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闻斌回来后很少出门, 一般情况下,佟明芳都?在家,大门不会上锁, 进出方便, 谁都?没想起来给闻斌配钥匙这事。
还是白闻赋记挂着,这几天抽空给闻斌配了新?门锁的钥匙,早上吃饭的时候顺带就给了他。
闻斌接过钥匙后,在手中掂了掂, 问道:“什么时候换的门锁?”
“前阵子。”白闻赋回。
闻斌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钥匙,又问:“之前的门锁坏了?”
“开的费劲,干脆换了。”
“说换就换, 不能修一修再用?”闻斌的声音里有着丝咄咄逼人的味道?。
叶芸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下。
佟明芳抬起头盯老二看了眼, 觉得有些莫名,从前老二压根不会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以他的性格,老大给他钥匙, 他拿着便是,却在一把破锁上反复纠结,实?在反常。
白闻赋将面前的碗推开,目光锋锐而直白:“不是说等坏了才换, 不适合趁早换了对谁都?好,非得哪天一家人都?被关?门外面才想起来换锁?”
闻斌的眼皮子耷拉下去, 将这把新?钥匙攥紧。
佟明芳见两个儿子一大早为把锁说叨半天, 插嘴道?:“是我让老大换的, 每次回来开个门开半天, 拧得手都?疼。”
叶芸放下勺子说:“我走了。”
她刚走到门口,听见白闻赋叫了她一声:“小?芸。”
叶芸身子轻轻一晃, 回过头来。
白闻赋扬了扬下巴,提醒她:“外套。”
叶芸心慌意乱地折返回来,闻斌站起身,将挂在一旁的外套拿了下来,叶芸走过去伸手打?算接,闻斌却绕到叶芸身后替她套上。
叶芸不敢回头去看白闻赋的眼神,快速将两只胳膊伸进袖子里,说了声:“走了。”
闻斌嘱咐她:“慢点。”
佟明芳默不作声地瞥了眼白闻赋,他漆黑的眸子里情绪难辨,只是沉默地瞧着这一幕。
叶芸自从晚归后,待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她更加卖力地工作,不去理?会别人异样的眼神,也不去搭理?那些不堪的流言。
天气越来越冷,回来后她吃完饭就早早进屋休息了,每一天都?很充实?,却也每一天都?神经紧绷着。
那日?她回房后,佟明芳已经睡下了,她想起方才收回的衣服还落在屋外,便又起身去拿。
客厅漆黑一片,门外的月光透了进来,她偏头看见大门敞着,兄弟两人靠在走廊上说着话。
闻斌问白闻赋要了根烟,出海前,也是这个场景,他要了根烟,将家人托付给大哥。
一晃都?要两年了,事过境迁,物是人非。
闻斌猛地抽了口烟,又剧烈咳嗽了一声,白闻赋抬手拍了下他的背。
闻斌笑了笑:“没事。”
他缓了一会儿,再次尝试抽了口,抬起头来,将飘渺的烟雾吐进苍茫的黑夜里,坚挺的鼻梁被光影打?着,倔强不屈,往日?里神采飞扬的双眼,此时布上一层浓雾。
“你还记得我和妈去青溪村接小?芸的前一天吗?”
白闻赋看着指间的青烟“嗯”了声。
“你问我大晚上的不睡觉吵什么?。”闻斌低头,扯了下嘴角。
“不怕你笑话,讨个媳妇回家,兴奋得睡不着。”
“我第一眼见到叶芸就相中了她,接回来后,光看着她都?高兴,同?事都?说我福气好,我还每天洋洋得意的。能不得意嘛,她长得漂亮性格好,给我遇上了,天天在家等我回来,日?子都?有盼头。我承认,那时候我虚荣心作祟,很多?方面都?没有为她考虑周全,就觉得讨个漂亮媳妇脸上有光。”
闻斌停顿了下,嘴角溢出苦涩:“别怪我有这种想法,你没回来前,我和妈过着怎样的日?子,你应该也清楚。”
白闻赋咬住烟嘴,深吸一口,青烟缭绕,他的身影模糊不清。
“磊子跟我同?岁,他小?孩都?要下地跑了,我才讨到媳妇。大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也苦,但我才过上正常日?子。
我以为不过就几个月嘛,一晃就过去了,出海后才知道?有了媳妇以后,几个月像几年一样难熬。
离开家的一周我就梦见她了,醒来的时候四周都?是海,看不到头,我想她想地抹眼泪。出海在外,没有一天不想她,看到新?鲜东西,遇到新?鲜事,巴不得拿本子记下来,回去说给她听。
我不怕说出来给你笑,天天睡在身边能碰到的人,一下子连看都?看不到,魂都?丢了,恨不得立刻赶回家。”
白闻赋的眼里卷起沉甸甸的眸光,他怎么?能不知道?这个滋味,销魂荡魄,他比他体?会得更真切。
“其实?我得知自己染上病后,想到可能会活不了。我倒不担心妈,妈有你,我知道?你肯定?会将妈照顾好。就是小?芸太可怜,我没个交代?,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长这么?大没负过人,心里面就觉得对不起她,我死了还要连累她,死都?死不瞑目。
我放不下她,躺着的时候,就想她的样子,想活着回来跟她见面,我就靠这个念想......撑过每一天......”
叶芸的身体?紧紧贴着墙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跳动的心脏找不到出路,越来越沉闷,重重敲击在心口。
“你知道?小?芸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她就是我这条命!”
白闻赋的手指微颤,烟灰四散,月落星沉。
如果不是闻斌的病情,或许在他刚回来那几天,白闻赋便会找他谈谈,将事情说开。即便是后来得知闻斌的病情不能受到刺激,白闻赋也在循序渐进地释放
出信息,试图给他慢慢接受的过程。
毕竟闻斌当初和叶芸相处的日?子不算长,说到感?情,应该不会太强烈才是。
但所有人都?忽略了一点,爱而不得,想而不见,思而不语,失而不甘,在人经历生死磨难时,一旦化为深入骨髓的执念,便会成为可怕的心魔。
叶芸回到房中根本无法安睡,她以为不久后就能看见的曙光,被闻斌的一席话彻底浇灭。她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呢,如果是她最在意的二妹问她要心爱之物,她会退让吗?一想到这,心脏比刀绞还痛,她光想想已然?如此,白闻赋呢,他该怎么?办?
叶芸的呼吸乱成一团,人掉进了可怖的黑洞,身体?不停下陷,不知道?会落在哪,被什么?吞噬,一颗心颤得厉害,心神紊乱。
佟明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翻了个身,问她:“还没睡?”
叶芸轻轻“嗯”了声,爬坐起来:“去厕所。”
夜已深,闻斌回了房,独留白闻赋还靠在走廊上,半晌没动一下。
叶芸走出大门,停在他的身后,他察觉到动静回过头来,视线从她紧皱的眉到那双盛满无助的眼,再到微红的鼻尖。
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神色复杂。
“听见了?”
叶芸垂眸,点了下头。
他抬手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开阔的走廊,敞开的家门,他的不管不顾让叶芸挣扎。
她心生恐惧,轻声说:“快松开。”
白闻赋的确松开了她的人,却没松开她的手,在走廊的时候,叶芸还吓得不停挣扎,一进家,她就不敢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心脏一下子被提起,呼吸都?屏住了。
白闻赋打?开他房门,人大步走进去,手没松。叶芸冷汗直冒,扒住门框,惊恐万分地盯着他。
夜风四起,凉意袭来,白闻赋脖子一斜,眼里的邪气越烧越旺,像个悍然?不顾的纵火犯。他根本没打?算松手,哪怕隔壁的门这时候打?开。
叶芸在他凛冽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不敢继续这样僵持下去,踮着脚尖踏进房。
白闻赋关?上门后直接将她抱上床,他蹲下身脱掉她的鞋,叶芸紧紧抓住床单,害怕得不敢呼吸。
白闻赋抬头看了眼她煞白的脸,对她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不干。
他躺下后将她搂进怀中,垂下头脸埋进她柔软的发丝中,将她香软的气息深深吸进肺里。
叶芸的心跳很快,她的手搭在白闻赋的腰上,根本不敢动,两个眼睛睁得浑圆,深怕发出细微的声响。
白闻赋低下头来托起她的小?脸,冲她扬唇一笑,他眼里流淌着醉人心神的眷恋,渐渐抚平了叶芸那颗跳动不安的心。
她知道?今晚他一定?心如刀割,饶是如此,他还在安抚着她,强撑出笑意。
叶芸眼眶莹润,钻进他的怀里,无声地掉着泪。
他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发,直到将她哄睡着。他身上的暖意包裹着她,让这个汹涌起伏的夜终于安宁下来。
白闻赋低垂着眼,盯着她恬静的睡颜,迟迟无法入睡。
叶芸天没亮就轻手轻脚溜回了佟明芳的屋里,她刚起身,白闻赋便睁开了眼,看着她离去。
叶芸见佟明芳没醒,便悄无声息地钻进被窝里。
白闻赋早晨起来很早,骑了车出去买了烧饼、焦圈儿、豆粥回来。
人还没进家,在走廊就被佟明芳拉住,她紧张兮兮地问:“昨晚她是不是......”
“是。”没等她话说完,白闻赋便应道?。
佟明芳死命掐住他的胳膊:“你是嫌你老妈命长,想把我早些吓死是吧?”
白闻赋胳膊吃痛,紧了下牙根,嘴角微斜:“你不好好的吗?”
说罢,径直走回屋里。
佟明芳拍了拍心口,顺了顺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叶芸昨晚说去厕所,去了一夜都?没回来,她也跟着提心吊胆了一夜。叶芸做事小?心谨慎,她闭着眼都?能想到,只有老大能干出这胆大妄为的事,她又不能深更半夜跑去质问老大,憋着口气挨到天亮,直到叶芸回来,心才落回肚子里。
对于佟明芳来说,老大和老二,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心疼二儿子,可又何尝不知道?大儿子的心思。佟明芳至今都?弄不明白,闻斌单位领导说的那串英文到底什么?意思,也搞不懂神经衰弱是什么?病,但她感?觉,自己就快要得上这个病了。
第38章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闻斌的那句“她就是?我这条命”狠狠砸在叶芸的心脏上,沉重到?让她喘不上气来。
即便逃到?裁缝店,她也并不好受, 来来往往的客人都是附近的邻居, 旁人多看她一眼,都让叶芸感觉被暴晒在太阳下,每时每刻焦灼着。
挨到?天黑关?了店,骑上车的那一刻, 无形的压抑便萦绕在心头。快到?报亭时,远远看见高耸的筒子楼,她的内心不停在退缩, 情?不自禁放慢速度, 直到?彻底停了下来,无法再靠近一步。
她害怕回?去, 害怕面对闻斌的执着,佟明?芳的叹息, 周围人无休无止地议论。
筒子楼在她眼前?成了吊诡悚然的怪墙,好像她只要再靠近一步,就能?向她倒下来,将她压得?无法喘息。这样恐惧的心理越来越清晰, 叶芸握着把手的指节微微发颤,她鬼使神差重新骑上车, 掉转车头, 拼了命地踩着脚踏, 就像身后有可怕的东西在追逐着她, 让她一刻也不敢停下来。
她不知道要骑去哪,还能?骑去哪里?
她已经不是?初来乍到?时, 去哪都不认识的乡村姑娘了。她能?认得?很多条路,也能?轻松找到?很多地方。可又怎样呢,没有一条路是?她的归途。
她甚至在想,如果这条路就这么骑下去,只要她消失了,那么是?不是?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这个想法像怪物一样啃噬着她的思维,将她所有的压抑、理智、隐忍凶残地撕咬开。
叶芸骑得?满头大汗,双眼猩红,还是?在不停地骑,直到?街角开出一辆黑色轿车,叶芸才慢了下来让它先?过,没想到?轿车竟然减速停在了她的面前?。
后窗的玻璃被人摇了下来,叶芸盯着后座化着红唇的女人,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她平日接触的人里面,大多数还在为了几?匹布,几?个鸡蛋,几?桶油忙忙碌碌,哪里见过有四个轮子汽车的人。
“不认识了?”苏红探出头来。
叶芸这才晃过神:“红姐?”
苏红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翘起笑意:“这么晚还在外?面锻炼身体啊?”
叶芸红唇微启,喘着气,一言不发。
苏红打开车门,踩着高跟鞋走下车,对叶芸勾了勾手指:“下来。”
叶芸乖乖从自行车上下来,苏红弯下腰去,不知道跟司机交代了句什么,那司机竟然下来抬起叶芸的自行车。
叶芸慌张地伸手:“这是?做什么?”
苏红挽住她抬起的胳膊:“丢不了,帮你把车送回?去,你人跟我走。”
叶芸不停回?头,惦记着自己的车子,问道:“我跟你去哪?”
“反正你也不想回?去,我带你轻松轻松呗。”
离这不远,苏红一路拽着她进了舞厅。晚上的舞厅更加热闹,灯光也尤为迷离,叶芸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候踏进来。
苏红带着叶芸绕过舞池,径直走到?后面,要了张桌子坐了下来,问她:“喝过酒没?”
“喝过一次。”
苏红翘起腿,靠在椅子上:“我这记性,上次对不对,白闻赋带你来的,我就说?你迟早被他带坏。”
苏红扬起手,让服务员准备酒,听见叶芸小声嘀咕:“他不会把我带坏,他也不是?坏人。”
“你瞧你,还维护起
他来了,他有什么好维护的,要不是?他对你动歪心思,这事能?到?今天这个局面?”
叶芸抿住唇,皱紧眉头:“你也知道了?”
苏红弯起眼角,觑着她:“想不知道都难,这附近谁不知道你家的事?你还说?他不是?坏人,他都把自己亲弟弟的媳妇拐跑了,还能?不是?坏人啊?”
叶芸撇开头去,声音闷闷的:“你别这样说?他。”
苏红见她当真要生?气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明?知道这丫头脸皮薄,人又淳朴不经逗,每次见到?她还是?忍不住逗她,见她生?气也是?软绵绵,不会发脾气的模样就想笑。苏红倒是?能?理解白闻赋的心情?了,她要是?男人,有这么一个讨人喜欢的宝贝疙瘩,也想藏在家里可劲儿欺负她。
叶芸转回?视线看向苏红,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她到?底在笑什么。
酒端上来,叶芸对苏红说?:“我只喝半杯,多了回?去会被发现的。”
苏红挑了挑眉梢:“发现了又怎么样?那家人又不是?生?你养你的父母,有什么权利管你,就算是?你的父母,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还拿不了主?意吗?”
叶芸直直地盯着苏红,忽然觉得?在某些方面,她和白闻赋是?同一类人,不被世俗所困,不屑规矩和方圆。就像是?旧世界的闯入者,身披新世界的光芒,这种反差感时常让叶芸在某个瞬间被他们的思维引领着,短暂跳脱出传统的约束。
苏红朝叶芸举起酒杯,叶芸跟她碰了下杯,送到?嘴边喝了一小口。
“我其实挺羡慕你的。”放下酒杯后,叶芸由衷地说?出这句话。
苏红淡笑道:“羡慕什么?”
“活得?自在。”
苏红眼皮子抬了抬,不以为然地耸了下肩:“自在是?靠自己挣来的,我也不自在过,这世道女人要想自在,可比男人困难得?多。”
她的目光瞥向舞池:“你看他们跳得?多欢,自在吗?”
叶芸也转过头去,听见苏红接着道:“这些人白天压抑自己,晚上到?这找乐子,有哪个人能?真正自在的。活在这世上,不自在是?自找的,自在也可以自己找。”
苏红端起酒杯,她喝酒爽快,如同她的性格。
落了酒杯,苏红从精致的小手包里拿出包烟,叶芸这才知道苏红竟然会抽烟。她浓密的睫毛微垂着,点燃烟,夹在细长的指间,白烟从她的红唇里缓缓吐出,妖娆冷艳。
这是?叶芸头一次见到?女人抽烟,不是?人们口中的粗俗或者不文雅,反而在苏红身上是?赏心悦目的。
苏红的目光在白烟里变得?愈发深杳,同叶芸讲:“我十八岁那年?在老家跟过一个男人,那人花言巧语把我骗到?手,说?会来我家娶我,我左等右等,等来的是?他离乡的消息。然后我呢,沦为笑柄,连我家里人都嫌我丢人,让我趁早滚出家门。
我跟着淘金热偷跑去港城,路上吃的苦现在都不愿意回?想。
去到?那里后,没有身份,只能?在人家餐馆里刷盘子。为了得?到?身份留下来,不得?不跟一个比我大十五岁的男人结婚。他好赌,整天往麻将馆钻,赢了钱对我还算不错,一旦输了钱就将晦气撒到?我身上。后来他被人合起伙来骗光了钱,走投无路要把我送去凤楼,你知道凤楼是?什么地方吗?”
叶芸摇了摇头。
苏红弹掉烟灰:“你最好永远也不要知道。”
“我的贵人是?个姓姜的大老板,他对我很好,教我做生?意,给我介绍人认识。我当初要是?跟了他做姜太太,说?不定?你现在只能?在报纸上见到?我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他在一起?”叶芸问道。
说?起这件事,苏红的脸上没了笑容,眼里是?一闪而过的黯然,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她没说?为什么,只是?说?起:“你看我现在,经营着酒楼,不愁吃喝,一天挣的钱许多人得?忙活大半年?。男人嘛,我乐意就处一处,不乐意谁也别来招惹我。我那时候要是?做姜太太,哪有这般自在,还不得?看姜先?生?脸色拿钱,万一哪天他把我蹬了,我还不如现在过得?好。”
许是?两段经历让苏红不再轻易信任男人,而是?毅然果决地回?到?内地靠自己站稳脚跟。有遗憾吗?人生?本就是?由很多道选择题组成,又怎么可能?当真一点遗憾都没有。
她的经历给了叶芸不小的震撼,让她深切地体会到?那句,这世道女人要想自在,比男人困难得?多。
苏红灭掉了烟,吐出最后一口烟雾:“不过白闻赋是?个有肩膀信得?过的男人,你也比我强,我那时候什么都不会,只会刷盘子,起码你有好手艺。你前?段时间送过来的外?套我试过了,我挺中意这种大翻领和廓形垫肩的款式,这个季节穿出去跟人谈事情?都有派头,告诉我,你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书上、杂志、街上、百货商场,就是?到?处看,我喜欢琢磨这些。”
苏红轻轻碰了下她的酒杯:“这就叫对时髦敏锐的捕捉能?力,你有没有想过为以后打算?”
叶芸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想过,张裁缝干到?年?底可能?就不打算干了,我在想要不要自己开个店。”
苏红却撇了撇嘴角:“开裁缝店有什么好的,累死累活一辈子困在那巴掌大的地方哪都去不了。”
叶芸凝了神:“除了干裁缝,我也不会其他什么。”
苏红昂起下巴,掠着她:“你可以眼光再放长远些,你和白闻赋在一起应该听过外?面的风声吧?市场经济是?迟早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意识迎风而上。”
叶芸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从第一次听见“市场经济”这个词,这一年?好像身边的很多事情?都在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动。不注意发现的时候,似乎和以往没有任何差别,可只要留心去观察,暗涌的浪潮正在无孔不入地推动着时代前?行的脚步。
而她,又会被这波浪潮冲去哪里,是?随波逐流,还是?拼命抓住浮木,浮木不会停下来等她,她又该去哪里寻找呢?
苏红探过身子来,正色道:“不过话说?回?来,最难的还是?白闻赋。不论后面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最后担着的,只能?是?他。”
叶芸听明?白了苏红话中的意思。一个是?白闻赋从小带大的亲弟弟,一个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长,这两个人和他连着血骨。他不会放弃叶芸,又怎么会放弃他的家人。
现在这种情?况,他得?顾全大局,也得?带着所有人寻找出路,还要尽量维系家中的太平,所有困境全部压在他的身上,太难了......
苏红侧过头去,扬了下手臂,叶芸跟着转过视线,白闻赋穿过光影交错的人群大步朝这走来。
叶芸怔了下:“是?你告诉他的?”
苏红眼尾带笑:“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是?遇上危险,被白闻赋知道我碰见过你,还没告诉他,他可是?会杀人的......”
苏红笑着站起身,白闻赋已经走到?近前?。
“人我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白闻赋跟她道了声谢,低下头来看向叶芸。舞厅的灯影从他脸上晃过,他目光幽深,表情?肃然,让人无从判断他的情?绪。
叶芸的手指拘谨地扣住椅子边缘,心脏收紧,略显不安。下班没回?去,也没说?一声,还跑来这里喝酒,这下被当场逮到?,她像干了离经叛道的事情?被发现,心虚地不敢去看白闻赋的眼睛。
直到?听见一声轻叹,白闻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身往里走。走到?最里面的拐角后,他伸手拉上帘子,阻隔了外?面闪烁的灯影。
帘子后面空间逼仄,只放了一张椅子,白闻赋坐在椅子上,抬起头来看她。
叶芸规规矩矩地站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白闻赋故意脸色一板:“记得?我上一次生?气的后果吗?”
叶芸心神彻底乱了,她怎么能?不记得?,他教训了她一晚上,虽然没真的让她吃苦头,可也够刻骨铭心的。
叶芸脸颊烧得?厉害,通红一片,白闻赋倾过身子,同她不紧不慢地说
?:“下次想出来,你告诉我一声,我不会拦着你,最起码让我知道你不是?遇上事,人不见了。”
叶芸点点头:“知道了。”
白闻赋睨她一眼:“站着干吗?”
叶芸挪了挪脚步:“没椅子了。”
白闻赋拍了拍腿:“坐这。”
叶芸犹豫间,腰已经被白闻赋掐住,将她捞到?了腿上。
叶芸身板小,坐在他腿上,脚悬空着,人都窝进了他怀里,她担心地问:“这样没事吗?会不会压到?你右腿?”
白闻赋轻笑:“你这点重量,有等于无。”
叶芸安心下来,身姿放松将脑袋贴在他的肩膀上。他说?她分?量轻的时候,眼里是?撩人心弦的温度。叶芸不禁想起,上次在水房,他一只胳膊将她托了起来发了狠的时候,好像......也说?了这样的话。
叶芸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嗅着他身上泠洌的气息,便会不自觉安下心来。
每次同他在一起都是?关?着灯,叶芸好奇道:“我还没好好瞧过你这只腿。”
“没什么好看的,有道很丑的疤,看了你要嫌弃我了。”
叶芸的手臂从他胳膊下面穿过,抱住他:“我不会的。”
她的胳膊太细,挂在他身上毫无存在感,却又温柔如水。
他收紧手臂将她拢紧,低下头告诉她:“我已经在外?面找房子了,等房子确定?下来,把你安顿好以后,我就跟闻斌把话说?开。”
叶芸扬起头:“可是?......万一他不同意呢?”
灯光透过布帘模糊地镀在白闻赋英气的轮廓上,他压下双眼:“他不同意,你会跟他吗?”
叶芸望着他深邃的眼,张了张嘴:“不会。”
“那不就行了,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不在他。”
叶芸恍惚又想到?了刚才苏红的话,她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拿主?意,不需要别人的同意或不同意。
“我就是?担心,他那个病不知道会怎么样?”
白闻赋沉默了几?秒,开了口:“总要面对,不可能?一直这样。”
在白闻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芸感觉到?了他身上的重担。
他可以把她送走,藏起来,避开风头。可是?他必须要回?去面对这场风暴,这是?白闻赋无法避免的,也是?他最终要承受的。
“不论后面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最后担着的,只能?是?他。”
这句话反复在叶芸脑中震荡,让她的心脏难受地绞了起来。
“房子好找吗?会不会要很多钱?”她问他。
白闻赋捉住她的手,反复摩挲着她指尖辛苦留下的薄茧。
除了公有住房,就是?国有住宅,得?有单位,需要繁琐的申请,找关?系排队等审批,居住问题并不好解决。福利分?房时期攒几?年?钱,说?不定?还有机会。自从改革后,这两年?,房地产市场翻天覆地,大有人用掉三?代人的积蓄来买一套城市入场卷。
白闻赋这几?年?是?挣了钱,足以让家里的日子过得?稍微宽裕些。但要说?到?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的确是?个不小的考验,他需要一些时间筹钱,也需要托关?系找人拿到?住房,这每一桩都不是?容易的事。
不过他并没有同叶芸说?这些,只是?告诉她:“我会解决,不会拖太久。”
这句话仿若给叶芸吃了颗定?心丸,方才的那些迷惘和困苦暂且放下了,她看见了希望,看见了不久后和白闻赋离开筒子楼的生?活,脸上不禁露出了期盼的神采。
迷人的旋律在舞动,流淌进人的身体里。心里面的那根弦一旦松掉,人便放松下来。
叶芸窝在白闻赋的怀里,被他身上蛊惑的气息萦绕着,酒劲上来,脸颊浮起醉人的红晕。他说?话的时候,她情?不自禁靠近他,柔软的唇似有若无地贴到?他面前?。
他止了声,垂下眸看她。她像个冲动又胆小的冒险者,又不敢真正触碰上来,不知道在干什么,惹得?白闻赋眼里溢了笑。
说?来他们接吻也有好些次了,每一次都是?白闻赋主?动,今天他偏是?一动不动,就这么低眸瞧着她。
叶芸想跟他再亲近些,帘子外?面不时又有人走来走去,她怕被人掀了帘子看见,始终下不了决心,气急败坏地将脖子缩了回?去。
白闻赋唇边的笑意扩散开来,握住她的脑袋送到?面前?,低头噙住她。他撬开她水润的唇,勾住她小巧的舌尖,纠缠、占有,逐渐加深了这个吻。她不由自主?地加快心跳,连心尖都是?酥酥软软的,心中闪过一丝大胆,哪怕这会有人掀了帘子,她也不要跟他分?开。