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妃侧目。
“……怎么说呢,嫂嫂对哥哥,大概就是一个合格的妾室对待男主人的态度。”迎着母亲疑惑的目光,苏绾宁解释道,细辨其语气,竟还似带了丝戏谑,“也是他该,好好的让人姑娘成了妾。”
瑞王妃叹了一声:“你嫂嫂只是个庶女,还同旁人有过婚约,这样的身份是无法做你哥哥的正妃的。如今这般,同嫡姐一同入府,等过个几年,顾大姑娘自请离开,御儿再以子嗣为由转她为正妃,已是最好的法子。”
苏绾宁对此虽不赞同,却也知晓母亲说的是事实,世道便是如此,不觉瘪了瘪嘴:“本就是哥哥先算计的嫂嫂。”
瑞王妃看着女儿,心下一酸。
绾宁是个幸运的孩子,幼时夫君宠她,夫君去后,御儿又将她护得极好,所以才养成她如今这样的性子。
只是苦了御儿……
好在他如今也有了真心人,纳妾这事确实是御儿做的不地道,身为其母,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补偿。
梧桐院的一应用度都是瑞王妃亲手操持的,所给所予皆是上上之品。
当然,容华院那边,瑞王妃也没有怠慢。顾盼和苏御的婚事是各取所需下的交易,可瑞王妃还是以世子妃的待遇安置的她。
“你哥哥如此选择,也是为了你嫂嫂好,她若真以一个退了婚的庶女身份成为你哥哥的世子妃,只会惹人非议,身在皇家,太过特殊不是福,而是祸。”
“我晓得的。”苏绾宁轻声嘟囔。
瑞王妃看着女儿,叹息了声,嘱咐道:“方才那些话,你可莫要当着你哥哥的面说。”
苏绾宁哼了哼,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
瑞王妃轻柔地拍了拍她,道:“是时辰了,吩咐传膳吧。”
“嗯,女儿这就出去叫人。”
鹅毛般的大雪不断地落着,皇城之上,灰霾的天压得很低。
端王在京郊有一处别院,别院外头是上京有名的老梅林。此时梅花开的正好,一朵接一朵的白梅热热闹闹地挤在枝头上,远远瞧着,竟令人难以分清枝上拥得究竟是花还是雪。
梅林中间是一大片人工搭建的竹亭,端王府的宴饮就设在这片竹亭之内。
亭子的四周摆了一圈炭盆,烧得是最上等的银霜炭,又暖和又没有烟尘。坐在亭子里,看着外头大雪纷纷,倒也惬意。
端王世子此次宴请的都是同辈的兄弟,男人们的聚会总少不了酒。
酒是现煮的,颜色姣好的侍女们跪坐案前,点炉温酒,都是些经过训练的侍女,一举一动,雅致得体,甚是赏心悦目。
苏御只瞧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炉子里煮的是梅花酒,梅香酒香随着热气蒸腾到风里,流动的空气也氤氲着股清香。
苏御闻着梅香,不由得想起昨夜看到的梅花,不知她这会儿是否还在烘花。苏御今早出门前特地拜托绾宁寻个借口上门找她说说话,也不知绾宁那丫头有没有去,都同她说了什么。
“想什么呢?四弟!大哥都叫你好几声了。”苏御正走着神,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唤他,闻声看了过去。
叫他的人是苏彻,端王的第二子。
武德帝还未登基前,一家子都住在一个大宅子里,孙辈们也都以排行相称,苏御是武德帝的第四个孙子,老大是端王世子苏衡,老二是康王世子苏徖,老三便是刚刚开口的苏彻,老五是端王的嫡次子苏逞,老六老七老八也出自端王府,但都是庶子。
武德帝的三个儿子中就属长子端王的子嗣最为丰盈,共育有六子二女。
苏彻也是庶子,他的生母是端王妃的贴身婢女陈氏,端王妃有孕后,便将陈氏拨去伺候端王,生子后又抬了姨娘。陈姨娘温柔本分,十分敬重端王妃,所以苏彻在端王府的待遇极好,时常与瑞王妃生的两个嫡子同进同出,因而与苏御交谈也不似其他庶出的兄弟那般畏首畏尾。
“没什么。”苏御拿起酒盏,抿了口酒,淡淡地说。他说得漫不经心,沙青色的袍袖垂落,袖边滚着云纹,颇有几分世家公子的风范。
苏徖见状,笑着打趣道:“四弟这般模样,怕是心不在焉吧,人在此处,就是不知心去了何处?”
苏御虽有所掩饰,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很愉悦,前所未有的满足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慵懒的劲儿,周身的气氛瞧着和煦极了。
“二哥你就别取笑我了。”苏御以拳抵住唇,掩饰般地低咳了一声。
苏徖看着,笑得越发深了。
苏徖是康王唯一的血脉,康王因身子孱弱,以至子嗣艰难,他膝下顺利成年的孩子只有苏徖一个,其他的孩子不是胎死腹中,便是不足周岁就夭折。苏徖虽活了下来,可身子骨一直不好,所以苏御他们几兄弟都很照顾他。
方才那话若是其他人说的,苏御理都不会理,也只有苏徖的打趣能得到他的回应。
见人模样,不说苏徖,便是离得近的苏彻也都觉着稀奇,他瞥了眼苏御骤然泛红的耳垂,笑了,这老四,还挺纯情。
苏徖显然也注意到了,笑着继续打趣道:“难道不是吗,大家看看四弟这身衣裳,没成婚前,你们可曾见他这样穿过?”
“二表哥你这样一说,还真是。”回应的人叫夏瞻,是三公主苏莹之子,“四表哥今日一来,我就觉着他有哪儿不一样,原来是衣裳啊。”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大笑。
苏徖也跟着笑出了声,可没笑两声,他又咳了起来。
苏御见状,忙示意身后的小厮将自己身旁的火炉都挪到二哥那边去。
苏衡担忧地走上前,关切道:“二弟可是觉着冷了?”
苏徖止住咳嗽,摇了摇头:“炭火充足,我不觉得冷,便是在夏日我也会咳嗽的,大哥你莫要紧张。”
苏衡叹了一声,不甚赞同地说:“今日雪大,我们又何妨进去室内一叙,都是自家兄弟,在哪聚不是聚。”
“大哥你又来了。”苏徖稍稍换了个坐姿,他身量修长,只是过于清瘦了些,脸色也是病弱的苍白,然其目光温和,笑如春风,“我真得没事,为了这次聚会,三弟和五弟可是筹划了许久,怎好因我坏了计划。”
见人依旧一脸不赞同,苏徖又说:“像这样煮酒赏雪的事情,我已许久不曾有过,好不容易撞上一次,大哥你就成全我吧。”
说着苏徖就要起身。
苏衡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他。
五郎苏逞也道:“大哥,你不要总是拘着二哥,一直在房里呆着怎么行,偶尔也还是要出来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
苏彻表示赞同:“五弟说的不错,二哥身上的斗篷可是四弟亲自猎来的虎皮,暖和着呢,大哥你就别操心了。”
苏衡左右看看,妥协道:“若是身子撑不住,定要告知我,不可勉强。”
苏徖笑著称是。大哥同大伯父一样,都是个耳根子软的,心也软。
众人聊着天喝着酒,忽见一条“火蛇”从梅林深处滑出,离得近了,才看清楚那是十几个身着胡裙的高挑舞姬。
她们的双手分别拿着一根四五尺长的火把,舞动的幅度虽不大,可合着悠扬奔放的胡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草原上自由自在的放牧人。
苏徖静静看着,手指无意识地跟着音乐的节拍敲击桌面。
侍女们无声地在竹案上支起了铜炉,乳白色的汤水在铜炉里翻滚,“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精致的攒盒一个挨着一个摆在铜炉边,里头放着新鲜的野菜、山菌,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鱼片,还有几碟子蘸酱。
“雪天配上古董羹,还有这样应景的舞乐,这定是五表哥的主意。”一个约莫十七八的少年郎笑着说道。
苏逞笑了一下,故作不悦道:“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埋汰呢。”
“弟弟岂敢哩。”那少年眨了眨眼,他生得面如冠玉,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如此做派也不让人反感。
苏彻笑着解释说:“原先定下的是普通席面,是五弟想着天冷,又下雪,特意换的古董羹。”
“五表弟如此体贴,寻哥儿还不快向他赔罪。”
“那成吧。”被叫做寻哥儿的少年,拿着酒杯起身,“五表哥,弟弟向您赔罪!”
打趣的两人是兄弟,他们是二公主之子,二公主是武德帝的义女。
“五哥我也敬你。”
“大哥也来喝一杯。”
十来个血气方刚的皇孙贵胄聚在一起,这个刚敬完酒那个又举起了杯子,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苏徖含笑看着眼前这欢闹的一幕,虽然没有人敬他酒,可他的脸也被迎面拂过来的热雾蒸得泛起了红晕。
“这样别致的安排,还好没有听大哥的,不然就错过了。”
苏徖这话是对苏御说的,苏御也是一副清闲的模样,没有人敢来敬他酒,因为喝不过。十二岁就被瑞王丢进军营历练的瑞王世子,喝得都是烧刀子那样的烈酒,这样的梅花酿对他而言与水无异。
苏御抿了口酒,淡淡说道:“你要想看,随时都可以安排。”
苏徖摇了摇头:“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等过了元宵就开衙了,到时大家想在聚一起可就不容易了。”
苏御不置可否,而是问道:“今年元宵你可还要去慈恩寺?”
苏徖:“自然,姑姑常年在慈恩寺里清修,大过节的我总要去看看她。”
“你今日喝了酒又吹了风,回去只怕身子不适,就别折腾了,今年让我去吧。”苏御转过头,定定看着苏徖,目光平静,声音清润却有力。
苏徖一怔,随即明了,笑笑道:“也好,这样一闹,我确实该病了,等过阵子天气转暖了,我再过去,好陪姑姑多待一阵。”
苏御从怀中摸出一块儿红纸包裹的喜糖,递了过去:“味道还行,可要尝尝?”
苏徖眨了眨眼,神色不觉带上几分揶揄:“成事了?”
苏御点点头。
苏徖笑着接过,温暖的火光,将他温润如玉的眉眼照得仿佛一尊悲天悯人,又难辨雌雄的玉观音:“对人姑娘好一点。”
“我会的。”三个字,苏御说得很郑重。
将喜糖收好,苏徖又问:“另外那位呢?可有异动?”
“目前尚无,我会盯着她的,你放心。”
苏徖嗯了一声,想了想,说:“或许真如我们之前查到的那样,他们兄妹几人都对自己的来历并不知情。”
“这样最好,日后若能证实她并不知情,而她又愿意,我自会给她重新寻个好归处,保她后半生无虞。”
苏徖还想再问什么,赵寻突然端着杯酒窜到苏御面前:“四表哥,这杯我敬你!”
苏御也不推辞,拿起杯子就干了。
“我也来我也来。”赵寻开了头,其余人也都涌了上来,颇有股不灌醉苏御便不罢休的气势。
苏御来者不拒,这样泛着甜味的酒,他根本喝不醉。
苏徖则笑着看他们闹。
十几个人,有人欣赏歌舞,有人品尝美酒佳肴,有人则纯粹享受这样难得的热闹,兄弟几个都很尽兴。
苏绾宁走后没多久,顾夏便传了午膳。
今日的午膳顾夏点了两道菜,分别是糖醋里脊肉和红烧狮子头。
天气阴寒,她想吃点味儿重的。
除了顾夏点的这两道菜,小厨房还另给加了两个素菜和一道汤。
汤是冬瓜汤,盛在一口紫铜的汤锅里,里头还放了泡发的贝肉和枸杞。
看到这汤,饶是顾夏已经被王府的日常用度迷过眼,也还是没忍住惊了一惊。
冬瓜是夏季的蔬果,怎会出现在冬日的餐桌上?
看出顾夏的疑惑,喜儿笑着解释道:“这瓜是从端王府来的,端王爷喜好种菜,研究了好些法子,才在冬日里种出夏季的瓜来,只是这法子十分苛刻,种出的菜也不多,所以并不常见,端王爷也只给皇宫和两位王爷府里送上一些。”
喜儿边说边给顾夏盛了碗汤。
听了喜儿的解释,顾夏有一阵恍惚,一时间心中有万般滋味涌出,复杂得不知是喜多于忧,还是忧大于喜。
她接过喜儿递来的碗,慢慢地喝着。
冬瓜清甜,贝肉极鲜,隐隐还有火腿的咸香。
这锅汤很是鲜美,顾夏连喝了两碗,就连自己点的那两道菜都没怎么动。
用过午膳,顾夏领着喜儿又去了趟梅林,折了好些梅花回来交予朱嬷嬷,让她安排着酿些梅花酒。
朱嬷嬷看着顾夏折回来的梅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叠声地应好。
主子这是将世子爷放到心上了啊!
朱嬷嬷忙不迭地下去安排,事事过问,力求每个环节都尽善尽美,以酿出最纯最好的梅花酿。
等她将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早间稀稀疏疏的雪沫子,不知何时转成了鹅毛大雪,刚清理出的地面又被铺了浅浅一层白。
朱嬷嬷沏了壶茶,小心翼翼地掀帘走进内室,这个点差不多是主子平日午睡醒来的时间,她得进去守着。
只有喜儿一个人伺候,她不放心。
可等朱嬷嬷走到床前,却发现床上根本没有人。
这是已经醒了?
朱嬷嬷唤来院子里洒扫的婆子一问,才知主子今儿压根没有午睡,这会儿正在书房里待着。
喜儿这丫头,是怎么伺候的主子,不知道主子昨夜歇得不好,今日困乏吗?
书房里,正伺候顾夏写字的喜儿突然打了个喷嚏。
顾夏抬头看去,还没等她开口关心,喜儿就快速解释道:“主子放心,奴婢没有生病,估摸着是有人在埋汰奴婢。”
喜儿弯着圆圆的眼睛,笑得很讨喜。
顾夏见状,也笑了一下,说:“没有便好,你若觉着身子不适,可要早些说出来。”
“奴婢晓得的,可不能将病气过给您。”喜儿突然郑重道。
顾夏听了这话,心中没由来涌上一股子烦闷,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莫名躁动了起来。
她们都太将她放在心上了。
这样的看重不仅没令顾夏生出半点欢喜,反而无端觉得不安。
她只是个妾,着实没必要待她这样好。
从梅林回来后,顾夏就来了书房,她先是拿了本之前没有看完的游记,打算将它看完。
可她拿著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勉力翻了几页,还是无法静心,视线不住地往书桌那边飘。
最终,顾夏还是将书放了回去,走到书桌前,研墨,提笔,练起了字。
她一直练,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描摹,烦躁的心也在书写中慢慢安定下来。
眼下又被喜儿的一句话给打回了原形。
察觉顾夏的情绪不对,喜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主子,您这字写的,越发好了。”
顾夏闻言垂眸,看着自己描摹的那十来张字,目光不觉变得柔和:“还差得远呢,习字哪有这样容易,我这还只是描摹而已。”
“这奴婢就不懂了,只是瞧着这字好看,比您前几日写的那些都要好看。”喜儿拿起顾夏刚刚写好的一张字,摊在旁边晾晒,满脸满眼都是钦佩。
“那是世子爷的字好看。”顾夏轻声说道。
她现在描的字是苏御现写给她,就是今晨他说给她的那样东西。
前日用过早膳后,他们曾在书房消磨了会儿时间。
说是消磨时间,其实就是苏御坐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看她对着字帖描摹。
顾夏还记得苏御拿着她写好的字打趣她的模样。
他说:“我要是你先生,看了这字,一准儿罚你,罚你再写二十张,幸好我不是你的先生,而是你的夫君,所以……夫人写得不错,继续努力。”
顾夏被他一声声的夫君、夫人喊得手足无措,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
苏御却跟没事人似的,又指点起她握笔的姿势和下笔的力道来,甚至亲自握着她的手,教她正确的走笔方式。
“笔尖用力,手腕要灵活,手不能抖,要利索,像这样……”
他的手很大,将她的手完全包覆了住。
他们贴得极近,他微弯着腰,下巴就抵在她的肩头上,吐字的气息喷洒在耳侧。
顾夏是真地想学好字,只能集中精神听他说话,却也只听了个大概。
他放开了她,说:“改明儿我亲自写一份字帖给你,你就练我的字。”
顾夏只当他是说说而已,不想才过去一天,这字帖就出现在她的桌案上了。
他是什么时候写的?
昨夜自己睡着之后?
还是今早自己起床之前?
瑞王世子以一手狂草享誉文坛,可他写给顾夏的这帖字却是小楷,与闺阁女子常书的簪花小楷不同,这帖小楷舒朗大气,顾夏十分喜欢。
他待她实在太好,梧桐院里的下人对她也是尊敬有加。不知是何时开始的,她们又不叫她姨娘,而改称呼为主子了,好似她就是这王府的正头主子一般……
就在顾夏胡思乱想之际,朱嬷嬷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搁着一壶茶,一条冒着热气的巾子,还有一只罩着盖子的碟子。
“主子今日怎地不歇会儿午觉?”朱嬷嬷关切道,说完,还不忘瞪喜儿一眼。
喜儿缩了缩脖子,她能有什么办法,主子不歇午觉她还能强迫不成?
顾夏撂下毛笔,接过朱嬷嬷递来的热巾子擦了擦手,说:“描了会儿字,不想竟忘了时辰。”
“今儿雪大,天暗得比平日早些,主子可莫要再写了,仔细伤眼。”朱嬷嬷拿回巾子,又给顾夏倒杯茶递过去。
顾夏接下抿了一口,茶温果然刚刚好:“嬷嬷费心了。”
喜儿也在朱嬷嬷的示意下,将屋里的灯都点起来。
朱嬷嬷将托盘上的罩子打开,里面是一碟子点心:“小厨房做了些糯米糍粑,主子可要尝尝?”
顾夏惊讶:“米已经蒸好了?”
朱嬷嬷笑着点头:“主子吩咐给爷准备的梅花酿自然要排在第一位。”
顾夏想了想,说:“我去瞧瞧。”
“好好好,奴婢领您过去。”朱嬷嬷听了,又是一喜,“已经下酒曲了,您过去,正好再给撒些梅花,您起的头,您结的尾,有始有终,这酒定然出得极好。”
顾夏笑笑未答。
因着下雪,梧桐院里早早就点起了灯。
等顾夏从小厨房里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此时正是风雪最盛的时候,顾夏沿着廊屋往回走,才几步的路程,就被迎面而来的风雪浇了满头,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进到里屋,朱嬷嬷直接领着顾夏去了屏风后头,解开她被雪打湿的披风,又除去她身上被寒风吹得凉飕飕的衣裙,和沾了雪沫的绣鞋。
等顾夏换好衣裳出来,喜儿立马将姜汤端了过来。
顾夏不喜欢姜汤的味道,摇摇头拒绝了。
朱嬷嬷劝道:“姜汤驱寒,您刚吹了风,还是喝上一碗吧,免得寒气侵体。”
“才这么一会儿,不妨事的。”顾夏仍旧拒绝。
她是真不喜欢姜的味道,太辣了,况且她在尚书府缺衣少碳那么多年都熬下来了,这么点凉意根本不算什么,她可没那么娇弱。
朱嬷嬷苦劝无果,也没有办法,只得吩咐丫鬟再备两个火盆进来。
喜儿眨了眨眼,看向顾夏的目光幽深又耐人寻味,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主子第一次这样强硬地拒绝朱嬷嬷……
是件好事,这说明主子已经当自己是主子了,而不像原来那般,只当自己是个看客。
顾夏中午没有歇息,入了夜就开始犯困,晚膳的胃口也一般,只吃了几块糯米糍粑就饱了。她本是想等苏御回来的,可四周安静的过分,她靠着大迎枕边等边看书,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苏御是在她睡着之后回来的,携着满身寒气和酒气。
看到世子回来,喜儿想叫醒顾夏,却被苏御抬手制止。
“今日郡主可曾来过?”
喜儿颔首应是。
这会儿的喜儿,站得笔直,神色冷峻,与在顾夏面前卖乖讨巧的模样完全不同。
喜儿明显还有话要说。
苏御却摆了摆手:“你先退下。”
“诺。”
炭盆前,苏御将自己的两只手烤得暖暖的,才走到顾夏身边去抓她的手。
顾夏被热乎乎的手扰着了,不情愿地挣脱开来,嘟囔了声,翻个身又继续睡。
苏御笑了笑,却不放弃,抬脚半跪在罗汉床上,又去抓她的手,还捏了捏。
顾夏被他闹醒,还没睁开眼就闻到了酒气。
“爷,您回来了?”
顾夏想抬手揉揉眼睛,可两只手还被握在一双大手里。
苏御将她扶起来:“总算将你叫醒了,怎么睡在这?”
“我等您呢。”顾夏彻底清醒,忙站起来,“您可是喝多了,叫醒酒汤了吗?”
“朱嬷嬷会安排的。”苏御看着她,也站了起来,摊开手,说,“你为我宽衣吧。”
顾夏这才发现他穿得整整齐齐,连最外面的大氅都没有脱去。
怎么回来也不脱衣裳?顾夏纳闷。
跳动的烛火衬得苏御肩宽腿长,身形挺拔。
顾夏莫名感到脸热,慢腾腾伸出手帮他褪下大氅,再解开腰带,脱去外罩的大衣,便停了手。
“夜里凉,衣衫单薄会感染风寒,其他的等您吃了醒酒汤……便先沐浴吧。”
“好,听你的。”
突如其来的温存令顾夏无所适从,她低着头,将脱下来的衣服都挂到屏风上。
苏御走上前,从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
“爷……”顾夏想转身。
“不要动,让我抱会儿。”苏御轻轻说道,他的声音透着点倦怠。
顾夏侧了侧头,苏御额前的碎发从她的颈侧擦了过去,发丝柔柔地挠在她的肌肤上,像是一种微妙的撒娇。
……他,莫不是喝醉了?
这时丫鬟端了醒酒汤过来,在屋外请示。
顾夏忙将苏御推开,唤人进来。
苏御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晃悠悠走到罗汉床边坐下,低头垂目,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完全没有去接醒酒汤的打算。
顾夏见状,只得将醒酒汤拿过来,干巴巴道:“爷,吃碗醒酒汤吧,会舒服一些。”
苏御嗯了声,依旧没有去接。
顾夏犹豫了一下,舀了一勺醒酒汤凑到苏御唇边。
苏御张开嘴喝下。
他果真是醉了。顾夏心想。
一个喂,一个喝,一口一口,一碗醒酒汤很快就见了底。
那丫鬟从进门就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可汤一见底,她就知晓了,迅速将碗收了下去。
“我去叫水。”顾夏柔声说,“您先沐浴,今日早些休息。”
苏御抓着顾夏的手,又“嗯”了一声,却不放开。
顾夏也不催促,对待一个可能并不清醒的人,她格外的有耐心。
苏御目光深沉,突然抬起手,摸了摸顾夏的脸。
顾夏下意识想躲,但很快便克制住自己。
苏御的手抚过她的下巴,突地按住她,然后凑上去。
很急促的一个吻,唇齿间还弥漫着梅花酒的味道。
就在顾夏以为今夜又是一番折腾的时候,苏御停了下来。他闭着眼,平息了半晌,才将她放开。
“你也累了,早些上床歇息,不必等我。”说罢,苏御下了罗汉床,自个儿去外面吩咐丫鬟备水。
顾夏:……这哪里有半分醉了的样子!
苏御站在偏厅的漏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景色。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堆积在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一抹亮色自东方喷洒而出。
喜儿恭敬地垂首站在苏御身后半米远的地方,低声说着昨日梧桐院里发生的事。
“……属下觉着主子潜意识里已经对梧桐院有了归属感,对世子您也是,只是……身份使然,令她不敢逾矩,也畏惧交心。”
说到这,喜儿偷偷抬眸看了苏御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苏御微垂着眼,看着漏窗外的一株红梅,梅花的蕊心里,落着一点雪。
一阵无声的沉默后,苏御转过了身,看着喜儿,淡声问道:“后罩房那个婢女的事,你可查清楚了?”
喜儿颔首:“已经确认她是顾盼的人了。”
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对,喜儿皱了皱眉,又解释说道:“她一直都是主子的贴身婢女,直到确认了主子要入王府之后,顾大姑娘那边才寻上了她,以利诱惑她监视主子的一举一动。”
喜儿越说越觉得背脊发凉,声音不觉更低了。
“早前因为您与顾大姑娘有协议在先,所以长安
忽略了这点,只当顾大姑娘寻上主子的贴身丫鬟是为了关怀,此番细细探查才从另一个丫鬟口中寻到了蛛丝马迹……”喜儿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说话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
“等长安回来,让他自己去领八十罚棍。”苏御依旧淡淡道。
八十罚棍,这惩罚不可谓不重,但喜儿还是松了口气:“是。”
顿了顿,喜儿又说:“昨日我仔细看过小叶的伤势,她脸上的红肿是被扇出来的巴掌印,额头上的伤口估摸着是被杯子砸的,那夜她去的又是容华院,因为您宿在梧桐院便如此大动干戈,只怕那顾大姑娘对您……”
喜儿说着抬起头,便看到苏御脸上毫不掩饰的淡漠,他似乎并不惊讶,也不生气。
“你认为她喜欢我?”苏御问道。
喜儿闻言,面露犹豫之色。
苏御静静看着她,也不出言催促。
“是,属下以为顾大姑娘对您,不仅仅只是交易,所谓的交易,是她用来接近您的手段。”
苏御笑了一下。
喜儿见状,忙又低下了头,她有点不敢看苏御这时的表情了。
世子这是气极了啊,那顾盼也是大胆,居然敢算计世子,还赶在了主子因为妾室的身份对世子有隔阂的时候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