公主的酒搭子,一闻就闻出来了,腊月前酿下的,到现在不过半年,味道不陈,喝起来也爽口些。”
陈酿固然好,但二人又不是品酒的高手,略微几杯下肚就会醉得厉害,因此聚会时,二人只会喝新酒,小酌两杯怡情罢了。
“裴小将军觉得如何?”
“臣在军中喝惯了烈酒,这合欢酒的滋味,差了点。”
裴子谡也是个有话就直说的性子,清欢公主挑眉左右看了看,调侃着便说道。
“本公主长这么大,也就你们二人敢直言,一个是不喜欢,一个是差了点,要是叫外头人知道,还以为本公主是不是怕了你们二人呢。”
姜时愿半坐在那绣墩上,笑看了清欢公主一眼,话到嘴边可想着裴子谡还在呢,就不打趣她了,反而是公主喝到兴头上,就将今日那淳王妃带着世子妃登门的目的给说了出来。
“要我说啊,你还是没嫁过去的好,起先知道文渊侯府给你订下这门亲的时候,本公主就觉得不妥,可见你一副自有安排的样子,我这才没插手,现在瞧来恶人自有恶人磨,你那二妹妹在叔母手底下的日子可不好过。”
“何以见得?”
“你猜,她们今日来找本公主所为何事?”
姜时愿回想了一下前世的事,那时候她也是嫁过去没多久就被淳王妃带着又到公主府拜访,又回文渊侯府用膳,倒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可惜却不是对她。
“能让王妃和世子妃皆急迫的,无非就是世子一人,但臣女在家中并未听说过他有什么不适之处,所以估摸着与他的差事有关吧。”
清欢公主眼眸一亮,露出了你果然聪明的表情。
“阿念猜的没错,世子的前桩差事叫本公主给搅黄了,如今叔母是带着世子妃上门来说和的,听她话里的意思是瞧中了河道署的差事,那可是个肥差,多少权贵人家都想伸手,我这叔母也不例外。”
听到河道署几个字,裴子谡手中的酒杯就顿了顿,这与潞州的铁锭案子牵连大着呢,这淳王府此刻要插手进来,难道是知道些什么东西吗?
所以他装作无所谓,可实则听的认真。
“河道署?淳王妃想让世子南下不成?”
“估计是荀侧妃在背地里又下什么手段了吧,说起来淳王府就跟那漏筛似的,到处都是窟窿眼,叔母又不得王叔喜爱,连带着世子也跟着不怎么受宠,倒是那荀侧妃所出的宋时运,听说已经在武库署谋了个寺令的位置,说起来也算有些本事了。”
西京城的卫尉寺,乃是负责掌管宫门以及城内诸门的警卫之责,下设两署,一为武库署,二为守宫署,二表哥王宽也在其中任职,他背景好,自身能力也强,入了卫尉寺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就爬上了寺丞的位置,是个从八品的官。
但这宋时运竟做了寺令!
那可是个从六品的官,姜时愿想到他乃是淳王世子的庶长兄,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有他在前得了这样的位置,也难怪淳王妃要四处走动替世子谋划了。
“那公主如何打算?”
裴子谡抬眸看过去就问了一句,清欢公主回看向他,眼中顿生笃定。
“自然是不会让叔母得逞的,且不论他们家对阿念所做之事,就是世子本人也是个扶不起来的货色,打小本公主就与他不对付,那性子被叔母娇养的经不起摔打,这样的人入河道署,这不是明摆着要在里头谋利吗?我又不傻,还巴巴的去找父皇替他开口。”
清欢公主的话直白又简洁,将那世子宋时也给贬得一文不值,姜时愿端起面前的合欢酒饮了一杯,此刻也觉得自己前世是被猪油蒙了心,那样的人竟也上赶着去嫁。
看到她眼中那自我嘲讽的一幕,裴子谡有种说不上来的心疼,手中不自觉的攥紧了那蕉叶水晶杯,略有些施力,那杯子竟裂开了。
清欢公主一脸惊讶,看向了裴子谡。
“裴小将军便是不爱喝这酒也不必拿本公主的水晶杯撒气吧,这可是难得的珍品,父皇特意给我寻来的,一共就四只,还被你给捏坏了一只。”
听到她的话,裴子谡才反应过来。
“抱歉,臣一介粗人手里没个轻重,这水晶杯臣会赔给公主就是。”
“行了,再好也不过是一只杯子,倘若真让你还本公主一只,外头人还指不定怎么说你我二人的关系呢,身份嘛,还是干干净净的些,如此才配得上未来的夫人。”
她的一句配得上,后头虽然没有言明是谁,可姜时愿却瞧见了清欢公主故意递过来的眼神,她略有些错愕。
怎么公主的眼神好似在撮合她们二人一般?
可她也是昨日才从裴表兄的嘴中听到了那请婚之事,清欢公主就算本事通天,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吧,于是立刻定了定心神,继而就回转看过去目光从容了不少,好似她并非局中人。
清欢公主忍不住的偷笑一声,要不怎么说姜时愿是她看重的人呢!
裴家可是大绥在汉州绝对的肱骨,若是裴少夫人出自西京城,对于她们皇室而言,也会觉得多几重保障,因而,她在父皇身边听到了些可能会赐婚裴子谡的消息后,就动了心思意图在京中贵女里头选一个能够配得上这位少年枭雄之人,今日瞧来,眼前的阿念就很合适,这才会动了心思要给二人牵线搭桥。
“裴小将军,你这次要待多久?”
“回公主,待姑母的下月的寿辰结束后,臣就折返回汉州了。”
“这么着急吗?”
“军中之人,能得两月的长假已是不易,臣不敢再拖延。”
“如此,那若是你回去的时候带上位夫人,不知裴帅和裴夫人会作何感想?”
清欢公主也是单刀直入的性子,与其猜忌来猜忌去的不如坦荡些直言相问,或许武将出身的裴子谡还能流露几分真情。
眼眸中闪过一丝犀利,裴子谡原本还有些平静的面容变得严肃了不少,他的亲事家中人尚且不能越过他来做主,更别提皇室想要以权压制,于是站起身来便抱拳说道。
“多谢公主美意,不过臣心有所属,在得佳人点头之前并未有其他的娶亲念头,还请公主海涵。”
“心有所属?汉州的世家女子?”
清欢公主试探的问了一句。
“并非。”
“那是哪里的?”
裴子谡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姜时愿后,便淡定的说道。
“徐州。”
听到这话,姜时愿的酒盏险些没有拿稳,她面上蕴腾起些不满,对于裴子谡这种未曾得到同意就将她架在高处的做法显然不同意,那些话,他在文渊侯府说说没什么,毕竟都是自己人不会随意乱传。
可这是公主府。
若是稍不留神透了消息出去,那她的名声估计又要遭殃,她虽然不在乎外头人说三道四,但也不至于非要将白变黑,因此眼神中染上一层冰霜,看着裴子谡的时候,可没有之前那般客气与和善了。
“徐州的世家?本公主记得只有崔谢两家,可似乎她们族中并无适龄的女子啊,裴小将军瞧上的莫不是她们的旁支?”
面对清欢公主的追问和姜时愿有些愤愤的眼神,裴子谡选择闭口不言,他可不想在阿念表妹面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因此开口就说道。
“还请公主莫要猜了,臣若能成就这番良缘自会亲自与陛下和您说清楚的,但现在还未有确切结果,若是贸然说了名字,只怕会损人姑娘清誉,这不是君子所为。”
他的一番话说的清欢公主觉得中听极了,倘若世间男子都如他这般直爽却不莽撞,估摸着西京城内的茶馆闲谈都要少上五六成热闹可听吧。
“行,那本公主就等裴小将军的好消息,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惜眼前人。”
她说眼前人三字的时候,眼神特意看了姜时愿一眼。
裴子谡何等敏锐,一下子就瞧明白了她的意思,错愕间才知道自己刚刚会错意了,于是嘴角勾勒了丝笑容接着就说道。
“公主所言甚是,臣定不负众望。”
怎么就众望了?
姜时愿心中对于裴表兄的这份自信着实是不敢苟同,但是碍于清欢公主在,她也不好将话说透,所以只能拿着面前的酒盅当茶饮,不知不觉的,那水晶酒壶就空了。
等清欢公主反应过来的时候,姜时愿的双颊都绯了红,眼神好似汪了水一般,看谁都带着几分含情脉脉。
“我忘说了,这酒劲大得很,上次我独饮醉了两三日呢,阿念这一壶灌下去,只怕人要好几个时辰才能醒了,沈嬷嬷,你去将旁边的厢房收拾出来,让阿念歇息一会儿吧。”
“是,公主。”
“至于裴小将军,你今日来不是还有要事商议吗?去书房如何?”
“遵公主命。”
姜时愿昏昏沉沉的被丫鬟流华和绿萝给扶走了,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裴子谡眼中流露出些许的担忧,可他今日要说之事,也是有关国运固本的大事,耽误不得,因而他只能抬步跟着清欢公主先离开。
厢房中。
那沈嬷嬷让人送来了醒酒汤和热水帕子,又吩咐了两个丫鬟在一旁听候差遣这才放心离开,绿萝有些苦恼的说了一句。
“姑娘醉成这样,咱们待会儿怎么回侯府啊?”
“船到桥头自然直,若实在不成只能是留宿公主府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差人送消息回去给老太太就是。”
绿萝无奈点点头,确实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手里的帕子拧得半干,而后就擦了擦自家姑娘的额头,看她身上因为醉酒而有些发烫又昏昏欲睡的样子,叹息一声继而重复着刚刚的动作,没有丝毫怨言。
外头风和日丽,书房中的清欢公主听到了裴子谡的话后面色却阴沉得难看。
“潞州乃是公主的封地之一,听闻公主体恤民情还免过百姓的赋税,想来您也是有好生之德的,所以铁锭一案臣想着公主定不知情,这才特意来报,若不是臣偶然撞破,只怕那批铁锭还不知道会被化成什么东西塞入淮江堤坝以做修固之用,可这样一来,下游百姓们完全就没有生还的机会,所以还请公主想想法子,早些将那铁锭处理掉吧。”
清欢公主允参政,是老皇帝亲口御准过的。
因此,包括潞州在内的以东之地都在她的管辖之内,这么年也未曾有过什么天灾人祸的出现,反而年年的赋税上缴都占国库的两三成,所以外头人虽然盛传清欢公主的私闱不检,可从未有人质疑过她理政的能力。
如今淮江要用的潞州铁锭出了这样的纰漏,她怎么可能不彻查!
只不过她也不傻,裴子谡所谓的“偶然撞破”真真假假的她此刻暂且不论,但眼神中带着几分戾气的便看向了裴子谡。
他自小征战,敌军首领或凶狠,或犀利,他什么没见过。
区区一个清欢公主投射过来的眼神他还接得住,于是面色坦然的就看回了过去,这一眼倒是让清欢公主收敛了些许,沉默了小半刻随后才说道。
“潞州出了问题,本公主自然会解决,多谢裴小将军提醒了,不过你这运气也确实是好,什么巧事都能让你给撞见,看样子西京城内的官吏还得再好好整治一番才行。”
话没说透,但意思明白。
裴子谡乃是汉州的将领,他若是这般了解西京城内的大小事,那只能说明卫尉寺毫无建树,清欢公主是皇家中人,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出现,所以自然是要防备的。
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淡笑的看向清欢公主,眼神中却分毫不让。
“臣相信陛下和公主自有决断。”
听到他这暂且信服的话,清欢公主也没再多质疑,随后表情就恢复了刚刚的轻松,挑眉看着他就问了一句。
“刚刚本公主突然想起一事,我记得阿念便是出自徐州,莫不是裴小将军心属之人便是她?”
“公主聪慧,正是。”
“如此这般,那本公主倒是乐得促成这桩姻缘,不过有你姑母在,按理来说此事应该顺当的很,可我刚刚观阿念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大情愿?”
“文渊侯府和姜家心疼表妹,自然有其他考量,臣虽心属于她但也不想强硬逼婚,至多一月,该解决的都会解决,公主放心就是,臣定能携妻而回。”
他倒是相当的笃定和自信,看得清欢公主很是满意。
眼眸挑了挑,看向裴子谡的时候既有赞许,但同时也有些警告的意味含在其中,只不过她并未把话挑明,但裴子谡明白清欢公主的意思。
“公主放心,若表妹愿意下嫁于臣,臣此生绝不负她,更不会闹出什么旁的妾室庶子之说就是。”
“当真?”
“裴家又不是仅我一人,我这一脉没了后就要绝全族,若是表妹身体不好,我们就不必考虑这个问题,一碗绝子药,臣饮便是。”
清欢公主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了,但是头一回听到为了不为难夫人要自饮绝子药的,于是佩服的同时也忍不住的轻笑了起来,而后看向裴子谡就跟看自己人似的就说了一句。
“行,你今日的话,本公主记住了,倘若你能践行诺言,本公主保证大绥没一个人敢在这桩亲事上说三道四!”
二人都是脾气硬朗之人,一拍即合,自然无需废话。
可就是她们话中商议着的那一位,此刻却醉得迷迷糊糊,仿佛灵魂也跟着有些荡漾了起来,好似回到了过去。
丧礼的钟声响起,百姓们夹道哀泣。
姜时愿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身处其中,可看着面前那些人皆悲痛欲绝的时候,她也好似被影响了,情绪变得有些悲伤。
漫天的纸钱撒得到处都是,引魂的经幡被人高高的举过头顶,姜时愿想要往前凑一凑,却被人挤人的接连后退,在她即将要跌倒的时候,忽而就被一有力的手臂扶住了,还未等她回头看清楚面前是谁,一睁眼就看到裴子谡的脸。
吓得她立刻坐起,眼神警惕的就抓紧身上的锦被继而说道。
“裴表兄,这可是公主府,你想做什么?”
裴子谡无奈一笑,看着心系之人如此的防备,他也忍不住在想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小娘子?
“表妹,我又不吃人,你何苦与我这般隔阂?”
“表兄说的是,还请你移步出去吧,你我虽为亲戚,但到底男女有别,还是莫要给人留话柄的好。”
“话柄吗?你知道的,我求之不得。”
难得听到裴子谡如此无赖的回答,姜时愿不由的怒自心生,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脸上的绯红还未褪尽,此刻瞪人的样子落在裴子谡的心中就仿佛勾魂摄魄的精魂一般,让他更是着迷。
“裴表兄,你若是再不离开,就休怪我要叫人了!”
姜时愿此刻就是只会挠人的猫,未见得会让人死,但伤几个口子还是轻而易举的,裴子谡虽然觉得她这样子煞是可爱,但也知道有些话若是不说清楚,只怕他所想之事会永无定论,于是正了正脸色,颇为淡定的就问了一句。
“表妹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如何?”
“你想说什么?”
“自然是娶你一事。”
“裴表兄!我想我的意思已经由大表哥和表嫂传达清楚了,你我之间横隔着的东西太多,何苦浪费时间呢?即便是你如愿了,可将来的日子过着也少不了会有磨合,与其倒是成了一对怨偶,还不如现在就及时制止住,你我还有表兄妹的情谊在,不更长久吗?”
姜时愿也是个不愿忍让的性子。
前世的她总想着因为自己的病,亏欠家人亏欠世子太多,所以总是委屈憋闷着,把好些情绪都藏在心中,那种苦往心里咽的滋味她尝过太多太多。
既然重生一回,她也不想就这么憋屈的过了,因此,当机立断才是最好的。
无奈,裴子谡要是个会轻易放手之人就爬不到今天的位子上了,所以姜时愿的这番话落在他面前不过如同毛毛雨一般毫无攻击性,反而让他更加笃定,自己的未来一定会有她。
所以起身,郑重其事的站好,人虽然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但眼神却十分诚挚的就说道。
“表妹的顾虑,侯府和姜家的顾虑我都明白,无非就是觉着你的身子不好,生子一事上或有困难,既如此,那我们不要孩儿就行,父亲母亲还有宗族耆老那里我自会处置妥当,绝不叫他们为难你,远嫁的问题也好解决,你若实在不愿去汉州,我便在西京城单独置座宅子就是,且等我两年,待我把南军杀个片甲不留再无回击之力后,便回西京陪你,再不离开,还有,裴家嫡长媳的位子是不好做,你不想,我也绝不逼你,反正我还有弟妹,左不过就是要多劳烦他们来接这摊子事罢了,或许难些,或许苦些,但我这做哥哥好不容易找到归宿,他们多付出些,也应当。”
前面的话说的还算认真,可到了后头,他那一副要把弟妹当挡箭牌用的样子,理所应当的让人忍不住想锤。
有那么一瞬间,姜时愿觉得做他的弟妹当真是倒霉到家了!
人还在汉州累死累活的办差呢,却被兄长已经给算计得明明白白,明明她记忆中的那位裴小将军威猛坚毅,为国为民又能将苦难独自扛下之人,怎么现在有些不一样了。
“说的好听,人都是会变的。”
“对别人可能会,但对你,我从未有过算计。”
也许是姜时愿的酒还有些没醒透,也许是裴子谡的真心实意透过眼眸传递了出来,总之她此刻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表兄,似乎觉得,他的这番请婚好像也没有什么拒绝的借口了。
她眼中表现出来的些许松动,被裴子谡捕捉到了,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一番,而后就乘胜追击的说道。
“我裴子谡,愿与表妹定下这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同心同德,共盟鸳蝶。”
姜时愿是怎么回的文渊侯府,她有些不记得了,只是昏沉间却将这句话记得尤为清楚,待她的酒劲散去不少后,外头已经明月高悬,静谧又祥和。
她坐在窗前,看向外头,花草树木在月色的浸染下多了不少灵动,难怪话本子里头的那些鬼怪精灵总是要用上几句什么踏月而来,乘风而至,此刻她算是真正的懂了。
夜色迷人,若再出现一个勾魂摄魄的妖怪,自然能将人心中固守的那道防线给轻易的击溃,着迷沉浸。
而此刻的裴子谡,便是姜时愿心中的那个“妖怪”。
论说起来,她对于这位裴家表兄从来就没有什么厌恶的念头在,最多的还是可惜,可惜他少年早逝,可叹他从未成家。
她虽然在前世嫁过人,可她与那世子温情不过几日,对方就露出了真面目,她那一颗真心还未来得及交付出去就急急的收回来了,所以此刻面对裴表兄这番真情告白,还真是有些招架不住。
丫鬟流华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看到自家姑娘没睡,还坐在窗前独自想着什么的时候,就上前准备点灯,而后轻言细语的说了一句。
“姑娘,怎么还不睡?”
姜时愿回头看了一眼流华,嘴角淡然一笑,而后拉她到身边坐下后就说道。
“下午醉酒的时候睡长了些,这会儿倒是清醒的很,别点灯了,这月色正好,你陪我说说话吧。”
“是,姑娘。”
“我还记得刚到侯府的时候,我对这儿什么都很陌生,虽然外祖母和舅母对我是那般好,可总还是想家,想徐州,想爹爹,想娘亲,想兄长,还好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半夜醒来饿得不行,咱俩偷偷去厨房里头找糕饼吃,险些被巡夜的婆子给当贼人打了,你虽然也吓得半死,但还是挡在我面前护着。”
姜时愿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满是回忆和感动。
流华比她要大上三岁,自家姑娘都记得的事情,她当然也记得,于是笑着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一眨眼,奴婢跟着姑娘来西京城都十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你家里的人都还好吗?我记得你有个哥哥。”
“都好,哥哥年前差人送了消息来,说是要娶嫂嫂了,我托人带了二十两银子给他送去,也算是全了这世的兄妹情。”
姜时愿并不知道这事,便问了一句。
“你怎么不早说,我可以让你回徐州看看的。”
“那时候家里因着二姑娘的事情个个都烦心着呢,奴婢也就不好在那当口下提,再说了,我那哥哥也不是个什么怜惜妹子的人,他若当真是想奴婢回去,那信里也该提一提的,可惜除了说手头紧,旁的再无多话,奴婢又何苦自找没趣呢?爹娘都没了,即便回去了那也是兄嫂的家,还不如跟在姑娘身边,奴婢还过得踏实自在些。”
流华说这些话的时候,言语中还是忍不住有些难过,可她很快就把这份难过给收敛了起来,反而宽慰起面前的姜时愿。
“姑娘别难过,奴婢心里的那点苦早就被您给治好了,所以哥哥的做法也伤不到我,寒心多了自然也就不会痛了,反倒是您,今日下午奴婢瞧着裴小将军从厢房出来的时候,脸色和煦的很,您……莫不是答应了?”
流华的话,让姜时愿又陷入了刚刚的些许困扰中。
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看着流华的时候,倒是可以实话实说。
“我原是不想嫁的,可今日下午裴表兄的那番话听上去倒是很到打动人,你也知道我这病虽然没怎么犯过,可始终都是个潜在的问题,能活多久我也不清楚,倘若我自私这么一回,也寻个人暖暖心,你觉着过分吗?”
“当然不过分!姑娘也别想太多,您的身子原先是不好,但这么多年养下来与常人也无异的,奴婢觉得裴小将军既然早就知道您的病,还这么执着的来请婚,对您必然是真心的,他都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您也不必一直耿耿于怀的。”
流华的一句劝,反而是解了姜时愿的心结。
是啊,对这病耿耿于怀的从来都不是裴子谡,而是她自己,大约是上一世在淳王府听多了淳王妃对她的诸多埋怨,她也跟着自轻自贱起来,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以此为借口。
忽而被流华这么轻描淡写的点醒,姜时愿一脸的豁然开朗随后拉着她的手就说了一句。
“流华,你真是我的良药。”
她的这句话让流华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看见自家姑娘脸上绽放出些动人的笑意之时,流华心里头也高兴。
“姑娘放心,奴婢会一直陪着你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絮絮叨叨的直到后半夜才睡去,而这一觉,睡得踏实又舒服,等姜时愿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好在她不用去给外祖母和舅母请安,所以她想要赖着不起,倒是也没什么人来催促。
一夜好眠,连带着她的精神也比从前要好上不少,磨蹭着起身后,姜时愿今日特意选了条水波绿菡萏的云锦长裙,将如墨发丝都绾了起来,露出如玉又纤细的脖颈,发髻上用了两三支水滴状的金镶玛瑙簪子做点缀,显得整个人灵动又清甜。
绿萝给她上妆之时,看她今日的气色都要比以往好些,就甜笑着说了一句。
“姑娘,要不奴婢给您用点桃蜜粉吧,那里头加了些钿螺磨成的粉,若是轻轻的扑在肌肤上,于日头下走着都会有些莹莹生辉,与您今日的这裙装倒是相配。”
往日这些东西,姜时愿一惯不喜,今日却反了常,等她都打扮好去到花厅准备用膳的时候,倒是惊艳了众人。
其中,就包括那看弯了眉眼的裴子谡。
裴子谡知道阿念表妹倾城动人。
可每一次见她之时,总会有种别样的欣喜,昨日从公主府归来后,他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应,可不拒绝,于他而言已经是则好消息了。
今日见她这般打扮,虽不至于是盛装,可在裴子谡眼中却是个利好,于是嘴角也跟着不自觉的上扬起来,他尚且没开口呢,就见一旁的舅母裴氏快步走了上前,拉着姜时愿就上下仔细的瞧了瞧,一边瞧,还一边欣然若喜的说道。
“阿念今日转性了?平常让你装扮得鲜亮些你总是不乐意,瞧瞧今天,可真是仙女下凡啊。”
舅母裴氏的话,让姜时愿的脸上顿时升了丝红晕,略有害羞的就回了一句。
“哪有那么夸张,舅母这属于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哈哈,谁让家里头出了你这么个标致的丫头,也是你不爱往人前走动,否则那些夫人们还不知道要怎么打听呢。”
她说话说的着急,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忽而看到自家侄儿,就想起前日他还在花厅请婚一事呢,突然就尴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