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尾巷的女人们一般接触不到太时新?的样式,不过她们追求时髦, 也会互相攀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筒子楼里的女人开?始关注叶芸的穿衣打扮, 她要是哪天做了件款式新?颖的衣裳, 隔天就会有人拿着?布跑到她店里, 指明要做跟她身上?一样的。
和张裁缝的数年如一日不同, 她虽然手艺好,但做衣循规蹈矩, 平日都是根据客人的要求进行?更改。然而叶芸却不同,她总会先仔细询问喜好、款式、长?短、有没有穿去的特殊场合。耐心听完后再?根据客人的身形、年龄、气?质,温声细语地给出?一些意见。
她看着?是内敛保守的性子,在对待服装上?却屡屡别出?心裁,创新?大胆。
明明是差不多的布料,到了她手上?总能翻出?不同的花样来,哪里打褶,哪里缝扣,哪里绣样,她似乎对服饰有着?独到之处。在她身上?既有张裁缝细致入微的身影,同时并存着?属于她个人的做衣风格,两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让她在传统和创新?之间游刃有余,也让她愈发受到周围年轻客人的青睐。
出?伏以后,天气?本该凉爽,近几日不知怎的,气?压总是很低,像有一场暴雨而至,然而持续了好几天都没能降下?来,空气?中湿漉漉的。
叶芸平时从裁缝店走回家,不紧不慢倒也不觉得难耐,头一次骑着?新?车回来
,紧张加上?兴奋,骑到家停好车,已是有些闷热难受。
她抬起手松掉了领口的纽扣,踏着?小?皮鞋往楼道?走。
这是她住进筒子楼里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下?午。人们陆续从单位回来,小?孩写完作?业在楼下?三五成群跳皮筋、玩方格,一楼住户养的土狗摇着?尾巴跑来跑去。残阳渐落,隔着?厚厚的云层发出?熏黄吊诡的微弱光线,有些像小?时候村里土影戏幕后的光,真实存在,却在某个瞬间透出?一种虚幻感。
本应径直走向?楼道?的脚步,因着?这层虚幻感,步伐略有停顿,叶芸侧过视线向?着?天边多瞧了眼。正是这一眼的迟疑,“哗啦”一声,从天而降的水正正好泼到她脚前,水砸在地上?溅湿了她的鞋子。
周围小?孩子停下?来看她,几条土狗吓得不停吠叫。叶芸被这不知从哪泼来的水惊得脸色骤变,她抬起头张望了一圈,忙碌的走廊一如往日。烧饭的、扫地的、唠嗑的,整栋楼的景象在她眼前晃动,映着?天边的魅影,像一座古怪而嶙峋的巨山。
少顷,她收回视线走入楼道?。在离家还有一层的转角,叶芸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朝另一头走去。
她的身形款步出?现在走廊,长?发挽在脑后,露出?精致秀气?的五官。白家住在楼上?,叶芸却走来这层,不免引得这层住户的注意,直到她在吕家门前停了下?来。
吕萍正弯着?腰舀米,视线中感觉有道?身影,她转过头时,叶芸安静地立在她身后,身上?是样式新?颖的素色尖角领衬衫,配上?高腰格子裙,这一身装扮将她细窄的腰线拉高收紧,温软窈窕的曲线牢牢锁住人的眼球。
吕萍放下?舀米勺,直起身来打量了她一番,露出?笑意:“才下?班啊?”
叶芸垂着?视线,看着?皮鞋上?湿漉漉的水珠子,声音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波澜:“水是你泼的吗?”
吕萍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瞧去,失笑道?:“我好好拿水泼你做什么?”
叶芸偏过头,看向?摆放在走廊的木头脸盆架,抬起食指顺着?脸盆边缘划过。
吕萍紧盯着?叶芸,在她的手指触碰到脸盆的一瞬,稀松平常的表情渐渐透出?一丝异样。
叶芸提起手腕,捻动指尖的潮气?,看向?吕萍,目光澄澈而清透:“你要是有气?,可?以当?面来找我,没必要总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我把你当?朋友,这样挺没意思的。”
吕萍皱眉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泼你水,也没对你怎么样吧?什么叫我对你有气?,我还说你对我有意见呢,没瞧见的事赖在我身上?,这也不像你能干出?的事啊!也就是你,旁人我早开?骂了。”
叶芸眼睫微垂,鼻尖泛了红,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
“我那件裙子呢,和你没关系吗?”
吕萍嘴角下?拉,脸上?隐隐有了怒意。
“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弄坏你的裙子,我白天不要上?班的?你不信可?以去我单位查查我有没有请假记录。”
吕萍腰板子挺直,说起话来盛气?临人,一副被冤枉的气?愤模样。
反观叶芸,清清冷冷地望着?她,水盈盈的眸子里盛着?抹黯然。
面对吕萍的据理力?争,叶芸稍加沉默了会儿,开?了口:“裙子不是用裁布的二号剪子剪开?的,也不是寻常能见到的三号或四号,根据布料的钝口长?度和划开?的纹路来看,剪口较细,用的是刀刃10寸的纱剪。当?然了,纱剪比较小?,藏在袖口里不容易被发现,但是这样也就把自己暴露了,这10寸的纱剪不是哪家都有的,爱娟刚好有一把。不过我去问她的时候,她说,是你让她这么干的。”
吕萍的表情有细微的扭曲,当?即矢口否认:“什么叫我让她干的,她要不想这么做,我说话管什么用?”
天光更暗了些,外面起了风刮进走廊,吕萍的发尾被风吹起。那一刻,她看见了叶芸逐渐冷淡的眸光和在她脸上?从未见过的疏离。
吕萍脸色倏地煞白,突然反应了过来。
叶芸做裁缝整日与布料打交道?,心思又细腻,吕萍根本没怀疑她对布料划口的判断,就脱口而出?急于否认,然而这句话说出?口,已是不打自招。
叶芸之前的确仔细研究过那件被划破的裙子,她推断可?能是纱剪划开?的口子,但毕竟没有亲眼见到,这一切不过是她的猜测。爱娟也的确有一把纱剪,但叶芸从未找她对质过。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裙子被弄坏的前一天,她穿在身上?同白闻赋一道?回家。临进家门前,她回头看见吕萍拍了下?爱娟的肩,不知道?同她说了什么。
她也不需要知道?了,吕萍的话已经验证了她的猜测。她没想过找谁算账,只是亲自过来,得到一个答案,也就死心了。
在吕萍回完这句话后,叶芸什么也没说,她转过身去,皮鞋的“嘎哒”声踏在走廊上?,落寞而沉闷。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
脚步声戛然而止,吕萍望着?她的背影,迷惘的双眼渐渐失了焦,掉进了回忆的窟窿里。
“那时候我们都住在道?口边上?,在四平里那头,我家住他家后面。你没见过他从前的样子,在我们那一片,没人有他跑得快,爬树掏鸟窝,下?河捉草鱼,逮泥鳅,钓大虾。闹饥荒那几年,家家都吃不上?东西?,我们这些孩子只要跟在他后面,就能填饱肚子。
遇见白节黑,人家孩子吓得跑走,他不仅不躲,还上?去徒手抓蛇。他那个人,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我们闯出?再?大的祸,他都能给我们顶着?,你懂这种感觉吗?”
叶芸回过身来,隔着?几步的距离,望着?吕萍酸楚的眸子。
“后来就变了,他断了腿,脸上?留了疤,再?也没笑过,对谁都爱答不理,不再?是从前那个会护着?我们的样子。原来那么意气?风发的人,回来后别人朝他丢石子,他一步也追不了,只能干看着?,连句话都骂不出?口。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窝囊,消沉得像变了一个人。
家里人都劝我退婚,我动摇了,我害怕跟他在一起后,连带着?我家人都被看不起。”
吕萍眼底泛了红意,朝叶芸靠近。
“我不过是一时胆小?退缩了,在你过来之前我就想通了,我跟他说过,他没同意。那又怎么样,他坐过牢,杀过人,没有单位,还落了残疾,没有人会嫁给他。日子久了,他总归会松口,他不可?能一辈子打光棍。如果不是你......”
她的恨意瞬间弥漫至眼尾:“知道?你刚来的时候,别人瞧不上?你,我为什么帮着?你吗?”
叶芸的眼里凝着?挥之不去的空沉。
“因为我把你当?弟媳,结果你呢,你爬上?了他哥的床。”
每个字都如针扎进叶芸的心脏,血淋淋地冲击着?她。她花了好些功夫才说服自己不去理会那些不堪的言论,不是当?真不在乎,有哪个女人会不在乎自己的名节,只是事已如此,日子总要过下?去。
然而当?这蔑伦悖理的话被挑明了放在她的面前,她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闻斌不在了!”
叶芸狠狠咬着?字,攥紧了手。本以为可?以置之不理、不为所动,真当?这些言论冲进她的脑中,她的心还是会发颤,还是会在意。
是闻斌不在了,她才跟的白闻赋,她没做过有违人伦,伤风败俗的事情。
她在让吕萍认清事实,更是在说服自己。
周围偶有人瞧过来,却听不清她们在谈论什么。
萧瑟的秋意裹挟着?枯叶,从西?向?东,雨井烟垣。
吕萍抬起手撩开?叶芸的衣领,暧昧的红痕印在锁骨上?,欢.爱的痕迹清晰而刺眼。
“他很疼你吧?
”说出?这句话时,她眼里已盈满泪。
叶芸让开?她的手,无法再?继续听下?去,她转身离开?,不作?停留。
吕萍曾真心待过她,在她刚来城里的那些日子里,她的陪伴、帮助、关心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很多时候,人难两全,事难如愿。
踏上?楼梯的那一刻,叶芸在这筒子楼里唯一的朋友也就缘尽了,以后,连表面功夫也不需要维持了。
她的喉咙像被人扼住,心口堵着?硬物来回撞击,隐隐作?痛。
直到她迈上?最后一节台阶,拐过走廊的一瞬,她的脚步顿住了,人好似掉进了梦中。远处的天际犹如一块巨大的黑幕,即将吞噬着?黄昏前的最后一丝光亮。沙尘被卷起,飞扬到半空,视线变得模糊,一切都像幻境,她甚至瞧见了闻斌,他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望眼欲穿地看着?她。
叶芸怔愣住,脚步似灌了铅,血液瞬间凝固,人石化在原地。
远处的身影动了下?,提步朝她走来,穿过骇浪、穿过病魇、穿过一个个濒临绝境的日子向?着?她而来。
叶芸的目光剧烈颤抖着?,她抬起手,扣紧了领口的纽扣。
第33章
五百六十九天, 这是闻斌和叶芸分开的日子,对于离家的人来说,每一天都在度日如年, 到后来, 便是之死靡它。这个日子说长?,在人生的漫漫河流中或许只是无足轻重的一年多光景。可说短,也足以将一个人彻底改头换面。
再次见到叶芸,闻斌差点不敢相认。在他的记忆里, 叶芸还是那个从青溪村被接回来的样子,梳着两个辫子,穿着不合身的破布衣裳, 眼神不?敢与人直视。
随着他的脚步逐渐靠近, 他的内心也跟着激烈波动,她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了。一身洋气的衣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 头发挽成时髦的发髻,眉目如画的气韵仿若被娇养的城里姑娘。她不?再是那个涉世未深的懵懂样子, 柔嫩的面庞多了重小女人的娇媚之?态,只一眼,便?惊艳得?让闻斌说不?出话来。
这一幕曾在他脑中上演过无数次,他想过跟她说的话, 也想过紧紧拥住她。可真到了面前,她身上的陌生感?让他拘谨, 甚至无法贸然逾矩。
叶芸呆在那,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 她的世界地动山摇, 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震撼程度疯狂地颠簸着。
直到闻斌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清晰地看见他的眉, 他的眼,他的轮廓。不?是幻想,他的样子清楚地投射进瞳孔里,她感?觉到了他急促的呼吸,温热、真实,甚至不?可能是鬼魂。
“你......”这一个字用尽了叶芸全身的胆量和气息。
“是我。”
“我回来了。”
在听见这六个字的时候,十九个月的点滴飞速在叶芸脑中掠过,像梦一场,又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轰然坍塌。
伸着头张望的男人,目瞪口呆的女人,面色惊讶的老人,以为见到鬼的孩子。叶芸的感?官在无限放大,她甚至感?觉到了吕萍脸上耐人寻味的神情。
屋门被推开,白?闻赋走了出来,他转过头,目光漆黑、深沉。
叶芸看见白?闻赋的一瞬,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走,就连骨头仿若都在四分五裂,她眼里搅动着深深的无助,却又像被烫着,迅速垂眸,不?敢再看他。
白?闻赋嘴角微沉,出声道:“别站着了,先回来,领导还在这。”
他这么说着,屋里两个中年男人相?继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叶芸见过,去年来家中报丧,她为他泡过茶,还有?印象。
叶芸和闻斌一起往回走,他们?并排,却隔着微妙的距离。闻斌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叶芸,她身上幽淡的芬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让人紧张而着迷。叶芸则始终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
白?闻赋在门前同闻斌单位的两位领导谈话,目光似有?若无地看着两人。
走到近前时,那位年长?的领导对年纪稍轻些的领导使了个眼色。
这人便?开口对闻斌说:“既然已经确保你安全到家,我再跟你聊下后续问题,然后我们?就先走了。”
说完,这位年轻领导递给年长?领导一个眼神,而后带着闻斌往水房那头走了几步。
年长?的领导低声道:“我们?进去说。”
几人相?继进门,佟明芳焦急地迎上来,白?闻赋最?后一个进来,顺手带上门,看向叶芸。
叶芸的目光跟他短促地交汇,又各自移开,听见领导开了口。
“把?闻斌支开,是要跟你们?说一些关于他的情况。这事前前后后折腾了这么久,事情比较复杂,我长?话短说。”
根据单位领导的口述,他们?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
闻斌有?个要好的同事叫彭亮,两人同时进的单位,年龄相?仿,性格也合得?来。巧的是户口关系都在二尾巷,久而久之?,两人成了最?铁的哥们?,经常一同上下班,搭伙吃饭。他们?俩都是瘦高的身形,出海在外衣服经常换着穿。身边人时常调侃,让他们?回去问问自家老妈子,是不?是走散多年的亲兄弟。
这些玩笑不?过是工作之?余,同事拿他们?打趣,谁能想到这玩笑话有?一天会在他们?生死攸关的时候,以这种方?式上演了。
起初船上最?先感?染疾病的人是彭亮,有?个与他接触过的同事在两天后有?了不?适反应,他们?迅速同其他人隔离开。被彭亮感?染的那位同事症状不?算太严重,但是彭亮的情况却急速恶化,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听见彭亮在隔离屋里撕心裂肺地喊,没人敢靠近。
大约第四天的时候,隔离屋里的物?资耗尽,彭亮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有?时候几个小时都没动静。船舱内弥漫着压抑的气氛,在不?确定他们?的病因,船也无法靠岸前,没人敢拿命冒险,给他们?送物?资药品。
人没病死,也得?饿没,闻斌不?忍看着好兄弟折磨至死,主动站了出来。既然如此,另一个被感?染的同事,他也一并照顾了。
他已经很小心了,全身几乎都包裹起来,饶是这样,几天后,他的身体还是出现了状况。并且和彭亮一样,病情发展迅速,抵达吉大港的时候,他已经失去意识,不?再动弹,同行?人根本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人被抬下船抢救,心脏一度骤停,当地负责救治的医生放弃治疗。他说的是孟加拉语,连比划带说,他们?理解是宣布死亡的意思。
为了保证其他船员的人身安全,闻斌和彭亮被留在当地进行?身后事的处理,船只先行?回国。
在转移的过程中,当地人发现闻斌还有?微弱的呼吸,本着人道主义,他们?没有?将他活活烧死,而是半道把?他丢在了附近的山区里,并交代一位卡西族妇人隔阵子去查看他的状况,如果死了,立马通知他们?来拖人。
至于闻斌是怎么活过来的,领导没说,只说这事得?问他自己了。
总之?就是当地人准备去山区收尸时,发现他不?仅没死,反而能睁眼了,意识也在逐渐恢复。
他们?赶紧将这个消息送回国内,不?知道是当地人对国人长?相?辨识度不?高,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消息传回来,活的那个人,是彭亮。
领导接到这个喜讯,第一时间就赶去彭亮家登门拜访,并将这件大事告知彭亮家人。便?有?了后来佟明芳在供销社碰见彭亮妈的一幕,那时候两位母亲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身份被国外的人弄错了。
不?过这些并不?是领导要交代的重点,他神色凝重地告诉白?家人:“在他回来之?前我们?得?到一个消息。由于手续问题,闻斌在当地滞留了一段时间,应该是急于回来,他曾尝试过极端的方?法,试图逃回国。后来遇到一帮不?怀好意的人,吃了些苦头。可能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他现在的状态不?大对劲。他被送去首都达卡后,那边有?一位在美国留过学的医生说他这种情况是Depressed reaction。但是目前,我们?这里的医院没有?这方?面的诊断记录,只能归于神经衰弱。”
领导说完这番话后,佟明芳完全呆住了,
话是能听懂,什?么意思就不?懂了。
叶芸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病,表情凝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闻赋沉默片刻,问道:“有?什?么比较好的治疗办法?”
“这种情况不?像是发烧感?冒,今天吃个药,过两天就能好的。它是需要一个过程,跟环境啊,情绪啊,都有?关系。这才回来,我们?都不?清楚他的情况,还是再观察一阵子。”
佟明芳一脸的难以置信:“我看着好好的,怎么就病了?我跟他说话,他不?挺正常的吗?”
领导解释道:“一般情况下是正常的,尽量不?要刺激他,要保持心情舒畅,慢慢恢复,应该不?是太严重。我们?呢,也只是把?情况跟你们?家属沟通一下,有?问题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门外有?了动静,领导适时止住了话,他打开门对另一位同事说:“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回去吧。”
白?闻赋和佟明芳起身相?送,叶芸也跟在后面。在走廊分别的时候,那位年长?的领导看向叶芸,问道:“你是闻斌爱人小叶吧?”
叶芸的神情顿了下,佟明芳眼神飞速扫过,僵着脸应道:“欸,欸。”
“闻斌可是惦记了你一路,你后面好好陪陪他。”
叶芸垂着头“嗯”了声,白?闻赋瞥过视线,盯住叶芸,眼底墨黑一片。
佟明芳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挡在了叶芸和白?闻赋中间,客客气气地送走领导,然后催促着他们?进屋吃饭。
眼看着闻斌和叶芸走进家,她匆忙回过头来,指着白?闻赋:“你别莽撞。”
白?闻赋缓缓撩起眼帘:“我莽撞什?么?”
佟明芳现在一头乱,只知道二儿子好不?容易活着回来,现在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家里安安稳稳比什?么都重要。叶芸性子内敛,做事谨慎,她暂时倒不?是很担心。就担心自家老大,胆子大做事果决,要是犯了糊涂,家里就得?不?得?安宁了。
她慌急慌忙地交代了句:“你少说话,交给妈。”
她说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就进了屋,白?闻赋回过头掠了眼,眸中覆上不?寒而栗的凶光。筒子楼里不?少人伸长?脖子看热闹,他这一眼瞥过去,带着明显警告的意味。
今天早上,因为他的事,筒子楼里发生了不?小的争执,这会倒是没有?一个人再敢出声,大家假装没看见,各忙各的去了。
磊子激动的要跑去白?家找闻斌,被磊子媳妇拉住,死活不?给他去。
“你先不?要急着去找他,缓两天。”
磊子不?解:“我兄弟还活着,这么大的事,你干吗拦着我?”
磊子媳妇黑着脸:“你个嘴上没把?门的,去了要是胡说八道就闯大祸了。我警告你,那是别人家里的事,让人家自己解决,听到没有??”
磊子嘀咕了句:“造孽啊!”便?回了房。
......
白?闻赋推了门进家,原本叶芸坐的位置上,现在坐着闻斌。而叶芸,就像她初来白?家那天,坐到了他的对面。一时间,所有?人都归了位。
白?闻赋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叶芸始终低着眉。吃饭的时候,气氛安静得?有?些异常。佟明芳一个劲地招呼闻斌多吃,叶芸一声不?吭,闻斌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便?会看向叶芸。三个人虽各怀心思,但都有?些莫名的紧张,只有?白?闻赋看上去依然是那副寻常的样子。
他打破了沉默,问闻斌:“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闻斌回道:“基本上没大碍了。”
说是没大碍,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颊也凹陷进去,原本就不?是很胖,这样一来,瞧着过分消瘦了。
下午闻斌一回来,佟明芳见到他这受了大苦的样子,抱着他就哭了一场,哭完让春娣帮忙,赶紧弄了一只鸡回来,熬上了鸡汤。
鸡汤这会放在桌子中间,白?闻赋拿起汤勺,舀起一个大鸡腿放入闻斌碗里,问他:“单位领导对你有?什?么安排?”
闻斌告诉他:“说是让我先回来休息一阵子,后面可能会安排其他的地面工作。”
说罢,闻斌看向叶芸,对她说:“我之?后就不?去跑船了。”
叶芸抬起视线,点了点头:“也好,出去太危险了。”
闻斌心头一热,目光炯然地盯着叶芸的眉眼,她不?着痕迹地偏开头去。白?闻赋将另一只鸡腿舀给了叶芸,她看向伸到面前经骨分明的手,心绪翻腾不?止,却没有?勇气抬起头看一眼这只手的主人。
只听见他对闻斌说:“既然到家了,就安心把?身体养养好,养结实了再想后面的打算。”
闻斌应道:“是,大哥,这两年劳烦你了。”
白?闻赋敛回视线,没应声。叶芸眼皮子跳动得?厉害,佟明芳两根筷子摆过来弄过去。
吃完饭,大家难得?没急着下桌,聚在一起说会儿话。佟明芳问起闻斌被送往山区后,病是怎么好的。
据他所说,刚被送去的时候,人是没有?意识的,等?他有?意识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身体虚弱,再加上缺水没粮,人都爬不?起来。
那个卡西族妇人压根就没打算来看他,后来有?天山里下了大雨,那个妇人和她儿子被困在附近的山头,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他这里,就跑了过来。
闻斌先是感?觉屋外升了火,有?人交谈,他试图去听,却听不?懂他们?说的语言,那时候的他根本发不?出什?么求救的声音。
后来那个妇人的儿子好奇地伸着头往他这里看,闻斌感?觉到了他的存在,提着残存的一口气,抬起手拍地。
虽然那会他已经拼尽全力,动静依然微弱,好在老天留了他一条命,被那个小男孩发现了,跑出去告诉卡西族妇人。
卡西族人没敢靠近他,临走的时候,用竹竿挑了一些食物?和水放在他的身边,人就离开了,直到他被赶来收尸的人发现。
现在闻斌回想起来,他笃定是彭亮在天之?灵,还了他一命。
生畏死因,死畏生因,生死无门,不?由人控。谁也说不?清他那会人都没了意识,为什?么还会吊着口气。
旁人都认为这是奇迹,闻斌不?这么认为,他知道为什?么自己不?甘愿死去,也知道差点放弃的时候,是什?么让他苦苦撑到今天。
说起这段经历,闻斌的视线始终落在叶芸身上。白?闻赋靠在身后的墙上,淡若无痕地瞅着她。
而叶芸,谁的目光也无法回应,只能是低着头,看着桌面上的木质纹路。
佟明芳开口道:“行?了,不?说了,都过去了。老二刚回来,今天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
闻斌下了桌子走回房,临到门口的时候,瞧见一屋子叶芸的东西,他回身看她。
叶芸抬起眼帘对上闻斌的视线,心脏一紧。白?闻赋落下手边的茶杯,“咚”的一声轻响,却是把?佟明芳惊得?不?行?,赶忙冲着闻斌说道:“叶芸今晚去我屋睡。”
说完,又跑到闻斌跟前,低着声音对他说:“这么久没见了,都适应下。”
闻斌也感?觉到了一丝尴尬,当初把?叶芸接来家时,对她还没有?这种情怯的感?觉,第一天就把?她拐进房,也没考虑到会不?会给她留下不?正经的印象。如今再见,他在她面前多了重顾虑,对待这段关系也不?再轻率而为。
他同意了佟明芳的安排,问叶芸:“你有?东西要拿吗?”
“嗯。”叶芸回道,进屋将自己的一些贴身物?件收拾了出来。
白?闻赋背靠在走廊上抽烟,她走出屋子向门外望去,他也正好在瞧着她。
青烟缥缈,镜里采花。
第34章
叶芸晚上睡得不是太好, 她?不习惯跟佟明芳睡,总感觉有些?别扭和拘谨,但眼下这已经是最合适的安排了。深夜里, 她?的脑子里面很多思绪搅在一起, 难以安宁。
说来,她?到?城里都这?么长时间了,可是真正安稳的日子却没多久。
直到?确定和白闻赋的关系后,她?才渐渐不顾外面人的眼光, 过了几天?舒心太平的日子。然而这样的日子,随着闻斌的回归,再次覆灭。
早晨, 叶芸
起来稍迟了些?, 她?从水房回来的时候,闻斌已经帮她?把热粥盛好, 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陪着她?。
佟明芳不知道在做什么,人始终没走?远, 在桌子附近忙忙叨叨。白闻赋起来很早,家里灯泡不亮了,他一早把新?的灯泡买来,正在排查线路问题。
见叶芸吃得差不多了, 闻斌对她?说:“给你看样东西。”
他从外套的内衬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在了叶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