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户部尚书府最不受宠的庶小姐,顾夏早早就被嫡母定下了亲事。
虽然未婚夫家境贫寒,又只是个秀才,可顾夏还是期盼着能快些长大,嫁出去,早点脱离这个家。
谁料,嫡姐出嫁前夕竟无端毁了她的婚约,将她贬为陪嫁的滕妾,一起捎进瑞王府。
由妻到妾,从此身家性命皆不由己,顾夏心如死灰。
可这个瑞王世子是怎么回事?他都不用陪世子妃的吗?为什么天天呆在她的院子里?
男主视角:
苏御贵为皇孙,却身负血仇,在寻找杀父仇人的路上,他遇到了此生挚爱。
但两人身份悬殊,对方更是早有婚约。
就在苏御打算放弃的时候,他心上人的长姐看出他的心意,找上了他。
为了避免误会,剧透两点,以下很重要!
1、女主对未婚夫没有感情,没有感情,没有感情,他们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婚约是嫡母的阴谋,这个得慢慢揭晓。
2、女主和男主是两情相悦!但女主并不知道男主的身份。
今日是瑞王世子苏御迎娶户部尚书家的嫡长女——顾盼的大好日子。
整个白日,尚书府里的热闹声就没有停止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到了黄昏,敲敲打打的声音更是响彻天际。
但这一切都与顾夏无关。
尚书府侧门。
一顶简陋的红色小轿正被四个轿夫无声地抬出尚书府,沿着昏暗的小路与从正门出发的陪嫁们一起,悄无声息地前往瑞王府。
轿子旁边跟了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丫头,那丫头不高,一脸稚嫩,估摸着只有十四五岁,她迈出的步子不大,只能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轿子,瞧着甚是狼狈。
顾夏坐在轿子里,身上穿了件水红色的袄子,她没有穿正红色的资格,因为她只是一个妾,媵妾。
顾夏漠然坐着,微仰着头,望着虚空中的一点,耳边的玉坠随着轿子地前行一晃一晃的。她能听到尚书府中传出的鞭炮声,唢呐声,还有孩童们接撒钱时的笑闹声,可这些声音都不属于她。
她只是一个妾室,一个长姐用来固宠的工具。
从今以后,她会同她的亲娘一样,在长姐面前执妾礼,就算以后生了孩子,孩子也不能叫她母亲。
可明明一个月前,她也拥有自己的未婚夫,她也能穿正红色,也能坐八抬大轿,堂堂正正地嫁与他人为妻,听自己的孩子叫自己母亲。
只因她是个妾生女,长姐就能用一句话将她拥有的一切抹杀,断送她的人生。
何其可悲。
一个月前的家宴上,尚书府众姐妹齐聚一堂,相继为即将出嫁的嫡长姐顾盼送上贺礼。
户部尚书顾云之共有一妻四妾,育有三子四女,顾夏是第三女,族中行五。
顾夏的母亲裴姨娘乃瘦马出身,是顾尚书所有妾室中最上不得台面的一个,也是最不得顾老夫人喜欢的一个。
初时浓情蜜意,顾云之对裴姨娘也还算上心,然以色侍人,又能得几时好?
世间男儿皆薄幸,不过一年光景,宠爱便渐渐淡去。
尤其是顾夏出生以后,一个庶女,换不来顾云之的一个眼神。
就连顾夏的名字,也是顾老夫人随随便便取的。出生在夏日,故而取名顾夏。
因为顾云之的冷落,裴姨娘也怨起了顾夏,怨她是个女娃,害得自己彻底失了顾云之的心。
父亲不疼,姨娘不爱,主母漠视,顾夏作为家里最不受宠的庶女,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相赠,甚至没人事先告知她今日需要准备礼物。顾夏只能讨巧,将自己亲手绣的帕子赠予顾盼。
明明是最上不得台面的礼物,却意外地得了顾盼的青睐,顾盼对顾夏给的帕子爱不释手,话里话外地夸奖顾夏,还将顾夏的位置安排到自己身边。宴席上,顾盼温言好语不断,做足了长姐风范。
顾盼作为嫡女,惯来瞧不上家中庶女,这样突如其来的示好令顾夏惶恐不已。
果不其然,家宴结束时,顾盼状似无意地对祖母说了句“五妹妹娇俏可人,盼儿甚是喜欢,来日若能得五妹妹常伴左右就好了”。
就这么一句,只因这么一句,祖母和嫡母便做主毁了她的亲事,用手段逼迫她未婚夫上门退亲,并将她的名字加到长姐的陪嫁名单中去。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官宦家族里的庶女,位卑言轻,嫡姐一时兴起就能决定她们的一生。
至于她的未婚夫……
一个家道中落的秀才,又如何能与尚书府相争?
想到这,顾夏眨了眨眼,忍不住眼眶湿润。
锣鼓的声音突然又大了起来,想来是载着新娘的八抬大轿也出门了,主街上的热闹声音不断传来,顾夏怔怔看着面前的红色轿帘,只觉眼前鲜红一片。
灯火昏黄,朦朦胧胧。
这朦胧的红在她周遭织起一张雾濛濛的网,而她就是这网里的鱼,不得动弹,也无从解脱。
从尚书府到瑞王府的距离不算近,坐轿子也要走上半个时辰。
顾夏乘坐的轿子虽然简陋,走得却很平稳,一路上,顾夏几乎没受什么颠簸。
迷迷糊糊间,顾夏小小地眯了过去,这阵子她心事重重一直没有睡好。
等到有人在外头叫她,顾夏才睁开眼清醒。
“姑娘,姑娘,我们到了……”是小叶的声音。
顾夏闭了闭眼,将自己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正想下轿,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嬷嬷给扶了住。
“主子小心。”那嬷嬷满脸堆笑地搀着顾夏。
这个称呼,令顾夏怔了一怔,好半晌才就着对方的手,走出轿子。
“多谢嬷嬷。”
“奴婢姓朱,主子可以叫奴婢朱嬷嬷,以后奴婢就是主子您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了。”
“那以后就有劳嬷嬷了。”顾夏勉强笑了笑,尚书府没有给她一分银钱,就连她自己平日存的那份也莫名其妙地丢了,以致她连打赏管事嬷嬷的银子都拿不出。
“主子这边请。”朱嬷嬷似乎并不介意,迎着顾夏往内走去。
轿子停在王府的侧门。
月华如水,台榭沉沉,梧桐疏影斜入檐下。
顾夏看着张灯结彩、红绸满布的侧门停了一瞬。
王府娶亲,果真面面俱到,竟连这不起眼的侧门都装饰的如此上心。
跨过台阶,穿过长廊,朱嬷嬷领着顾夏进了新房。一路上,顾夏始终低着头,像个木偶似的,任由朱嬷嬷领着,让走哪走哪。
直到进入房间,朱嬷嬷象征性地关切了几句就先退了下去。
顾夏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打量起新房的陈设。
这一看,顾夏愣住了。
屋子里处处皆是代表喜庆的红。
墙边的高案上贴着两个大大的“囍”字,一对红色龙凤烛正孜孜不倦地烧着,烛台旁边放着两个铺着红绸的铜盘,里头摆满了桂圆、莲子、红枣和花生,寓意着早生贵子。
夜风徐徐,烛光轻晃,摇落一地璀璨斑驳。
顾夏迟钝地眨了下眼,她有些疑惑,一个媵妾的房间也需要摆这些东西?
顾夏不想多瞧,也不愿多想,迳直走到半开的窗缝下吹风。
离得近了,院外婆子的说话声随着夜风,不高不低地传进耳廓。
“花轿进府了?”
“早就进了,我刚刚只是走过看了一眼,就得了一份赏钱,不愧是顾尚书家的嫡长女!”
“真的吗!那我也要去领。”
“晚了,新娘已经拜完堂回新房了,你现在去打扰得到的可不是赏钱,是一顿打。”
“哎,都是屋里这位的错,要不是为了守着她……你说都是尚书府的小姐,她怎得这么小气,我等了她这么久,她连一个铜板都没赏我。”
“一个庶女,你指望她?”
“我不是指望,我……”
“行了,咱们也就是过来守她一晚,别抱怨,仔细被朱嬷嬷听见了,扒了你的皮。”
“也不知朱嬷嬷是怎么想的,一个媵妾,还上心了。”
“还不是看在她是世子妃妹妹的份上,毕竟是跟着世子妃一起进府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
“我听说她的出身很不好,还被未婚夫退了亲,亏得咱们世子妃心善,不然就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
听着屋外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顾夏凉凉笑了起来,同时内心的疑惑也有了答案。
想来这屋子的布置,也是沾了顾盼的光吧。
毕竟她也是尚书府的女儿,世子妃的妹妹,顾盼心善的佐证。
夜色深沉,殿宇重重,顾夏凭窗独立的身影被月华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暗影。
屋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声突然停了下来,不一会儿,朱嬷嬷再次推门进来。
后面跟着的丫头陆续上了一桌席面,鲜笋炖乳鸽、清蒸鲈鱼、炸藕盒、鳝丝浇面、凉拌黄瓜……满满摆了一整张桌子。
朱嬷嬷行了礼,道:“这是世子爷吩咐上的席面,主子您先吃着,千万别饿着自己。”
顾夏早就饿了,她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如今饿过了头,反倒不觉得饿。
“劳世子记挂了。”顾夏在窗边站得太久,身子已有些麻木,手指僵得发白,嗓音也有些干涩。
朱嬷嬷的话,顾夏并没有放在心上,瑞世子此时正洞房花烛,哪有空管她这个见都没见过一面的妾?不过是朱嬷嬷说来哄她的罢了。
顾夏草草吃了几口,填饱肚子便放下筷子。
朱嬷嬷见状命丫头们将饭菜都撤出去,又亲自服侍顾夏洁面,抹上香膏,以芳液漱口,一番事情完毕,才招呼顾夏早些休息。
“主子明日还需早起向世子和世子妃请安,今夜便早些安置吧。”朱嬷嬷看着顾夏,大红的烛灯将屋内烘得亮堂,流溢的红光在顾夏脸上镀了一层柔柔的光,衬得她的面容娇美得宛如一幅不真实的画。
顾夏顺从地点了点头:“嬷嬷也早些去休息吧。”
朱嬷嬷笑吟吟地应了诺,又替顾夏吹了屋内的烛火,才利索地退了出去。
那两根龙凤烛火倒是一直点着,朱嬷嬷离开前还特别交代了守夜的丫头喜儿,一定要看着烛火,万不可熄灭。
新婚夜的烛火不能灭,否则不吉利,是自古有之的习俗,可这样的规矩从来只存在于正妻房中,朱嬷嬷倒是胆大,也不怕被主子发现。
这么想着,顾夏心一沉,满腔愁绪聚在眉间,朱嬷嬷是她屋里的管事,一损俱损。
顾盼的手段,顾夏在清楚不过。
这样逾矩的事情绝不能再次发生,明日需得敲打朱嬷嬷一番。
至于今晚,顾夏看向红烛,新房的长明灯,也叫长寿灯,点灯虽不是她的意思,可若她做主把灯熄了……
顾夏上榻躺下,身子没入被褥,看着这满屋红色,眼眶终是一酸。
瑞王苏覃海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乃大应战神,大应现今的疆土有一半都是他打下来的。
瑞世子苏御极具乃父之风,他十二岁便上战场,随瑞王深入边关腹地,曾率三千兵力偷袭敌军后方,助主力军打了个漂亮的胜仗。
他十四岁那年,瑞王于边境遇刺身亡,所有人都认为世子虽然能为出众,但到底年少,瑞王府将会落败。
可结果并非如此,哪怕没有瑞王,瑞王府也依旧是大应王朝最显赫的王府,苏御凭一己之力撑起了风雨飘摇中的瑞王府。更临危受命,接替瑞王的主帅之位,以奇袭良策,大破西羌,捍卫了西境十六州上百万百姓的安危。
战事平定后,世子当朝婉拒了圣上承袭爵位的旨意,称此生若不找出杀害父亲的凶手,永不袭爵,所以瑞王府至今也只有世子没有王爷。
至纯至孝,这样的苏御是无数贵女的梦中情婿。顾盼与苏御定亲的消息传出后,数不清的贵女伤心哭泣,更有不少贵女扬言愿入王府做妾。
苏御一一回绝。
而最不愿做妾的顾夏,却偏偏成了他的妾。
五更滴漏,长夜将明。
这一晚,顾夏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光怪陆离,来来回回过了好些人,但又谁都看不清。
睡梦之中好似有人在摸她的脸,酥酥麻麻的,难辨真假。
睁开昏蒙的眼,望着陌生的床帘,顾夏一时愣神,不知置身何处。过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自己已不在家中。
而今的她,是瑞王世子的妾。
顾夏躺在床上,盯着床顶那面绣着石榴花开的幔帐出神。
在顾府生活的这十几年,顾夏一直过着爹娘不疼,长辈不爱,下人漠视的生活,她早习惯了被人冷落。
这也养成了她那看似不争不抢、随遇而安的性子。
想来顾盼会选中她来做陪嫁,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一个貌美却又不争不抢的妾室,能省去主母很多心力。
如此……只要她懂事听话,之后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大不了就在瑞王府再当一回透明人。
没有什么能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事已至此,她认命。
至于顾盼还没有成婚就给自己的夫君纳妾,这一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反常问题,她已不想深思。
收拾好心情,顾夏扬声唤了小叶进来伺候。
小叶是顾夏唯一带进瑞王府的丫鬟,是她的贴身婢女,两人也算从小一起长大。
洗漱过后,顾夏换了身玫红色镶金边的绣花褙子出来,下身搭配了同色的马面裙,非常俗气的装扮,可穿在顾夏身上却意外的不难看,体态婀娜,颇显妖娆。
这身不得体的衣裳是尚书府的柳姨娘给顾夏准备的,当着主母和长姐的面亲自送出。
长姐见了也没有拦阻,显然是默认了柳姨娘的行径。
顾夏穿着这样一身去见顾盼,示弱的意味不言而喻。
满头青丝被束成髻,顾夏看着铜镜里梳着妇人圆髻的自己,说:“不必上妆,就这样吧,小叶,去唤朱嬷嬷来,我有话要同她说。”
“是,姑娘。”小叶应道,将手里的胭脂放下,转而拿起一串珠花坠儿簪到顾夏的头上。
“以后不要再叫姑娘了,要叫姨娘。”顾夏提醒。
“知道了。”小叶悄声嘟囔,她还在为顾夏不值,好好的婚约怎地说没就没了,那齐公子真不是个人,亏得她以前那样看好他!
“小叶。”顾夏转过头,一双眸子澄澈明净,静得宛如一汪碧水,“一切已成定局,不忿,只会害了你我,既来之则安之吧,你不必多想,咱们是什么身份便做什么事情。”
小叶闻言低下头,忍着一腔酸楚,说道:“是,姨娘,奴婢晓得了。”
“去吧。”
片刻后,朱嬷嬷端了碗糖水荷包蛋走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顾夏的衣裳,笑着说:“主子,您找奴婢?”
顾夏点点头:“有些事情,我要交代一下。”
朱嬷嬷含笑走近:“您先吃点,昨晚瞧您没吃多少,想来是饿了。”
顾夏确实饿了,也不推辞,接过瓷碗,将一碗糖水荷包蛋吃的干干净净。
虽然只是一碗水煮荷包蛋,却也下了功夫,厨娘煮蛋的火候刚刚好,用的也是上好的红糖,很甜,带着甘蔗汁的清香。
顾夏没什么表情,拿帕子掖了掖嘴角的水渍,静静看向朱嬷嬷。
朱嬷嬷心中莫名起了些不安,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唇角始终噙着丝慇勤笑意:“主子有什么吩咐?”
“辛苦嬷嬷了。”顾夏微仰着脸,淡淡笑道,“我昨夜初来,多亏了嬷嬷在旁提点。”
“主子您太客气了,奴婢是您屋里的管事嬷嬷,那都是奴婢该做的。”说到这里,朱嬷嬷拿眼悄悄觑了觑顾夏,对方依旧浅笑着,看过来的一双眼透着股与年岁不相符合的通透,令人无处遁形。
难道她已经发现什么了?这般敏锐?
“你是我屋子里的管事嬷嬷,那我便不与你拐弯抹角了。”顾夏抬手指着屋里燃尽的红烛和摆案,郑重道,“我只是个姨娘,这些逾矩的东西若让外人看了去,只怕你我主仆都落不得好。”
朱嬷嬷一怔,她没料到顾夏说得竟是这个,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该不该解释,吞吞吐吐了好半晌:“这……这个……奴婢以为主……姨娘您会喜欢。”
“我这样的身份,喜欢与否并不重要。”顾夏神色平静,再出口的话咬字重如千钧,“我只想活着,安稳地活着,朱嬷嬷,望你明白,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这是自然。”听出顾夏话中深意,朱嬷嬷也明白了她的顾虑,心念电转,朱嬷嬷立马认错道,“是奴婢思虑不周,这等逾矩之事奴婢绝不再犯!”
“如此便好。”一番敲打毕,顾夏不再多言,起身,“该去给主母敬茶了。”
“世子妃今早需得向王妃敬茶,这会儿怕是还在主院,姨娘您不妨再坐一会,稍晚些去也不迟。”朱嬷嬷斟酌着提醒道。
顾夏摇了摇头,道了句“无妨的”,语气是连她自个儿都没注意到的冷然。
她不仅要去,还得看着时辰不能晚了,若是去的晚了,顾盼是不会让她好过的。她的这个嫡姐啊,看着和善温婉,实则脾性极大,跟她娘亲一样,都是个面慈心狠的。
顾盼惩治人的手段,顾夏可见得太多了。
世子大婚,新房就设在世子居所青松院侧旁的容华院内。
容华院是五开大间,除了卧室,还有偏厅、书房等,坐北朝南,格局方正,内中摆设繁复,每一物无不精美。
顾夏来到容华院时,顾盼还没有回来。
容华院管事的张嬷嬷亲自将顾夏迎进明厅,又吩咐丫鬟上茶,好一番客套,才告退去做自己的事。
张嬷嬷是顾盼的奶嬷嬷,地位极高,顾夏还在尚书府时没少遭她白眼,而今却这般慇勤。
顾夏在顾家冷眼旁观多年,也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
顾盼想要贤良的名声,她手底下的人自然得收敛着。
至少明面上如此。
顾夏在容华院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未见顾盼回来,张嬷嬷也再没出现。
朱嬷嬷出去探听了才知是王妃和郡主带着世子妃游园去了。
“眼下看着,世子妃应当会陪王妃用过午膳方归,姨娘不若先回?”朱嬷嬷建议道。
“也好。”顾夏起身,对小叶说,“你去寻张嬷嬷,告知她一声,就说我午后再来向世子妃请安。”
“是。”小叶应道。
日头渐盛,瑞王府的琉璃青瓦被阳光晒出一层薄薄的虚影。
来时匆忙,顾夏没有细看四周风景,这会儿不急了倒是可以好好看看。
瑞王府占地极广,后院的布置也不像寻常后院那般只简单地分成东西跨院,而是用了江南园林的风格,用甬道和曲曲折折的回廊将各处的宅子连接起来,楼阁如云,雕栏画栋,错落有致,大道小径八方呼应,十分气派。
顾夏居住的梧桐院位于后宅的最东侧,是非常偏僻的一处院落,从容华院回梧桐院的路只有一条,途中会经过世子所在的青松院。
“这里过去就是世子爷的青松院了,青松院再往里走有一座水榭,那是郡主的住处,往另一侧走旁边有一大片竹林,进去便是王妃的宅院,王妃信佛,院子连着小佛堂,佛堂后面是祠堂……”
朱嬷嬷引着顾夏,一边走一边介绍。
曲折的回廊外,几株红梅开得正艳,顾夏缓步走着,远远的,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那人身形颀长,气质清华,一张脸被扶疏的花木掩映,瞧不真切,但顾夏能觉察那道深邃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那就是我们世子爷。”朱嬷嬷小声提醒顾夏。
世子爷怎会在这,不是去游园了?
顾夏怔住,呆呆停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内心忐忑不安,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见到世子,她的夫主。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会儿的功夫,顾夏便看到一双簇新的玄靴停在她的眼前。
稳了稳心神,顾夏双手合在腹前屈膝施礼:“给世子爷请安。”
清越的嗓音,仿若珠玉碰撞,苏御静静看着眼前女子。
芙蓉面,柳叶眉,鼻梁秀丽又挺翘,眼下的面色虽称不上好,瞧着有些憔悴,却别有一番弱柳扶风的娇态。
“抬起头来。”半晌,苏御说。
顾夏缓缓抬头,入目是一张深邃俊美的脸,眉长入鬓,薄唇似刃。
四目相对,顾夏忙又低下头去,男人的眉眼深邃而锋利,双眸幽深如寒潭,仿佛能看穿一切。
“夏姨娘?”他问。
入耳声音低沉清浅,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顾夏头垂得更低了,心跳地厉害:“是婢妾。”
一阵寂静,良久,那个声音又说:“虽不是嫡女,但你也是尚书府的女儿,以后不可自称婢。”
顾夏闻言抬首,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匆匆交汇,顾夏还来不及捕捉他的意思,那道视线已迅速从她身上移开。
但顾夏能感觉到,他在不高兴。
可为什么呢?
顾夏不明所以,诺诺应道:“是。”
小姑娘清凌凌的眼里尽是慌乱与不解,像极了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怕我?”
顾夏浑身僵硬,心跳得更快了:“婢……妾身不敢。”
“你……”
苏御话没说完,就被匆匆跑来的张嬷嬷给打断:“五姑娘,您果然还没走远,总算被老奴追上了。”
走近后,张嬷嬷仿佛才看到苏御一般,忙行礼道:“奴婢见过世子爷,不想世子爷也在这,奴婢失礼了。”
“何事匆忙?”苏御目不染尘地将视线从顾夏身上挪开,瞟向张嬷嬷,淡淡问道。
张嬷嬷:“早先世子妃派人回来传话,说是要陪王妃游园用膳,不得空接见五姑娘,让姑娘早些回去,今日也不必再来请安,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讲这些虚礼,奴婢方才正清点库房,一忙就给耽误了,直到小叶过来才给想起,实在是对不住。”
“嬷嬷事忙,无妨的。”顾夏十分体谅,“有劳嬷嬷告知。”
“五姑娘不怪才好。”顿了顿,张嬷嬷抡起巴掌拍了拍自己,“瞧奴婢这嘴,还记着原来的称呼,这会儿该叫夏姨娘了。”
嬉笑打诨,好似她们关系极好一般。
顾夏淡淡笑着,没有接话。
清风徐徐,将她颊边的碎发吹出一个温柔的弧度,苏御的目光从顾夏颊边的笑靥缓缓扫过。
“那奴婢就不叨扰姨娘了,姨娘慢行。”张嬷嬷说完,又满眼堆笑着看向苏御,“王妃派人来寻世子一同过去用膳,世子可要现在过去?”
“嗯。”苏御点点头,转身离开,可才走出几步,又停下回身,对朱嬷嬷说:“你去库房领些布料给夏姨娘,多做几身衣裳。”
苏御扫视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地在顾夏身上转一圈,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顾夏闻言苦笑,他这是在嫌自己穿着不得体。
张嬷嬷离去前,深深地看了顾夏一眼。
顾夏还注意到不知何时回到她身旁的小叶似乎有些喘。
顾盼和张嬷嬷一样,都是报复心极重的人,且手段狠辣,不留余地。
顾夏至今还记得她六岁那年所发现的事情。
二房的堂姐顾蕊在祖母的寿宴上,以一幅亲手绣制的百寿图力压众姐妹赢得祖母的青睐,祖母一高兴便将自己最中意的手镯赐给了顾蕊。那是顾盼卖乖讨巧许久也没有得到的镯子,就因这么一个镯子顾盼便恨上了顾蕊。
寿宴之后,顾盼以学习刺绣为由时常出入顾蕊的院子。
没过多久,府中便传起了二房的大姑娘与外男私相授受的传闻,二夫人得知后大动干戈,为了证明自己女儿的清白,亲自领着婆子搜了顾蕊的院子,不想却真在顾蕊房中搜到了男子的腰带与一些往来信件。
信的内容暧昧,显是互生情愫许久。
顾蕊百口莫辩,连连喊冤,却已无人信她。
顾夏之所以会知晓这事与顾盼有关,是因为她不小心看到了顾盼谋杀顾蕊的现场。
彼时她眼中那个一直温柔和善的大姐姐满脸狰狞地将大堂姐推入冰冷的湖中,看着大堂姐在水中苦苦挣扎,冷冷地数落她的不是。
就为了一只镯子,她布局毁了大堂姐的清誉,还要了她的命。
张嬷嬷就在一旁看着,为顾盼把风。
那日之后,顾夏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数月不见好。
也是那场病过后,原本就不怎么喜欢顾夏的裴姨娘变得更加不待见她,直言自己生了个病痨鬼,晦气。
顾夏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也没能放松。
再次站到容华院明厅时,顾夏的脸色比昨天还要更差一些,眼下两团乌青,面色白的令人心惊,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苏御和顾盼在主位坐着,二人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桌子是寻常的高足桌,于苏御来说,高度正好,适合他搁手,顾盼坐在旁边,就显得娇小多了。
世子高大俊朗,世子妃娇小明丽,瞧着着实般配。
苏御的目光在顾夏的脸上顿了顿,旋即挪开眼。
“妹妹昨夜睡的不好吗?怎的这般憔悴?”顾盼一脸关切地看着顾夏,语气极为亲善。
“换了地方,略有些不适,没什么大碍的,多谢世子妃关心。”顾夏小心翼翼回答,垂眸低头的样子,显得十分小家子气。
顾盼见了,笑得更加温和,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旁边的苏御,道:“那妹妹可要早些适应,以后这瑞王府就是咱们的家了。”
顾夏屈膝受教:“世子妃说的是。”
顿了顿,顾夏下意识看向苏御,一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也不知他是一直看着自己,还是巧合。
应该只是巧合吧。
顾夏心想,若无其事地避开,斟酌片刻,又道:“婢……妾身谢过世子妃提点。”
这时,婢女备好茶水,捧着红漆盘上前,顾夏接过茶奉给苏御,说:“给世子请安,世子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